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欽注視著越來越耀眼的女兒,仿佛穿越時光,看到了昔年的那隻白白胖胖的小團子,梳著粉紅色的花形包包頭,圓滾滾又胖乎乎,每次請安爬門檻時,一用力過頭,就經常容易一咕嚕滾到他和君雅的腳邊,讓人又心疼又好笑。


    想到這裏,他的眼底盡是欣慰而又慈愛的笑意,歲月不饒人,一眨眼倏忽而過,他一隻手就能舉過頭的阿珠也已經這麽大了,她獨特自信,有了自己的追求,也能夠獨當一麵,漸漸的,開始綻放自己的光芒,而他這一把老骨頭,或許真該歇歇了,畢竟未來,是屬於年輕人的。


    謝欽又咳嗽了幾聲,點頭道:“沒錯,此次我中毒之事,幕後凶手正如阿珠所推斷的,是王家,而皇室也摻和在其中,閑話我也不多說,謝一,你來證實。”


    聽到這個名字,底下的謝家子弟皆是肅容屏息,不敢輕易出聲,就連最是刺頭的謝秀也不敢再多言,唯有謝清珞、謝清珺和謝清華三個謝家嫡出能依舊保持著從容淡定的姿態,可見謝一這個名字的威懾力有多大。


    謝家嫡係子弟的心腹下仆都被賜以謝字為姓,以數字為名,例如謝清珺手下的謝十一和謝十二。


    而其中越優秀的人,自然能得到更加靠前的數字作為名字,這些名字對他們而言,不僅僅是一個名字,更是一種榮耀。


    一般來說,這些數字在十以前的人,都會在家主麾下效力,這也大大保證了家主在家族中的權威性,眾星拱月,令行禁止,莫敢違逆。


    謝家每年除卻家族中人以外,培養的人才無數,謝一多年以來能夠牢牢占據這個“一”字作為名字,至今仍然沒有後輩將他拍死在沙灘上,可想而知他的能力有多出眾。


    但謝家子弟害怕他卻不僅僅是因為他的能力,更因為謝一掌管著謝氏族學。謝家從來極其重視對家族子弟的教育,在謝家,族學的重要性可與謝家暗部相提並論。


    隻不過謝家暗部管理家族暗中見不得光的事務,而族學則是管理著謝家所有在族學就讀子弟,有權對他們進行賞罰對錯,權力最大時甚至可以不經過宗祠,就將人驅逐出謝氏宗族。大晉人看重宗族,被驅逐出宗族是大晉人的恥辱,遭人唾棄。


    暗部的事務永遠不會公開,掩蓋在漫漫時光中,化作一卷卷泛黃的案宗,可族學的事務卻是能光明正大的昭告整個家族乃至大晉。況且謝一秉性公正,鐵麵無私,在座的謝家子弟,少有沒有上過族學的,而隻要在族學,就少有人沒有被謝一磋磨過。


    此人不輕易出現,但他的威信卻極高,在掌管族學的同時,也是謝欽的一號智囊。眾人心裏都明白,想必方才謝清華的回答讓謝欽很是滿意,謝欽為了讓眾人相信她答案的正確性,才特意將謝一喚出來證實,畢竟謝欽中毒昏迷不醒的這段時間,除了謝家暗部在排除探子,就是謝一這位家主的左膀右臂在調查這件事。


    而比起更偏重於布局天下的暗部,謝一的勢力則集中於建康,所以暗部如今對下毒之事隻是有個眉目,而謝一已經找出了幕後凶手。


    謝清華昨日方才返家,一方麵,她絕對沒有時間和謝一接觸,不可能從中得知下毒之事的真相;而另一方麵,謝一雖然效忠於謝欽,但他鐵麵無私的耿直性子更是深入人心,在他口中說出的話,定然不會弄虛作假。


    隻見從謝欽身後的陰影處無聲無息的走出一人,這人生得不太好看,在滿目珠玉的謝家,更是撐得上一個“醜”字,一點也沒有古時智者謀士羽扇綸巾的翩翩風度。但從他落步無聲的姿態,以及眉目間斂起的精光,都無一不昭示著他是一個武學上的絕對高手。


    沒錯!謝一不但是高手,還是一位修武者中極其稀少的大宗師。而這也是為什麽謝家眾多桀驁子弟都信服他的原因,宗師,自然有宗師的風範,絕不可能信口開河,失了氣度。


    “我謝一以大宗師的名義起誓,大娘子方才的推論斷符合真相。”謝一的聲音沙啞,話語簡短,卻一字一頓極為有力,正如同他這個人一般,令人信服。


    雖然知道謝清華的分析無一不令人信服,但親口得到謝一的證實,還是很令人為之吃驚,世間竟然真有如此天才,見微知著,僅僅憑著一點點線索就能夠摸索判斷出真相。


    而且,從方才謝清華的話語中透出的她對天下時局的了解,對大晉朝堂權力結構,各大頂級世族的判斷也很是深遠,都深深的動搖著在座的謝家子弟的堅持,而來自大宗師謝一的證實,無疑是最後一根稻草,壓平了謝清華登上繼承人之位的最後阻礙。


