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裝碰頭會不歡而散。


    連陳瑞河都覺得錢心一有點不識相,散會之後假裝有事忘了說,追到鐵門外數落了他兩句。他的良心偏向錢心一,但是他的立場依附赫劍雲,他能做的就是私下勸勸這個耿直的人。


    陳瑞河:“我的錢所啊,不是我說你,你剛幹的事情是真不漂亮,規範再嚴格要求也是它規範的事,審核不過打回來再說,你說你要跳出來出頭!咱們的漢語是非常博大精深的,你哪怕假裝敷衍的答應了,回去再說問了建管局那邊實在不行,都比直接打他的臉要好啊。”


    錢心一張了張嘴,終究什麽都沒說,陳瑞河是個聰明人,他懂他的老板,不過他身在其位,揣著明白裝糊塗,錢心一可以理解他。


    但是他也不是傻子,他也懂他的老板,高遠絕對不會為了幾堵牆跟赫劍雲據理力爭,至於審圖機構那邊,赫劍雲連公園裏的地皮都拿來蓋美術館了,幾個小小的技術章還是問題嗎?


    不是他要跟赫劍雲對著幹,而是除了他之外,這個項目裏可能再沒有人會為不合規的地方說話了。


    大家都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錢心一知道最終他也會變成這樣,但他還是要堅持,他是對的,哪怕隻有他自己知道也好。


    陳毅為最近在做投標,公司的車他在調配,三人離開工地二裏多地,他才想起他的收款合同忘了給陳瑞河,掉頭又回去了。


    錢心一和陳西安在原地下車,準備打的回公司。


    錢心一沒事人似的趴在車窗上拍經過樓體的照片,他有很好的觀察習慣,遇到比較新穎的造型,或者因設計失誤造成的使用功能不便等實物,他都會拍下來,收集到電腦裏去。不過陳西安知道他心裏肯定不痛快,因為他自己也十分不爽。


    正好順道路過財富廣場,經過景觀天橋的時候,陳西安忽然叫了師傅停車,他什麽也沒說,拉著詫異的錢心一上了天橋。


    這是當年為小三居的雙曲玻璃幕拋磚引玉用的玻璃棧道,近40米長的小角度x形的玻璃踏麵,用鋼構架在下沉廣場上麵,像一條透明的地毯一樣延伸到主入口,高空遠景的效果猶如一個藝術品。


    如今這裏人來人往,玻璃也被磨的失去了部分透明度和光澤,很難想象這裏初期投入使用時,顧客寧願繞外圈多走半裏地進商場,都不肯踏上這裏走不到40米。


    這盛況也說明人們已經遺忘,這橋上曾經有過玻璃爆裂,顧客墜亡的事件。


    錢心一知道小三居是模型是陳西安建的,但他不知道他拉自己來這裏幹什麽,看風景?散心?這都算消極怠工了。


    他被陳西安拉著,一直走到3/5長度的位置,在左起第3塊玻璃上站定了,兩人踩在同一塊玻璃大板上,一低頭還能看見有個戴墨鏡的女人從下方經過。


    “心一,11年c市發行了一號紅頭文件,限製許多建材使用的規定,你有印象嗎?”陳西安問的沒頭沒尾。


    錢心一瞥著他,雖然莫名其妙,還是先憤慨了起來:“不記得才怪!那會兒我正好有個樓,才交出去3天就被打了回來,說玻璃配置不合新規定,給我改了一個通宵。”


    陳西安笑了笑:“文件發行的原因就在我們的腳底下。”


    錢心一的好奇心明顯被勾了起來:“別賣關子了,直接說吧。”


    陳西安蹲下去,手指壓著玻璃版塊拚接位置的黑色膠縫走了一段,沾了些行人鞋底的灰,不過他對此並不在意。


    “這塊玻璃在當年5月份墜落過,把下麵正好經過的一位男士的小半邊頭蓋骨都砸碎了,事故上了各大早間新聞網,這個商場的負責人、施工單位、供貨商甚至設計院,全部都收到過問責通知,大家都不肯承擔責任,甲方組織了專家評審,評了4天,最後判了施工組80%、設計師20%的責任。”


    錢心一也蹲了下來,覺得這責任判的很奇怪:“聽比例是施工的問題,20%是個什麽鬼?設計要麽沒問題,要麽就是100%吧,還有……你這內幕知道的好像有點多,11年你好像還沒畢業吧?”


