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形八掌"檀明輕叱一聲:"少衍,閃過右邊。""長虹劍、邊少衍此刻招式展動間,已漸力不從心,聞言猛提一口真氣,長劍疾地掃地,一招"橫掃千軍",將冷枯木逼開兩步,身形轉處,一個箭步掠到"攝魂刀"那邊,抖手一劍,向冷寒竹刺去。冷枯木怎·肯放他脫走,輕叱一聲,方待跟蹤撲上,哪知這黑衣少年突地有如一道輕煙般直竄過去,冷冷道:"這裏來!"冷枯木冷笑一聲,道:"無知野人,也要來動手麽?"黑衣少年牙關一咬,兩腮肌肉,粒粒墳起,目中散出野獸一般的光芒,直射冷枯木,緩緩道:"你說我是野人?"冷枯木數十年來縱橫江湖,從來以冷酷森寒奪人心神,此刻見這少年的目光,心中竟微微一顫,口中卻仍然冷冷道:"正是!"黑衣少年木然的麵容忽地泛起一絲獰笑,左掌一揮,迎麵一掌,五指箕張,向冷枯木"迎香"、"回白"、"下倉"三處大穴抓去。


    冷枯木雙掌一翻,右掌疾點他脈門,左掌橫截他胸口。


    黑衣少年怪笑一聲,右掌中的銀棍,突地閃電般擊去,這銀棍在他手中僅隻短短一尺,但此一招擊出,竟長有一丈。


    冷枯木心神一震,藏頭縮胸,身軀旋轉,拚盡全力,斜斜衝出五步,方自勉強躲開這一招。


    但黑衣少年怎肯給他喘息之機會,手腕揮處,銀光閃閃,有如千百道驚虹厲電,一直擊向冷枯木身上。


    一招之下,冷枯木便已盡失先機,但見身前身後,身左身右,俱是那閃動著的銀光,滿身俱是那強勁的風聲,一時之間,他除了閃避招架之外,竟無法還擊一招。


    黑衣少年眉宇間一片殺機,眼神中一片凶光,忽地抖手一掄,銀棍已變了七節銀鞭,以"泰山壓頂"之勢壓下。


    冷枯木再退三步,隻聽"叭"地一聲巨響,銀鞭擊在火焰之上,火星四下飛激,一段燒得透紅的柴木,帶著數十點火星,一起飛到冷枯木身上,黑衣少年鞭勢回帶,已攔腰掃至,冷枯木雙臂一振,"黃鶴衝天",拔起一丈,黑衣少年鞭梢回帶,"朝天一柱香",直點冷枯木腳底"湧泉"要穴,冷枯木甩腳擰腰,淩空一個轉折,遠遠落到地上,方自喘息一下,但身上的火星,卻已漸漸將他衣衫須發燃起。


    黑衣少年麵帶獰笑,一步向前,掌中銀鞭連揮帶打,連攻七招,冷枯木雖然閃過,但火星卻已燃得更大。


    隻見他左閃右避,神情狼狽不堪,"龍形八掌"麵上又自泛起冷笑,群豪驚呼之聲,不絕於耳,誰也未曾想到這初次在江湖露麵的少年,竟有這般驚人的神力與武功,竟能將"冷穀雙木"逼得如此狼狽。


    那邊"長虹劍"、"攝魂刀"以二擊一,也漸漸占得上風,兩道雪亮的刀光,有如交剪飛虹,一上一下,一左一右,著著狠辣,招沉力猛,冷寒竹雖能暫時應付,但麵目問也已有了惶恐之態。


    要知"長虹劍"邊少衍、"攝魂刀"羅義,俱是武林間的一流硬手,武功絕非"八卦掌"柳輝、"快馬神刀"龔清洋之流可比,其中任何一人之功,已足以稱雄一方,此番聯手相攻,冷寒竹武功再高,亦非其敵。


    裴玨麵上陣青陣白,心房砰砰跳動,他見到冷氏兄弟這種狼狽之態,想到他兄弟二人對自己的恩情,便再也無法忍耐,突地大喝一聲:"住手!"身形疾地向前撲去。


    這一聲大喝,他早已蘊勁待發,此刻喝將出來,當真有如洪鍾初鳴,聲震霄漢。


    群豪隻覺耳中一震,"長虹劍"邊少衍、"攝魂刀"羅義不由自主地頓住刀劍。"龍形八掌"沉聲道:"你要做什麽?"裴玨隻作未聞,向"長虹劍"、"攝魂刀"微一拱手,道:"兩位賞我薄麵,暫請住手。"邊、羅兩人雖是"飛龍鏢局"一流鏢頭,但終是奔走四方,從未與裴玨謀麵,隻知裴玨與檀總鏢頭有舊,此刻又是"江南同盟"的盟主。


