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結構封頂以後,錢心一第一次到現場來。


    鐵門後的那條大狼狗還在那裏,蜷在用木板廢料釘出來的窩裏,凍的連頭都懶得抬一下。


    四處堆積的鋼鋁管材不見了,聽門口守衛的大爺說,年前為了防止盜竊,將管材用吊車吊到土方裏埋起來了,還沒扒出來。


    地下一二層的回填土還沒填,錢心一隔著巨大的坑道望了一眼主體的結構,登時對張航所在的總包一點期望都不抱了。


    出正負零不到10米的框剪結構,肉眼都能看出來轉角的主梁歪出去了,這絕對不是誤差允許的±20mm能有的效果,樓倒是不會倒,隻是模板製成這水平他們還能拿到施工資質,也很是要點背景。


    錢心一因為冷,縮著脖子繞著樓體兜圈,越走越覺得這項目得找個金牌監理,否則真的會出問題。他指著八角樓一層頂的邊梁說:“陳西安,那個梁有800嗎?我怎麽記得梁圖裏當時標的是1070呢。”


    陳西安目測了一下,大概有個750的樣子,“不到800,梁最開始的梁圖裏確實是1070,窗洞頂正好在板下-1070的高度,本來是方案是主梁受力需要800,窗洞的二次構造得要200,就剩下70那麽點,砌塊也砌不上,就直接拉了個大梁,沒想到他們跟我說……”


    “蒼蠅的腿它也是肉,對不對?”錢心一斜著眼看他,有經驗的不得了。


    陳西安推了推他的下巴,讓他別橫了,好笑道:“他們自己出變更,找了一堆讓我無言以對的借口,減輕結構自重、節約成本、縮短結構施工工期,既然他們不怕麻煩,簽字蓋章說能達到施工要求,我沒什麽可說的。”


    錢心一踢著塊凍化的土,沿著路拐了個彎:“你說赫劍雲這麽有錢,找個一體化施工多好,非要大包套小包,弄個管理再來個監理,錢也不比一體化少花啊,你說他圖什麽?”


    陳西安想了想,記憶裏赫斌的爸爸是個非常固執的商人,當年赫斌跟他對著幹,不肯去讀經管,他就真的狠得下心來斷兒子的生活費,他要是覺得這些個自建房水平的施工隊好,根本不會管他們有沒有資質。


    公平公正的說,這個中標的施工隊工人水平都很高,赫劍雲看上的就是他們是內裝隊伍,施工精度有保障,但是再有保障,說穿了他們隻是一群工人,他們隻管東西上牆,出了問題卻付不起責。


    “圖外牆上那5mm的膠縫對不對的齊吧,畢竟是賣給對線條很敏感的畫家朋友做美術館用的。”陳西安閑閑地說。


    錢心一笑著撞了他一下:“誒這話損的。”


    他們沒有時間上樓去看看,因為陳瑞河抄著個擴音筒在叫他倆回去開會,這個項目說小不大,吃飯都是用的這麽時尚的叫法。


    與會人員多的嚇人,陳瑞河、結構總包、管理、設計院,幕牆顧問,幕牆大包,下屬分包門窗、金屬板、玻璃幕等等,會議室那張8.8*2米的長木桌連主要負責人都沒能全坐下,愣是靠牆又碼了一圈小板凳。


    因為會議的第二項是與內裝交叉,而內裝設計師anrd先生又是個德國人,所以高遠把從gmp跳槽的陳毅為也派來了。


    陳毅為雖然沒進過gmp德國總部,但作為中英混血兒,他的英語是無可挑剔的。


    赫劍雲還沒來,技術交底這種事他是不會來浪費時間的,陳瑞河說了一堆官方話之後,顧問開始給外牆單位交底。


    幕牆作為建築中異軍突起的效果分項,在短短二三十年的時間裏自成體係,對於設計師來說是十分陌生的一個版塊。


    錢心一的筆記比接受交底的施工隊都認真的多,他甚至還準備幾個問題,準備會後去向顧問單位請教。


    陳西安看了眼他的123,湊過來跟他小聲討論,比如幕牆與結構之間的縫隙,層間防火怎麽封堵,要求又是什麽,又比如建築主體有自己的防雷體係,而外牆金屬比重大,具體的防雷措施和手段是什麽等等。


    楊江是個顧問,這些是他經常掛在嘴邊的詞語,陳西安建議他有問題,可以去谘詢楊江。


    陳毅為忙的不得了,一直在用手機查閱投標文件和合同,錢心一覺得比起技術,他其實更適合當一個商務人員,而當一個技術人員的心思不能全部放在專業上,他就會不斷的倒退。


    張航沒有坐桌邊的資格,坐在他們聶總後麵的小板凳上,錢心一和聶總在一排,因此看不見他,不過張航一直盯著他的後背,偶爾露出個誰也沒看見的冷笑。


    技術交底即將結束的時候,赫劍雲恰到好處的來了,他身後還跟著5個人,那個外國人是內裝的設計師anrd,他身後一對頗為養眼的年輕男女是他的兩個助手,另外兩個人是什麽身份就不得兒子了。


