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在院落裏用過了午食,謝清華卻沒有和平日裏一般午後小憩,而是在書房裏盯著那卷謝嵐送給她的,被她擱置在書桌上的野史,心中猶豫不決,究竟該不該看呢?


    “篤、篤、篤”,謝清華正猶豫間,卻忽然聽見有人敲擊窗戶的聲音,她抬頭看過去,不由啞然失笑,原來是二兄忽起童心,不顧素來風度翩翩的貴公子形象,宛如年少時一般,正趴在窗沿上用手指敲擊著紗窗。


    她的書房窗戶正對著那株古老的桃樹敞開,春日裏桃花怒放,枝頭繁花璀璨,灼灼其華,微風一吹拂,便是落英繽紛,綿延成一片無窮無盡的粉色。


    如今雖然並非春日,見不到如斯妖嬈的美景,但窗外一片清涼的綠意,也讓書房裏讀書的人感到格外的舒心愜意。


    “二兄,你好端端的趴在窗沿上做什麽,”謝清華唇邊勾起一個淺淺的如彎月般的微笑,走到紗窗前調侃道,“難不成不要你大晉美男子的風度了嗎?”


    “阿珠,你個小沒良心的,我好心來叫你,你還老是戳我痛處,”謝清珺失態的翻了個白眼,可惜天生一雙風流桃花眼,再怎麽翻依舊是柔情款款,對於被他從小寵到大的謝清華來說,更隻是個紙老虎,毫無威懾力,“那個叫阿月的鮫人果然沒有誑我們,阿耶他已經清醒了,隻不過還有些虛弱,大夫說以後需要好生將養,現在正在正凝堂等著大兄,三弟和我們議事呢!”


    “看來阿耶是要放權了,”謝清華倚在紗窗旁,纖細如玉的手指輕輕撥弄著懸掛在紗窗旁的一串鈴蘭形翡翠鈴鐺,微笑著道,“謝家事務繁重,以阿耶如今的情況,想必一定要靜養,確立謝家繼承人,已經是刻不容緩之事,二兄,我對那個位置勢在必得。”


    “你啊,”謝清珺輕輕的歎息了一聲,一改方才不和年紀的跳脫模樣,語重心長的道,“不要擔心,不需要再三試探,阿珠,二兄總是會幫著你的。”


    話落,謝清華的麵上揚起一個璀璨的笑容,她不是試探,隻是想確認,還有人站在她的身邊,長到現在,是她第一次明確想去奪取一樣東西,她需要支持,說到底,還是自己的心不夠強大,需要從別人的身上汲取力量,不過這些軟弱沒必要和二兄一一解說,她心裏自己清楚就夠了。


    所以她沒有像往日一般傾訴,隻是回答道,“那二兄,我們走吧,阿耶還等著我們呢。”


    謝清珺的桃花眸中閃過一絲黯淡,心下有些失望,隨後他又笑了起來,謝清珺,你失落什麽?這應該高興,不是嗎?


    昔日的小妹妹已經長大了,再不會事事都和他傾訴,也不會和小尾巴一般,日日跟在他身後。不過這樣也好,孩子總是要長大,即使他是她的兄長,也不能跟著她一輩子,把她永遠遮蔽在自己的羽翼下,總要放手,讓她自己去飛,而他,隻需要在她身後沉默的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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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府,正凝堂,書房。


    謝家向來子嗣單薄,由於召開的是家族會議,商討關於謝家下一任家主繼承人的大事,所以嫡係的郎君和旁係出眾的郎君全部都有資格參加,就連謝天賜和謝天賢這樣的小輩,也有他們的一席之地,至於謝清華的位置,一方麵因為她是謝家唯一一個嫡出的女郎,另一方麵因為謝欽素來信任他這個聰慧不凡的嫡女,所以有資格插手謝家事務。


    可即使是這樣,謝家嫡係旁係加起來也坐不滿一個書房,比起那些子嗣繁茂的家族,看上去實在有些可憐。不過凡事在質不在量,子嗣豐茂,也更容易出不肖子孫,比起子弟個個出眾的謝家來說,反而多有不如。


    “咳,咳,咳咳咳,”謝欽落座在主位上,穿著厚重,麵色蒼白,咳嗽聲始終不斷,容顏比起中毒前蒼老了許多,烏黑的鬢發已經白了一般,真正顯示了出歲月對他的侵占。


    想來這次中毒,對他的傷害不小,即使是服用了解藥,也難以挽回原來健康的身體,在這樣炎炎的夏日,也容易感覺寒冷,需要穿著冬日裏厚重的衣物。


    “國不可一日無君,家不可一日無主。我的身體你們也看到了,大夫再三叮囑,我需要好好修養,雖然一時我不能放心卸下家主之位,隻是我們謝家家主的繼承人拖得夠久了,也該確定下來。朝廷正值風雨欲來之際,許多魑魅魍魎都跳了出來,我這次中毒就是例證,我一個老頭子,實在是有些力不從心,也需要一個繼承人來幫我分擔事務。”謝欽咳嗽一陣完之後,直接開門見山道。


    氣氛一陣冷凝,底下的眾人皆是沉默思索,家主繼承人是攸關謝家傳承的大事,自然不能隨意決定。


    事實上,謝欽一清醒,就召開家族會議,這次會議的目的,所有參與的人心裏都一清二楚,除了清查家主中毒之事以外,恐怕主要目的就是立下家主繼承人,以防再出現這樣,家主倒下,便無人主持大局的漏子。


