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百武、薑婉情和紀正長這一家三口湊在一起吃頓飯,紀百武和紀正長是打對台的,從謝黎打到紀清澤,互不相讓。而薑婉情像個布菜的,從頭到尾都在勸吃勸喝。


    紀百武覺得挺荒誕的:“你為了紀清澤?鳴不平?”


    紀正長很衝地頂回去:“怎麽了?”


    紀百武用很不可思議的語氣問道:“你以為我這一切是為了誰?”


    紀正長用更不可思議的語氣回他:“你該不會說是為了我吧?”


    紀百武一時無話。


    “正長!”薑婉情擱下筷子。


    如果紀正長表現得稍微遲疑一點,理虧一點,那紀百武就會虎著臉順杆子往上爬。他會說我這一切不都是為了你?我的東西以後全都是你的!但是紀正長表現得太理直氣壯了,一點沒被紀百武牽著鼻子走,紀百武反而沒火氣了。


    他為了誰?為了紀正長?為了薑婉情?算了吧,明明是為了他自己。


    於是他啞火了片刻之後,說:“算了,不說了,吃吧。”


    一開始紀百武是因為心情好,於是喝了不少酒。接下來他又因為心情不好,喝了更多的酒。


    高軒辰和紀清澤一直趴在屋頂上,沒有下一步的動作。原本他們剛來就準備動手,速戰速決,以免誤事。可當聽到關於謝黎的事之後,他們便多聽了一會兒。而現在,他們也遲遲沒有動手。他們之間有了一種無聲的默契——至少,等到紀正長離開以後再動手。


    紀百武與紀正長難得父子重逢,卻針鋒相對了一整頓飯。終於,一頓飯吃得差不多了。紀正長放下筷子,道:“我該回去了。”


    薑婉情忙道:“你還要回山上去?今天晚上就住在這裏吧。”


    紀正長猶豫了一下,沒有立刻答應。


    薑婉情道:“那謝黎還在山上,既然他被風華十二樓盯上了,恐怕不會那麽輕易放過他。萬一晚上又有人襲山,你在山上多危險?”


    她不提這個還好,一提,紀正長立刻道:“我都忘了這個了,那我可得馬上回去,萬一再有人來襲,我好歹能幫上一點。”


    “什麽?”薑婉情大驚失色,“徐堂主竟然讓你們對付風華十二樓的人?他瘋了嗎!”


    紀百武也勃然大怒:“不許回去,有我在,你就留在這裏!”


    “徐堂主不許我們這些弟子動手,讓我們躲在房間裏,但形勢凶險,我們也想盡量幫上點忙,昨日受傷的那幾個是他們自己衝上去的。”紀正長站起來道,“我得回去!”


    紀百武火大地一拍桌子。


    紀正長懶得跟他分說,起身抓起佩劍:“走了!有事給我傳信!”說罷徑直出去了。


    薑婉情急得“哎呀”了一聲,道,“我去追他。”也跟著跑出去了。


    妻兒都走了,紀百武又坐了一會兒,也起身出屋了。


    今晚的月亮隻有細細一條,如同被野狗啃食後的殘饢,光芒黯淡。然而星光卻異常璀璨,密集的星點布滿整個夜空,各自爭輝。亦有不甘落單的星星,簇擁成一團,大有取代銀月光輝的野心。


    紀百武抬頭望了眼夜空,看著那細細的月牙,煩躁地“嘖”了一聲。


    下一刻,一道銀光橫空而出,擋住了月芒,朝著他的落腳處直劈過來!


    紀百武到底是一代高手,反應極快,迅速抽身後退!


    當他站穩之時,原先他站立的地方,兩名身材高挑的青年如劍般矗立在那裏,手中長劍同時指向他!


    紀百武愣了。


    紀清澤手中闊劍一橫,卻不是朝著紀百武,而是攔在高軒辰的麵前。高軒辰看了他一眼,讀懂了他的意思,於是默默收劍,後退了兩步。


    紀清澤這才調轉劍鋒,再次指向自己的父親,緩緩道:“你不是想找我嗎?”又道,“你不來找我,我也會來找你的。”


    紀百武連忙抽出自己的寶劍,怒道:“好你個狼心狗肺的畜生,竟敢偷襲我!”


    倘若紀清澤真的有心偷襲,從吃飯的時候開始,他有很多次下手的機會。甚至在剛才,他若和高軒辰商量好前後夾擊,或許還真有一擊擊殺紀百武的機會。但是他沒有那麽做。然而他也沒有必要對紀百武解釋什麽,他不是來逞口舌之快的。他是來殺人的,但除了殺人之外,他還有一件事想做,所以他攔下高軒辰,所以他獨身麵對紀百武——這是一場父子之間的戰爭,這也是一場武林新舊交替的戰爭,是他對自己人生前二十載的證明。


    紀清澤雙手持劍,擺開了架勢。


    紀百武一麵擺開架勢,一麵驚疑未定地打量著他和高軒辰,並豎起耳朵聆聽周圍的動靜——他擔心紀清澤還有其他的幫手,或者在其他地方布置了陷阱等著他。


    紀清澤看出了他的多疑猜忌,冷笑一聲,也不廢話,直接提劍攻了上去!


