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開始,劉易陽本來該去學毛筆字了,每天一小時,寒假結束之後恢複成每周末兩個半天,可是這天他沒去,因為他母親去了醫院。


    彭十香因為注意力不集中,切菜的時候傷了手,左手大拇指1/3的肉帶指甲殼都被削掉了,指骨露在皮肉斷層外,打了破傷風針,醫生說指骨外露愈合慢而且可能引起骨髓炎,建議她切掉部分指骨予以縫合。她覺得醫生危言聳聽,包紮完就要回家。


    在醫院大門口遇到了錢心一,看樣子接到了消息趕過來的,陳西安不在他旁邊。


    間諜隻能是劉易陽,彭十香看得出來他很喜歡錢心一,之前她也希望他們兄弟能親近,可是經過昨天的事情之後,這種期望消失了,她不能接受劉易陽被帶壞。


    錢心一她是管教不動了,這個大兒子的生活和心都離她很遠了,他態度對她似乎順從,但心裏全是自己的主意,她從來不知道他說起話來言辭這麽犀利,一句話就讓她輾轉了一晚上。


    她不同意又能怎麽樣?搬去他的家裏看著他?可白天呢,把他逼到辭職?這兩樣都不現實。


    但是接受對現在的她來說也不可能,父母盼子成家的心情猶如待完成一項必要的任務,看到了那對紅本的證,知道他從此有人陪,明白孫輩已經不遠,才覺得盡到了義務,可以開始享福。她的義務沒盡到,她既震怒又焦慮,她替他做的考慮他都狡辯的振振有詞,彭十香對他沒有辦法,卻也心灰意冷了。


    他們本來就隻有過年才見得到麵,如今這一麵都可以省了,她不用再兩邊為難,錢心一也不用心不甘情不願的過來了。


    等到有一天她老的走不動了,忽然想見見他,不知道他和那個姓陳的還在沒在一塊。


    錢心一迎上來叫了她一聲,見了她包著紗布的手,一瞬間臉上就露了愁。彭十香當他是個隱形人,連個眼神都沒勻給他,直挺挺的走了,劉易陽期期艾艾的回頭看他,不清楚這是怎麽了。


    錢心一跟到她上了車,心裏難受的如同塞滿了岩棉,悶氣透不出去,憋的氣怎麽喘都不對,心慌的感覺再度明顯起來,他錘了錘心口,猛然摸出煙盒抖了一根堵住了自己的嘴。他大步離開了醫院,一路低頭進的車廂,心想這風可真他媽大。


    她不打他,而是選擇了漠視他。得到和失去基本是平衡的,他得到了陳西安的感情,卻失去了母親的信任。


    ——


    因為招投標都是暗標,所以別墅的建築圖一出,半個月之內就完成了招投標,半個月大小分包深化,去年天寒地凍的12月中,就地取了塊樣板牆,分包放線之後就進入了樣板間的加工過程。


    b市有個石材加工的廠家,是別墅項目內定的材料商,為了趕上別墅要求的工期,他們春節就休了4天。錢心一去醫院之前,他們接到電話,材料商請他們去認石材柱腳的樣板,兩人都還在休假期,本來可以拒絕,但是人正好在b市,就答應了。


    錢心一從醫院過去,加工廠的露天棚裏堆滿了石材大板,因為還沒有開始大麵積加工,所以廠裏人很少,切割的聲音也不算擾耳。


    陳西安蹲在結滿了冰碴的廢料上量尺寸,感覺這個柱腳真是醜的不忍直視,水衝麵的黑色花崗岩給人的感覺就和皮鞋上沾滿了灰差不多。


    接洽的負責人姓範,慣於察言觀色,也是苦不堪言:“管理那邊天天催,催我交樣板,可我他媽都改了4個了,他還嫌我動作慢,他怎麽不說銅板那邊方案都沒動過呢?陳工,您這邊是大設計,要不你給我幾個你覺得最好看的處理麵,我做它個十個八個,一起搬過去讓他們選,真是不講道理!”


    施工就怕改,款項確實可以協商增補,但是工期會一拖再拖,所以實際上施工單位都不願意要那點增補費。


    有錢的就是大爺,陳西安隻能安慰他:“消消火,遇到問題解決問題,範經理你不要急。”


    錢心一謝過了帶路的工人,半張臉圍在陳西安的圍巾後麵,被建築稀疏的郊外狂風凍的眼皮都僵了,一走近就往範經理心上紮了一刀:“喲,石材柱腳都磨上砂了,誰定的高級效果?”


    範經理苦哈哈的笑道:“錢所新年好啊,對不住過節打攪您二位,我這也實在是沒辦法了。您也別諷刺我了,我都難成這慫樣了,這效果您二位都接受不了是吧?我看都甭往現場運了,赫總肯定也接受不了,嗨,我估計又要改了。”


    因為赫劍雲的反複無常,這個樣板其實已經修改過好幾次了。


    錢心一把陳西安扒到旁邊,自己蹲在柱腳麵前看了看,覺得工藝還湊合,圓弧磨的挺規整,弧度也不錯,就是顏色沒配好,髒兮兮的感覺。


    不過樣板就是看工藝效果用的,就好比名片印的不夠高檔,出門會被人看低一頭。


    範經理:“大設計給點指導性的意見?我已經改不動了。”


    錢心一站起來又後退了幾步,看了看柱腳的遠視效果,眯了眯眼:“要聽實話嗎?”


