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哪個朝代,對於美人,世人大抵都願意寬容一些,尤其是在推崇美色已經到病態境界的大晉,更是如此。


    多年以前,大晉就曾有一位魏家兒郎,才華平平,德行亦是讓人詬病,但隻因為他生得秀美絕倫,宛如珠玉生輝,便能讓大晉人忽略其它,不顧一切的追捧他,由此可見,美色的威力在大晉有多大,傾國傾城亦非妄言。


    而無疑,謝清華是一位風華足以傾世的絕代佳人,更是大晉人最傾慕的超凡脫俗、飄然似仙之美,雲鬢浸墨,眉如遠山,眸蘊星光,瑰姿豔逸,不笑時已是清冷絕豔、不染塵俗,淺笑時更是眸光瀲灩、嫣然動人,宛如玉淨花明,令人目眩神迷。


    所以對於謝清華所說的,她有意於繼承人之位的宣言,即使書房裏的眾人皆是大吃一驚,嘩然一片,但秉著憐香惜玉的心思,和不可隨意非議嫡係的鐵律,卻沒有人口出惡言,都隻在底下打眉眼官司,交流著這件事的影響,人人都在等著半靠在主位上的家主謝欽發話。


    “咳咳。”謝欽執掌謝家大權多年,和其他頂級世家鬥,和皇帝鬥,和附屬國鬥,和北周鬥,可謂是一隻不折不扣的老狐狸,“與人鬥,其樂無窮”這句話,形容謝欽最適合不過了。


    他的一生大風大浪經曆多了,所以即使麵對愛女驚世駭俗,在其他世族絕對要請家法的宣言,也隻是驚訝了一會兒,挑了挑眉毛,隨後就收斂神色淡定下來,先咳嗽了兩聲,讓眾人安靜下來,才慢悠悠的開口道,“我謝家曆代家主繼承人皆是男子,家規裏雖然沒有限製必須是男子繼位,但作為這天下約定俗成的規矩,限製力反而更大,對你更為不利。”


    “我也不說什麽虛的,阿珠,你隻看這滿書房的謝家子弟,”謝欽抬手指了指下麵的謝家子弟,又道,“又有幾個是願意讓你成為我謝家繼承人,更別提整個天下了,你應該清楚,倘若你真的成為我謝家的繼承人,那也必定同時成為他人攻訐我謝家的靶子。而你,一旦走上這條路,若是不能流芳千古,那必定會遺臭萬年,將來黃土之下,你的魂靈恐怕也永世不得安寧。”


    毋庸置疑,在所有的子女中,謝欽最為寵愛謝清華,將她視若掌珠,愛若珍寶,否則也不會親自為謝清華啟蒙,要知道,即使不入朝堂,作為大晉頂級世族之一的謝家,家主日理萬機,其忙碌程度不比皇帝差,就連謝清華的兩位嫡親兄長,謝清珞和謝清珺也沒能有這個待遇。


    但另一方麵,作為謝家家主的謝欽,又不僅僅是一個父親,更是偌大謝家的執權者,掌舵人,翻手雲覆手雨的同時,更要對謝家負責。謝清華是他一手啟蒙,親自教出來的,對於愛女的能力,他最是了解不過,也承認,比之他的其它三個兒子,他這唯一的嫡女反而更為出色。


    隻不過,出色並不代表適合,在這個男子為尊的天下,立一個女子作為家主繼承人,謝家所要承受的壓力,麵臨的暴風雨先不說,隻說作為一個父親,他隻希望女兒一生平平安安,在家裏自有父兄疼寵,將來嫁的如意郎君,被人捧在手心裏小心嗬護,而不是獨自站出來,肩負一個家族的命運,對抗風刀霜劍。


    離經叛道,不和塵俗之人,要麽,最終被迫落入世俗,要麽,就是被世俗摧折,而他也老了,這次中毒更是給他的身體造成了不可逆轉的損傷,三年前及笄之時,她鬧著去靈山修道,他能夠幫她壓下,可是如今,他又能再護心愛的小女兒幾年呢?


