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我這個實驗室出去的學生都不愁找份好工作,但是說老實話,簽約就直接過戶二環一套房這種條件,我估計也沒第二個公司給,就算是我之前說的推薦你去我朋友那裏,他也給不到這麽好的條件。”


    “我知道。”許唐成輕輕點頭,但短暫停頓後,又接著說,“但是也沒辦法,我確實對最後的部分還不太滿意。”


    當初被那家公司聯係的時候,他也是吃驚的,畢竟還沒聽說過哪個公司在學校挖人這麽狠。


    這種入職福利加上對方給出的薪資,許唐成說不心動是假的。他自認算是一個活得很現實的人,從前看著周慧細細算計著家裏的錢,籌措許唐蹊和許嶽良的醫藥費,分配家裏的各項開支,使得他早早就對於錢的重要性有了認知。所謂認知,並不是說鑽到了錢眼裏,而是認識到他需要足夠的錢來保障生活,應對意外。他想要給家人更加安穩舒適的生活,也一直在為此努力著,所以當對方將這誘人的條件拋出來時,許唐成的第一時間感受到的,是一種這麽多年的努力沒有白費的釋然感。


    老師看著他,張了張嘴,又闔上。好半天之後,突然說了點掏心窩子的話。


    “實話告訴你吧,我當初還想把你扔國外去兩年,回來讓你直接留校的。現在的年輕人都不願意幹這苦差事,誰都想發發文章,當當人才。我們這個團隊教師斷層現象太嚴重了,到現在還就是我們三個年紀不小的老師領著,這樣不是個事兒。這個團隊需要有年輕人支撐著運行下去,我希望等我退休了,幹不動了,我好不容易帶起來的團隊不會散,還能繼續幹點有意義的工程。但你那時候不願意出國,也就算了。”老師想了想,帶著打趣的意味說,“不過現在一想,就算你出國了,具備留校條件了,我估計我也留不住你。你在咱們學校幹,也且買不起二環的房呢,有更好的生活在你麵前擺著,我作為老師也不能攔著你不讓你去。再說了,你值這個條件。研究生也好,博士也好,你跟著我做工程的經驗,外麵那些工作了幾年的人都不一定比得上。”


    自己的老師向來不是話多的,平日也內斂得很,這番話,已經是許唐成聽過的最直白的誇獎。或許是因為他要畢業,要找工作了,老師今天不再是那個總告訴他們把自己做的方向吃透、不能一知半解的嚴謹老頭兒,而是更親近了世俗道理,像是在對待自己終於長大的孩子。


    “說這麽多,也不是完全鼓勵你向錢看,但是好的機會要抓住,這道理你不至於不懂吧?”


    許唐成沉默片刻,點了頭。


    這個工作機會的確難得,不止是因為薪金,更是因為他所了解到的公司情況。他一直期望能找到一份有創造力的工作,不必花費大量的時間在無用的流程上,而能夠集中精力,和團隊一起攻克一個難題。


    這一家有野心、有實力的技術型小公司,幾乎符合他所有的期待。所以他並不打算放棄這個機會。


    a大在一年中設置了四個博士答辯時間,許唐成的考慮是,在這幾個月趕一趕,依然可以趕在今年畢業。按照對方之前所給的承諾,隻要他今年能入職,那份工作就不會黃。


    找到一個新的創新突破點,把最後一章重做,甚至因為因果的牽扯,或許需要重新編排論文結構……要在幾個月內完成這些,聽起來似乎有點玄幻,但許唐成卻是必須要做成。


    把學校的事情收了尾,在開始忙之前,他帶著從日本帶回來的禮物回了家。唐蹊已經在讀大學,家裏隻有周慧和許嶽良在,許唐成將禮物擺出來,一件件說明完是什麽、怎麽用,才說,結下來一段時間學校裏比較忙,可能會很少回家。


    許嶽良是多少了解過許唐成找工作的事的,這時便有些奇怪,問:“之前不是說沒什麽事了麽?”


    “畢業論文還要改一改,所以答辯要往後拖一段時間。”


    “那你之前提的工作?”


    “不影響。”


    許嶽良點點頭,直說隻要許唐成心裏有數就行。倒是周慧,一臉的愁:“還要改論文啊,那會不會太累啊?”