    如今見他如此謙恭客氣,兩人俱算很是意外,連忙恭手還禮。


    裴玨微微一笑,目光向那黑衣少年掃去,隻見他銀鞭揮動,絲毫沒有住手之意,凶惡已極,競有如一隻發了狂性的猛虎一般,全無半分人性,裴玨雙眉微剔,朗聲道:"豹兄——"話聲未了,黑衣少年突地大喝一聲,銀鞭揮動更急,冷枯木須發已燃著火,神情更是狼狽不堪。


    裴玨隻覺一陣熱血上湧,也不顧自己是否是這黑衣少年的敵手,驀地一個箭步竄了過去。


    黑衣少年目射凶光,厲喝道:"你也要來送死!"銀鞭一振,不擊冷枯木,反向裴玨擊去。


    這一鞭勢道驚人,風聲虎虎,冷氏兄弟齊地一驚,"龍形八掌"亦自微微變色,群豪更是驚呼出聲,隻道文質彬彬、赤手空拳的裴玨,無論如何,也不會是這勢如瘋虎的剽悍少年的敵手。


    裴玨心頭亦自一震,銀光閃閃,已當頭擊來,他無暇考慮,左手一揮,右掌斜劃半圈,疾地翻出,竟一把抓住了鞭梢。


    這一招乃是"海天秘笈"上的絕招之一,武林中已有數十年未睹,群豪隻覺眼前一花,銀鞭鞭梢已在裴玨掌中,"冷穀雙木"目光一亮,"龍形八掌"麵色大變,黑衣少年大喝一聲:"開!"雙足如樁,釘在地上,身形後仰,全力後撤。


    裴玨根本不知自己武功深淺,一招得手,他自己竟然先愣住了,隻覺一股大力自鞭梢傳來,銀鞭便又脫手飛出。


    群豪又是一聲驚呼,黑衣少年麵露得色,手腕一抖,又是一鞭揮去。


    他已有前車之鑒,此刻生怕鞭梢再被對方抓住,是以這一招機靈變幻,鞭梢顫動,滿蓄真力。


    哪知裴玨左掌一揮,右掌疾地翻出,一消一帶,竟又以原式將鞭梢抓住,而且輕易地化去了鞭上的真力。


    這一來不但群豪大為震驚,那黑衣少年心頭亦是茫然不解,再也想不通為何這少年施出如此簡單的一招,竟能兩次抓住了自己的長鞭,竟如探囊取物一般輕易?他卻不知裴玨這一招,正是喚作"探囊取物",乃是武功中的無上妙著,便是他再想盡了花樣,擊出十鞭,裴玨還是一樣能輕而易舉地將他鞭梢抓住。


    黑衣少年一愣之後,緊咬牙關,再次大喝一聲:"開!"裴玨這一次卻早有防備,真氣內沉,身形如樁,手腕向後一帶,隻聽"嘣"地一聲,有如琴弦乍斷,黑衣少年掌中的七節長鞭,竟分作兩截,黑衣少年全力後撥,此刻竟穩不住身形,一連向後退了五步。


    群豪忍不住哄然喝起彩來,"冷穀雙木"目中大露喜色,最怪的"長虹劍"、"攝魂刀"兩人,神色間也似乎在暗暗高興。


    原來這黑衣少年名叫"苗豹",乃是苗疆孤兒,自幼練得一身蠻力,又零碎地學了不少武功,無意間被"龍形八掌"發現他驚人的練武稟賦,便將之收歸門下,略一指點,武功果然一日千裏。


    他自知在"龍形八掌"眼前極為得寵,平日就根本未將邊少衍、羅義一般鏢師看在眼裏,別人畏懼他天生的神力與奇異的稟賦,也隻得讓他三分,平日積怨已深,此刻他受挫於人,別人自然暗中高興。


    但"龍形八掌"卻是麵色大變,隻見那黑衣少年苗豹站穩身形,望了望掌中的斷鞭,似乎還不相信自己所向無故的神力,今日會遇著對手,呆呆地愣了半晌,突又大喊一聲,向前撲去。


    裴玨一招得手,信心已生,腳步一轉,輕輕讓開了這黑衣少年的來勢,隨手將掌中半截斷鞭揮出。


    這一鞭雖是隨手揮出,卻是妙著天成,苗豹翻身一讓,但衣袂竟又被裴玨的斷鞭鞭梢打中。


    其實他武功雖遜於裴玨一籌,但交手經驗卻勝過裴玨許多,隻要沉著應戰,未嚐不能支持一陣。


    但是他此刻麵上雖凶狠,實在已被裴玨那奇奧的絕學所懾,心神既躁,膽氣又喪,縱然情急拚命,又有何用?


