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心一蹲在泳池邊,像收網那樣拉著彩帶:“遊泳池的兒子,該起來了。”


    劉易陽這兩天跟他混熟了,言行也放肆起來,想跟他大哥開個玩笑,他蹬著水伸出一隻爾康手,另一隻捂住胸口做喪命狀:“啊!這水……有毒!”


    說完就沉了下去,憋著氣在水底下思考,他入水之前好像看見了他媽的臉,然後還沒想明白,就被錢心一活生生的釣了出來。


    “大……啊!”他濕漉漉的冒出水,才說了一個字,就見他媽媽一把拽起了錢心一,給了他左邊臉一巴掌,劉易陽驚叫一聲,發現她紅的不正常的眼睛立刻湧出了淚水,眼神讓他覺得非常不舒服。


    這耳刮子遠不如楊新民的厲害,但是錢心一被力道扇的別過臉去,一回頭對上母親的視線,登時心如刀絞,他腦子裏彈出一個念頭:她知道了!


    彭十香頭疼欲裂,她抓著錢心一的領口,近乎哀求的問道:“你跟陳……他不是那種關係,對不對?”


    劉易陽在水裏微弱的叫了一聲:“媽,你為什麽要打大……”


    彭十香瞪向他聲色俱厲:“大人說話小孩不許插嘴!”


    吼完她又轉了回去,一眼不眨的盯著她的大兒子,劉易陽從沒受過這種訓斥,一聲就被嚇懵了。


    這大概是她有了新家庭之後這麽多年,唯一一次眼裏心裏都純粹隻有錢心一,然而原因卻讓他聞風喪膽。


    他被母親目光裏的哀戚壓的抬不起頭來,他不想傷她的心,但在他接受陳西安的時候,他就準備好了在她心上開槍的凶器,如今扣下扳機的時刻來臨了。


    他越孝順,這一刻對他來說就越艱難,大庭廣眾之下他要丟指數增長的臉,甚至可能上新聞,但他欲言又止了四遍,還是沒有否認,壓力和愧疚迅速熏啞了他的嗓子,他勉強笑了笑,說:“媽,這麽多人看著,別打臉行嗎?”


    彭十香捂住眼睛倒吸了一口氣,哭聲讓它聽起來很揪心,她的眼淚沾濕了手掌,然後被她扇到了錢心一的右邊臉上,她聲嘶力竭的罵道:“你還有臉跟我提臉?你有嗎,啊?”


    劉易陽被巴掌聲震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叫了聲媽媽沒人理會,被他們之間那種劍拔弩張的關係弄的哭了起來。


    主觀來說錢心一覺得他是有的,他不偷不搶認真納稅,欠著貸款也很努力的在還,他和大家一樣都是普通人,既然別人有臉,他應該也是有的。但是他不敢反駁彭十香,她對他恩重如山,生他養他萬般艱難,她說他沒臉,那就沒臉好了,反正麵子丟了再要,是可以持續發展的東西。


    不過他不能讓盛怒的母親動手打陳西安,因為她對陳西安沒約束力,而且陳西安的爸媽也沒有打過他。


    錢心一愣是在老虎嘴上拔了根毛:“媽,是我對不起你,你隨便打,但是陳西安對你來說是個外人,你不能跟他動手。”


    彭十香被氣的喘不過氣來,心口憋的無處發泄,她嚎了一聲撲上去捶打他,不想他站在泳池邊上,還沒挨打就掉了下去。


    有時候看熱鬧的人並不是那麽冷眼,他們大多是連蒙帶猜的看戲,需要比較長的腦回路才能反應過來。


    錢心一砸進泳池裏,沒準備好嗆了口水,被小弟弟使出吃奶的勁帶出水麵,登時咳的天昏地暗。陳西安跑過來將他拉起來,等他清幹淨鼻腔的水,拉著人大步就走,從頭到尾都沒抬頭看一眼敵視的盯著他的錢母。


    劉易陽穿著條小泳褲爬出來,為難了一會兒吧嗒吧嗒的濕腳跟著陳西安跑了,一來他是覺得他媽媽這樣很可怕,二來是因為覺得他們都走了,他媽媽也會跟上來的。


    彭十香覺得自己占盡了道理,這個拉著她兒子墮入歧途的男人見了她應該是心虛的,誰知道這個向來好脾氣的男人暴露行跡之後竟然是這幅嘴臉,完全沒把她當回事。


    憤怒的同時她還有些想不通,他一個心理有病的人,憑什麽這麽狂妄!


    “你這個、這個、這個……”彭十香到底是不敢叫同性戀,她再生氣,潛意識裏還是顧忌著錢心一的麵子,她一連停頓了好幾下才想起需要的成語來:“這個罪魁禍首,你們不要臉!你們給我撒手!!”