    大概做媽媽的擔心的點都會和別人不一樣。打從許唐成讀博開始,周慧就一直怕他累著,就連平時看到什麽關於博士的社會新聞,都要小心地跟許唐成提一提,生怕他壓力大。


    “不會。”許唐成笑得輕鬆,也很快轉移了話題。


    七月,有幾天熱得離譜。


    仗著租的房子離學校不遠,許唐成和易轍通常會在中午回去睡四十分鍾。不知是不是因為那幾天陽光太強,從那時起,許唐成失眠的症狀開始顯現出來。


    起初隻是午睡睡不著,到一個月之後,夜晚的睡眠也變得不踏實,易轍在晚上起來上個廁所,很輕微的動靜,都會使得許唐成立刻醒來,之後便再也無法入睡。直到天光大亮,他還要頂著昏昏沉沉的腦袋趕去實驗室。


    這樣的惡性循環是最可怕的,所有的傷害都能反饋到身體上。


    睡不著,頭痛,這些狀況許唐成卻都不敢和易轍說。甚至在這一個多月裏,他不敢提自己的忙,不敢對著易轍喊累。


    這天他們照舊回去午睡,躺下沒多久,易轍的呼吸就已經變得均勻。許唐成翻了個身,背朝窗戶側躺著。


    他們的窗簾是淡綠色,是兩個人一起敲定的顏色。這顏色好看,但不中用。窗簾的遮光度不夠,即便已經蓋住了整扇窗,屋子裏卻還是被光亮占著的。薄薄的眼皮也沒能擋住過於泛濫的光線,許唐成閉著眼,隻覺得眼前依舊是明晃的一片,心煩得很。


    到了鬧鍾響起時,他已經頭痛到有些恍惚,分不清自己迷迷糊糊間聽到的,到底是不是鈴聲。


    易轍開始時沒發現,隻以為許唐成是沒醒,便關掉鬧鍾,不作聲地在一旁靜靜躺了一會兒。但接近兩點半,許唐成還沒有動靜,易轍這才轉過頭,打算叫醒他。


    但讓他微微驚異的是,一旁躺著的人深鎖著眉頭,不僅不像睡著的樣子,看上去還不大舒服。


    “唐成哥。”易轍扯了扯空調被,輕聲叫喚道。許唐成咕囔一聲,將臉往被裏埋,還把易轍的胳膊拉過來,遮住了露出的半隻眼睛。


    “沒睡夠嗎?”易轍湊近了一點,問。


    “沒睡著。”


    “幾點了?”整張臉幾乎都埋在被子裏,使得許唐成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


    “快兩點半了。”


    許唐成聽了,深吸一口氣,掙紮著坐起身。他拽了一把自己的頭發,企圖利用疼痛讓自己清醒一些,但裏外的疼痛感加起來卻帶得頭皮一陣發麻。


    易轍跟著坐起來,還有些愣:“這麽長時間,沒睡著嗎?”


    許唐成搖搖頭。


    他今天實在難受,難受到心在易轍問他的時候,居然沒忍住,說了一句:“中午總睡不著。”


    “那要不……”易轍頓了頓,“下午別去實驗室了?”


    這話易轍說得不自然,許唐成聽得也不舒服。他拽著頭發的手還沒放下來,一時間,竟然對著攤在腿上的被子發起了呆。


    兩人在一起之後,易轍對他向來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就算有時習慣簡略,在表達關心上,也從來都是坦坦蕩蕩。這樣舒服慣了,許唐成都已經快忘了那種他們兩個人分別小心翼翼的情景。


    空調被關掉,扇葉不慌不忙地合攏。


    思緒像是在順著扇葉運行的軌跡緩慢往回爬,許唐成猛然發覺,兩個人之間這種別扭的氛圍,已經成了最近的常態。


    他怕易轍自責,怕易轍難受,所以絕口不提自己艱難的現狀。可朝夕相處,易轍那一雙眼睛裏又從來隻裝著他,便不可能看不出他的疲憊。


    至於易轍也始終保持沉默的原因是什麽,許唐成不確定。或許是因為仍然介懷許唐成對於那件事的處理方式,畢竟,他從沒認同過許唐成的做法,隻不過因為不想爭吵,所以不再提這件事而已;又或許,他是仍然把自己困在了一個籠子裏,覺得是自己造成了今天的局麵,所以自己沒有什麽立場去勸許唐成不要那麽累。


    這些都是許唐成一時之間湧出的猜測,似乎,他也無從得證。


    兩個人走到學校,路上的悶熱加重了許唐成身體的不適。他朝後仰著、左右各一下地動了動脖子,頸椎穿來痛感的同時,還伴隨了一陣強烈的暈眩感。許唐成站的位置是電梯的角落,他下意識地伸手想要扶住什麽,但那隻手就像自己有主意一樣,半路改了方向。


    閉塞的空間,冷白的燈光,冰涼的電梯扶手。許唐成緩過神來,覺得這樣的環境簡直糟糕透頂。


    電梯到達三層,同乘的人都走了出去。


    許唐成有種想現在也跟著逃離這裏的衝動,但猝不及防,忽然觸及到記憶中一個畫麵,使得他一下愣在了那裏——曾經的某一刻,也是在電梯裏,易轍告訴他梨渦可能是剛剛才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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