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許唐成第一次當麵對一個人出言諷刺,他難得惡毒,惡毒完隻覺得神清氣爽,恨不得再直截了當地補上幾句國罵。而在反應過來北大六院是什麽地方之後,於桉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你覺得我沒事找事?”


    “你有事沒事的,與我無關。我倒是希望你好好想想,自尊心強的人那麽多,你為什麽偏偏盯上了我們。我大概能猜到一些,不過你可千萬別承認,也別說出來,我聽聽都覺得折壽。”


    許唐成說完便起身離開,沒拿那個u盤,也沒管那杯一口還沒喝的水。


    出了大樓,他找了一個陰涼的角落,點了一支煙。煙抽完得毫無知覺,許唐成都沒來得及品出味道。他捏著煙蒂在垃圾筒上撚滅了星火,又從煙盒裏取了另外一支。直到天色暗了下來,他才扔了已經空掉的煙盒,摸出手機,給易轍打了一個電話。


    但意外的,那端無人接聽,足夠長的響鈴過後,電話被自動切斷。


    許唐成立了片刻,編輯了一條消息:“我先回家了。”


    但正要發送,許唐成忽然想起來,易轍跟他說了今天晚上要跟著老師出去測試,大概要到淩晨才能回來。於是他又一個字一個字地刪除,最後說:“沒事,忘了你說今天不一起吃飯了。”


    他步行回了家,傍晚的風似乎一直在試圖安撫他的情緒,裹著果香拂過來,輕柔又緩慢。可惜許唐成辜負了自然的好意,到了小區門口,他還是覺得在半盒煙的時間裏積累起的一團悶氣散不去。好在腦子比心情更懂得生活,它想到了家裏那空蕩蕩的冰箱,於是支使著許唐成,在大門一側的水果店買了幾個蘋果。


    老板見著熟人,立刻指了指一旁的兩籃:“這兩樣都是上午才上的,好吃。”


    許唐成笑了笑,從兩籃裏各自撿了幾個。在吃蘋果上,許唐成和易轍的品味極其不同,易轍隻吃脆的,許唐成隻吃麵的,所以他們從來都要買兩樣,一般是一共五個,二麵三脆。


    到了家,易轍的短信才回了過來。


    “剛剛在跟這個公司的人交流。你吃飯了嗎?”


    許唐成的肚子適時叫了一聲,叫得他更覺心虛。他答非所問,回複易轍:“我回家了。”


    易轍一如往常,固執地追問:“沒吃飯?”


    “沒吃……”


    許唐成發送完,想了想,又補了一句:“不餓,我買了蘋果,一會兒吃個蘋果。”


    易轍則飛快地否定了他的安排:“不行,你得吃飯。你待會還去實驗室嗎?不去的話我給你叫外賣。”


    許唐成知道他出去測試時其實時間很不自由,怕給他添亂,趕緊說自己馬上就點外賣。可易轍明顯對於他並不信任,已經很快把點好的外賣單子截圖給他,是他們平時喜歡去的一家粥店。


    沒等許唐成回複,易轍又追過來一條消息,告訴他自己這邊的結束時間大概要到淩晨三點鍾,讓他自己睡,他明早再回去。


    許唐成皺了皺眉,記起上一次易轍出去測試,回來以後怕打擾到他睡覺,硬是拖到早晨七點鍾才回家。


    “你結束後就直接回來吧,別去實驗室趴著。”


    易轍沒再回消息,估計是給他點完外賣,就被拉去幹活了。


    自己的小男朋友一向不拿錢當錢,許唐成收到了外賣,才知道這人剛剛給他發的截圖也就截了一半的菜單。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誰們家給一個人點包子,點兩種口味就要兩屜的,養豬都不帶這麽養的吧。他對著那半桌子的菜,瞪了半天眼,最後實在吃不下了,洗完澡,把菜和粥放涼了,通通塞到了冰箱裏,給那個食量大的人留著。


    擦著頭發,許唐成用另一隻手拎起手機,進了臥室。


    本想著磨蹭了這麽久,易轍那邊總得有點回音,卻沒想手機桌麵上還是幹淨得很,除了時間的數字非常活潑地跳到了十點鍾之外,和方才相比再沒有任何變化,清冷又無趣。


    許唐成把手機扔在床上,又用兩隻手使勁揉了兩下頭發,才到靠近窗戶的那個床頭櫃裏去找吹風機。


    他平日細心,不過在對待自己的事情時,卻往往都是能省則省,能一分鍾做完就不用兩分鍾。所以他直接把吹風開到最大檔的熱風,胡亂地擼著頭發,想快點吹幹、趕緊睡覺。目光也就是無意間溜了一下,瞥到的陌生的東西,卻使得許唐成在吹風機的噪聲中發了呆,直到因為他的手長久未動位置,熱風烤得那片頭皮發疼,他才一個激靈,連忙關了吹風機。


