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辛碎還記得,當時他才被殷念抓回蟲族不久。


    蛇妮兒從那一次災難中幸存下來,不能說話但身子靈活的不得了。


    從殷念的天宮裏掃除了不少‘垃圾’帶出來。


    當時書籍淩亂的散了滿地。


    他一走進來,就看見殷念在看這種不入流的書。


    滿地的書都有名字。


    唯獨她手上那本書,隻有藍皮,上麵沒見到一個字,當時他受了那些古怪書名的影響,還篤定那是一本更古怪的書。


    這本書……不就是當時他看著殷念正在翻閱的那本書嗎?


    元辛碎直接將這本書翻開了。


    周少玉立刻湊過來,一湊過來就看見了一堆鬼畫符。


    他下意識皺起眉,“怎麽是蟲族語啊?”


    他學會了一點,但也沒怎麽認真學。


    可元辛碎懂。


    這是殷念自己寫的,甚至還是用蟲語專門寫的。


    為什麽?


    大概是怕蟲化後的自己看不懂上麵寫著的是什麽?連人族的文字都忘記了?


    他一字一字的看下去。


    【殷念,不,應該說蟲化後的我自己,當你看見這封信的時候,我知道,我大概是被林梟那老東西算計成功一次了。


    至於為什麽不是我自己扛不住蟲化了,因為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對我自己的,也就是你的意誌力有極大的自信。


    知道你可能會覺得很荒謬,但我還是要告訴你,你的真實身份……】


    裏頭詳細的寫了她的出生年月,身上擁有的本事靈術,甚至連自己身上哪裏有小痣,喜歡的東西口味都寫的清清楚楚。


    即便場合不對。


    元辛碎還是忍不住彎起了唇角。


    非常有殷念的風格。


    他飛速的翻閱過一頁。


    就看見後麵寫著。


    【蟲念你好,我知道,蟲化後的我自己是個什麽德行,肯定是天上地下唯我獨尊吧?


    自然,這也沒什麽不對的,我們就是最強的。


    若是旁人,肯定覺得當貪喰皇也沒什麽不好的,人族又弱小,血統又差勁,還不能百分百效忠信你。


    可我了解我自己。


    這世上,若有膽敢欺騙愚弄我之人。


    定當誅之。


    所以,我等你的好消息。


    林梟也好,混沌藤也好,想要將你當成刀,當成容器的人,我想,你不會讓他們好過的。


    別讓我失望,也別讓我看不起你。


    祝你成功,我的朋友。】


    這是厚厚的一冊書。


    翻到這裏,元辛碎隻翻了兩頁。


    但也已經夠了。


    他終於知道,殷念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很早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不僅知道了。


    還從很早以前就開始布局了。


    殷念甚至已經猜到了自己蟲化後的德行。


    她不在意自己是人族還是蟲族,但是在意蟲族欺騙她,愚弄她,貪喰皇不接受任何人這般沒有誠心的輕蔑對待。


    用自己的手寫下的蟲語。


    哪怕是蟲化後的殷念,隻要跟著寫兩個字就能發現,這真的是她自己寫出來的。


    “原來,她從很早以前就已經告訴過我們了。”


    元辛碎將這整本書合上。


    放進了自己的口袋裏。


    “她說了,不信我,也不信林梟。”


    “她隻相信她自己。”


    高空之上。


    殷念的天宮徹底恢複。


    她緩緩睜開了眼睛,眼中漆黑的夜色逐漸散去。


    扭動手腕。


    殷念對著天空靜靜一招。


    “來。”


