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不好了!大少爺和大小姐回來了!”


    “慌慌張張的成什麽樣子。”老太太輕斥一聲,靠在引枕上,“回來就回來了,值得大驚小怪的。老太爺那裏知道了嗎?”


    “還沒,門房的告訴了管家,管家直接來見的老太太,現在就在門外呢。”春梅頓了頓,才接著說道:“說是兩個人現在都跪在大門外,不少人都看到了。”


    跪在大門外?


    坐在一旁的李三老爺臉色一沉:“娘,這事不對頭啊。”


    “我當然知道不對頭。”老太太擺擺手,“都被除了族還腆著臉回來,能沒有所求?春梅,去告訴李東,讓他現在就去稟告老太爺。”


    老太太這話實在出乎預料,李三老爺忍不住問道:“娘,萬一爹心軟,讓他們……”


    “得了,這件事你甭管。”老太太讓春梅去錢匣子裏取幾百文給李東,“讓他如實稟告老太爺。若是老太爺問起,就說我已經知道了。”


    “是。”


    春梅掀開簾子出去了,李三老爺等到腳步聲遠了,才開口說道:“娘,這麽做真的不太妥當。”


    “都說了這件事你別管。”老太太皺了一下眉頭,“我要和你說的是另一件事,樓夫人要給錦書保媒的事情,你是怎麽想的?”


    “我總覺得這個人比不上季副官。”


    李三老爺和三夫人都認為季副官才是良配,年輕有為,前途無量,本以為李謹言開口,事情至少有九成的把握,結果卻沒成。沈和端這個人說白了就是個書生,還父母雙亡,怎麽看都不像是女兒的良人。


    “你把想法和謹言說了?”


    “還沒有。”李三老爺說道:“想等著過些日子再和謹言說,把這事給推了。”


    “糊塗!”老太太的手一下拍在了桌子上,聲響不大,卻硬生生打斷了李三老爺的話,“推了?說得容易!”


    “娘,我就是想不明白,怎麽這事不能成!咱家錦書哪點不好了?我如今在關北城也算有頭有臉的人吧?”


    “有頭有臉?誰給你的臉麵?”


    老太太聲音發冷,李三老爺愣了一下。


    “你有今天,靠的是謹言提攜!”老太太一字一句的說完,突然話鋒一轉:“你先前看好的季副官,是樓少帥身邊得用的對不對?”


    “是。”


    “越是這樣咱們越不能往前湊。你想想,若是你媳婦想著法的把她的丫頭嫁給你手底下最得用的管事,你會怎麽想?”


    “……”李三老爺擰緊眉頭,半天沒說話。


    “是不是會想她往你身邊安排人?”


    “娘,我怎麽會這麽想。我和清荷夫妻這麽多年,她的為人我了解。”李三老爺爭辯道:“再說錦書是謹言的堂妹,和丫頭能一樣嗎?”


    “往深了說,親戚可比丫頭更要命!”老太太的語氣愈發嚴厲,“你隻想著給你女兒謀個好前程,怎麽就沒想過謹言會不會因為這事惹上麻煩?你和你媳婦夫妻二十多年,謹言才進樓家多長時間?別看他現在風光,他每走一步到底有多難你知不知道?在這件事上,旁人不會說你,隻會說他借機拉攏少帥的心腹,別有用心!”


    “娘,我……”李三老爺隻是個商人,對這裏麵的門道並不十分清楚,如今聽老太太一說,總算想明白問題出在哪裏。他恐怕真的是給侄子惹麻煩了。


    想到這裏,李三老爺的手心開始冒汗,他能有今天全是托了李謹言的福。若因為這門親事讓李謹言和樓家生了嫌隙,或是讓外人借口說嘴,他的罪過可就大了。


    “想明白了?”


    “娘,這事是我辦錯了。”李三老爺給了自己一嘴巴:“我糊塗!給謹言惹麻煩不說,還因為事情沒成心裏有些怨他。我明天就去給謹言賠禮道歉!”


    “你能想明白就好。”老太太緩和了表情,“樓夫人不是要給錦書保媒嗎?”


