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頭,把晏維清帶到晏茂天所在的花廳,雲長河就自動回避了。


    “維清,一路可否順利?”雖然知道兒子的武功更臻化境,隻有找別人茬沒有被別人找茬的份兒,晏茂天還是照舊問了這麽一句。


    晏維清還在想著那些似乎全都無解的問題,聞言心不在焉地點頭。


    見兒子的心思不知道飛到哪裏去,晏茂天連氣都歎不出來了。雖然他一直滿心期望晏維清把雲如練娶回莊,但如今木已成舟、回天乏力不說,兒子看模樣竟是全然不在乎。


    ——他知道他是一廂情願,但維清要這麽六根清淨下去,莫不是要出家?


    “那個啥,維清啊,少林固然不錯,可你也要多多和別廂走動。”晏茂天忍不住勸,可謂苦口婆心語重心長。


    晏維清當然不知道自家老爹的思維已經發散到非常遠的地方了。“我和素樂大師切磋過一次,又正好順路。”他不以為然,想了想還是補了一句:“而且還有一個人。”


    這話的潛台詞就是因為相對熟悉才順道走,晏茂天稍微放心下來。但聽到另一個人……“還有一個是誰?”剛才他老友去大廳前似乎隻提到素樂和尚啊?


    “九春。”


    晏維清說得輕描淡寫,然而晏茂天驚得差點從榆木圈椅上滑下來。“……九春?!”別欺負他年紀大記性不好,九春那特麽不就是赤霄嗎!


    聲音有點大,晏維清微微皺眉。“小心隔牆有耳。”


    晏茂天雙眼瞪圓。他當然知道這事兒不宜鬧大,但問題在於,為什麽雲長河雲如練大婚,魔教教主會出現?莫不是因為……


    這回晏維清猜出了他爹在想什麽。“他有請帖。”他言簡意賅地解釋。


    乍一聽,晏茂天隻感覺眼前發黑。這幾個孩子,心怎麽都這麽大!雖說白玉宗素來交友天下,但這回未免也太驚人了吧?“複端知道這事兒?”他顫巍巍地問,指望自己能聽到否定回答。


    “長河和如練沒向我提起這個,不過我估計雲叔不知道。”晏維清總算沒繼續考驗他爹脆弱的小心肝。


    “我就說……”晏茂天撫了兩把胸口,感覺一口氣終於能喘過來了。“那他也願意來?我是說,他很少到中原來吧?”


    “他確實沒興趣。”晏維清實話實說,“隻不過在杭州碰上,便一起來了。”


    晏茂天那口剛出了一半的氣立時又堵住了。什麽叫“隻不過在杭州碰上,便一起來了”?不會是他兒子硬拖著對方來白玉宗的吧?


    “是素樂大師邀請的,我沒反對。”晏維清又補充。


    問個話和蕩秋千一樣上上下下,晏茂天快要徹底沒脾氣了。他很了解自己兒子的脾性,所以能確定補充的那句根本就是畫蛇添足——如果晏維清不願意,有誰能強迫他一路同行?沒有反對,就是讚同!


    “你現在到底怎麽想?”晏茂天的腦袋又開始疼,而且疼得比之前都厲害。“你說你曾喜歡他,我信;但你現在能向我保證,你再也不喜歡他了嗎?”


    晏維清沉默半晌,期間花廳裏靜得落針可聞。最後,他低聲回答:“我不知道。”


    這話和對雲長河說的完全相同,晏茂天一時愣住。


    晏維清的不確定很少見,但以他說到做到的性子,不確定就等同於有可能。另外,從老父的立場,晏茂天自問是絕對做不出撮合自己兒子和魔教教主這檔子事的;從哪方麵都不。


    “……那就這樣罷。你自己慢慢想,我不管了。”晏茂天最後幹巴巴道。但他心裏想的卻是——


    赤霄拿出玄冰雪種給晏維清,顯然不像江湖傳言說得那樣凶殘,至少恩怨分明。至於玄冰雪種似乎太過貴重,它有斷情絕欲的作用就說明赤霄並沒有多餘想法。準確一點說,是沒有天真的指望。


    如此看來,赤霄不像是個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的人。他知道自己是什麽身份,他知道這個身份該做什麽,腦筋清楚得很。


    說句難聽的,一個巴掌拍不響。隻要赤霄無意,等婚宴結束、他離開中原,兩人不就重新橋歸橋路歸路了嗎?


    因而,晏茂天覺著,假以時日,一切都能回到正軌。晏維清隱約讀出這種心思,眼睫微垂,掩去了其中紛雜的思緒。


    近午時分,赤霄本在榻上小憩,卻有白玉宗弟子前來請他赴宴。他心中略有詫異,猜想這必定還是雲如練的主意。但等他真到了地方,這才覺出不對——


    雲長河雲如練出雙入對,這就罷了;晏維清和晏茂天也在,也勉強算了;但誰能告訴他,上首坐個雲複端是什麽意思?


