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婉情拉不住紀正長,紀正長瘋了一樣衝過來,撲到紀百武的身邊。從紀百武頸間和斷臂上流出的鮮血將土地洇得發黑。紀正長哆嗦著伸出手,想捂住紀百武的傷口,可他的手上上下下地遊移,卻始終不敢觸碰父親的身體。


    他其實是知道的,喉嚨被切斷,人已經死了。


    他又猛地抬起頭,瞪向紀清澤。


    紀清澤也像從血水裏撈出來的一般,整件衣裳被血染透,臉色煞白,唯有眼眶是紅的。


    紀正長受的刺激太大,幾乎失控了。他抽出佩劍,指指高軒辰,又指指紀清澤:“你們……你們!你們瘋了嗎!”


    高軒辰冷冷地看著他,握著劍擋在紀清澤身前。


    然而紀清澤卻輕輕將他推到一旁,上前兩步,直麵紀正長。


    紀正長的劍鋒指著紀清澤,手卻哆嗦的很厲害。


    他們誰也沒有說話,就這樣僵持。其實誰都有很多想說的話。對於紀清澤而言,紀百武已死,他已經沒有必要再說什麽了;而對於紀正長,他是不知該從何說起。


    紀正長趕到的時候或許是聽到了什麽。就算他沒有聽到,這麽多年來,他也是親眼看到了許多的事情。他也許已經隱隱預感到會有這樣一天,卻沒想到來得這麽快。快到他猝不及防。


    他沒有問紀清澤“為什麽”,他隻能崩潰地重複:“瘋了……你們都瘋了……!!”


    紀清澤聲音沙啞地、平靜地說:“我沒瘋。”


    紀正長的劍指著他,於是他也舉起自己的劍。他的右臂因為失血過多已經近乎失去知覺,於是他抬起左手幫襯,雙手持劍,也同樣將劍鋒指向紀正長。他沒有說什麽,態度卻已經非常清楚——倘若你要與我一戰,我奉陪到底!


    這個舉動再次刺激到了紀正長。他死死盯著紀清澤手中染滿鮮血的寶劍,呼吸急促,渾身打顫。


    “你怎麽能……你怎麽能!!”人在受刺激的時候都會歸因於自己,今晚的這一切讓紀正長近乎崩潰。他不知道事情為什麽會走到這樣的地步,他不知道自己憑什麽要目睹這一切,他破音地嘶吼著,“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紀清澤神色疲憊,晦暗的雙眸定定地與紀正長對視。他苦笑著反問:“那我又做錯了什麽?”


    紀正長狠狠一怔。他的怒火瞬間熄滅,囁嚅著幾次三番想說點什麽,卻又什麽都說不出來。


    終於,他崩潰地大叫起來——


    “啊!!!”


    如果紀百武還沒有死,他會衝過來和紀清澤拚命。他固然知道紀百武有許多不好,但紀百武畢竟沒有什麽對不起他的地方,那是他的父親。可現在紀百武已經死了……


    他瘋了一般拚命揮舞手中的劍,卻不是對著紀清澤,而是對著虛無。他一麵叫,一麵他發狠地斬殺著無形的敵人,發泄心中的怨憤。


    “啊!!啊!!!啊!!!!”


    看著這個從來都不親近的弟弟發狂,紀清澤舉劍的雙臂無力地垂下。他抬眼望天,不讓眼淚落下來。


    他忽然想起那一天,十歲的紀正長向他挑釁,要跟他較量,卻被他一招就繳了械。他不想搭理紀正長,轉身離開。當他走出很遠以後,他聽到不甘心的紀正長在後麵吼他。


    “喂!!我早晚有一天會打敗你的!!”


    其實那一天他很有衝動,轉過身去把紀正長按在地上狠狠揍一頓,然後告訴他,“‘喂’你個頭啊‘喂’,我跟你一樣,有名有姓!”


    他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其實他一直期盼著紀正長可以變得很強大,強大到對得起他從自己這裏奪走的一切。然後他們可以痛痛快快地打一場。而他,一定要贏。去他|媽的雲淡風輕,輸給誰都行,反正他不想輸給紀正長!


    可是今天晚上,紀正長指著他的劍鋒轉了向,他就知道,再沒有那樣的機會了。他心裏有一個梗了十幾年的東西,化作一陣雲煙散去了。


    ——他知道,他失去的那些東西,並不是紀正長奪走的。該報的仇,他已經報了。


    當紀正長終於精疲力竭,無力地跪倒在地之時,紀清澤開口了。


    他說:“對不起。”


    他不為殺了紀百武而道歉,也不為讓紀正長看到了這一幕而道歉。他為他自己這些年來的心而道歉。


    紀正長發泄過後,全身的力氣像是被人抽幹,他頹然地坐在地上,仰起頭,雙眼通紅,眼神全無生氣。


    紀清澤又說:“謝謝。”


    這兩個字讓紀正長的眼神微微有了波瀾。


    他們就這樣定定地對視。他想伸出手,將他扶起來;他想伸出手,讓他將自己扶起來。可最終誰也沒有再伸手。


    當最初兩隻接近的小手被人分開的時候,一切就都已經注定了。


    紀清澤勉力支撐到如今,已是強弩之末。他失血過多,已經沒有了力氣,連手中的劍也握不住。在他長劍脫手的一瞬間,高軒辰穩穩接過了他的劍,扶住他的肩膀。


    高軒辰輕聲道:“我們走吧。”


    紀清澤安心地將全身的重量都依靠到他的身上。


    當他們越過紀正長的時候,紀清澤看到紀正長的嘴唇動了一動。他很輕很輕地念了一個字,輕到讓人懷疑他到底有沒有出聲。


    當紀清澤被高軒辰扶著走向薑婉情的時候,他在薑婉情的臉上看到了恐懼,還有心虛。


    四目相對的一瞬間紀清澤想了很多。薑婉情在心虛什麽?當年的事情真相究竟是如何?薑婉情扮演的究竟是怎樣一個角色?


    但是直到擦肩而過,他也一句話都沒有問。


    紀正長的最後一個字,讓這一切就到此為止。他不想再追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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