    "龍形八掌"濃眉一剔,沉聲叱道:"豹子,住手!"喝聲未了,隻見他輕輕邁出一步,高大的身形,使已到了黑衣少年苗豹的身側,劈手奪過了苗豹掌中的半截銀鞭,厲聲道:"還不下去!"這一步、一奪,身法之炔,手法之妙,亦是駭人聽聞,群豪又是哄然一陣笑聲,苗豹麵色鐵青,連退數步,突地翻身飛奔而去。


    "龍形八掌"手持斷鞭,望也不望他一眼,卻向裴玨微微一笑。這--點在別人眼裏,固是平平和和,但裴玨卻不禁心頭一寒,忽然想起了自己幼年時生活在"飛龍鏢局"中的情景。


    那時這"檀大叔"麵上,就時常帶著這種微笑,但不知怎地,他總覺得在這平和的笑容中,仿佛隱藏著一份寒意,每當他與檀文琪說話或遊戲的時候,"檀大叔"就會帶著這份笑容將她喚走。


    有一次他無意間走到"檀大叔"的書房中去,"檀大叔"正在案邊把玩著一樣東西,見到他走進去後,麵上也展開了一份這樣的笑容,但卻告訴他,從此以後,不準他再到書房中去。


    他若是得到了一件心愛的東西,"檀大叔"就會帶著這份笑容將他的東西拿去,並且告訴他,少年人不可玩物喪誌。


    他從來沒有對這些事懷恨,因為他認為這是"檀大叔"對他的教訓,要他學好,但不知怎地,此時此刻,他又見到這份笑容的時候,這份往事卻忽然俱都在他心中閃過,使得他心裏又生出幼年時同樣的寒意。


    他情不自禁地向後退了半步,隻聽"龍形八掌"含笑道:"人道雛鳳之聲,必定清於老鳳,賢侄你一嗚驚人,檀大叔心裏自然歡喜,但此刻你還是走開些的好。"他根本不等裴玨答話,便轉過身去,麵對"冷穀雙木"微微一笑,掌中播弄著那半截銀鞭,含笑說道:"賢昆仲絕技驚人,老夫看得也覺技癢,若是賢昆仲並不完全依仗著我那裴賢侄的話——"他笑容突然一斂,厲聲道:"老夫謹向兩位挑戰!"此話一出,群豪俱都大驚,又不禁在暗中自歎眼福不淺,在後麵的人,聽到這句話,也一起湧上前來。


    十餘年來,武林中人從未見過這名震天下的武林大豪親自出於,誰也無法估量他武功的深淺。


    此刻群豪暗中竊竊私語,又在打起賭來。


    "你說龍形八掌能在多少招之間擊敗冷家兄弟?""五十招!"


    "三十招!"


    "我賭十五兩。""三十招!"


    "我賭一匹川馬,五十招!"竟無一人未賭"冷穀雙木"勝的。


    "冷穀雙木"麵色仍是陰沉如此,誰也不知道他兄弟兩人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麽。生死關頭,仍有這份異常的鎮靜,群豪又不禁在暗中喝彩。


    他兄弟二人隻是淡淡向裴玨望了一眼,然後一整衣衫,並肩走到"龍形八掌"麵前,冷冷道:"是比武抑或是——""龍形八掌"仰天笑道:"無論是否比武,你兄弟兩人隻管一起上來好了。"他手掌一揮,隻見一道銀光,脫手飛出,有如流星一般沒人黑暗裏,霎眼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般驚人的手力,自然又引起群豪一陣驚歎,"長虹劍""攝魂刀"齊地後退十步。


    驚歎之聲,響遍原野,但裴玨卻是充耳不聞,他心裏猶在想著方才"冷穀雙木"淡淡地望他那一眼之中的含意。


    隻有他能了解這兩個冷酷孤獨的老人心中的沉重,隻有他能體會出那一眼之中的哀痛。


    那一眼之中,包含了對生命的訣別,也包含了對裴玨的情感,他們似乎在遺憾著自己不能眼見裴玨的光芒,照耀武林,因為他們劇戰方休,自忖武功、真力,俱都萬萬不會是"龍形八掌"的敵手。