    雲複端年紀與下果大師相仿,麵相也同樣年輕。不過下果大師更慈眉善目,而他眉宇開闊,目光坦然,一看就不是什麽經營心機的人。此時見著赤霄進來,他隻上下打了個轉,立時起身相迎:“這位想必就是九春賢弟?”


    賢弟……


    赤霄從出生以來就少聽到這個詞,更別提是從正道中人嘴裏說出來的。他心裏直抽抽,不由用眼角餘光瞥向邊上二人。雲長河和雲如練到底怎麽和雲複端說的?


    “幸會,雲宗主。”赤霄拱了拱手,再次確定晏維清就是個大坑——若不是對方硬得讓他來,哪裏會這麽尷尬?


    不過雲複端沒覺得有哪裏不對。“賢弟不遠千裏而來,雲某怎麽說都得一盡地主之誼。略備薄宴,希望賢弟不要嫌棄!”


    赤霄進門時已經粗略掃過桌麵。已經上的菜色雖不能說珍饈佳肴,但距離薄宴確實有很大距離。“雲宗主實在太客氣了。”


    “哪裏哪裏,這是應該的!”雲複端大笑道。雲如練之前和他說九春生性內向、不愛交際,他還有點擔心施展不開;此時一看,九春比他想的好打交道很多嘛!“其他大家都認識,就不做那些水磨工夫了,先吃飯,邊吃邊說!來,坐坐!”


    赤霄瞥了一眼那個在晏維清和雲長河之間的唯一空位,略感頭疼,但還是依言照做。


    “是呀!”見人落座,雲長河趕緊接腔。“九春,總算又有機會和你喝酒了!來,我敬你一杯,先幹為敬!”


    除了劍術武功,赤霄最拿手的本領大概就是千杯不醉,此時自然奉陪。


    見兩人愉快地碰杯,雲複端之前那點隱約的違和感也消了下去。在他眼裏,喝酒爽快的都不是壞人。“好,幹脆!”他喝了聲彩,“初次見麵,雲某也該敬你一杯!”


    “雲宗主客氣,應該是我先敬你。”赤霄如此回答,隨即幹了,還自覺地幹了兩杯。


    雲複端愈發高興。“如練和長河果然沒看錯人!”他滿意地點頭,“來來,今日咱們可要不醉不歸!”


    “爹!”雲如練小聲提醒。


    話一出口雲複端就知道說過了,有點不好意思。“看我,對賢弟一見如故,竟然忘了還有正事。不若這樣,明日咱們不醉不歸,如何?”


    赤霄沒有意見。一是因為雲複端顯然喝不過他,二是因為明天人多事雜,不見得有這種機會。“那自然極好。”他幹脆地應道,心下更加確定白玉宗果然是上行下效——雲複端這個宗主就這麽不見外,哪裏還能怪女兒膽子大?


    一桌人裏,除去不知情的雲複端,各個心思不一,不過麵上還是維持住了一團和氣。而其中,就屬晏茂天最坐立不安——


    倆孩子也太坑爹了,怎麽能這麽誤導他老弟呢?


    不過話再說回來,赤霄竟然如此海量,該說人不可貌相?


    後一句話本是晏茂天的猜測,但很快就被證實了。等到宴席結束時,雲複端一張紅臉變得更紅;反觀赤霄,依舊白得賽雪。


    “想當年,我也是喝遍天下無敵手……”雲複端意識還算清醒,但喝上頭以後,嗓門就不自覺地變得更加響亮。“我……”


    “爹,您喝多了。”雲如練當機立斷,“長河,幫我一把,送爹回房。”


    夫人有命,雲長河自然照做。


    被一左一右扶著肩膀的雲複端依舊不想消停。“如今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強啊……”他大聲感歎,見雲如練一點不為所動的意思,立刻唉聲歎氣道:“女兒要成家,就不聽爹的話了!”他看向雲長河,接著搖頭晃腦:“嫁出去的兒子,潑出去的水呀!”


    不管在場其他人怎麽想,至少赤霄聽得滿頭黑線。


    全程沒說幾個字的晏維清好像也看不下去了。“雲叔,你先歇一會兒罷。”


    這正好被雲複端抓了話尾。“他們倆都不聽我這老骨頭的話了,維清,你叫我一聲雲叔,雲叔也就隻能厚著臉皮請你辦件事了——幫我把九春賢弟送回去,務必要好好地送到進房!”


    ……啊?


    這下赤霄從黑線變成了無語。搞什麽,他怎麽覺得雲複端這一頓宴席的精華就在最後一句話裏?素樂和尚之前到底和雲複端說了什麽?


    晏茂天也覺得不太妥當,雖然理由不同。“這……”


    然而晏維清搶在有人出聲反對之前滿口答應下來。“自然沒問題。”


    聽到保證,雲複端終於肯老實地被扶走了。


    與之相反,晏茂天心情相當複雜,赤霄也同樣。“走吧。”最後卻是他率先邁開了步子。該來的總是要來,而早總比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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