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辰時還未到,距南天一柱最近的那半圈山峰頂上已經有不少人候著了。


    剛進立秋,日頭毒辣些也正常。奈何天公不作美,白霧縹緲,碧峰隱約。也許是為了應七夕的景兒,還頗有陰沉沉要下雨的勢頭。再加上山中本就更鬆快,竟有種莫名磣人的寒意。


    別人不知道如何,反正雲如練隻覺得那寒意都要透進她骨子裏去了。“老天也不想看他們打呢!”她嘟囔著抱怨,一雙漂亮的大眼睛隻憂愁地注視著那根立在雲霧間的突兀石柱。


    在她身側的雲長河也沒法不盯著那個方向。平日裏,他一向笑嘻嘻,然而現在一點也笑不出來。“誰說不是。”


    此時,少林和武當都隻來了門下弟子,沉默著不發一言。而其他門派的,看好戲的心遠大於擔憂。


    “離午時還有兩個時辰,真叫人心急啊!”


    “說得沒錯!不過午時也好——到那時候,霧應該就散了吧?咱們能看得更清楚!”


    “老夫竟沒有想到此處,確實是上了年紀,慚愧慚愧……”


    聽著這些話,雲氏夫妻默默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武陵源中,群峰大多陡峭,且高度相近。隻不過,隔著二三十丈,武林人士都得伸長脖子,才能勉強看清南天一柱頂上兩人的身形。但當然,就算天氣晴好,這麽遠的距離也決計看不清臉。


    “維清之前定然看過此地地形。”雲長河再次開口,語氣不能說沒有沉重,“從他把人往炎華莊帶開始,我就知道他是認真的。”


    雲如練聰明得很,立刻就聽出雲長河的未竟之意——時至今日,晏維清也依然從赤霄的角度上考慮,不讓那人的真容暴露於外。


    “最好也是認真,最壞也是認真。”


    這麽說時,她聲音苦澀。因為要打並不是最糟糕的事;最糟糕的是,她也能隱約猜出來這裏頭的緣故到底是什麽,並且那緣故還避無可避——


    不管早晚,今日之事都定要發生;如影隨形、無法逃脫的宿命感才令人絕望。


    雲長河張了張嘴,覺得要接話真是太困難了。不管是造化生變還是天意弄人,真落親近的人身上,隻有一種輕飄飄到太過隨意的感覺,教他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這廂死一般的沉默,那廂的人還在自顧自議論著。


    “話說那啥,劍神劍魔到了嗎?”


    “聽聞魔教一行昨日已然抵達百丈峽……倒是晏大俠沒消息?”


    “什麽話,晏大俠是一定會到的!就算晏老莊主氣急攻心乃至臥床不起,他也絕不會食言!”


    “噓!這話還是少說點!”


    “對對,這畢竟是別人的家務事,咱們甭管。況且今日來的人已經夠多了!連一向對中原毫無興趣的五毒都現了身!”


    “然而魔教為何會到百丈峽?方向不對啊!若從白山走,他們不該先到老木灣麽?”


    除去最令人關注的誰勝誰敗,還有諸如觀戰人員及目的之類,別說兩個時辰,嘰嘰呱呱兩百個時辰怕是也沒問題。而不管結果如何,今日之事都必然成為武林多年談資。


    離預定的時辰越近,山頂的人越多。而敢在眾目睽睽中上山,那些後到的必然都不擔心自己輕功跌份,事實也是如此——


    差一刻到午時的點,包括少林方丈下花大師、武當掌門元一道長在內的武林耄耋已然悉數到場。瞧那在幾乎直上直下的山壁上翻轉騰挪的利落樣兒,簡直不能相信他們是六七十歲的人。


    然而這兩位竟是麵沉如水,絲毫不見正道武林即將扳回魔教一城的喜色。旁人悄悄地覷著,都不由自主地閉上了嘴。


    近午時,那些濃重的白霧依舊徘徊在深淵之上,滿天雲翳也流連不去。心急如焚的眾人都伸長了脖子看上看下,然後終於看到了人——


    一身獵獵紅衣出現在通往南天一柱的陡峭山崖上。崖上隻有一條路,越到後麵越窄,最窄的地方隻有不到一腳寬。在蒼褐石麵、幽幽綠樹和白茫霧氣之間,紅色實在打眼,一舉一動都顯得更清楚。那人信步而去,卻如履平地。


    “竟是那魔頭先到了!”


    “他這是單刀赴會麽?”


    有細微的議論聲響起,但現在沒人真的關心這個。幾百雙眼睛灼灼地注視那紅衣,直到對方停在石柱之下,微微仰望。沒等他們說話的功夫,那人突然騰空而起,一支箭似的筆直向上,毫不停歇地到了柱頂。


    一眨眼的功夫而已,就上了五六十丈,那石柱壁麵還是朝外斜的……圍觀人群頓時目瞪口呆。怪不得在人群中的沈不範輕易被取了性命——


    原來那時赤霄還沒盡全力!沈不範死得實在不冤!


    下花大師神情更肅穆了些。“內息極盡綿長。”他沒轉頭,話卻是問元一道長的:“你覺得如何?”


    這種事,不用會武功,隻要長眼睛就知道如何。


    “貧道怕是評判不了,”元一道長的回答更直接,山羊胡都不捋了,“反正貧道那般年紀時是做不到的。”


    這種事,其實也是明擺著的。要不然,大家也不會一談起高手對決就隻想到兩個人、也最期待那兩個人了。


    “實不相瞞,老衲那時也做不到。”下花大師低聲道,目光依舊緊緊盯著已經立在一株伯樂樹頂端的紅衣人——南天一柱頂上正好有幾株稍高的伯樂樹——他忽而重重一歎:“……可惜。”


    仿佛為了驗證下花大師的這個結論,一襲白衣正好出現在眾人的視野裏。劍神白衣廣袖,正屏風淩空而來。從方向判斷,他無疑早已等在旁側山峰頂上。隻是那山頭實在遠,視野不佳,沒人選它,也就沒被人發現。


    看著他同樣毫不停滯地落到另一株伯樂樹頂上,眾人再次震驚了。一口氣能在空中徐徐漫步上百餘丈,這輕功……已然無人能及了罷?


    其他人在想什麽,赤霄不了解,也沒興趣了解。他隻平靜地望著三丈開外的人,語氣和眉目一樣淡漠:“你很準時。”


    雖然赤霄依舊戴著他標誌性的紅銅麵具,但晏維清就是知道,那人此時定然沒有表情。“其實你根本就不需要麵具。”他輕聲回答,雖然完全對不上。


    風聲把這些話帶到圍觀眾人耳裏,他們一個接一個地陷入了迷霧之中。作為一個決戰的開頭,這兩句是不是有哪裏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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