    範經理對他拱手:“實話實話!您說。”


    錢心一看了眼陳西安,後者微微笑了笑,於是他開始說:“貴廠的加工工藝就不說了,你自己打了包票要做出個名堂來的。問題有兩個,一個是表麵處理方式的問題,顏色有點髒,你自己也覺得了。”


    範經理連忙點頭,問他該怎麽辦,錢心一笑了下:“先說完問題吧,第二個是我自己的感覺,你聽聽就行,畢竟個人審美不一樣。”


    “這個柱腳的建築設計是我們出的,扣在圖紙上看效果也不錯,但是看圖和實物是不一樣的,16寸的電腦屏能放下一整棟樓,但是人站在建築下麵看的時候視野是有限的,看到的都是麵前的一小塊,細部的感覺會放大很多倍,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範經理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但是這和第二個問題有什麽關係呢,然後他說:“我懂我懂。”


    要是懂了問題也領會到了,陳西安出來給他鋪台階:“我也覺得這個柱腳小氣了點,剛量過尺寸,柱圈從750mm收到650,上麵接600寬的銅柱,感覺托不住上端的紫銅柱。”


    錢心一也是這種感覺,範經理又傻了:“那,怎麽辦呢?”


    這就是錢心一不願意接手別墅的原因,這個施工線上的一大半的分包商都不具有施工設計資質,作圖困難,不擅於思考,所以丁點大的事他們都要反饋到設計院去。


    但實際效果這種事情,恰恰是承包商最有資格發出聲音的地方,他們有經驗,有實體感官,自己的材料怎麽做效果最好,應該比畫圖的人清楚一百倍。


    錢心一笑了聲:“你問我?大哥,你才該是最清楚的好不好,水衝麵泛灰,你不知道哪種處理或者是石材顏色沉嗎?”


    範經理特別無奈:“我知道是知道,光麵、黑金沙或者蒙古黑都可以啊,但圖紙上不是標的水衝麵嗎?到時管理又說我不按圖施工,我怎麽辦?”


    錢心一也是服了:“圖紙是可以改的,一個表麵處理方式,發個變更也就一句話的事情,赫總滿意比這個重要得多。做石材你才是專業的,你知道水衝麵效果不好,那哪個效果好,你給他提意見。他理你這些事就都沒有了,他不理你,你也表現過自己的專業了,重做的時候他會考慮你的意見,改一次也就過了。當然,我覺得陳瑞河陳總還是很負責的人,應該是會理你的。你說你是不是活該?”


    範經理歎著長氣:“誒,錢所,我有我的難處,這項目人太多了,媽的。”


    別墅這小活內鬥異常激烈,都趕得上搬磚版的甄嬛傳了,內幕錢心一知道的不多,但是牽扯到材料認定有他簽字的環節,他多少知道一點。


    陳瑞河和設計院知道施工隊已經內定了,但是總包和管理公司不知道,在招標之前,他們就各自找了自己的施工隊伍,準備從中撈點利潤,結果一開標傻了。心裏有氣隻能往他們身上發,可謂是百般刁難。


    錢心一事不關己的樣子:“人多是人多,不該說的別說,該說的有什麽怕說的。”


    範經理下了個決心似的:“那行我知道了,我做個光麵的,一起送到現場去。”


    先斬後奏事辦的不漂亮,但應該不需要再運一次了,錢心一不太讚同他的辦事邏輯,但也沒再說什麽,提點能點到為止,在職場已經是仁至義盡的表現了。


    “那不大氣的問題呢?”範經理解決了一個問題臉上有了笑意:“錢所,陳工,要不麻煩咱設計院給出個方案,我們照著做個樣板?”


    錢心一斜眼看他笑:“過河拆橋是吧,都我改還要什麽深化!第二點我是給你提個醒,樣板裝上了要是真小氣,你現在可以想想調整方案,省得到時候又慌了。”


    範經理賠笑道:“錢所,謝謝你真的,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不知道怎麽改得大氣,您和陳工給我畫個草圖也可以啊,畢竟最終的效果還需要你們確認。”


    錢心一才不給他畫:“不知道怎麽大氣就出錢找個設計,不然你們後期自己吃虧。”


    陳西安很喜歡他工作起來的氣勢,該拒絕時絕不嘴軟,不會因為張不開嘴給自己找麻煩。可能也是吃了很多虧,長出來的教訓。


    範經理笑著把他們往外送:“行行行,我立刻就去找,錢所、陳工,太感謝二位了,真的,他們把皮球踢的我都沒法幹活了,以後有幫得上忙的地方,一定不要客氣。”


    兩人跟他握了手,各自開著自己的車,一前一後的回了市區。


    因為彭十香切傷的事情,晚上錢心一靈機一動,忽然想出個自己都覺得挺可怕的辦法,他一邊震驚於自己的喪心病狂,一邊又皺著眉毛很嚴肅的思考,可行性到底有多少。


    陳西安有種他真是有種機智到盡頭反而蠢萌的感覺,坐在沙發上笑了半天,最後起身出門去超市買了袋麵粉,以及一盒兒童用的爽身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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