璀璨絢麗的煙火足足燃放了一炷香的時間,那動人心魄的美麗景象方才漸漸消逝在漆黑天幕的盡頭。


    美人易老,煙花易散,但令人那目眩神迷、難以忘懷的驚豔之美,卻能長長久久留存於人們的記憶中,正如今夜燦爛華美、流光溢彩的煙火。


    眾人回過神來,將目光從漆黑的天幕上移開,望向原先的高台之處,日光石燈籠又在他們不經意間重新明亮起來,一盞盞形狀各異,卻都精致無比的小燈籠放射著光芒,映亮整片水域,宛如白晝,清晰無比。


    此時他們方才發現,高台在他們沒有察覺的時候,已經悄然變化成了一座小小的島嶼。


    島上怪石嶙峋,花木叢生,高低起伏不平,猶如一座小小的山林,神秘幽靜,卻惹人探尋,而那些精巧的日光石小燈籠,就懸掛在叢生的花木之上,恰似一顆顆瑩潤的小果子,或是一朵朵奇特的小花苞,為這山林平添了幾分神異奇幻的氣息,如夢似幻,不似是人間該有之地。


    百曉溫家為這一次天下美人會可真謂是煞費苦心,特意請隱世的墨家天工出手,用墨家天工最擅長機關遁甲之術為這一次天下美人會營建場地,不僅僅有那艘巨大的樓船,就連渡夢河河麵中央這座看似平平無奇的高台,也是出自墨家天工們的機關造物,難怪能有這千般變化。


    “總算是有點意思了,”謝清珺以手支頤,倚靠在茶桌麵上,神情慵懶倦怠,俊美風流的容顏似笑非笑,“不然每次天下美人會,都是那些套路,也太沒新意了。”


    謝清華目光流轉,好笑的輕輕瞥了對麵好似沒骨頭的謝清珺一眼,低頭淺淺一笑,纖細的手指溫柔的撫過自己無暉劍玉白的劍身,眸光專注,瀲灩似水,“也就隻有二兄你才能發出這樣的感慨了,畢竟不是人人都有機會能如二兄你一般,每一次天下美人會都能接到邀請帖並且去參加的。”


    說著,她放下無暉劍,抬眸望向船窗外不遠處那艘巨大的、燈火通明的樓船——此時船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瑰麗絕美的容顏上含著清淺的笑意,眸光流轉,皎潔澄清卻又璀璨奪目,她輕聲道,“恐怕天底下的大部分人,一生都隻能有一次機會參加這樣的盛會,哪怕百曉溫家永遠不改換套路,也照樣能夠吸引無數百姓的向往追慕,不是嗎?”


    謝清華的話音剛落,像是回應一般,從船窗外的小小島嶼上就傳來一道空靈悠遠的歌聲,在優美的伴樂聲的襯托下,直擊人心: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


    ——好像有人在那山隈經過,是我身披薜荔腰束女蘿。


    踏著歌聲,島嶼的山隈間出現了一位美麗神秘的少女,她翩翩起舞,唱著神靈的祭祀之歌悄然現身在渡夢河中央神異奇幻的島嶼上。


    叢生的花木與嶙峋的山石投下陰影,半遮半掩中,看不清她的容顏,但她綽約窈窕的身影,便足以讓人心生仰慕之意。


    她的衣飾不是現在玄天界流行莊重端整,亦或是簡單飄逸,而是極盡繁複與華美,層層疊疊的衣袂,讓她即使身披薜荔,腰束女蘿,也不失神秘威嚴。


    清新與繁美,在她的裝束上達到了完美的統一與和諧。


    唱完一句歌之後,一陣急促的鼓點聲插入,伴樂聲的節奏加快,她舞動的步伐也隨著樂聲漸漸加快,蹁躚舞動間,她的身影離開山隈,來到島嶼前方一片平坦開闊的空地上,正對著眾人觀賞表演的位置。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含情注視巧笑多麽優美,你會羨慕我的姿態婀娜。


    “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桂旗。”


