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累到了一定程度,心理防線大概是真的容易坍塌。許唐成看著易轍的背影,被頹喪之感襲了滿身,不止心裏酸軟,還差點一個腿軟,癱坐到地上。


    各種突然湧出的想法在腦中雜成一片,像是這些日子裏混亂的睡眠,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的邏輯思維能力一向很好,卻怎麽都理不清,到底為什麽明明兩個人相愛著,卻愛成了今天的局麵。


    他走了神,所以沒看到在電梯門再一次打開後,易轍已經轉身看了他半天。


    “嗯?”許唐成匆匆掃了一眼樓層號碼,“到了?”


    被易轍看得心虛,他邁開腿,往前走,卻在走了一步後被身側的人攔腰拖住。易轍勁大,一隻手臂,就箍得許唐成動彈不得。


    “你不舒服。”


    不是疑問句,而是直接肯定。


    到了時間,電梯門開始合攏。


    “沒有。”許唐成將兩隻手都扒上他的胳膊,試圖讓他鬆開自己,“別鬧,門都要關了。”


    易轍沒動,胳膊還死死地橫在許唐成的腰間。


    應該是一層已經又有人摁了按鈕,許唐成眼睜睜地看著顯示麵板上出現了朝下的箭頭,樓層數字開始遞減。


    他狀似無奈,看了易轍一眼:“下去了吧。”


    易轍卻說:“我帶你去醫院。”


    “我真的沒有不舒服。”許唐成看著數字已經變成了2,趕緊同易轍打商量,“你先放開我,別人進來會覺得很奇怪。”


    易轍定定地看著他,麵上沒什麽表情,卻大有絕不放手的氣勢。不知是不是許唐成想多了,在那雙熟悉的眼睛裏,他看到的似乎不止是堅定,還有被藏得很深的迷茫。像是一個聚焦在人身上的特寫,他在前進,周遭卻是被虛化的大霧。


    一層,鈴響。


    在許唐成已經快要在這樣的眼底動搖,猶豫著要不要全盤托出、再試著溝通一次的時候,易轍忽然放開了手。


    門打開,外麵有些喧鬧。身旁的人又恢複了靜默,轉了身,目視前方站著。


    第五十三章


    那天以沉默收尾,易轍將許唐成送到實驗室的門口,臨別也隻說了一句:“不舒服的話給我打電話。”


    許唐成看著他轉身走向走廊的另一端,終究沒尋到合適的話來說。


    於桉回到實驗室的時候已經痊愈,並且又恢複了往常彬彬有禮的模樣。實驗室的一群人不知內情,紛紛關心著他的身體。也有人追問了幾句打架事件的前情,等於桉拿了些東西走了,幾個未散開的人還在小聲議論著那天的事情。許唐成坐在一邊,耳朵被迫捕捉到一些字眼,隻覺得隔著耳機,都能聽見煩亂。


    他拿了水杯,起身到外麵去打水,卻沒想,剛剛到了飲水機旁,突然收到了於桉的短信。


    智能手機就是這點不好,消息的每一個字都直接平鋪在桌麵上,連選擇不看的機會都沒有。


    “來樓梯間,易轍在。”


    飲水機“嗡嗡”地響,許唐成看著那個黃色的指示燈,愣了愣。不知怎麽,他一下子想到了那個不算通暢的午後,易轍繃著背脊離開的背影。


    樓梯間的大門是暗紅色的全木,沒有小窗,所以隔著一扇門,許唐成對於裏麵的情況完全無從得知。他將手放到扶手上,猶豫片刻,又收回來,轉而進了電梯,向上摁了三層。


    他們實驗室所在的大廈很高,大家理所當然地選擇電梯,樓梯間便鮮少有人到訪。推開門,撲麵而來的,就是一股空氣流通不暢悶出的塵土味道。從三層之上的樓梯往下走,許唐成始終貼著牆,也盡量小心著不發出聲音。下麵兩人的交談並不熱烈,他走下兩層,樓道內都保持著一片寂靜。直到很突然地,他聽到了一聲很熟悉的,“對不起。”


