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和蘇雲起帶著阿大緊趕慢趕回到南城的時候,遠遠就看到城牆根下火光衝天。


    周邊的百姓和差役們在忙著滅火,火舌舔舐的正是江逸他們剛剛還坐過、靠過的草剁子、草墊子。


    江逸心一顫,果然出事了!


    他和蘇雲起不約而同地高高揚起馬鞭,加快速度衝了過去。


    阿大跟瘋了似的,聲斯力竭地喊著“爺爺、爺爺”,要不是蘇雲起按著他,他非得衝進火裏不可。


    江逸跌跌撞撞地從馬上下來,衝到差役們跟前焦急地問:“這火可傷著人沒有?敢問差爺有沒有看到一個老人家?”


    差役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你問的是老徐頭吧?哼,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竟然舍得把那堆孩子打發了,又瘋了似的點了一把火,差點沒把自己燒死!幸虧這邊沒民居沒土地,不然呀,他死一萬次都不夠!”


    江逸臉色一白,“他……怎麽樣了?”


    “放心,那老東西命大著呢!”


    江逸提到嗓子眼兒的心這才放回了肚子裏。他頂著人家的臭臉,好聲好氣地問:“那……他現在在哪兒,您可知道?”


    差役揚了揚下巴,“那不就是!”


    江逸順著他指的地方看過去,尋摸了半天才看到一個黑乎乎的東西,約莫是個枯瘦的人形。


    江逸趕緊跑過去,蘇雲起也抓著阿大從馬上下來。


    三個人上前一看,果然是昏迷不醒的老徐頭,頭發胡子都焦了,身上的衣服滿是破洞,帶著被火燎過的痕跡。


    蘇雲起稍稍檢查了一番,雖模樣有點慘,人卻沒什麽大礙。他對江逸點點頭,說:“幸好他身上有些功夫,暫時沒事。”


    江逸又鬆了口氣。


    “爺爺!爺爺!”阿大跪在地上,使勁兒晃著老徐頭的身體。


    蘇雲起伸手,掐住老徐頭的人中。江逸緊張地看著。


    幾個呼吸的工夫,老徐頭嗆咳著醒了過來。他迷茫地睜開眼,第一句話就是:“我這是到地府了?”


    要不是場合不對,江逸非得笑出來不可。


    “爺爺!爺爺!”阿大喜極而泣。


    老徐頭愣怔地摸了摸阿大的臉,又摸摸自己的,猛地清醒過來,不禁懊惱地長歎一聲,“老頭子沒臉啊!怎麽就沒被火燒死?”他沙啞著嗓子喊了一聲,就要拿頭往地上撞。


    江逸趕緊攔住他,勸道:“您這是何苦啊!”


    老徐頭哭得老淚縱橫,“江小秀才,老頭子沒臉見你啊,你出了好心幫那群娃,老頭子卻想著算計你!”


    “這是我自願的,可說不上算計不算計。”江逸把人扶起來,讓他靠在一摞土坯上,安慰道,“徐伯,快別哭了,讓人家看著不好。”


    其實根本沒人注意他們這邊,大夥都在忙著滅火。蘇雲起看他們這邊沒事之後,也加入了滅火的隊伍中。


    “你若知道老頭子的心思就不會這麽說了……”老徐頭的淚止住了,臉色卻依然淒苦,聲音也帶著難以言說的悲愴,“我想著如果我死了,孩子們是不是就能徹底留在你那邊?小秀才你要怪就怪老頭子缺德,孩子們可半點不知情!”


    江逸暗道:我怎麽不明白?不然為什麽會折回來?


    讓江逸驚訝的是,老徐頭竟然能為孩子們做到這一步。


    雖然被算計了,可江逸沒有半點生氣,他反而佩服老徐頭的為人。易地而處,他自己卻沒有這麽偉大。


    江逸溫和地勸道:“你就不怕錯估了我的為人?把孩子們交給誰你能真正放心?你若有個三長兩短他們豈不是自責一輩子?說起來,收留他們教養他們的爺爺竟為了他們的一口飯把自己給燒死了——你不怕他們恨我或者恨自己?”


    一連幾個問題,竟讓老徐頭愣在了那裏。


    江逸沒等他反應過來,就趁勢說道:“您應該也打聽好了,我家‘家大業大’,也不少您這口飯吃,一起走罷!”


    老徐頭回過神來,連連搖頭,頹喪道:“老頭子哪來的那個臉!”


    江逸笑笑,給阿大使了個眼色。


    阿大機靈地抱住老徐頭的腰,哭道:“爺爺,您就跟我們去吧!您不在我管不住他們呀!小十三生病了誰照顧?爺爺,弟弟們都等著你呢!”


    幾句話,說得老徐頭再次濕了眼眶。


    江逸偷偷給阿大豎了個大拇指,鼓勵他再接再勵。


    阿大繼續磨了起來。老徐頭卻是固執得可以,怎麽也不鬆口。


    蘇雲起救完火回來,這邊還處於膠著狀態。


    “自個兒養的孩子自個兒看著。”他把老徐頭扛到馬背上,又把阿大塞到他懷裏,扔下這麽一句話就拉著江逸騎上追雲,幹淨利落地走了。


    江逸不放心地扭頭看,生怕那一老一小出什麽意外。


    蘇雲起安撫地拍拍他的腰,沉聲道:“坐好。”


    江逸皺眉,“就這麽扔下他們?”