    ——駕乘赤豹後麵跟著花狸,辛夷木車桂花紮起彩旗。


    “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


    ——是我身披石蘭腰束杜衡,折枝鮮花贈你聊表相思。


    像是在與口中所唱的歌詞相應和,她起舞的動作開始漸漸放緩,曼妙的腰肢隨著伴樂聲輕輕擺動,身姿婀娜,環佩叮當聲中,她含笑抬頭,鴉羽般的長長發絲散落在兩肩旁,正是芙蓉如麵柳如眉。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離開花木怪石的遮掩,她含睇凝笑,極盡優美的展示自己絕美動人的容顏。


    燈下看美人,自然是越看越美。


    在精巧的日光石小燈籠的照耀下,這美人動人無暇的容顏一覽無餘,就連原本對這次美人會漫不經心的大晉世族們,也不由的被這美人的動人容顏所吸引,開始集中精神,關注島嶼上的表演起來。


    大晉人愛美色,好享受,大晉同樣也多出美人,尤其是大晉的世族,無論是郎君還是女郎,就沒有一個生得不好的。


    而為了滿足自己的享受,大晉在音樂舞蹈這些精神享受上,取得的成就同樣極高,許多愛好此道的別國之人,千裏迢迢趕來大晉,為的就是觀賞大晉歌舞,可見大晉在這一方麵的出色程度。


    不過大晉在這些方麵的出色,也導致了他們極高的評判標準和眼光,不是什麽都能讓他們起興致關注的。


    換句話說,這美人的容顏和表演,既然能引起見慣風月以及在歌舞方麵造詣極深的大晉世族的關注,這次美人會的開幕表演,就已經算成功了。


    ………………


    金碧輝煌的樓船上,正在招待著北周和其他附屬國的蕭家三兄弟,同樣也被這美人的容貌和表演引起了注意,將一部分心神投入她的表演中。


    蕭家人向來風流多情,包括太子蕭昊在內的三位皇子,雖然都尚未冊立正妃,但卻並不代表他們沒有側妃,尤其是楚王蕭慕,比起他的兩位兄長,他更是將蕭家人的風流多情發揮到了極致,他的王府後院,簡直就是一個變相的小型後宮,鶯鶯燕燕,各色美人,齊聚一堂。


    隻不過他還有些分寸,知道哪些美人能下手,哪些美人不能碰,才沒有因此惹出事情來,就如昨日見到的謝清華,他固然被謝清華絕世無雙的容顏所吸引,失魂落魄了許久,但卻沒有生出什麽不好的心思來,正是因為他知道,謝家人,不是他可以隨意玩弄的對象,動了謝家人,怕是連他父皇也保不住他,王家,就是他的前車之鑒。


    但顯然,對於島嶼上的美人,他就沒有那麽多的顧忌,盡管還不知道那美人真實的身份,但憑借他的權勢地位,天底下少有他得不到的美人。


    此刻,他目光灼灼,帶著癡迷與狂熱看向島嶼上翩翩起舞、歌聲空靈悠遠的美人,看來他是找到了新的獵豔目標,或許在不久之後,楚王府上又會新添一位佳人。


    ………………


    島嶼上山林間的美人無知無覺,她的的歌舞還在繼續,配合著歌詞,她微笑著在花叢中采摘下一朵美麗的鮮花,纖手拈著花枝反複徘徊著,一仰首,一低頭,她的身影曼妙窈窕,舞姿翩躚,優美動人,盡是似水的柔情繾綣纏綿於其間。


    時間流逝,久候人不至,充滿歡喜之意的伴樂聲開始變得低沉,哀婉失落之意縈繞於伴樂聲中,美人的歌聲同樣開始充斥著傷感幽離,她神情失意,啟唇高唱道:


    “餘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獨後來。”


    ——我在幽深竹林不見天日,道路艱險難行獨自來遲。


    “表獨立兮山之上,雲容容兮而在下。”


    ——孤身一人佇立高高山巔,雲霧溶溶腳下浮動舒卷。


    一邊唱著,她一邊和著口中的歌聲向山巔舞去,她舞動的步伐靈動優雅,繁複華美的長裙曳地,纖細的腰肢款款擺動,而隨著她的舞動,有白霧從島嶼的地上冉冉升起,向著四周逸散,飄飄渺渺,宛如雲霧翻滾,襯得這島嶼愈發像是神靈降臨之所。


    “杳冥冥兮羌晝晦,東風飄兮神靈雨。”


    ——白晝昏昏暗暗如同黑夜,東風飄旋神靈降下雨點。


    “留靈修兮憺忘歸,歲既晏兮孰華予?”