    赫劍雲擺擺手示意大家繼續,不用在意他,不過基本沒幾個人能真的無視他,各單位的態度陡然積極精神起來。


    交底十分鍾之內就簡單粗暴的結束了,百分之80的與會人員退出去,隻剩下陳瑞、設計院、以及施工單位的領導,大家迅速的挪了挪位子,接著開內裝的碰頭會。


    赫劍雲穿著件寶藍色的衝鋒衣,和他素來正式的形象十分不搭,不過兩手扣在腹部的姿態還是那個熟悉的總裁味道,等陳瑞河雙向介紹完人員,他環視了一周開始說:“我們這個項目是按住宅報批的,但後期會改造成美術館,這個事情很早我們就跟設計院協商好了,強電弱電消防所有的要求,都是踩的驗收擦邊線,牆體的位置也是按使用的實際功能來劃分的。”


    “現在內裝這邊anrd已經有了方案,和我也討論過了,今天他就是來跟大家分享一下具體的內裝詳情,以及有局部改動的地方,需要設計院這邊配合。”


    陳毅為從大老板出現的時候開始就沒看文檔了,聞言立刻笑道:“沒問題,這本來就是我們應該做的。”


    赫劍雲麵無表情,但是對他點了點頭,看得出對他很滿意,錢心一轉了轉筆,不討喜的強勢插入了一句;“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我們這邊會盡力配合。”


    赫劍雲的目光落到陳西安身上:“我記得結構是陳工負責對吧,內裝對原來建築圖中的室內隔牆做了很大的拆改,你的工作量應該是最大的,你跟得上進度嗎?”


    在小蠻腰啟動之後陳西安就撤出了別墅的結構組,不過赫劍雲還不知道這個事,陳西安也不會刻意告訴他,他說:“赫總,我從來不在事情完成之前拍著胸脯跟人保證,事實才是最有力的的證明,我隻能跟您說我們錢所那句話,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我們盡全力把事辦好。”


    赫劍雲碰了個軟釘子,沒做回應,把目光轉向了內裝設計師:“anrd,你開始吧。”


    德國人立刻體現了他們的嚴格要求,在任何一個方麵。


    工地的會議室也是活動板房,隔音效果極差,室外50開外有個混凝土攪拌機,德國人講了不到兩句話,外麵的工人正好開了機器,霎時一陣陣有節奏的雜音襲來。


    anrd先是皺著眉,繼而停下了艱難的中文,頓了頓之後繼續了沒一分鍾,被打擾的崩潰了,他一點也不客氣的看向赫劍雲,右手在麵前翻湧:“赫總,你能不能、能不能讓他們停、停下來,這、太吵了,我沒有辦法繼續。”


    錢心一和陳西安麵麵相覷,他們其實很習慣這種聲音了,習慣到這外國人不提,他們都沒注意。錢心一一邊覺得這設計師對環境的要求真是高,一邊又覺得這麽細微的動靜對他來說都不可忍受,他們過的生活,一定和自己很不一樣。


    還沒等赫劍雲吩咐,陳瑞河就大步出去了,很快攪拌仝停下來,陳瑞河也回到了位置上。


    德國人很開心的道了謝,愉悅的開始講他的彩色平麵圖,可惜好景不長,他講了不到半小時,外頭又開始攪上了,這是中華上下五千年十分常見的一種情況,那就是陽奉陰違。而且對於施工隊來說,下午2點到6點之間是黃金時間,一分一秒都不可浪費。


    anrd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又提了一次,這次陳瑞河出去發了通火,聲音大的錢心一都聽見了,攪拌機一直到他們離開都沒有再啟動。


    德國人開心的用蹩腳的中文講完了他的設計,巨大的開間,空曠的視野,赫劍雲大為滿意,而這次沒忍住的是錢心一。


    赫劍雲明明說的是內裝把建築圖的室內隔牆給拆改了很多,他現在一看完全不是那麽回事,他們把不少兼顧承重和防火用的剪力牆都給優化沒了。


    家樂福的大火曆曆在目,錢心一的腦海裏還有淒厲的叫喊。


    在赫劍雲看過來問配合有什麽問題沒有的時候,錢心一說有,他指出了局部位置的消防驗收通不過的問題,赫劍雲覺得這不是個問題,他覺得那些地方全是通透的玻璃,忽然遇到一堵實牆,看起來太紮心了。


    錢心一擰著眉頭,陳毅為生怕他得罪了大老板,連忙出來打圓場:“可以做防火玻璃。”


    力爭完美的內裝設計師又猶豫了:“我見過防火玻璃,半透明的程度都達不到,效果很難看。”


    錢心一耐著性子解釋:“美術館是展覽廳,人流密度大,防火是必須重視的問題。”


    anrd急的連英語都出來了:“nonono,這裏的牆必須拆、拆掉,因為我這裏是、是個純玻璃的旋轉樓梯,赫總非常喜歡這個設計。”


    赫劍雲也被他卡的有些不高興,他自己的房子,還得這個小設計說了算?


    “就按內裝的平麵,旋轉樓梯全玻璃的,這是這個戶型的亮點,錢所,你們回去照著改吧。”


    錢心一眼睛一抬,陳西安就知道他要發脾氣了,不過他沒攔,得罪赫劍雲固然不明智,但是他想起那場大火,想起錢心一低落的那句“我算個什麽呢”,心裏就一陣酸澀,他堅持以人身安全優先考慮,難道也是錯嗎?


    錢心一說:“赫總,說穿了這是您自建的房子,愛拆的隻剩一根鋼筋都沒人該有意見,但既然圖紙是需要我來改,我也該表明一下我的態度,隔牆您隨便拆,剪力牆算得過也能按著切,不過防火牆這一塊,我會堅持原方案!”


    他的語氣太堅決了,堅決到別人都以為他是故意在和赫劍雲叫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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