    這番作為父親的一片苦心,謝欽不說,卻也不是無人知曉,謝清華心中不是不感動,隻是阿耶不知道,作為一個修道之人,假如麵對道途沒有逆流而上的勇氣,堅定本心的信念,那她又修什麽道,成什麽仙,不若做個凡人,庸庸一世,到也還落個自在!


    謝清華斂起麵上的笑容,純黑色眼眸裏滿是堅持,她拱手翩然行了一個男子的禮,肅然道,“阿耶,謝清華這一生,倘若不能流芳千古,那寧願流臭萬年。況且,天下將逢亂世,群雄並起,我謝家正該破釜沉舟,把握時勢,當機立斷,以此‘不能流芳千古,寧願遺臭萬年’之心,方能占據先機,為我謝家再續百年繁榮。”


    書房裏一時鴉雀無聲,在座的謝家子弟皆被眼前女郎鏗鏘有力的話語和其中蘊含的決絕信念所震撼,“不能流芳千古,寧願遺臭萬年”,哪家的男兒能有這般的氣魄?眾人都不禁暗想到,大娘子這般氣魄,或許和該是我謝家的繼承人,除了我陳郡謝氏,哪一個世族養得出如大娘子這般更勝男兒的大氣女郎呢?一股與有榮焉的情緒便油然而生,不由自主的,對於一個女子擔任謝家繼承人的抵抗忽然消了許多。


    謝天賜和謝天賢的目光裏滿是敬服,第一次真正認識自己這位深居簡出、籍籍無名的阿姑,即使十幾年來一心修道,不理世事,不惹塵俗,卻也無法埋沒她的智慧與勇氣。


    “我忽然希望阿姑坐上繼承人之位了,天賢,”謝天賜凝視著謝清華,喃喃道,“我覺得,她把我們謝家帶上新的高峰。”


    謝天賢沒有答話,但他那看向謝清華的敬慕眼神已經表明了一切。


    阿珠一出手,果然不凡,謝清珺驕傲的笑了笑,然後對坐在他前麵的謝清珞使了眼色,總不能阿珠孤軍奮戰,作為疼愛妹妹的好兄長,也應該為妹妹的願望出一份力,今天他們來,可不是為了看戲,而是來給妹妹撐腰的。


    謝清珞接收到謝清珺的信號,明白該是他們兩兄弟出場的時候了,於是兩人同時出列,先向謝欽拱手優雅的行了一禮,然後微笑道,“阿耶,我謝清珞/謝清珺以謝家嫡子的名義,認可謝家嫡女謝清華接任家主繼承人。”翩翩公子,皆不負謝家寶樹之名。


    謝清琚心下訝異,對於三兄妹親密無間的感情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連家主繼承人之位都能夠讓,還有什麽舍不得呢?不過除此之外,他更有幾分心酸,同母和異母,嫡出和庶出,麵上再是言笑晏晏,也終究是隔了一層,至少,他就從未從兄長那兒,得到過阿珠有意於繼承人之位的消息。


    而見到謝清珞和謝清珺的動作,謝欽即使心中早有預感,也不禁發出和謝清珞相似的感慨,果然,兒女都是債啊!


    謝清珞和謝清珺背後站著許多謝家的旁係勢力,在場的謝家旁係精英子弟,合起來有一大半是效忠於他們的,尤其是謝清珺,還掌控著謝家的暗部,即使作為他們的父親和謝家家主,對於謝清珞和謝清珺鄭重其事提出的認可,也無法忽視。


    謝清珺能被阿珠勸服,那是他早有預料的,這臭小子寵愛妹妹已經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阿珠說要月亮,他就絕對不會摘星星。隻是老大清珞,性子向來固執,以謝家興衰為己任,沒想到他竟然能夠心甘情願讓位給妹妹,這才是最出乎他意料的。


    謝清珞向來麵上不動聲色,癱著一張臉,喜怒哀樂皆不明現,他人難以揣測他的心思,自然謝欽也不清楚,謝清珞為繼承人之位奮鬥了那麽多年,卻始終得不到他認可的痛苦,明明距離繼承人之位僅有一步之遙,卻怎麽樣也不被他允許,邁出最後一步。要不是謝清珞被教養的好心性,即使明知會失敗,恐怕謝清珞也免不了來主導一場內亂奪位,哪裏可能有現在的風平浪靜?