    ——等待神女怡然忘卻歸去,年華漸老誰讓我永如花豔?


    “采三秀兮於山間,石磊磊兮葛蔓蔓。”


    ——在山間采摘益壽的芝草,岩石磊磊葛藤四處盤繞。


    伴樂聲愈發傷感低沉,美人的歌聲也愈發悲傷失落,她彎腰低首,翩躚婀娜的舞姿下,含著抹不去的失意。無論是畫舫裏的大晉世族們,還是巨大樓船上的人們,見到這一幕舞蹈,心頭一酸,都不由的生出傷感之意。


    是啊,我心中的神女她還是不至,等到我年華漸漸老去,又有誰能挽回我失落的美麗容顏呢?從無望的等候,到對如梭歲月的慨歎,傷悲之意,溢於言表。


    即使是從無這樣憂思的謝清華,也不禁被這美人的歌舞所觸動,她輕輕的歎息了一聲,低聲自語道,“凡人的一生,實在是太過短暫,不過正因為短暫,所以他們的人生情感,往往比一些苦修之人精彩了數十倍。”


    “否則,我如今又怎麽會在這裏呢?”


    船窗之外,山林之間,美人的歌聲終於直白的表達出了自己的渴盼:


    “怨公子兮悵忘歸,君思我兮不得閑。”


    ——抱怨神女悵然忘卻歸去,你想我嗎?難道沒空來看看我嗎?


    “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鬆柏。”


    ——山中人兒就像芬芳杜若,石泉口中飲鬆柏頭上遮。


    “君思我兮然疑作。”


    ——你想我嗎?我的心中信疑交錯。


    一聲聲疑惑的詢問,殷殷切切的渴慕,不似是對神靈降臨的期盼,反倒是對待自己心上之人的仰慕,不過有的時候,這兩種感情又有什麽分別呢?


    愛上一個人,他/她便是你的心上神靈。


    顧家印刻著黑白棋盤標誌的精致畫舫裏,顧長安放下手中隨意拿起來打發時間的書卷,長長的羽睫垂下,淺淺淡淡的彎起唇,明明是一個微笑,俊美無暇的容顏上卻疏無笑意,他的心中微微有些悵然,或許此時此刻,與這歌中所唱最為相似之人,莫過於他顧長安了。


    渴慕得不到回應,卻仍舊堅持著,隻為一個無望的可能,不過那又如何呢?即使是獨角戲,那也終究是他自己的心甘情願。


    再精彩的故事也要有一個結尾,再美的歌舞也要麵臨結束,美人亦真亦幻的表演已經將近到了尾聲:


    “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狖夜鳴。”


    ——雷聲滾滾雨勢溟溟蒙蒙,猿鳴啾啾穿透夜幕沉沉。


    “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


    ——風吹颼颼落葉蕭蕭墜落,思念女神徒然煩惱橫生。


    在陡變淒厲的伴樂聲中,美人的歌聲一改開始時的空靈悠遠,成為了哀哀切切的呼號,翻滾的白霧也隨著哀切的歌聲向上升騰,逐漸籠罩住河麵中央的小小島嶼,而那美人,就和來時一般,踏著歌聲翩翩起舞,神秘的消失在了蒸騰的白霧中。


    人耶?鬼耶?神耶?如夢似幻,不可捉摸。


    整片水域陷入一片沉寂,唯有餘音嫋嫋,不絕於耳。


    ………………


    這美人的表演固然精彩絕倫,但對於謝家兩兄妹而言,還不足以讓他們如同旁人一般久久沉迷,畢竟他們中一個是見慣風月,不一般的歌舞也不知賞過多少次,而另一個卻是因為在夢中遊曆諸天萬界,而見識過許多出色精彩的歌舞。


