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飯吃的值。


    餘文俊帶來一個對蘇、江兩家至關重要的消息——李景隆幾次進攻北平失利,沿途百姓不堪其擾,建文帝為安民心,有意釋放直隸境內因言獲罪的官員士子。


    一家人半宿沒睡,湊在一起商量對策,最後決定蘇雲起和江逸再往滄州跑一趟,別管花什麽代價,一定要把蘇家小叔保出來。


    人都散了之後,江逸依舊在床上輾轉反側,激動得難以入睡。


    蘇雲起突然坐了起來,把江逸嚇了一跳,“我吵到你了?”


    蘇雲起捂住他的嘴,冷聲道:“出來!”


    一個身形挺拔的黑衣人從屏風後麵閃身而出。


    江逸驚得變了臉色,“他什麽時候進來的?”


    黑衣人抱拳,道:“在下身份特殊,以這種方式見麵實屬無奈,還望勿怪。”


    江逸點亮蠟燭,凝神一看,覺得這人有些眼熟。


    蘇雲起直接問道:“敢問玄統領深夜造訪有何貴幹?”


    江逸這才想起來,眼前的黑衣人正是當日跟在朱高熾身邊的玄隊老大,玄一。


    玄一從懷裏掏出一個蠟封的竹筒交給蘇雲起,說道:“世子請你幫個忙。”


    “言重了。”蘇雲起打開封蠟,抽出一張薄薄的紙。他隻看了一眼,就立即攥到了手心裏。


    玄一沉靜地看著他,說道:“世子讓我帶句話——事成之後,如你所願。”


    蘇雲起並沒有表現出任何高興的神色,反而皺眉道:“想必世子知道,我曾在盛鏞將軍麾下任職。”


    玄一道:“想必你也知道,現在帶隊的是李景隆。”


    蘇雲起深思片刻,最終堅定地點了點頭,“勞煩統領代我回稟世子——誓不辱命。”


    玄一抱拳,轉身從窗戶跳了出去,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夜色之中。


    江逸在一旁看他們倆打了半天啞迷,終於憋不住了。他扒住蘇雲起的手臂,眼睛盯著那隻小竹筒,好奇地問:“這是什麽?我能看嗎?”


    “燕王世子的親筆信。”蘇雲起把手心裏的紙條交給他,重新關好了窗戶。


    江逸打開紙條看了一遍,驚詫道:“他想聯合代王?”


    蘇雲起點點頭,“想必他們上次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江逸想想,納悶道:“不對啊,代王不是被拘在大同府嗎?從北平到大同不該經過蛇嶺啊!”


    蘇雲起道:“應該是為了甩開建文帝的耳目。”


    江逸沉吟道:“這麽說……上次他們被人跟蹤所以沒辦成,現在托你去?”


    蘇雲起點點頭。


    江逸忍不住讚道:“世子真是布的一手好棋,放眼整個大明,有這個能力,又不會引起懷疑,更不會倒戈投向建文帝的,除了你恐怕真就沒別人了。”


    蘇雲起笑笑,“睡吧,我明天一早動身。”


    江逸不由急道:“你去了大同,滄州那邊怎麽辦?”


    蘇雲起平靜地說:“晚兩日也不遲,世子既然說了,想必如果事情辦不成,咱們再怎麽使勁小叔也出不來。”


    江逸一時沒轉過彎來,納悶道:“世子說什麽了?和小爹這件事有關係嗎?”


    蘇雲起看著他笑。


    江逸皺著眉想了想,突然反應過來,“是不是世子那句話?”


    蘇雲起捏捏他的臉,又低頭親了一口,寵溺地說:“想起來了?”


    江逸沒好氣地推開他,不滿地道:“跟你說正事呢,世子的意思莫非是……如果你把事情辦成了,他自然能把小爹放出來?”