    “對,說是沈澤平的孫子。”李三老爺說道:“在北六省軍官學校裏做教導處副主任。”


    “照我說,這門親事就挺好。文人有文人的好處,不牽扯軍事便少了許多麻煩。又是樓夫人保媒,沈家絕不會虧待錦書。”老太太抿了抿發鬢,取下一枚銀簪,“你明天去見謹言,告訴他這門親事你應下了。”


    “是。”


    “這段時間就別讓錦書到外邊去了。現在外頭亂,今天這個遊-行明天那個演講的,一個姑娘家還是小心點好。”


    “是。”


    這時,春梅又來回報說老太爺把李謹丞和李錦琴兄妹接進了府裏,直接安排住進了西屋。


    “大少爺手裏捧著個盒子,進了府就跪在正堂裏哭。老太爺問了才說是大夫人和謹行少爺的骨灰,說是邢家出事的時候,他們剛好在邢府,受了池魚之殃。”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春梅離開後,李三老爺又問了一句:“娘,真讓他們這麽留下?”


    “還能怎麽辦?”老太太冷聲道:“硬是攆出去,旁人不會說他們已經除族,不是李家人,隻會說咱們心腸狠毒,連失怙的兄妹倆都容不下。現在可不是前朝了。”


    “那……”


    “這事我自有計較,既然回來了就必然有所求,我倒要看看他們打的是什麽主意。這事你也給謹言提個醒,可以的話,借樓家的關係查查他們到底是怎麽回事。若是這兩個沒安好心,還是放在眼睛看得到的地方才好防備。”


    “娘!”


    “行了,回房去吧,我也乏了。”


    “是。”


    李三老爺一路心事重重的回了房,走進房門才發現李錦書也在屋裏,正和三夫人說話。見到李三老爺,母女倆神情都有些不太對。


    隻是三夫人很快就遮掩過去,笑著說道:“老爺回來了。”


    李錦書怯怯的叫聲了一聲:”爹。“


    “恩。”李三老爺坐到椅子上,“剛才說什麽呢?”


    “沒說什麽。”三夫人忙道,“老爺,老太太叫你去可是有事情吩咐?”


    “還不是錦書的親事。”


    “爹,娘,我先下去了。”


    聽到是自己的親事,李錦書臉一紅,轉身就要走,卻被李三老爺叫住了,“先等等,還有件事,謹丞和錦琴回來了,被老太爺安置在了西屋。”


    “這都被除族了,怎麽還能回來?”三夫人滿臉詫異。


    “誰知道。”李三老爺轉了轉大拇指上的扳指,“總之,管好咱們房裏的人,別往西屋湊,也別和那邊沾上關係就是了,他們呆不長。”


    “就聽老爺的。”


    “爹,那我回房了。”


    “恩。”李三老爺點點頭,等到李錦書離開,才對三夫人說道:“老太太的意思是,錦書的親事就定了沈家……”


    李家發生的事情,李謹言還不知道。他剛接到電報,顧家人已經到了天津,兩日後將和宋老板一起北上。宋老板在電報中說:“顧家此行極具誠意,前來洽商的是顧老爺的長子,目前顧家的家業主要都由他掌管。”


    放下電報,李謹言舒了口氣,總覺得堵在胸口的一股鬱氣散了不少。摸了摸額角,傷口已經不疼了,可一旦想起之前的那場爆-炸仍心有餘悸。這件事啞叔已經去查了,樓少帥肯定也在查,李謹言心裏隱約覺得,這次同發生在幾個月前的那起炸彈事件極其相似,隻是計劃得更周詳,還利用了遊——行了學生。


    想起這些滿腔熱血,一心救國的青年,李謹言忍不住歎息。他們是時代的驕傲,也是國家最寶貴的財富,可惜,卻很容易被別有用心之人煽-動-利-用,好心辦了壞事。


    他們能看到社會的弊病,百姓的孤苦,國家的衰弱,他們想要改變,想要喚醒國民,卻往往不得其法。這些青年學生可以為了自己的國家拋頭顱灑熱血,隻要有正確的引導,他們將成為國家振興的最強力量。