    腳步猛然頓住,許唐成握緊了手中的水杯,蹭了兩步,從扶欄之上朝下望。


    俯視的角度,易轍又低著頭,使得許唐成隻能看到他的黑漆的頭頂,和因彎腰而露出的後背。他隻看了一眼就退了回去,然後不出聲地靠在牆上,聽著易轍緩緩地說著道歉的話。短短的幾分鍾,卻讓許唐成覺得像是過了幾年一般漫長,他克製住了兩次想把水杯裏的水倒到於桉頭上的衝動,還回想了好多次易轍在近些日子裏少言寡語的表現。


    他忽然發現,易轍在做什麽他認為重要的決定時,一定是悶著不出聲的——從前決定喜歡他是,現在決定放下自尊也是。


    許唐成早已不在什麽中二的年紀,但有時候也會懷疑,是不是為人善良,就真的會有更大的概率被惡意命中。做錯了事情的人不覺得自己錯了,盡管無恥,卻活得逍遙自在,而被害者卻因為不願牽連身邊人,不願讓自己變成同樣惡毒的人,便隻能將所有的遭遇劃歸為一次教訓,獨自承受。畢竟,有良心的人才有軟肋,而軟肋能給自己以最大的慰藉,卻也是被傷到時最疼的部位。


    再回到實驗室,大部分人已經出去吃晚飯,電腦屏幕上顯示著許唐成最新理出的一套算法流程,他看了半晌,將手放到鍵盤上,繼續敲了兩行。


    於桉很快推門而入,許唐成沒有抬頭,卻也能感覺到他正朝自己走來。


    “唐成。”


    許唐成恍若未聞,但點了點鼠標,將編輯頁最小化。


    於桉笑了一聲:“你不用防著我。剛才我聽見樓上有推門的聲音,但是始終沒聽見什麽腳步聲,是你吧。”


    許唐成這次抬頭,沒什麽表情地問:“什麽?”


    於桉不再說話,盯著他的眼睛看了一會兒,忽然拉過旁邊的凳子,坐到了許唐成身邊。他用隻有他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是不是你,你自己知道就行。”


    或許是於桉離他太近,許唐成第一次在看恐怖片之外,體驗了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明明實驗室沒什麽異味,甚至一個學妹還剛剛搞了一罐好聞的熏香放在這裏,許唐成卻突然覺得惡心。


    “其實你一開始說得對,我要你這數據什麽的,根本沒用。”一個u盤被放到桌上,於桉摁著它,將它推向許唐成,“而且這東西是你的,你想證明這是你的,不可能沒有辦法,學術造假加剽竊是多大的罪過,我知道。除非我傻,才會真的把這東西安到我的論文裏,給你們把柄抓。”


    實驗室裏最後一個滯留的學弟也出了門,一時間,空空的屋子裏就隻剩了他們兩個。


    “而且你要相信我,唐成,無論怎樣,我不會害你。”於桉抬了抬嘴角,“聽你老師提過你有個不錯的offer,我怎麽可能因為易轍,就真的害你不能按期畢業。”


    許唐成頭一次聽到這麽冠冕堂皇的話,心中竟體會到了點開了眼界的荒唐感。他平靜地點頭,問:“所以呢?”


    “所以?”於桉看似很驚訝,“你和我都明白的事,他卻不明白,你說我該說他單純呢,還是該說他傻呢?而且你看,這都多長時間了,他才來跟我道歉,你拚死拚活這麽長時間,我看你都累瘦了一圈,要他一句對不起可真的太難了。我從前就想不明白,他那股莫名奇妙的自尊心到底是有多重要,現在看來,或許在他那的地位,不比你輕?”


    “所以,你繞了這麽大一個圈子,就是想比較一下他覺得我重要還是自尊心重要?”


    “不全是。”於桉挑了挑眉,“這隻是很小的一件事,以後你就會發現……”


    “於桉。”將電腦關機的同時,許唐成淡淡開口,打斷了於桉這段每一個字都惹人厭的自說自話。


    “嗯?”


    “我有同學是學醫的,剛好,在北大六院實習。雖然你以後變成什麽樣都跟我沒關係,但看在我們好歹在一個實驗室呆了幾年的份上,你如果需要,我可以幫你聯係。聽我的,有這方麵的病沒什麽見不得人的,一定要去看醫生,而且別拖著,不然以後指不定出什麽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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