    蘇雲起點點頭,說道:“這話是承諾,卻也是威脅。”


    “也就是說,這話還有另一層意思——如果你不好好做事,小爹就會一直被關著——可是,滄州不是建文帝的地盤嗎?小爹不也是建文帝關進去的嗎?世子他真有這個能力?”


    “燕王向來在北方勢大,有那麽些門路手段並不稀奇。”


    “可是,事情是不是很難辦?你會不會有危險?”


    蘇雲起看著江逸擔憂的神色,心裏暖烘烘的,他搖搖頭說:“你剛剛不是也說了,這件事若是燕王手下任何一個人去辦都不一定能成,換作是我,恐怕就像上廣昌縣趕了趟集那麽簡單。”


    江逸白了他一眼,“要真像你說的這樣就好了!得了,我也不在這兒瞎擔心了,總之,你小心。”


    蘇雲起低頭親了親他的臉,溫聲道:“順利的話,我五天就能回來,到時候咱們一起去接小叔。”


    江逸沒說話,隻是抬頭吻了上去。


    蘇雲起順勢把人摟緊,享受這難得的溫存。


    ******


    蘇雲起去大同府辦事的時候,江逸就帶著孩子們滿山遍野地刨樹根。


    所謂“刨樹根”並不是要把樹根刨出來,而是用挖地的勺子刨鬆棗樹根部的土,順便把土裏的蟲卵撿出來,降低樹木來年遭受的病蟲害的機率。


    孩子們跟比賽似的,幹得可起勁兒了。


    最讓江逸欣慰的是,小寶和其他孩子一樣,踏踏實實地幹活,不爭不搶不挑不撿,不會因為是自家的地就覺得自己特殊,更不會欺負這些外來的孩子。


    阿大還自發地動員孩子們一邊刨樹根一邊撿柴禾,每天回去的時候每個人肩上都能背上一小捆,再也不用大海他們專門上山砍柴了。


    幾天下來,孩子們認真而忙碌的小身影已經成了棗兒溝的一道風景線,甚至有些大人教育自家孩子時都以他們為榜樣。


    白天,江逸用忙碌來衝淡擔憂和思念,晚上就會覺得一條炕大得過分,一個人睡太空。


    好在蘇雲起按時回來了,江逸才終於鬆了口氣。


    “怎麽樣,辦成了嗎?”江逸十分自然地幫蘇雲起脫下外衣,兌好了溫水給他洗臉。


    蘇雲起捧著水,把脖子和臉洗了洗,又端起茶杯漱了口,這才把江逸摟到懷裏,狠狠地親了一口。


    江逸掙了掙,蘇雲起卻摟得更緊。


    江逸忍不住笑道:“我怎麽發現你越來越流、氓了?”


    蘇雲起勾起一個好看的笑,一邊偷香一邊說:“本來就這樣,以前是裝得好。”


    江逸捏住他的臉,把他扯開,笑著說:“你還是裝著點兒吧!”


    蘇雲起不由地哈哈大笑。


    江逸問:“想吃什麽?我去做。”


    蘇雲起又忍不住抱了抱他,說:“下碗麵吧,在路上時就想吃你做的麵了。”


    “那用香菇和肉丁打鹵,再煮個荷包蛋,怎麽樣?”


    蘇雲起笑笑,“都好。”


    “鹵好做,麵條得現擀,你得多等些工夫,不然你先睡會兒。”江逸說著,就要給他鋪被子。


    蘇雲起抱住他,一直抱到門口才舍得放手,“做飯去吧,這裏我自己來。”


    江逸笑笑,轉身出去了。


    ******


    蘇雲起回來了,家裏的一切都變得更加妥貼。


    雖然每個人還是幹著手頭的事,可是心氣不一樣。


    江逸心情很好地去上花溝找王小五,要雇他的車去滄州。


    王小五比他還高興,眼瞅著他就要揭不開鍋了,江逸就又來找他接活了——果然,江小秀才就是上天派來幫助他的神仙!