    闊劍劈向紀百武,紀百武連忙提劍抵擋,抽身後退。紀清澤追上,連連出招,而紀百武竟然完全被他壓製,被打得節節退敗。


    剛一交鋒,紀清澤竟然占盡上風,這股後浪大有將前浪一擊拍死在沙灘上的氣勢!須知紀百武成名已久,能當南龍之名,並非浪得虛名,隻是他唯恐紀清澤有什麽後手,竟然不敢反擊。


    兩柄闊劍在空中交鋒,論寶劍,紀清澤手中的劍不如紀百武的遊龍寶劍;論內力,紀清澤二十年的積累亦不如紀百武四十幾載的修煉。然而紀清澤並不與他硬拚,忽然靈活地翻轉手腕,劍鋒挑上,直刺紀百武手腕!


    紀百武也不是那麽好對付的,紀清澤的臨時變招的確出乎他的意料,但他反應也很快,內力灌注於雙臂,將大劍掄圓,攪開了紀清澤的劍。


    一擊不中,紀清澤不慌不忙,接招而上,繼續進攻。


    很快,紀百武就發現,紀清澤是真正要和他一決高下。他沒有更多的後手,而高軒辰也始終老老實實站在一旁觀戰,沒有要出手相助的意思。這讓今夜有些猝不及防的紀百武漸漸定了心神,更加專注於這場父與子的較量。


    遊龍劍的劍法大開大合,紀百武到底是一流高手,很快就將紀清澤封死在自己一劍之外的距離,叫紀清澤始終難以討到便宜。可是紀清澤討不到便宜,他也占不了上風。紀清澤將劍法與身法配合,飄忽遊移,數招之後,兩人始終難分上下。


    很多年前,謝黎教導弟子們習武的時候曾說過一段話。他說,武學有高下之分,功力有深淺之分,然而勝負卻無必然之說。兩方交戰,比的是武學的造詣,是身手的靈活,是對對手的了解,但也絕不僅限於此,還有很多的“偶然”因素可以決定勝負——所有的偶然歸結起來其實就兩點,第一是狀態,第二是心態。


    而此時此刻,無論是狀態還是心態,紀清澤都遠勝於紀百武。他出乎意料的平靜,完全投身於這場比試,他不想自己會不會輸,不想自己輸了怎麽辦,也不想他跟紀百武有什麽仇怨,他唯一執著的一件事就是——打敗這個被稱為南龍的男人!


    而紀百武卻完全不同。他想紀清澤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他想為什麽紀清澤敢對他動手,他想紀清澤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他做過的事情,又究竟知道了多少,有沒有告訴別人,如今外麵的人是怎麽說他的……而且,他害怕,他怕極了自己會輸給紀清澤,那樣他就真的一敗塗地了!


    三番四次紀百武已經搶占上風,他立刻趁勝追擊,想要一舉攻下紀清澤。然而紀清澤卻遊刃有餘,不慌不忙地調整攻勢,再次找回平衡。


    轉眼就是數十招,紀百武急得已失了方寸。然而他到底是個老江湖,很快就看出了紀清澤的策略——若真要硬拚,紀清澤尚不是他的對手。可紀清澤在等他犯錯。刀劍無眼,隻要一招紕漏,便會立刻性命不保!


    紀百武沒有辦法穩住自己的心態。倘若那些他顧忌的、他害怕的東西,能在瞬間全都忘卻,那這世上的人哪裏還有弱點可言?他穩不住自己的心態,可他有辦法攪亂紀清澤的心態。


    他突然開口:“賤|人的兒子就是賤|人!”


    紀清澤微微一怔。他打小被紀百武打罵長大,紀百武罵他什麽都不稀奇,但這一句是真的讓他愣了一瞬。他在那一瞬甚至都沒有明白紀百武是什麽意思,罵他就罵他,好端端地突然連自己也一起罵進去是個什麽道理?


    紀百武發狠道:“當初我就不該留下你這個孽種,就該讓你給那個賤|人一起陪葬!”


    紀清澤這時候才明白過來,紀百武口中的“賤|人”不是在自嘲,而是在說俞若男。


    紀百武的策略很成功。


    一直冷靜的紀清澤忽然之間就暴怒了:“你說什麽?!”


    紀百武心中暗喜,冷笑道:“怎麽,你不是來給那個賤|人報仇的嗎?”


    紀清澤的劍猛地一震。紀百武覷準時機立刻攻上!


    紀清澤的劍險些被他打掉,幸虧他反應夠快,迅速抽身後退,險險避開劍鋒,被紀百武割斷一截袖子。


    “報仇?!!!你再說一遍??!!!”


    俞若男已經死了十幾年,真相早已埋沒於塵土之中。如果紀百武不說,或許永遠沒有人知道。可為了擾亂紀清澤的心性,紀百武把藏在心裏十幾年的話全說了出來。他晚上喝了不少酒,酒性之下,口無遮攔。


    “我說幾遍都可以!我早就受夠了那個女人!就連在床上她都隻肯用一種姿勢,像具屍體一樣!”