    所以對於謝清珞而言,無論是謝清珺,還是謝清華,隻要是他嫡親的兄妹,如果願意接下這個擔子,反而是一種解脫,讓他從家族桎梏中掙脫出來。


    謝欽冷冷的哼了一聲,然後無奈道,“阿珠啊阿珠,沒想到阿耶還是小看你了,你竟然已經先說服了你兩位兄長,也罷,即使我謝欽身為家主,也不能獨行專斷,畢竟繼承人之位並非兒戲。我們這次會議除了確立家族繼承人以外,就是為了找出我這次中毒的幕後凶手,為了取得我和在座的其它謝家子弟的認可,要是阿珠你能獨自完成這個要求,那我就立你為繼承人。”語氣是少有的嚴厲,令人心神為之一肅。


    謝欽中毒之事千頭萬緒,涉及朝堂之爭,幕後凶手更可能不隻一個,眾人都以為這是謝欽不滿謝清華,在故意刁難女兒。唯有謝清珞、謝清珺、謝清琚和謝清華這些謝欽的兒女,和追隨謝欽的親近旁係才察覺到他話裏的一絲自豪讚賞之意,謝欽已經在動搖了,隻要謝清華能夠圓滿分析出幕後凶手,謝欽定會將她立為謝家繼承人。


    找出阿耶中毒之事的幕後凶手?


    謝清華豁然抬頭,看向倚坐在主位上的謝欽,純黑色的眼眸裏閃過一絲笑意,隨後神情又堅定下來,她知道,這是阿耶在給自己一次服眾的機會,能不能抓住,就要看她自己了。


    人生的前十幾年她醉心修道,以為自己在玄天界不會產生許多交集,很快就會跟從師尊去到更廣闊的世界,所以一直謹守本心,不欲多留因果牽絆,就連阿耶本來派遣來追隨她的謝家子弟也沒有接受,隻留下一個丫鬟碧水長年隨侍在身側。在謝家,她一向是旁觀者,從未插手過謝家事務和培植手下,她的個人勢力很是薄弱,比之一直未曾進入謝家核心三兄謝清琚也多有不如。


    即使大兄和二兄都甘願退居幕後,輔佐於她,但他們也不能掌控人心,不一定能讓底下的人全部歸心於她,如今阿耶的問題,不僅僅是考驗和刁難,更是為了讓她展現自己的能力,為以後領導謝家,執掌謝家大權打下堅實的基礎。


    謝清華立在謝欽的下首,身姿如竹,清逸秀美,氣度高華,一舉一動皆是風光霽月,不流於塵俗,她的眸光瀲灩,唇邊一抹笑意悠然,衣袂飄然,好像不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接受艱難的考驗,而是仍在她靈山腳下的竹林裏,與乘興而來的友人相會,清冷月色下,一壺茶,一枝梅,相逢一笑,正是雅人深致,令人心神往之。


    眾人見她如此氣度,都不禁凝神,想要細聽她的回答。


    謝清華微微一笑,玉白臉頰上揚起一抹清淺卻動人的笑意,拂袖從容道,“以清華之見,阿耶中毒之事必是多方合力,幕後凶手絕非一人一家,否則定然沒有成功的機會。”


    除了謝清珞、謝清珺和謝清琚三兄弟淡定如初,和主位上一直不動聲色謝欽以外,底下的謝家子弟都有些失望,幕後凶手絕非一人,是在座所有謝家人的共識,想他們謝家傳承幾百年,並不是隻在大晉立國後才被稱為世家,隻不過是在大晉朝才得到朝廷正式的承認,被列為頂級世族之一,其底蘊之深,積蓄之厚,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


    想要算計到他們謝家,並且還成功給他們謝家的家主下了奇毒,豈是一家一方勢力單打獨鬥能夠辦到的?恐怕就連皇室也不敢誇下這個海口,不然怎麽會屢次被他們謝家拒絕嫁女卻無可奈何呢?