    在他人沉醉不語的時候,印刻著明玉蘭標誌的畫舫裏,謝家兩兄妹依舊有心情品著清茶,點評那美人的表演。


    謝清華純黑色的眼眸波光流轉,瀲灩華美得仿佛漾滿了漫天星河的光輝,從容優雅的姿態正宛如一枝稀世絕美的明玉蘭,她戲謔著問道,“竟然是屈平的《九歌·山鬼》,二兄你說,百曉溫家怎麽不幹脆用《湘君》和《湘夫人》,相思又相錯,纏綿又哀婉,豈不是更切合這七夕佳節嗎?”


    謝清珺停下手上打拍子的動作,又好氣又好笑的揉了揉謝清華的頭,桃花眼裏是足以將人溺斃的寵溺之情,“阿珠你這個小丫頭,竟然還考起你家兄長來了,百曉溫家不用《湘君》和《湘夫人》,自然是因為無人可扮演啊!”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這樣風采的神靈,豈是誰人都能夠輕易扮演出來的?”


    說著,他一雙風流桃花眼熠熠生輝,一副指點江山的模樣,笑道:“方才那表演的美人,正是幽惜大宗師的孫女兒幽弱,她是今年出刊的《天下美人錄》上新收錄的美人兒,在隨著謝一拜訪幽惜大宗師的時候,我也曾見過她,她自然是極美的,尤其是身上那股子靈動神秘的氣質,讓她能在眾多美人之間輕而易舉的脫穎而出,不過她至多也就隻能這樣了。”


    說到這裏,就不得不提一提曆屆天下美人會的慣例。


    或許是受大晉開放風氣的影響,玄天界大部分地方和國家對於女子的要求遠沒有後世朝代的苛刻,女郎們拋頭露麵也很少有人會加以指責,反而是名氣越大,越受看重,越惹人追捧。


    在這樣風氣的影響下,能讓人揚名天下的天下美人會自然是令人趨之若鶩。


    因此天下美人會的邀請帖就成了千金難買之物,而百曉溫家散發邀請帖,也就有了許多講究:一部分邀請帖歸屬於位高權重之人,一部分特意散發給天下名士,一部分為《天下美人錄》上的美人而留,還有一部分就歸屬於那些少年英傑,隻有餘下的少少一部分會送至拍賣會,任人爭奪。


    其中接到邀請帖的美人們,百曉溫家都會特意派人詢問其意見,由她們自己決定是否願意親身參與美人會的表演,倘若願意,那自然是皆大歡喜,倘若不願意,隻想做一個旁觀者,百曉溫家自然也不會勉強。


    隻不過這麽多屆天下美人會,極少會有接到邀請帖的美人拒絕參與,反倒是願意參與表演的美人兒太多,百曉溫家不得不擇優用之。


    畢竟對這些美人來說,她們拒絕的或許不隻是表演的機會,更可能是一飛衝天的機遇。


    就如今夜表演《九歌·山鬼》的幽弱,如果說以往人們提起她,說的身份是幽惜大宗師的孫女兒,今夜之後,應該都會心悅誠服的稱她一聲幽大家,而大家這個稱呼,隻有在曲藝歌舞一道自成一家並且得到世人認可的人方才能拿到的,在各國都極受尊敬重視,以上賓之禮待之。


    幽弱今夜的表演,無疑符合了自成一家的標準,更取得了世人的承認,一聲“大家”的稱呼,她絕對受之無愧。


    難道這幽弱不正是通過天下美人會,一飛衝天嗎?