    謝天賜和謝天賢輩分最小,繼承人的位置怎麽輪,也輪不到他們身上,更不好出頭接口,所以兩人眼觀鼻,鼻關心,一副旁聽者的乖巧模樣。


    至於旁係那些出眾的郎君,都是一些聰明人,謝家嫡係為尊,百年來,無數鮮血確立了這句話的威嚴。即使旁係再人才輩出,也始終被嫡係壓製得死死的,久而久之,旁係都學乖了,在這種攸關繼承人的大事上,他們追隨的嫡係郎君不開口,他們也不開口。


    謝清琚恐怕是最不樂意立繼承人的,他是庶子,打小他就知道,除非謝家嫡係隻剩他一人,否則他根本不可能被立為繼承人。可一旦立下繼承人,意味著謝欽將會進入半隱退的狀態,把謝家大權下放給繼承人。


    父親是掌權人和異母兄長是掌權人,對於謝清琚來說,這完全是兩個概念,原本給他的政治資源會不會發生變化,或是傾斜給其他追隨繼承人的旁係,都是不可測的,畢竟即使他和兩位兄長關係不錯,也好不過那些自幼跟在兄長身邊忠心耿耿的謝家旁係。


    “阿耶,為什麽不請家族長老出山呢?長老們個個皆是學究天人,智慧絕倫之輩,有他們出山,必可保我謝家無虞。”謝清琚避開繼承人問題,另外出主意道。


    “什麽學究天人,智慧絕倫,你是想說老謀深算吧,”謝欽對謝清琚話裏的溢美之詞嗤之以鼻,他淡淡的掃了謝清琚一眼,兒子心裏的小算盤便一清二楚,“不過長老們是我們謝家的後路,怎麽能隨意出山,更何況,即使出山了,他們也替代不了家主繼承人。”


    隨後又溫聲責備道,“我知道你心裏打的什麽小九九,隻是你從小腦子就轉不過彎來,一根筋通到底,你也不想想,世間最密就是血緣之親,他們是他們,你兩位兄長難不成還能不管你,讓他們越過你這個嫡係兄弟嗎?真是不長心眼。”話裏雖然是責備,可關切之意溢於言表,可見謝欽對於謝清琚這個兒子即使不寵愛,也投了幾分心力關注。


    謝清琚一言不發,臉已經漲的通紅,一把年紀了,還被阿耶像對孩子一般,在兒子麵前被訓斥,即使是清楚阿耶的拳拳愛護之心,謝清琚也著實有些羞囧。


    謝天賢看著父親的模樣,心裏有些咋舌,沒想到向來威嚴的父親也有這樣丟臉的時候,他拉拉跪坐在他旁邊的謝天賜的衣角,悄聲問道,“大伯父也這樣被阿翁訓斥過嗎?”


    謝天賜湊過頭,同樣悄聲道,“那當然,阿翁向來這樣,訓斥人的時候總是和顏悅色,輕聲細語,但往往一針見血,不留情麵,讓人無地自容。我想家中,除了阿姑以外,沒有人沒被阿翁這樣訓過。”


    兩人私底下的悄悄話自是無人關注,現在無論是嫡係還是旁係的人,注意力全在繼承人問題上。


    謝清琚的提議被駁回,看來謝欽心意已決,這繼承人,還是非立不可了。


    謝清珞昨日剛和謝清珺、謝清華達成協議,決心放棄家主繼承人這個位置,本來這次會議他能夠置身事外看好戲的,隻可惜弟弟妹妹生來就是討債的,他這個做大兄的,怎麽可能漠不關心,不助阿珠一臂之力呢?


    “阿耶,昨夜我已經想清楚了,天下已呈亂象,我大晉內有奪嫡之禍、世家紛爭、寒門之亂,外有北周虎視眈眈,其它附屬國更是心生反意,我謝清珞能力不足,難以擔當大任,”謝清珞開口肅然道,“所以,我決定放棄繼承人的位置。”


    什麽?除了心裏早有成算的謝清珺和謝清華兩人,其他謝家人皆是大吃一驚,就連謝欽也不能繼續維持他淡定的模樣,麵上露出驚訝的神情。


    謝清珞居嫡又居長,本身就是最有力的競爭者,何況他雖然比不上和他一母同胞的謝清珺和謝清華,卻也不能說能力不足,能清楚的看到大晉當下危機的人,怎麽可能能力不足呢?而且他責任心極重,願意為謝家奉獻一生,不是無緣無故不管不顧之人,除非,他認為有人比他更出色,更適合擔當這個謝家家主的位置。


    眾人的眼光遊移在謝清珺和謝清珞身上,最終都鎖定了謝清珺。如果是謝清珺,那就可以解釋了,謝清珺比之謝清珞,更加出色,而且和謝清珞是嫡親兄弟,兩人感情極好,謝清珞為了謝清珺退位讓賢,也不是什麽不可思議之事。


    這時,謝清珺的身旁也傳來一個清冷的女聲,“阿耶,我有意於繼承人之位。”


    謝清珺果然說了,眾人剛要鬆一口氣,卻發現,女聲,咦,怎麽是女聲?這才清楚的察覺,說話的人竟然不是謝清珺,而是端坐於他身旁的謝清華,頓時,書房裏一片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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