    謝清珞作為家主謝欽的嫡長子,此時理應是他出麵之際,謝清珞同樣也當仁不讓。隻見他越眾而出,躬身對謝欽行了一個極為鄭重的禮節,隨後肅然道,“家主,既然先生已經親口證明了謝清華推斷之正確,此刻,您理應履行方才承諾,昭告家族子弟,立謝清華為繼承人。”


    為了表示正式,他摒棄了家禮,直接稱呼謝欽為家主,以昭示嚴肅莊重。


    謝欽重重的咳嗽了幾聲,環顧四周,極具穿透力的目光仿佛掃過了每一位謝家子弟,在謝清華的身上停留了尤其久。


    你真的做好準備了,接過整個謝家?他用目光無聲詢問。


    當然!謝清華的目光堅定而決絕,仿如一把一往無前的利劍,銳意逼人,純黑色宛如墨玉的眼眸因此而愈發熠熠生輝,耀亮人心。


    好,這才是我謝欽的女兒!


    謝欽的唇邊勾起一抹欣然的笑意,聲音虛弱,語氣卻是十分鏗鏘有力,他道,“以謝家第三十四代家主的名義,立家主謝欽嫡出第三女為家主繼承人,待到九九重陽祭祖之日,開祠堂,正式將其以繼承人之名,載入我謝家家譜。”


    “謝家所有事務,包括王家與皇室下毒之事,全部移交繼承人處理,謝清珞、謝清珺輔助。今日之後,凡謝家子弟,見繼承人如見家主。”


    家主的權威不可違逆,謝家用血與火淬煉出這幾個字的正確性。


    聽到家主已經做下決定,再加上方才謝清華所展現的出色能力,無論是心懷不甘,還是心悅誠服,所有的謝家子弟皆跟隨謝清珞,躬身行了一個極為鄭重的禮節,口中一致肅然道,“遵奉家主之令。”


    百年世族子弟,異口同聲,又皆是芝蘭玉樹之屬,更形成一股無形的聲浪,層層疊疊,宛如一*無窮無盡的海浪,直欲衝垮這大晉延續百年的腐朽秩序。


    而隨眾行禮的謝清華,唇邊卻無聲彎起一個淺淺的弧度,她的眸光瀲灩,笑容璀璨。


    越瑾意,我已經成功的邁出了第一步,你呢?


    ——————————————————————————


    北周,寧王府,清波亭。


    風輕雲淡,微風拂麵,盛夏的陽光潑辣辣的灑下,湖麵如鏡,可鑒人麵,時而有風,拂起了粼粼的波光,恰是一個好天氣。


    在謝清華成功奪得謝家繼承人之位的時候,清波亭裏的兩個人,卻正是在下棋,黑白棋麵,縱橫交錯,難以分解,明明一盤棋,卻下出了騰騰的殺氣。


    寧王英氣勃勃的眉目此刻被皺紋深鎖,他“啪嗒”一聲,用力落下一枚黑棋,洶洶的氣勢,不像是在下棋,卻像是要殺人。


    越瑾意隨之輕輕落下一子,絕世的麵容上笑意淺淺,溫柔繾綣,他本就生得極好,此刻,在陽光的映襯下更是清透如瓷,他執的是白棋,修長如玉的手拈著白玉棋子,渾然一體,宛如謫仙人,隻可惜這謫仙人,說出的話卻不帶一絲仙氣,而是直指人心,不留情麵。


    “王爺再三在朝堂上慫恿皇上往大晉和北周的邊境調兵,如今北周邊境陳兵數十萬,人人都道王爺您想親征大晉,一血前恥,不知是真是假?”他的音聲宛如玉碎,聲聲清冽,卻又帶著透澈,優美動聽。


    寧王冷哼一聲,又“啪嗒”一聲,大力下下一枚黑棋,語氣傲然道,“我意在何處?怎麽可能瞞得過智慧絕倫的越瑾意你。短短時間,你卻能取信於皇上和他身邊的老臣,真是讓我刮目相看。”稱讚的話語,卻分明帶著譏諷。


    越瑾意唇邊帶著清淺的笑意,對於寧王的諷刺沒有絲毫動容之意,寧王對他不滿,他心知肚明,不過他也不打算與寧王改善關係,於他而言,寧王便猶如他手中這枚棋子,假如沒用了,丟棄了就是,哪裏值得他大費心思?


    “王爺何必憂心,我是究竟誰的盟友,瑾意始終銘記於心。”他淺淺一笑,輕聲道。


    “你記得就好,”寧王警告道,“越先生是聰明人,不用本王多說,這件事,你還沒有參與的資格。”


    真有意思,寧王看似想親征大晉,卻是打算殺個回馬槍,而寧王的幾個兄弟也不是簡單人物,牢牢把控著大都,幾兄弟勾心鬥角的不亦樂乎。


    這一盤宇文家兄弟的棋局,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真真假假,有的是好戲瞧,他當然不會摻和,越瑾意愉悅的想到,他想做的,從來都隻是執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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