    但這並不影響謝清珺對她的評價,“讓她演女巫或是山鬼還能勝任,但如果換成湘夫人,她可沒有天帝之女的氣勢。”謝清珺桃花眼裏是柔情款款的笑意,說出的話卻是毫不留情麵。


    分明是談風論月,卻硬生生讓他弄出了揮斥方遒的氣場,看來即使是超然灑脫如謝清珺,在遇見自己感興趣的事情時,也不可免俗。


    謝清華微微一笑,顯然是默認了他的回答,方才她隻是遊戲似的一問,沒想到二兄還真的拿出了答案,果然不愧負他風流倜儻、放蕩不羈的名聲,在歌舞這一方麵,作為一個喜歡流連花叢的世家子,他的造詣極深。


    看來這年頭,想做個遊戲花叢的風流紈絝,還得有些資本。


    ………………


    謝家另一艘畫舫裏,卻是截然不同的情狀,寂寂無聲,落針可聞,宛若無人在內。


    良久良久,和兩位兄長以及王家姐弟坐在同一艘畫舫上觀看表演的謝嵐,方才真正從美人的歌舞中清醒過來,她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眼神有些複雜,平日裏雖然極少表現出來,但無疑,作為一名來自後世的現代人,她有著隱晦而強大優越感。


    很多時候,她都是抱著一種高高在上的俯視心態看她周邊的人,畢竟在發達的現代生活了十幾年,對於大晉,無論是藝術還是製度,她都有些蔑視的心思在其中。


    隻不過這樣的心思,身邊的親人一葉障目,沒有察覺,但卻瞞不過和她最為親近的丫鬟小紅,“心比天高,身為下賤”,這幾個字形容小紅最適合不過了,謝嵐這般不自知的高高在上的俯視態度,更是不知道拉了性情敏感、自尊心極強的小紅多少仇恨。


    直至今夜,見識到方才幽弱美人的表演,她才知道自己的狹隘之處,之前她一直生活在龍城,龍城作為邊城,是軍事重地,無論是精神享受還是物質享受都不可能很發達,而她,卻錯把龍城的水平當做整個時代的水平,難怪今天會被打臉。


    “我曾聽人說過,‘不到大都,不知道天地的廣闊;不遊建康,不知道天下的繁盛’,以往還以為是人家的誇張,”但盡管謝嵐有千般不好,最好的一點卻是坦率、敢於直麵錯誤,隻見她麵色通紅,神情激動的說道,“現在才能真正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是啊,”謝天賢從沉醉中清醒過來,神色同樣有些動容,語氣中帶著無限的感慨,附和道,“在我十六歲之後遊曆天下,雖然也走過不少地方,卻從來沒有觀賞過比今夜更加精彩的歌舞,不知方才那表演的美人是誰,如此出色精湛的技藝,以往怎麽從來沒有聽過她的名聲呢?”


    比起自家簡直不像是世族出身的,胸無城府的小妹,雖然同樣生長在邊城,謝天賢卻更是一個合格的世族子弟,他隻是麵露欣賞之意,並不像謝嵐那樣直白激動,將所有的情緒完完全全的表現出來。


    王凝之的臉紅了紅,從出門之後第一次鼓起勇氣參與話題,“我知道,她是幽惜大宗師的孫女兒,平生最好曲藝一道,在幽惜大宗師那兒,我與她有過幾麵之緣。”


    “她,她是個很好很好的女郎,人生得很美,性情又溫柔又善良。”


    說完這段話,他簡直害羞極了,連腦後的耳根都紅透了,眼睛裏又是水汪汪一片,一副弱不禁風的小白兔模樣,不過這恐怕不止是因為答話,更是因為少年懷春。


    看見自家阿弟這副表現,王雪兒的心不禁“咯噔”一聲,她可忘不了阿弟前世是因為什麽而被磨折至死的,一切悲劇的起因正是這位幽弱大家,阿弟若不是傾慕於她,也不會遭受後麵的慘事,即使最後幽弱的結局也沒有好到那裏去,可她給阿弟帶來了禍事卻是前世的的確確的事實。


    人分遠近親疏,雖然她也心知肚明,幽弱同樣是個受害者,阿弟的悲劇更並非是幽弱之願,但為了自家阿弟的將來,她還是不希望阿弟再接近幽弱,以免前世的重蹈覆轍。


    “說起來,阿嵐,你也和幽弱大家一樣,是今年上的《天下美人錄》,待會兒你會親身下去參加嗎?”王雪兒不著痕跡的轉移話題,絕麗的容顏露出一絲溫柔的笑意,低聲問道。


    “不,不,”謝嵐連忙擺擺手,搖著頭道,“我哪兒能行呢?我對於琴棋書畫向來是七竅通了六竅,剩下的就是一竅不通,隻有一張臉能看,”說完,又欣羨的看了王雪兒一眼,直言道,“雪兒你去還差不多,你肯定精通這些。”