    她追上去想要拉開攙扶的兩人,快貼近的時候陳西安忽然轉過頭來,盯著她的眼睛說:“阿姨,要打要罵回去再說,這裏差不多有800多人,隻要一部手機就能讓他出名,你要是希望他爆紅,被成千上萬的人指指點點,我現在就可以停下來配合你。”


    她就是怕人指點他,才會這麽著急忙慌的趕來想打醒他,陳西安一針見血的戳中了她的死穴,彭十香臉色驟然燥紅,不自然的環顧了一周,對上了幾十雙眼睛和豎起的智能手機,登時心驚肉跳的搖了搖頭,除了哭不知道怎麽辦好。


    錢心一緩過氣來拐了他一肘子:“你少嚇她!媽你別聽他胡說,我們先到車裏去好吧?”


    到了停車場,他指使陳西安帶他弟弟去堆個雪人,他需要跟他母親單獨談談。陳西安瞥了眼車後座,說:“能談嗎?不然還是我先來吧,替你扛下第一波集火。”


    錢心一笑了聲:“等著吧賠雙倍的,我先跟我媽表個態,要對你不離不棄什麽的,讓她一會兒把你往死裏集火。”


    陳西安指了指幾米之外的雪地:“去那站著大喊一聲‘陳西安我愛你’,你媽一定向我開炮。”


    錢心一:“你搞定你媽,我搞定我媽,就是這麽分工明確,去吧,不要緊。”


    “讓你洗碗的時候有這麽一半的痛快我就要謝謝你了,”陳西安摸了摸他的臉:“別打腫臉衝胖子,我總要過你媽那一關的。”


    錢心一心想你來也沒用,我媽一樣抽你:“走吧你,真煩人。”


    陳西安牽著劉易陽往空地上走去,錢心一搓了搓手,折身進了後座。車廂裏一股低氣壓,彭十香陰陽怪氣的開了口:“舍得進來了?”


    錢心一賠了個笑臉:“媽,咱們好好說話,行嗎?”


    彭十香立刻急了眼,狠狠的一拍坐墊:“好好說?哼,你找個男的的時候怎麽沒想過我能不能跟你好好說!你讓我怎麽好好說,好不容易拉扯大一個兒子……就,就……”


    錢心一抽紙已經有了經驗,眼疾手快就遞了過去,彭十香擤了擤鼻涕:“你們分開吧,我接受不了啊錢心一,你怎麽會喜歡男的?!!這是心理有病,別人怎麽看你們?你們又沒有孩子,靠什麽綁起來過一輩子?”


    錢心一又給了她一張紙,忽然有種生平第一次跟她說心裏話的感覺:“媽,也不是我要喜歡他的,這不是我能控製的事情。”


    “你、王哥還有師父也給我介紹過不少對象了,我一開始都沒反對,處著處著就處散了,隻有陳西安是我起初就沒同意,後來卻在一起的人。不是因為他是所有人裏唯一的一個男的,而是他適合我。我不用在加班的時候擠時間出去看電影,也不會在交圖的截止日期收到‘我們不適合’的短信……”


    “你……”彭十香才說了一個字,就被錢心一抬手打斷了。


    “媽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但你聽我說完,就五分鍾。你是想說既然這個工作忙到連談戀愛的時間都沒有,那辭了算了,但是問題是我不想辭,這麽累又沒多少錢我也要幹,你可能會覺得我犯賤,但是無所謂,我願意就行。”


    別人叫他設計師,然而他其實不算,他希望能名副其實,他希望他的設計有應有的分量,這或許叫野心,也可以說是訴求。


    人這一輩子,衣食足不難,隨波逐流更容易,難在不忘初心。


    “你知道陳西安有多好嗎?我加班到淩晨一點,他等我一起回去;我挑了快30年的食,他不到半年給我逼回來大半;我們的事情被他爸媽發現了,他讓我回家等消息……你們都在過年,他從c市跑過來陪我,要是我的心是石頭長的,就不會傷你的心了。”


    “我要是那麽在意別人怎麽看,就不會單身到現在了,誰看我都不在意,我知道我心理正常就行了。還有,過不下去是自己的問題,有沒有孩子都得散。”


    錢心一抬眼看向他的母親,十分平靜的說:“媽,我也是你的孩子,但是你看我綁住了什麽?”


    彭十香渾身一震,失聲痛哭起來,她覺得錢心一恨她。


    ——


    錢心一叫了聲劉易陽,弟弟踩出一串腳印過去,然後被他媽帶走了。等人走出了露天的停車場,錢心一才揮了揮手,示意流浪的人可以走了。


    他母親這麽刻意的避開自己,看來是接受不了了。陳西安倒是不太擔心她的看法,他比較擔心錢心一的心情,他那麽孝順,就這麽跟自己走掉,估計是被逐出家門了。


    錢心一倒是意外的釋懷:“放屁!我還有半隻腳在家門裏,不過你不在,慢慢熬吧。”


    他不會拜訪劉振的家,彭十香說以後也不會去看他了,雖然沒到斷絕關係的地步,但本身就夠疏離了。


    兩人都歸心似箭,但王鑫的問題還沒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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