    紀清澤簡直被紀百武的無恥震驚到魂魄出竅,他甚至感覺不到憤怒,有的隻是無與倫比的震驚!


    “清澤小心!”高軒辰喝道。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紀百武大劍疾出,隻聽“噗”的一聲,劍鋒捅|進了皮肉裏!


    劇痛讓紀清澤一下清醒過來。紀百武雙手持劍,用力向前刺去,想要用劍鋒刺穿紀清澤的身體。紀清澤捉住那劍,一麵向外拔,一麵向後退。


    紀百武用劍頂著紀清澤,連進十數步,幾乎要將紀清澤逼到牆邊。眼見紀清澤退無可退之時,高軒辰“噌”地一聲彈劍出鞘,正要攻上,卻聽得一聲痛徹心扉的慘叫!


    紀清澤竟出奇招,反手一撩,砍斷了紀百武的右臂!


    紀百武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捂住斷臂連連後退,整個人弓成一團。


    這是趁勝追擊的絕佳時刻,然而紀清澤亦是勉勵一擊,難以為繼,不得不停下歇息。他抓住那條緊握著大劍的斷臂,一咬牙,將劍從自己的胸口拔了出來!鮮血瞬間如泉湧,他哆嗦著封住自己幾處穴位止血,然後看也不看一眼將那柄紀家的傳家寶劍丟到身後。


    那是一把寶劍,也是遊龍劍紀家家主的身份象征。被他如垃圾一般丟開。


    然後他拖著自己的劍,一步一步走向紀百武。


    “爹?!”


    “啊!!!”


    不知什麽時候,不知緣何,薑婉情和紀正長竟然又回來了。


    紀清澤聽到他二人的聲音,身形頓了一頓,卻沒有回頭。他繼續,一步一步地走向紀百武,左手捂著右肩的胸口,右手因傷微微顫抖著,卻死死握著沉重的闊劍,指向紀百武。


    紀百武臉色慘白,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他沒了武器,又失了一臂,即使還能勉強用些拳腳功夫,可他幾乎已經沒有什麽勝算了。他聽到妻兒的聲音,仿佛找到了救星,忙將求助的目光投向去而複返的妻兒。


    紀正長下意識就要衝過來,然而受驚的薑婉情第一反應並不是去救自己的丈夫,而是一把將紀正長拽了回來!


    她害怕了。她害怕忽然變得像閻羅一樣冷酷的紀清澤,她害怕在一旁壓陣的高軒辰。在紀百武倒下的瞬間她就已經放棄了自己的丈夫,她甚至沒有看他一眼,她拚命拉扯自己的兒子,想要趕緊逃離這個地方,逃離那兩個年輕人。


    紀百武的表情瞬間變得難以言喻,隨後猙獰扭曲。


    紀正長卻不肯走。他不可思議地、顫抖著大叫道:“哥!!”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叫過紀清澤了,今天終於叫出口了。


    然而紀清澤卻恍若未聞,鬆開自己的傷口,雙手持劍,朝著紀百武當頭劈了過去!


    紀百武無刃可用,狼狽不堪地在地上翻滾,想要躲開紀清澤的劍鋒。他劇痛之下動作也變得遲鈍了,紀清澤隻稍稍調整角度,眼看劍刃就要破開紀百武的頭顱——


    “哥,不要!!”


    後方一道黑影猛地衝向紀清澤。


    紀清澤隻作是紀正長來阻攔,並不理睬。孰料那黑影動作極快,竟然轉瞬就已掠至他的身旁。隻聽“砰”地一聲,火光四濺,他的劍刃竟然被人架住了!


    而出手的人竟然是高軒辰!


    紀清澤看著架住他闊劍的高軒辰,愣住。


    劍刃堪堪停在紀百武頭上不足三寸的地方,紀百武嚇出一身冷汗,還沒來得及感到劫後餘生的欣喜,隻見高軒辰忽然向上一挑,震開了紀清澤的兵刃,同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反手一揮——


    一道血珠從紀百武頸間湧出,他臉上的表情凝固在不可思議。他嚅動著嘴唇,似乎還想說點什麽,但是氣管已經被斬鐵如泥的青雪劍割開,他的喉嚨裏隻能發出極其難聽的拉風箱一般的呼呼聲。他的呼吸被強行終止,他張大嘴巴拚命吸著空氣,空氣卻全從喉嚨裏漏了出去,無法進入他的胸腔。


    他完全被痛苦占據,想要反抗,卻再沒有一絲力氣。他轟然倒地,表情扭曲,眼睛依舊睜得滾圓,眼中的光芒卻漸漸暗了。


    名震江湖的南龍,死了。


    高軒辰沒有回頭看紀百武的死相,他微微挪了下步子,擋在紀清澤的身前,讓他也隻能看著自己。


    “我這個人錙銖必較。”他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傷害過我的人,我一定要親手報仇,誰都不能跟我搶。就連你也不例外。對不住了。”


    紀清澤什麽話都說不出來,眼眶一寸一寸地紅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每天起床都看見教主在破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鍾曉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鍾曉生並收藏每天起床都看見教主在破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