    李謹言曾經讀過梁啟超的少年論,他很讚同其中的一句話,少年強則國強!另一個時空中,十萬青年十萬兵更不是一句空話。


    “外國的技術和人才,都不是自己的。隻有培養出自己的人才,才是強國的根本。”


    世界上貫徹實行強製教育的國家,隻有德國和日本,德國的強製教育,培養出了大量舉世矚目的科學家,而日本的強製教育……好吧,李謹言撇了撇嘴,培養出了一批肯綁著月-經帶為天皇玉碎的“勇士”,也算是另類的成功。


    不過,要如何掌握輿論,還真不是件容易事。


    看著桌上的十幾份報紙,對於之前發生的刺殺事件都有報道,其中幾篇報道的側重點不是追查策劃這起事件的真凶,而是指責車裏的人不該將炸彈扔出車外,導致無辜之人受傷,之後送傷者進醫院更是做戲,試圖博取同情而已,就差沒指名道姓的說他草菅人命,應該一死謝罪了。再看刊頭,是一家日本人辦的報紙,撰稿的卻是華夏人。


    氣憤,還是悲哀?李謹言不知道。


    拿起那份被他看好的“八卦報紙”,上麵也有關於這起事件的報道,雖然報道寫的不怎麽著調,但字裏行間卻隱隱透出了一個意思,找準樓家的車子下手,百分之百事先就有了預謀。報道的最後還隱隱將矛頭指向了日本人。


    “這家報紙還真有意思。”李謹言敲了敲桌子,他越來越想早點見到這家報社的老板了。


    被李謹言惦記的報社老板,此刻正坐在鼎順茶樓二樓的雅間裏,桌子上放著一壺涼茶,還有幾疊精致的點心。啞叔坐在他的對麵,雙手放在桌子上,看著他,很長時間,房間裏都沒有任何聲音。


    終於,站在啞叔身後的李老五說話了,“三當家的,沒想到會在關北城見到你。”


    被稱為三當家的報社老板,身材不高,一張精瘦的麵孔,兩撇細細的胡子,嘴角還有一枚長毛的黑痣,怎麽看怎麽不像是個好人,偏偏就是這樣一個人,在大當家被抓,二當家身死之後,帶著弟兄們東躲西藏,躲避官府的追殺。之後將弟兄們全都安置妥當,獨自離開沒了消息。當年官府懸賞捉拿他的告示貼了滿城,卻始終找不到一點線索。最後也隻能抓了一個死刑犯充數砍頭,草草結案。


    “別叫三當家了,我現在好歹也是個正經生意人,叫我文老板。”文老板拿起一塊點心,三口兩口吞下肚,“小五子,你這生意做得不錯啊。”


    “托三少爺的福。”


    “三少爺?”文老板鼻子下麵的兩撇八字胡像老鼠須子似的動了動:“李二老爺的兒子?”


    “正是。”李老五還想接著說,啞叔抬起右手止住了他的話頭,從懷裏掏出一個信封,直接朝文老板擲了過去,示意他拆開看。


    “給我的?”文老板饒有趣味的摸了摸嘴角的胡子,拿起信封拆開一看,下巴掉地上了,“大哥,你這不是拿兄弟逗悶子吧?”


    啞叔朝文老板勾勾手指,示意他靠近,蘸著茶水在桌子上寫到:“你這份報紙,三少爺看上了。”


    “大哥,”文老板咂咂嘴,說道:“不瞞你說,我辦的這東西實在上不了台麵,正經的文化人是不樂意到我這地方來做事的,在上麵寫東西的大多是落魄的師爺,前朝的秀才,還有幾個是把祖業都給賣了的紈絝,無非弄些風花雪月的東西,討口飯吃,三少爺怎麽就瞧上我了?”


    啞叔一巴掌呼了過去,文老板忙側頭躲開,“大哥,別動手啊,你一巴掌拍下來,明年就得去我墳頭上和兄弟喝酒了。”


    “三少爺自有他的道理。不是買下而是合辦。他出錢你出人。不過報紙要辦到多大,三少爺說了算。”啞叔繼續寫道:“答應,還是不答應?”