    龍鳴聲響徹整片大地。


    金紅色的龍刀破空飛來。


    被她持於手上。


    她垂眸,望了眾人一眼。


    露出了他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笑。


    所有人都明白了。


    是真的,殷念回來了。


    巨大的喜悅將他們的胸膛埋住。


    就像是漂浮在虛空中的人再一次用自己的雙腳踩在了堅實的土地上。


    雖然景泱說的話不錯。


    誰不在了,他們都能好好支撐自己活下去。


    可殷念是不同的。


    殷念拿上了刀,也來不及和眾人敘舊。


    她借著元辛碎對精神力,將自己的精神力一層層的鋪散開去。


    很快就找到了林梟的蹤跡。


    而就在殷念馬上就要動身的時候。


    卻聽見了破空之聲。


    她微微愣神,轉而就笑了起來。


    隻見地麵裂開巨大的縫隙,一條巨大的裂空蟲從底下鑽了出來。


    血鳳沿路高昂吼鳴,聲音清亮中難掩激動。


    半翅更是最先衝過來,一把抱住了她,嗚嗚大哭:“嗚嗚嗚,你不要我了嗎?”她的眼淚鼻涕都忍不住隨著拱腦袋的動作蹭到了殷念的衣服上。


    “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小十一貫來是個沉默的孩子。


    他狠狠盯著殷念,瞪了他一眼後,用力抿了抿唇,說不出什麽煽情的話。


    直接縱身順著靈力的璿兒一躍重新回到了殷念身上。


    全尾舒展。


    殷念之覺得自己正在慢慢完整起來,而獨屬於她的力量也在回來。


    蝸蝸一雙眼睛紅紅的,他抬起手,指尖滲出一點微弱的血跡,順著自己的靈力迅速的化為了一個巨大的圓陣。


    這圓陣落在了殷念身上。


    而此刻半翅也不想聽殷念說那些有的沒的,凶狠的張開了自己的小嘴,嗷嗚一口就咬在了殷念的肩頭。


    一個金色的陣法出現在殷念的背後,緊跟在蝸蝸身後。


    而辣辣和百變兩人更是殷念的伴生獸。


    之前是因為殷念的軀體直接被蟲族血脈侵染了。


    它們竟然再也靠近不得殷念。


    現在殷念回來了。


    還有什麽猶豫的?


    甚至它們心中還害怕會和殷念分開,對他們來說,那才是最痛苦的事情。


    隻見兩人如同半翅一樣,帶著時辰的怒氣一口咬在了殷念的手臂上。


    鮮血自兩人的舌尖流下,和殷念的血液混雜在一起。


    一個又一個的契約陣從殷念身上亮起來。


    她好笑的看著叼在自己身上的幾個崽子。


    他們鼻子都緊緊皺起來,一副要將她咬死的凶樣。


    可其實根本就沒有用力咬,大概是舍不得,隻破了她一點皮。


    幾個契約如柔軟的網,又像是橋梁,將他們和印泥重新緊緊牽連在一起。


    他們終於鬆開了自己的嘴。


    換成了抱著殷念的姿勢,吸了吸鼻子忍不住說:“主人。”


    辣辣感覺自己空蕩下墜的心口終於又有了踏實感。


    那種好像腰椎如萬劫不複之地的驚悚感消失了。


    她紅著眼睛,一眨,就滾出一串的淚珠來。


    “你下次可不能再這樣了。”


    “沒有下次了。”百變也急忙強調。


    蝸蝸在一旁壓著心中的激動點頭。


    “好。”


    殷念的手落在他們身上,鼻尖發酸,“是我對不起你們。”


    她手腕上的神祝花,像是感覺到了她的心情。


    花瓣溫柔的貼在她的手背上蹭了蹭。


    而看著這朵神祝花,她心中刺痛感密密麻麻的聚起來。


    那一冊對自己的叮囑,是她許久之前就寫下的。


    寫了許多。


    唯獨沒有寫芽芽會死的這件事情,這並不在她的的計劃之內。


    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到,她最糟糕的一天,竟然會和芽芽最糟糕的一天重疊。


    當她打定主意自爆的時候。


    她就看見被混沌藤一分為二的芽芽死死抓著她的手,似乎是很難接受殷念就這樣死在自己眼前。


    怎麽都不願意放開。


    她說她一定會救她。


    殷念之覺得天旋地轉般無力。


    她一次次的試圖保全,一次次的失去。


    她何嚐看不出芽芽當時已經是強弩之末,可她當時自爆已成定局。


    其實她自己心裏也沒底。


    隻覺得自己要麽死,要麽就是被林梟和混沌藤別有用心的帶回去,可即便是那樣,她也不害怕。


    她早早的為自己留下了後手。


    她將那一本藍皮書藏在天宮角落,是用精神力死死護著的,即便天宮坍塌,也能保證那藍皮書不會被損毀。


    若是她完全蟲化,貪喰皇生性多疑。


    她自己的廢墟天宮,即便林梟那等人說出花來,她不信蟲化後的自己不會過去溜達。


    她必定能發現這一冊藍皮書。


    即便沒有蛇妮兒當時的幫忙。


    她照樣會回到自己給自己定下的路上來。


    隻是這樣的情況都要建立在自己還‘活著’的情況下。


    可當時芽芽就那樣看著她。


    她怎麽忍心讓芽芽死不瞑目,即便到最後一刻,還在擔心她能不能活下去?