    “阿姑這個開場可沒什麽意義啊?”謝天賜憂慮道,“不會是阿姑自己心裏也還沒有成算吧!不過阿翁這題也太刁難人了,我和我手下的那些子弟討論了那麽久,都理不清這一團亂麻,沒辦法確定幕後凶手,阿姑她一個人,怎麽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就答出來?”


    謝天賢專注的看著一派淡定從容的謝清華,心裏雖然也有些憂慮,可謝清華方才那番“不能流芳千古,寧願遺臭萬年”的宣言已經把他震到了,他堅信能說出這樣的話的人,絕非平庸之輩,於是他眼神自信,認真回答道,“阿兄,你做不到,不代表阿姑做不到。而且,你覺得阿姑是那種心中沒有成算之人嗎?她既然對繼承人之位勢在必得,連大伯和二伯都說服了,必定是做好了一切準備。”


    雖然兩人的對話聲音極小,可也瞞不過謝清華靈敏的耳朵,她淺淺一笑,沒想到除了大兄和二兄,竟然還有人如此相信支持她,看來她接下來的話更要好好答,才方不辜負這一番真心。


    “不過,”謝清華語調一轉,又道,“幕後凶手雖然多,但世間之事有因才有果,有人費盡心機要給阿耶下毒,必定是我們謝家阻了他們的路,妨礙了他們的利益,而且還是到了極其嚴重的程度,否則定不可能輕易下此毒手,要知道,家主不僅是一個世家的掌權人,更是一個世家的精神象征,對我們謝家家主下手,意味著要對我們謝家宣戰。而從這一方麵去推導,哪一方勢力深恨我們謝家擋路,哪一方勢力就最有可能是凶手之一。”她的音色清冷,神態從容不迫,而這番內情由她娓娓道來,無端端的,便多了幾分信服力。


    謝清珺昏昏欲睡的神色一振,阿珠總算要說到點子上了,一開始他的推導也是這樣,而根據暗部的調查,阿耶是被一個服侍他多年的老人下的毒,這人忠心耿耿,更是曾經多次救過阿耶,要是他想對阿耶下手,不知道有多少次機會,怎麽可能隱忍不發到現在?


    隻是這人無兒無女,後麵被發現時又幹脆利落的吞毒自殺了,死時臉上解脫的笑意,好像等這一天等了許多年,然後暗部再向下追查是雖然撥出了許多釘子,但是幕後凶手的可疑勢力太多了,反而難以判斷。


    “同時,根據我們謝家暗部的追查,我們大晉的其它三個頂級世族,王家、顧家、陸家,包括皇室和北周的勢力,在這次清洗中,都找到了埋藏在我們謝家的釘子”謝清華轉頭,微笑著向謝清珺確認,“對嗎?二兄。”


    “阿珠說的沒錯,”謝清珺起身,長身玉立,俊美的容顏上滿是嚴肅,一雙桃花眼也少了平日裏的風流,眼裏都是凝重,“阿耶,這也是我將要向您稟報的,要不是因為您中毒導致的這一場清洗,竟不知道我謝家被滲透的如此之深,不止您身邊,就連大兄身邊都有探子埋伏,看來我們謝家這些年真是太鬆懈了,太久沒有向外界展現我們謝家的鐵血手段,才導致這些勢力越發無所顧忌。”


    “二郎你說的也有理,這件事就全權由你暗部處理吧,暗中的陰謀詭計我們謝家不是不會做,隻是不屑做,既然他們先開始挑釁,打破默契,總要給那些勢力一個警告,”謝欽擺擺手,對著謝清華道,“阿珠,你繼續說,即使這些勢力都在我們謝家埋了釘子,也不可能是他們全部都一起對我下手,總要有主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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