    “老徐頭會騎馬。”蘇雲起肯定地說。


    果然,沒過一會兒,老徐頭便帶著阿大騎著棗紅馬趕了上來。那姿態,那架勢,就仿佛與馬融為一體。


    江逸不由地鬆了口氣,同時又有些驚訝,不知怎麽的,他竟然覺得這人就像天生適合在馬背上。


    ******


    家裏一下子多了十三個孩子,雖然有些擠,卻也十分熱鬧。


    大海幾個半點不嫌棄,把孩子們分了分,安排到自己住的屋子裏,和他們睡在一個炕上,棉被啥的也一起蓋。


    其中小十三最小,又和小寶要好,江逸就讓他和小寶一起跟大山住。雲舒主動搬到了大山屋裏,另一間耳房讓給老徐頭。


    江逸看看天,默默念叨著——是不是又該蓋房子了?


    蘇雲起看著他,盤算著,天氣好的時候去曬坯吧!


    如今凡是住人的屋子都盤上了土炕,他們家柴禾又足,睡前燒上一把,整宿都熱騰騰的。


    不僅是孩子們,就連老徐頭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了。他隻知道棗兒溝的狀元郎家有兩排青磚房,卻沒想到這麽好——這暖烘烘的,就像守著個火爐似的,一輩子都沒睡過這麽舒服的覺!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大海幾個起來打拳的時候,孩子們也都跟著起來了。


    阿大給他們按照大小個分了,安排到廚房、馬廄找活幹。


    彼時江逸還在暖暖的被窩裏睡大覺,夏荷和梅子在廚房裏做早飯,大山在馬廄裏飲馬、喂驢子。


    夏荷看到小孩們進來,既驚訝又心疼,一直哄著讓他們多睡會兒。孩子們卻不應,他們不吵也不鬧,就在那兒執著地站著,巴巴地看著你。


    大山那邊也是同樣的情況。兩個人沒法子,隻得給他們安排了些力所能及的活,孩子們卻是狠狠地鬆了口氣。看得人心裏怪難受的。


    江逸起來之後聽大山說了,沉默了好一會兒,也沒說什麽。他隻說中午一起吃頓團圓飯,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三個字再次讓老徐頭紅了眼圈。


    中午,江逸親自下廚,收拾了一桌好菜,又把江春材、江春樹兄弟和江貴等平日裏要好的叫了幾個,整整擺了兩大桌。


    江逸又去請三叔公,三叔公識趣地拒絕了,隻說小輩們熱鬧就好,他去了大夥反而拘束。


    菜做好後,江逸讓小寶和譚小山給三叔公送了一份,三叔公高興得給倆孩子裝了一大兜子冰糖。


    主客們在堂屋裏熱熱鬧鬧地吃著飯,門外,主仆四人牽著馬尋了過來。


    江家大門敞開著,棉門簾也挑著,從外麵一眼就能看到屋裏的情景。


    餘文德咧嘴一笑,粗聲粗氣地說:“哥,咱們來得不巧,人家都吃上了。”


    身後一個管家模樣的人趕緊躬身賠罪:“是老奴考慮得不周,合該提前一天送上拜帖。”


    餘文俊輕笑一聲,“幸虧沒送,不然倒讓人笑話。”他說著,把手裏的帖子往管家身上一扔,撩起袍角就跨進了大門,“你們倆回去吧,文德跟我進來。”


    三個人雖然沒明白他的意圖,但都下意識地照著他說的話做了。


    餘文俊走到院子裏,臉上就帶上了笑意,他高聲說道:“今兒個來得巧,倒是趕上了一頓好菜!”


    屋內眾人一愣,視線全都匯聚到他身上。


    餘文俊停下腳步,笑容自若地任人看著。


    這裏隻有大山和蘇雲起認得他,大山湊到江逸耳邊小聲介紹了一下,蘇雲起直接站起來,迎了上去。


    “以為你回了蔚州,就沒過去打擾。”蘇雲起端出一副隨意的樣子,也沒有太過客氣。


    餘文俊笑笑,“合該我先過來的,怎麽能等著你去?蘇家老大,好久不見。”


    蘇雲起點點頭,“好久不見。”算算該有十來年了,當年他們同在蔚州,一個少年英武,一個商界奇才。雖然相互欣賞卻始終無緣親近,如今物是人非,卻有了這樣的機會。


    江逸顛顛地跑過來,擋在蘇雲起前麵,笑著招呼道:“這位是餘家大公子吧?之前多虧了你照顧生意,快請進!”


    蘇雲起無奈又寵溺地笑笑,餘文俊看看他又看看江逸,露出了然的神色,“江小秀才,久違了!”


    江逸故意驚訝地問:“你知道我?”


    “少年才俊,京城案首,先皇都曾稱讚有加,哪個不知?”餘文俊自然地說道。


    雖然說的不是自己,但此時此刻江逸還是有些得意。


    一來二去,先前的一絲絲莫名其妙的敵意也就煙消雲散了。


    “快進來吧,我們也是剛吃上,你別嫌就行。”江逸熟稔地說。


    餘文俊擺擺手,“哪裏的話。”


    於是,重新落座,賓主盡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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