    一時之間,裴玨隻覺心中思緒其亂如麻。論恩情,"龍形八掌"固然撫養自己成人,但沒有"冷穀雙木",自己焉有今日?論感情,"冷穀雙木"雖然冷酷,但對自己的情感,卻連那冷酷的麵貌也掩飾不住。


    隻聽"龍形八掌"突地雙手一拍,仰天笑道:"我擅明赤手空拳,若是不能取兩位的性命,新仇舊恨,便從此一筆勾消。來,來,來!"嘹亮的笑聲,聲震四野,隻見"龍形八掌"在這震耳的笑聲之中,緩步向"冷穀雙木"走去。


    "冷穀雙木"身形一分,左右對立,目光炯炯,瞬也不瞬地望在"龍形八掌"的腳步之上。


    瞬眼之間,他高大的身形,距離"冷穀雙木"已不及三步,隻要他手掌一抬,便可觸及"冷穀雙木"的穴道。


    裴玨抬眼一望,"冷穀雙木"冰冷的目光,又恰巧向他瞟了一眼,這一眼之下,裴玨隻覺心頭熱血上湧,突又輕喝一聲:"住手!"這一聲喝聲雖不響亮,但此時此刻,裴玨在眾人心目中的身份地位卻已大不相同,齊地聳然望去,隻見他腳步一滑,滑在"冷穀雙木"身旁,張開雙手。"龍形八掌"麵色一沉,厲聲道:"你羽毛已豐,難道就想來與檀大叔較量較量了麽?"裴玨垂首遣:不敢!""龍形八掌"檀明微笑一下,緩緩道:"那麽你就退開去!"裴玨霍然抬起頭來,朗聲道:"小侄鬥膽,今日請檀大叔暫且放手,等到此間賭約分出勝負後……""龍形八掌"仰天冷笑幾聲,截口道:"好極好極!莫非此刻我的行動,已要受你的限製了麽?"話聲方了,突地伸出一掌,向裴玨肩頭推去,口中大喝道:"讓開!"裴玨目光炯炯,不避不閃,他本想拚著身受檀明一掌,哪知他生死玄關一通之後,全身精力內蘊,對別人的拳足招式,自有一種反抗之勢,正如常人伸手觸著火星,腦筋尚未思索,手掌會自動彈開一樣。


    檀明一掌拍來,他雖想不迎不架,不避不閃,但掌風觸體之後,他左掌突地下意識地向上一翻,恰巧截向檀明腕脈之處。


    "龍形八掌"濃眉一揚,手腕一抖,掌勢突變方向,哪知裴玨的手掌之上,仿佛生了眼睛一般,竟也順勢轉去,五指指尖,始終不離他手掌腕脈之間。


    其實裴玨也不知自己手掌竟會如此轉動、像是順理成章,水到渠戍,手掌自然而然地轉動起來。


    他不知道那"海天秘笈",原是昔年武學的一代奇才"海夭孤燕"耗費一生精力所著,"海天孤燕"壯歲闖蕩江湖,天下各門各派的武功,他均有涉獵。是以這本"海天秘笈"上所載,實是天下武學的總組,普天之下,不論內家外家,拳法劍術,各種法門訣竅,俱在這本武功秘錄之上。


    裴玨一年以來,已將這本武功秘笈練得滾瓜爛熟,而"龍形八掌"此刻所使的手法,正包涵在"海大秘笈"之中,裴玨不知不覺地使出一招,便恰巧是"龍形八掌"檀明這一掌的克星。


    隻見這兩人手掌遊走,宛如太極拳中的推手,群豪哪裏知道這其間的奧妙,各各看得目瞪口呆。


    "龍形八掌"麵沉如水,心下大是驚異,手掌三轉之後,突地掌勢一收,凝目瞧了裴玨兩眼,哈哈強笑道:"玨兒,你難道真地要我大叔動手麽?"裴玨胸膛一挺,緩緩道:"但願檀大叔手下留情,放過今日!"他本覺檀明身形甚是高大,此刻胸膛一挺,突地發覺自己竟是和檀明一般高矮,刹那間他對檀明的畏懼之心,便也突然消去許多。