    “好問題,正好問的是我想跟你說的,”陳西安的語氣輕快,臉上卻沒什麽笑意:“11年我讀建築工程研三,跟的導師是薑偉教授,他當時在c建院掛名,研究玻璃這種獨一無二的脆性材料。作為國內首條大跨度玻璃天橋,這座橋的深化設計就是他。”


    薑偉這個名字錢心一不算陌生,知道是國內建築裝飾協會的一名專家,有幾本規範上的編撰人裏有他,排在不前不後的位置。


    陳西安既然提起他,那就說明當年被問責的設計是這個教授,錢心一雖然仍然不明白陳西安想跟他說什麽,但以他的性格來講,不會無緣無故的回首往事。


    “評審的專家都簽了名,認定他有20%的設計責任,不該采用玻璃做踏麵材料,但是薑偉不承認,他說他的設計沒有問題,其他板塊的正常使用就是證明。”


    “他當時在評審現場說過一席話,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很清楚。他說,‘300多年前,設計溫澤市政大廳的萊伊恩敢用一根柱子撐起一個大廳,並放下豪言一百年要讓懷疑過他的人啞口無言,那麽今天我也敢說按照設計要求,十年之內,我的玻璃橋沒有問題’,這是這座橋至今還能保留的很重要的一個原因,他當年被取消了教學資格,現在一樣很成功了。”


    錢心一隱約明白他要跟自己說的是什麽了,心裏的動容如同冬雪消融,潺潺出一股小溪來。


    陳西安用蹲在地上的姿勢說出了重點:“打開門的常常是最後一把鑰匙,不要覺得你的堅持毫無意義。”


    “萊伊恩讓世界看見了一個奇跡,薑偉讓這個城市多了一道風景,你的堅持在赫劍雲看來無足輕重,但對於個人來說這是一種不多見的品質,時間會證明它的益處的。”


    “扯淡,”錢心一繃著臉,跟陳西安眼對眼,終於忍不住慢慢笑開了,他這對象官方起來真是蠻可怕,半句沾不上甜言蜜語,卻讓他嗅到了心花怒放的味道。


    不過他向來死鴨子嘴硬,不願意承認自己被感動的一塌糊塗:“會不會好好勸人啊,一句話的前奏這麽長。”


    “那來個簡單粗暴版的,”陳西安笑著把他拉起來,說:“錢寶寶,你跟赫劍雲叫板的樣子真是帥的深得我心。”


    “謝謝,”錢心一禮尚往來的說:“你剛剛蹲在這裏說話的樣子也英俊的不得了。”


    ——


    陳毅為回到現場,發現門衛不在,他叫遠處晃晃悠悠走動的工人,別人假裝沒看見他。他給陳瑞河打電話,那邊快10分鍾了還在通話中,他來回踱了8趟,終於看見一張相對眼熟的麵孔,叫了兩聲您好,那人好歹過來了。


    張航手抄口袋,看著錢心一這個小開模樣的同事:“你有事?”


    陳毅為笑了笑:“先生貴姓?我有點合同上的事情找陳瑞河陳總,你幫我開下門吧。”


    “姓張,”張航的態度不怎麽樣,主要是因為他是錢心一的同事:“我沒卡,你等著吧。”


    “張工你好,誒你先別走,”陳毅為抬腕看了看時間:“主要是現在不早了,我晚上還有個飯局要趕,麻煩你幫我找下門衛吧,先謝謝了。”


    張航側身眯著眼看了他一眼,覺得這個人有點太客氣,跟錢心一那種火藥筒的風格不太搭,便直覺他們的關係就不太好,應了錢心一那句玩笑話,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他的敵意登時淡了一些。


    門衛在小廚房幫忙折豆角,被張航尋到去開了門,陳毅為謝過兩人之後直奔了管理辦公室,找到了還在通電話的陳瑞河。


    ——


    另一邊錢心一和陳西安回到公司,不一會兒錢心一就被高遠叫進了會議室,老板的表情外露,一看就不太愉快,錢心一本來以為的高遠接到了告狀,要來說教他,誰知道一進門發現其他兩個所的所長也在裏麵,空氣裏有股莫名的凝重感。


    他剛坐下,高遠就推過來一份文件,是張表格,羅列著幾個項目的麵積、費用等等訊息,錢心一瞄兩眼的功夫,高遠就開始說話了。


    “這是公司今年,截止到目前為止,所有的項目合同單,也就是說,要是沒有新中標的項目,今年就要靠這幾個清湯寡水的活維持運作了。你們去年都很辛苦,這點我是知道的,但是我希望你們也想想,為什麽今年會這麽難?要麽是咱們工作沒做好,要麽是全行業都這麽不景氣,起碼心裏要有個答案。”


    “今年甚至明後年肯定不好過,我跟毅為還有商務那邊初步商量過了,決定裁員,把那些渾水摸魚的,拖累小組工作進度的大神都請走,你們是負責人你們肯定最清楚,這周之前給我每個所給我兩個名單。”


    錢心一臉色未變,一看其他兩個所長,也淡定不到哪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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