    雖然王雪兒明知道謝嵐這是自謙之詞,但實在也太過謙讓了,據她前世所知,謝嵐無論是書還是畫,都是數一數二的出眾,絲毫不遜色於她這個自幼生長在建康,由名師教導的女郎。


    不對,有些不對勁。王雪兒蹙起眉頭,瞥了一臉天真之色的謝嵐一眼,心中已經略微有些懷疑,經曆過自己重生這件事,對於鬼神之說,她已是深信不疑,而謝嵐,和前世不一樣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由不得她不起疑心。


    在昨天見到謝嵐時,雖然察覺到她前世與今生性情上巨大的差異,王雪兒不敢深想,隻覺得或許是因為自己重生而造成的影響,現在卻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了,今生她重生的時間極短,從前又和謝嵐未有交集,再怎麽影響,也不可能幾乎讓謝嵐換了一個人一樣。


    對!王雪兒悚然一驚,就是換了一個人,除了那張臉,謝嵐的前世與今生就是毫無相像之處的兩個人。


    “王娘子怎麽了?”見王雪兒遲遲不答話,神色陰晴不定,謝天賜俊美英氣的容顏上露出一抹瀟灑的微笑,似是玩笑般說道,“不會是被阿嵐的不學無術驚到了吧!”


    王雪兒將無數的疑惑強自壓抑在心裏,決心以後要投放更多的注意力在謝嵐身上,隨後她的神色恢複成以往的從容自若,一派雍容大方的大家閨秀氣度,溫聲回答道,“哪裏會,是阿嵐太過自謙了,不過倘若我們這些人想要一展才藝,怕是得等上一會兒。”


    說著,她的目光投向河麵中央原先幽弱表演的地方,淺笑著道,“你們瞧,白霧終於快要散盡了,真不知道待會兒會是誰出場,不過一定是一位不比幽大家差的,否則就虎頭蛇尾了。”


    不知道誰出場?王雪兒當然是在說假話,前世她因為父兄之事,成日抑抑,雖然無心來參加這次盛會,但耐不住這次盛會太過精彩,等到結束之後,有關這次美人會的各種小細節已經傳遍了建康城,她自然也了解得一清二楚。


    不過想到接下來出場主持盛會的人是誰,饒是她身為王家嫡長女,也不禁要為百曉溫家的大手筆而驚歎。雖然自父兄被打入天牢之後,王家不複以往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聲勢,但廋死的駱駝比馬大,隻要謝家還不出手,其它世族就不敢先對他們王家下手,這也是為什麽她還有心情帶著自家阿弟來參加美人盛會的原因,不過接下來出場的人,是王家尚在聲勢鼎盛之時,連她王雪兒也想見而見不到的一位絕世人物。


    ………………


    天下有兩位公認的在曲藝歌舞一道登峰造極的人物,一位是謝家的謝清珺,他尤擅古琴,“一曲《桃夭》傾建康”可不是世人虛言,而是再貼切不過的事實;另一位則是東雲大宗師唯一的嫡傳弟子——商容與,他極擅簫藝,“容與之後,再無可入耳之簫音”,這是所有有緣聽他吹奏一曲之人的共識。


    不過不比謝清珺頂級世族的尊貴出身,商容與自幼父母雙亡,是被個被遺棄在野外的孤兒,在還尚是嬰兒時,就被東雲大宗師撿到撫養。


    而在他六歲那年顯露出自己的武學天分以後,東雲大宗師見獵心喜,將他收為自己唯一的嫡傳弟子。


    但恐怕連當時的東雲大宗師也想不到,商容與在曲藝歌舞一道的天分竟然比他的武學天分還要出眾,這也導致日後世人談起商容與,都認為他是簫藝大師,極少有人提起他在武學上的成就。