    檀明目光一閃,心中思念頓轉,十年之前,他便隱隱成為江湖豪傑中的領袖人物,此刻若真與這不滿二十的少年動手,不論勝負,俱不光彩,他胸中雖已湧起殺機怒火,但麵上仍是滿麵笑容,含笑道:"若以你我的情份,你所求我之事,我本不會太過使你難受,但今日過後,你若再——"裴玨截口道:"隻要等到小侄勝負分出之後,檀大叔盡可再與兩位冷老前輩一決雌雄,到那時小侄怎敢多事。"他言語之間,絲毫沒有為"冷穀雙木"示弱之意,"冷穀雙木"木立當地,心中大是感激。


    要知"冷穀雙木"成名已久,亦是武林中響當當的人物,若是裴玨以保護他兩人的姿勢出現,"冷穀雙木"拚卻一死,也不能在這許多武林豪士麵上示弱;但裴玨如此說話,便使得他今日此舉,看來全是為了賭約,並非明知"冷穀雙木"定要落敗,而加保護。


    江湖之上,護人自尊,真是遠比救人性命還要重要,裴玨雖無江湖曆練,但他生性仁厚,自不願傷人尊嚴,也就是這種仁厚寬大的天性,使得他日後終於成為江湖中黑白兩道的領袖。


    "龍形八掌"檀明目光閃動,突地轉身大喝道。"你們可曾聽到裴大先生的話麽?"他突地問出此話,群豪俱都一怔,隻聽他接口喝道:"賭約勝負未分之前,若有人要對冷穀雙木不利,便也是看我龍形八掌不起。"他自找台階下堂,但說話仍是冠冕堂皇,群豪哄然答應一聲,"龍形八掌"麵上又自恢複了那自信的笑容,敞聲道:"我與裴大先生兩代相交,凡是裴大先生說出的話,也就等於我說的一樣,凡是我檀明的朋友,此後也就是裴大先生的朋友。"他為了自恃身份,便也極力抬高裴玨的身價,群豪又是一陣哄然喝彩,裴玨心中卻大是感激,忖道:"檀大叔對我畢竟是好的。""龍形八掌"麵帶微笑,轉過身來,緊緊握住他的手掌,道:"玨兒,你今日能有此成就,我檀大叔實在高興得很,就是你父親的在天之靈,想必也會高興的。"他語氣之間,情感仿佛甚是激動,裴玨隻覺一陣溫情與熱力,自他寬大的手掌之中傳到自己心裏,聽到他提起自己的父親,裴玨不覺更是情感奔騰,垂首呆了半晌,訥訥他說道:"檀大叔對我的天高地厚之深恩,小侄是永遠不會忘記的。""龍形八掌"檀明長歎一聲,緩緩道:"你我今日看來雖然是在敵對之方,但那不過隻是些小人在其中作祟而已,但望你以後對我,仍和以前一樣,若是覺得外麵人情冷酷,不妨你再搬回家去,檀大叔永遠是歡迎你的。"這一番言語之中,更是充滿了溫情,裴玨隻覺眼前漸漸朦朧,一片淚光晶瑩,這純良的少年,竟已流出了感動的淚珠。


    群豪見到"飛龍鏢局"的檀總鏢頭,與"江南同盟"的盟主,在一陣爭戰之後,竟變得如此親密,俱都不禁大奇。


    立在人叢中的於平與身側的"雞冠"包曉天交換了一個眼色,"雞冠"包曉天又側目望了"管二爺"一眼。


    "管二爺"卻頷首歎道:"武林之中,全是一家,檀總鏢頭若是能與裴大先生合作,那真是武林中的一大盛事!"包曉天、於平齊地冷"哼"一聲,"管二爺"卻根本未曾聽見。


    此刻戰局一了,他為了表示自己家門與檀總鏢頭的親近,正待擠將出去,與檀總鏢頭寒暄幾句,也好增加自己的光彩。


    哪知此刻"龍形八掌"擅明卻將裴玨手掌緊緊一握,緩緩道:"多日不見,我本想與你多聚一陣,怎奈我此刻還有要事,不得不走了!等到一切事了,我定會與你好好談談。"裴玨此刻已是喉頭哽咽,難以出聲,隻是感激地點了點頭。


    "龍形八掌"目光一掃,冷冷膘了"冷穀雙木"一眼,像是想說什麽,倏又住口,隻是沉聲道:"我走了。"再次一握裴玨手掌,轉身而行,走了幾步,突叉回道:"文琪很好,她還常常談起你。"裴玨緩緩跟在身後送行,聽到這話,腳步一頓,竟呆呆地愕住了,心頭驀地兜起一腔新愁舊情。


    "她還在想我?……她還記得我麽?"