    臥室的窗簾被換了。


    早上起來還不是這個樣子,那便應該是今天換的。


    按照許唐成的審美來說,這窗簾著實很醜。表麵是亮兮兮的銀灰色,上麵的圖案還是有些俗氣的大紅玫瑰。他用一隻手捏起窗簾的一角,摸了摸那布料,卻發現這布料厚得可以,裏層還像是有塗層。許唐成湊近了仔細辨認,沒看出到底是什麽塗層,就覺得看上去挺厲害的。


    床頭櫃上有個小台燈,粉色的hellokitty,是當初他們買床上用品、商場裏搞活動贈的,許唐成本著不能浪費、勤儉持家的原則,把台燈強行安置在了床頭櫃上。剛放上去的時候易轍抗議過一次,說是太可愛,氣質太違和,自己下不去手。許唐成當時看看他,又看看那隻粉貓,下一秒就拉著他的手,摁在了貓腦袋上,然後轉頭問瞪著眼睛的人:“這回下得去了嗎?”


    許唐成將那盞小台燈打開,舉到窗簾後麵,貼近了那厚厚的布料。


    果然,一點光都不透。


    好似還嫌不過癮,許唐成把房間的燈關了,在一片漆黑裏用窗簾包住台燈,又試。


    真的一點也看不見光嘿。


    他一下一下摁著開關,像小時候得了個什麽喜歡的玩具似的,玩起來沒完沒了,恨不得抱著睡覺。他不禁開始想易轍是怎樣去挑窗簾,怎樣一臉嚴肅地研究遮光度,想著想著,就沒忍住,笑了出來。


    大自然沒能做到的事,易轍卻能做到。


    剛才那桌子關心過剩的晚餐起了一半的作用,到現在看到這窗簾,許唐成憋著的那口氣算是徹底消散了。往常到了午休之前都會覺得煩躁,因為想睡卻睡不著,但現在,他忽然開始盼著明天的中午快點來。


    或許是因為今天這心情一落一起,跌宕得厲害,許唐成躺下後想趕緊入睡,腦子裏卻在不受控製地過電影。一會兒是樓梯間裏那壓抑的一幕,一遍遍浮出來,惹他心疼,一會兒又是那滿窗不算好看的窗簾,有個人像是知道他心裏不好受,一個勁兒地朝他喂糖。


    他裹緊了被子,一骨碌,滾到了易轍睡的那一側。


    本來以為會稍微安定一點,沒想到換了個邊,胡思亂想得更加厲害。而在眾多或反思或後悔的念頭裏,突然冒出一個現在就可以驗證的,許唐成猛地睜開眼睛,一撐胳膊,起了身。


    他把臥室的燈打開,開始翻櫃子翻抽屜,最後終於在床底下找到了一大坨目標物。


    許唐成蹲下來,伸直了胳膊把那坨東西拽出來,果然發現除了被換下的舊窗簾,還有一套沒見過的。這套的遮光度顯然沒有現在掛著的那套好,許唐成抻平了一小塊,對著頭頂的燈看,雖然不至於漏光,但是整片布麵還是有了點亮度的。


    就說吧,這敗家的個性,怎麽可能一次就買到滿意的。


    他把兩套窗簾都疊好,整整齊齊地碼在地上,才又去洗了個手,上了床。


    不好的、不願意被他看到的事情他就當做沒看到,但好的事,他便擅自將他們亮出來了。


    淩晨兩點鍾,剛剛從控製室出來的易轍收到了一條短信,他一看內容,再一對時間,眉毛立即卷了幾個褶。


    “睡不著,等你回來。”


    正在跟他說話的學長被他突然變得肅穆的神情嚇了一跳,以為是有什麽要緊的事,便詢問了一句。


    “沒事,”易轍搖搖頭,低頭回複了一條消息,才問,“還有多久能結束?”


    “等老宋那搞完了,咱們再測一波就行了。”學長看了看時間,“得看老宋那順不順利了。”


    易轍聽了立即轉身,往回走:“我去幫忙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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