    不過世人不提起,卻並不代表就不存在,商容與的年歲與謝清珺差不多,都是三十多歲的年紀,往往在這個年紀,一些天分出色的修武者,至多也就是準宗師水平,商容與卻已經成為了宗師,可見其在修武方麵絕佳的悟性。


    世人不知,可在修武者內部和各國高層中排列了好幾個近些年最有希望破入大宗師境界的修武高手,其中名列前茅的人選之一,便是商容與。


    這也解釋了為什麽商容與行蹤飄忽和各國權貴都對他青睞有佳的原因。


    行蹤飄忽,那是自然的,作為宗師,而且還是最有希望破入大宗師境界的宗師,天下哪裏去不得?要知道修武高手在如謝家這般的頂級世族好似不稀缺的模樣,例如謝家暗部的首領,便是一位準大宗師,但實際上,許多修武者都是被世族強行用藥力提拔上來的,這樣的修武者,一生也無法破入大宗師境界。


    至於各國權貴都對他青睞有佳,那就更好解釋了,一個在曲藝一道登峰造極的人才,頂多能得到權貴們麵子上的尊敬,可如果這個人才,他同時還是一位有希望破入大宗師境界的宗師,那身份地位立刻就不一樣了,權貴們雖然不可能對他卑躬屈膝,但對他用的卻是相對平等的態度。


    古語有雲: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宗師一怒,伏屍百萬肯定做不到,但千裏追殺,取敵首級,還是極有把握的,唯一逃脫宗師追殺的可能,隻能是你身邊有一位大宗師。


    但大宗師何其稀少又何其高傲,除非是如謝家這樣底蘊深厚的頂級世族,方能有大宗師作為隱藏力量,其它勢力,有一個準宗師就已經頂天了。


    謝清華遲遲不對王家斬草除根,正是因為忌憚王家背後隱藏的大宗師。


    王家的大宗師,看似萬事不管,連王家家主和嫡長子被打入天牢也不出麵,一副超脫世外的淡定模樣,但倘若謝家真的下狠手對王家趕盡殺絕,第一個跳出來的就是他們,畢竟沒有了王家,他們的修武資源又要由誰來供應,所謂“窮文富武”,修武修武,簡直就是在燒錢。


    所以在沒有做好萬全的把握之前,謝清華絕對不可能對王家斬草除根,她可不想在自己修為被封印的情況下對上王家瘋狂反撲的大宗師,不然饒是謝家家大業大,恐怕也要傷筋動骨一番。


    不過現在的王雪兒,即使是重活一世,好像也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否則她第一個該做的,就是請出家族長老和大宗師,震懾八方勢力。


    當然,說到這裏,已經扯得有些遠了,將話題轉回來,總而言之,商容與武功卓絕(宗師),地位超然(各國權貴的青睞),背後靠山實力強大(東雲大宗師),才華誌趣都無可挑剔之處(曲藝一道登峰造極),生得又俊美絕倫(可能這才是最重要的一點),可稱是無數女郎的春閨夢裏人,難怪就連重生回來的王雪兒,也對他念念不忘。


    …………………


    渡夢河中央的白霧漸漸消散,白霧散盡以後,河麵中央的小小島嶼已經重新變化成原先的高台,島嶼上嶙峋的怪石,叢生的花木,都隨著島嶼的消失而失去蹤影,恍然一夢,唯有精巧可愛的日光石燈籠,依舊在放射著光芒。


    隨著夜色漸漸深沉,又有如紗般的薄薄青霧在河麵自然生成,隔著青霧,隱約可見一葉扁舟從天際漂浮而來,沉沉浮浮之間,扁舟之上,一道修長的男子身影負手而立,瀟灑卓然,超然物外,風華絕代。


    扁舟再靠近些,朦朧中依稀可見那人腰間的玉佩時,他執起玉簫,輕輕擱在唇邊,便有如水的簫音流瀉而出,簫音純澈沉美,宛如天籟。


    或許忘了說了,天下美人會,有時不僅僅賞女子之美,還有男子的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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