    江逸和蘇雲起騎馬走山路,能先一步到滄州,提前幫助江池宴準備。


    小川和王小五一起走官道,路上也能有個照應。


    和上一次去滄州時的心急如焚不同,這一次江逸卻是滿懷憧憬。


    江池宴的氣色也好了很多,他在那兒一站,那翩翩風度足以吸引無數懷、春少女的目光。


    江池宴看到他們並沒有太過驚訝,反而肯定地說:“是你們做了什麽吧?之前我上下走動都沒能把人接出來,如今剛要放人你們就來了。”


    “都是蘇雲起的功勞。”江逸湊到他耳邊偷偷說,“他幫燕王世子做了件事,這次是世子幫的忙。”


    江池宴看向蘇雲起,平靜地問道:“你可想好了?”


    蘇雲起毫不猶豫地點頭。


    江池宴輕歎一聲,道:“那就做吧,想想怎麽跟你小叔說。”


    蘇雲起恭敬地應了一聲。


    “你們一路上怕是吃了不少苦罷,今晚好好睡一覺,明天跟我一起去接人。”說這話的時候,江池宴眼中透著難以掩飾的期待之色。


    一夜無話。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父子三人就早早地等在了滄州府牢外。


    那時候牢房還沒換值,牢頭聽說他們是來接蘇白生的,這才網開一麵讓他們寫好了文書,提前接了回去。


    興許是生病的關係,蘇白生看上去更瘦了些,江逸給他做的冬衣都大得不成樣子,空蕩蕩地套在身上。


    雖然顧及著兩個小輩在場,江池宴還是忍不住把他摟進了懷裏,一個勁兒說著:“你受苦了、受苦了……”


    蘇白生笑得雲淡風輕,溫聲說道:“有你在,我哪裏受得了苦?”


    “小生,我們回家。”


    蘇白生淡笑著點頭,“嗯,回家。”


    在心愛的人麵前,風度翩翩的江狀元一秒變忠犬。他熟練地給人理好了頭發,把大裳裹在單薄的身體上,又把人攬進懷裏,幾乎是半抱著回了住處。


    江逸也趁機在未來小爹麵前刷足了好感,他挖空心思給人做了幾道清淡又補身的小菜。


    蘇白生原本並無胃口,可是看到桌上的菜式後,破天荒地多夾了幾筷子。


    江池宴欣慰地看了江逸好幾回。


    小川兩人也日夜兼程,提前趕到了滄州。


    蘇白生染上了風寒,按照大夥的意思是養好了病再走,可他自己卻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蘇白生挑著那雙桃花眼,微蹙著眉看著江池宴,隻說了一句:“我想回家。”


    江池宴就立馬改了主意。


    蘇雲起隻得請來了大夫,開好了方子,又打包了一路上要吃的藥,還專門買了熬藥的砂鍋。


    江逸借客棧的廚房做了些適合路上吃的吃食,順便又教了二廚兩手,意外地得到了人家免費贈送的一籃子獅子頭,到家後在油裏一滾就能吃。


    小川和王小五滿滄州跑,采購著一路上可能用得著的東西,尤其是棉被,可花了大價錢。


    直到上了馬車出發了,蘇白生仍然隻需要負責窩在江池宴懷裏,喜歡的多看兩眼,不喜歡的就扭開頭,話都不多說一句。


    他唯一多出來的動作就是偶爾瞪江逸一眼——誰叫這小子總是直勾勾地看著他。


    江逸發現蘇白生個子並不算很高,卻給人一種長身玉立的感覺,五官也十分精致,是越看越養眼的那種。


    相比之下江池宴反而英氣十足,若是單看體型,倒像個精壯的武人。


    不知怎麽的,江逸突然就說了一句:“爹,我怎麽覺得我跟您一點都不像?莫非我是小爹親生的?”


    這話一出,一車人全都愣住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棗兒溝發家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南俠小展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南俠小展並收藏棗兒溝發家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