    於是所有的聲音與人影,刹那間便已離他遠去,他心頭就隻剩下擅文琪的片片身影。


    不管多麽痛苦,不管多麽悲哀,不管他多麽想將她忘去,但那畢竟是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


    去日雖然已久,但往事記憶猶新,他仿佛又回到那暮春的庭園中,草木欣欣,百花怒放,他正在與擅文琪踢著毽子。


    那是多麽純潔的情感,縱然他將能得到一切,但這一段甜蜜的日子卻勢必一去無返,縱然他能學會一切知識,但是卻再也得不到如此純潔的情感,人生的初戀,隻有一次,就正如死亡也隻有一次一樣。


    他呆呆地站在那裏,幾乎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抬起頭來,隻見冷穀雙木"正並肩立在他身前,而"龍形八掌"卻早已走了。冷寒竹默然凝注著他的眼睛——眼眶中的淚痕,沉聲歎道:"你在想什麽?"裴玨淒然一笑。緩緩道:"往事,我正在想著往事。"他忽然大聲問道:"你們可曾也回想過往事麽?"冷氏兄弟對望一眼,各自默然點了點頭。裴汪緩緩道,"每個人都有往事,有的人往事甜蜜,有的人往事痛苦;而甜蜜的往事,就像一宗財寶一樣,隻是財富可以散盡,而往事卻誰也無法奪走;貧賤者的往事,也有時會比富貴者的往事值得珍惜得多,你說是麽?"冷氏兄弟齊地長歎一聲道:"正是!"


    裴玨茫然接著道:"有的人奮鬥一生,終於得到了他所需要的聲名、地位與財富,但回首前塵,往事卻充滿了卑賤與痛苦,有的人碌碌終生,但等到老年時將要死去的時候,卻有許多甜蜜的往事值得回憶。這兩種人,到底是哪一種較為幸福呢?"冷氏兄弟默然半晌,突聽一陣朗笑之聲,劃空而來。


    裴玨心頭一震,霍然轉身,沉聲叱道:"誰?"隻聽一高朗的口音哈哈大笑道:"裴大先生,別來無恙?"笑聲未歇,遠處黑暗的山石問,已疾地奔來一條人影,身法矯健,快如閃電,晃眼間便已到了近前。


    裴玨目光動處,隻見此人身形高大,長髯飛舞,雖已深秋,但他左掌之中,仍拿著一柄折扇,竟是那一別經年的"神手"戰飛。


    火光閃爍中,他身形大現,群豪方自送走了"龍形八掌"檀明,此刻見到"神手"戰飛竟翩然而來,不禁又是一陣驚呼,誰也想不到這"浪莽山莊"的主人,竟真的由江南來到中原。


    這仿佛已證實了方才他們在暗中猜測的事。


    江南"飛龍鏢局"五十五條人命,的確是死在"神手"戰飛手上!


    "神手"戰飛身形頓處,目光一掃,哈哈笑道:"好熱鬧,好熱鬧,兄弟真想不到在這荒野之地,能見到這許多朋友,當真教兄弟高興得很。"他仰天大笑數聲,目光忽地重落到裴玨身上,上下打量了裴玨幾眼,又自朗笑不絕地接口說道:"最令兄弟高興的,還是方才親眼見到我江南同盟的盟主大哥,在三言兩語之間,驚退了龍形八掌檀明,哈哈——這當真是大快人心之事,龍形八掌竟在中原地上,栽了跟鬥。"他笑聲之中,的確是充滿了高興得意之情。


    裴玨怔了一怔,道:"原來戰莊主早已來了。""神手"戰飛哈哈笑道:"兄弟的確早已來了,但是不忍見到龍形八掌,那副窘態,是以一直沒有現身,哈哈——從此以後,我江南同盟在武林之中,的確可以揚眉吐氣了,因為我們有如此一個盟主大哥。"他強調"龍形八掌"乃是被裴玨武功驚退,旁觀群豪之中,正有許多"江南同盟"中人,此刻便齊地發出一陣歡呼。呼聲激蕩,聲震四野,隻聽呼聲之中隱隱夾雜著"裴大先生,揚威天下,江南同盟,永霸武林!"這呼聲就正如野火一般,晃眼便燒遍了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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