    “這等好事,當然答應。”文老板舔了舔嘴唇,“現在關北城誰不知道李家三少爺是個財神爺,有名的錢耙子。早知道大哥跟著三少爺做事,不用你下帖子,我自己就找上門了。”


    啞叔點頭,又在桌上寫道:“明日同一時間,來這裏見三少爺。”


    “好!”


    離開鼎順茶樓,啞叔直接去找了李謹言,將關於文老板的事情都告訴了他,連他同樣曾是個江洋大盜的事情也沒瞞著。李謹言聽得一愣一愣的,江洋大盜辦報紙?果然這是個神奇的年代。


    當夜,李謹言便將自己要和人辦報的事情告訴了樓少帥,見樓少帥挑起一邊的眉毛,解釋道:“少帥放心,我這份報紙絕不涉及政治,都是些花邊新聞和八卦什麽的。”


    “花邊新聞,八卦?”


    “對。”李謹言點頭,“例如誰家辦廠賺錢了,誰上山不小心摔一跤卻挖到一顆百年人參一類的。這種事情大部分人都會感興趣。當然,也會刊載一些招工消息,等到辦大了,還會登廣告,就是給產品做宣傳,讓更多人知道。”


    “恩。”樓少帥點頭,坐到床邊,拉過李謹言,“傷口還疼嗎?”


    “早不疼了。”李謹言搖頭,察覺到樓少帥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有越來越向下的趨勢,掌心也越來越燙,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連忙說道:“大夫說了,七天不能沾水!”


    “……”室溫陡降五度。


    “少帥,”李謹言小心翼翼的開口說道:“你頭發還濕著,要不我幫你擦頭發?”


    下一刻,一條毛巾就塞進了李謹言的手裏。


    李謹言撇撇嘴,一邊幫樓少帥擦頭發,一邊暗道:看來不管是貓還是老虎,一旦有炸毛的趨勢,都得順毛捋。


    給樓少帥順過毛,李三少難得睡了個好覺,雖說摟在腰上的胳膊還是像鋼箍似的,可李謹言卻睡得十分安心,一夜無夢。


    第二天,李謹言如約去見文老板,兩人倒也相談甚歡,對於李謹言提出要將這份報紙改名,文老板沒什麽異議,開分社的事更是舉雙手讚成,隻是提出條件,現在報社裏的人都要留用。


    “我知道這些人恐怕都入不了三少爺的眼,但也絕不是一無是處,為人也是信得過的,還請言少爺賞口飯吃。”


    “文老板說哪裏話。”李謹言笑道:“我什麽時候說要辭了他們?不隻不辭,我還想請文老板多招一些這樣的人才,當然人品方麵還要多把關,至少不能讓洋人的探子混進來。”


    文老板聽李謹言這麽說,嘿嘿一笑,要多奸詐有多奸詐,“三少爺就放心吧,絕不會讓這樣的人混進來。”


    “哦?”李謹言見他說得篤定,好奇的問道:“難不成文老板有獨門訣竅?”


    “訣竅說不上。”問老板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那幫人身上都有股味,別人聞不到,我能聞到,保管一個都進不來,就算進來了也甭想再出去。老子給他們點天燈,扒皮抽筋,挖眼睛削鼻子,保管各個舒爽的哭爹喊娘!”


    啞叔拍了一下桌子,眼睛一瞪,意思很明顯,在三少爺麵前說什麽混賬話!


    文老板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胡子,“口誤,一時口誤。再說大哥的鼻子又不是我割的,你生的哪門子氣?”


    啞叔握起了拳頭,文老板立刻縮脖子了。


    李謹言憋不住樂了,這個文老板還真有意思。


    幾人正說著話,就聽到一陣喧嘩,啞叔示意李老五出去看看,剛推開門,就見一個夥計從樓下跑了上來:氣-喘-噓噓的說道:“打起來了,少帥和南滿的日本人打起來了!”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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