    於是她撒謊了。


    她對芽芽說:“你放心,我都有後手,一切都是我的謀劃。”


    芽芽信了。


    在她看來,殷念那麽強大,又那麽聰明,不會騙她的。


    於是她鬆開了殷念的手。


    張開雙臂,迎接自己最後的死亡。


    最後的最後,殷念看見的是芽芽釋然的笑。


    她低下頭,對殷念說:“你別難過,自出生之後,今天是我最開心的一天。”


    她說那是她最幸福的一日。


    大概是終於能站在陽光下,親手將罪孽贖清,可即便是殷念,都不明白,那些罪孽到底能不能算在她的身上,可若是不算在她的身上,因果又出現在哪裏呢?


    芽芽本人反倒是沒有她們的糾結。


    她將所有事情都攬在了自己身上。


    一身輕鬆的迎接了自己的死亡。


    她看著殷念瞪大的眼睛裏凝聚的悲傷。


    最後笑著說了句:“殷念。”


    “如今我也能算得上你引以為傲的朋友了吧?”


    這是她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再之後,她自爆,徹底喪失了那段記憶,她們的告別短暫匆促,半點體麵都沒有,令她至今回想起來仍然鬱結難消。


    她看完藍皮書之後,認出了元辛碎,認出了說是元辛碎‘孩子’的崽子們。


    也認出了阮傾妘,認出了周少玉。


    打他的那些拳頭,多多少少帶著點私人情緒了。


    藍皮書上說,周少玉耐打,扛得住。


    可獨獨手腕上的神祝花,她一無所知。


    元辛碎知道,元辛碎不說。


    阮傾妘知道,她也不說。


    甚至最後遇到的那景泱的小崽子也知道,他也不說。


    獨她不知道。


    她不傻,周圍眾人支支吾吾的態度,她這般心思敏感的人,怎麽可能猜不到呢?


    即便天宮沒有重鑄之前。


    她也知道,這必定是個剜心的故事。


    對殷念來說。


    蟲化後的這段時光,快樂遠比難受的時光多,她自在瀟灑,可大概是因為太快樂了,如今回憶起來,反倒是帶著一層朦朧的光暈,像是大夢一場空蕩蕩。


    獨獨這份親眼目睹芽芽死去的悲傷。


    像是被停滯在了那一天。


    直到如今,天宮修複。


    時光的齒輪才緩緩轉動起來。


    她的哀哀悲切,絕望恨意竟沒有被磨掉一絲一毫。


    反倒是被這中間的時光打碎了,發酵了。


    如今苦澀發麻,像是有人在她的舌根裏灌滿了苦酒。


    整的她心髒砰砰,跳一次,痛一次。


    她握緊了手上的龍刀。


    緩緩閉上了眼睛。


    背後血鳳雙翼凝聚。


    獨屬於靈獸的天賦能力,如今她終於能用了。


    雙翼一震,她整個人就朝著林梟氣味流散的方向疾馳而去。


    “元辛碎!”


    殷女在底下大急,“你快跟著一起去啊。”


    她生怕殷念是大病初愈。


    沒人照看會吃虧。


    至於他們這邊,年輕母樹纏住了年輕的混沌藤。


    一個受重傷的淩天不知道躲到哪裏去了,不足為懼。


    和她們同一時代的蟲族更是因為殷念多多少少都受了傷,根本不足為據。


    反倒是殷念那邊,林梟保不齊有什麽後手。


    殷女心中焦急,也顧不上太多。


    可沒想到一向來都恨不得將殷念捧在手上,含在嘴裏的元辛碎此刻卻沒急著跑。


    而是一扭頭,先一把抓住了正狂吼著和一個蟲族較勁兒的小崽子。


    直接將人往自己的手下一提。


    “啊啊!你幹什麽!”


    小崽子打的上頭,氣的抬起拳頭瘋狂打他。


    元辛碎不痛不癢。


    直接將人一夾,這才對著殷念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周少玉深吸了一口氣。


    見殷念殺氣騰騰的跑了。


    這才轉頭,厲聲笑了。


    “他奶奶的!”


    “終於讓小爺抓著機會了。”


    他長槍震動。


    看著和他們糾纏了世世代代的蟲族們。


    周少玉的長槍已經迫不及待的要飲血殺個痛快了。


    “我們世世代代的仇怨。”


    他麵色陰沉如水。


    “就在這裏做一個了結吧。”


    那些蟲族看了他一眼,心髒終於抖了起來。


    大勢已去。


    無力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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