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流言傳得滿天飛,過去半年了奎靜的事還被人津津樂道,奎太夫人對她果真是好的,竟然真的替那個老頭子謀了份差事,官職低,卻表明奎家承認了他的身份,年過半百有了美嬌娘不說,還掙得一份前程,不怪京中人不提。


    “小姐,夫人說有事讓您去一趟雲錦苑。”玲霜整理好平時沈月淺喜歡穿的衣衫,悠悠一轉,明日小姐就要和文大少爺成親了,玲霜走到書架上,空落落的架子,不見了平時黃色和綠色的封皮,玲霜再清點好物件,確認萬無一失後才退了出去,站在走廊上和玲瓏說話,小姐到了嫁人的年紀,她們也不小了,憶起兩日前夫人叫她們過去叮囑的一番話,玲霜的眼裏浮現出笑意,玲瓏說得對,有安寧的日子過,不好高騖遠,平平淡淡伺候小姐一輩子也挺好。


    “玲瓏,明日我們去將軍府要不要先打聽打聽姑爺院子裏的人?”沈月淺和文博武成親,周氏讓妝娘子桐娘子跟著一起,妝娘子身為管事姑姑,她們還是沈月淺身邊的一等丫鬟,每個月月例漲三百文,還是侯府出她們的銀子。


    夫人擔心她們起了其他心思她們心裏清楚,可幾人在沈月淺跟前伺候,將文博武和沈月淺的感情看在眼裏,別說她們姿色平庸,縱然比沈月淺漂亮,文博武也不會多看一眼的,姨娘雖算得上半個主子,可論起來不如當丫鬟自在,進出沒人約束,沈月淺性子又是個好的,更不會故意刁難她們,日子可比一些府裏不受寵的小姐姨娘灑脫多了。


    玲瓏蹙了蹙眉,沉思道,“不用,姑爺院子的事姑爺會與主子說,我們聽主子的吩咐就好,你去問問魯媽媽,明日待客的糕點可都準備好了?各府給小姐的添妝可記錄在冊了?”


    玲瓏手裏拿的是沈月淺的嫁妝單子,剛去庫房將之前的盤點出來,要重新謄寫一份給庫房管事,玲瓏也忙著,見玲霜沒事似的才如此吩咐她。


    天色暖和起來,府裏張燈結彩,夕陽的餘暉在喜慶洋洋的宅子了鍍下一層金黃,周氏反複確認將手邊的事情交代好了才敢在桌前落下,休息片刻。


    “娘。”沈月淺進了屋子,見魯媽媽從裏邊出來,心中疑惑,悄悄地指了指裏邊,這些日子周氏累得不輕,沈月淺擔心她正在睡覺。


    聽著她聲音,周氏抬眸,望向門口,沈月淺穿了身鵝黃色的小碎裙,凹凸有致的身姿帶著些許俏皮,桃麵粉腮,紅唇微微張著,嬌豔欲滴,心中不由得高興,“來了,進屋,我有事與你說。”


    周氏成親的時候高氏給了她一本壓箱底的冊子,周氏本是想偷偷地塞給她,想起自己成親時的窘態,還是覺著叫她來說一聲比較好,“你隨我進屋,有樣東西給你。”


    沈月淺不疑有他,上前撩起珠簾,側著身子讓周氏先過,周氏滿意地點了點頭,她的女兒不僅容貌出眾,性子更是沒話說,這樣的閨女嫁去旁人家,不擔憂是假的。


    周氏讓她先坐,自己去衣櫃邊的梨花木箱子裏翻著,折身回來時,手裏多了個紅色方形錦盒,看盒子已經有些年頭了,沈月淺水潤的眼神閃過笑,開口打趣道,“不會是爹爹給我留了什麽傳家寶吧?”


    周氏一怔,麵色浮現一絲羞赧,瞪她一眼,“有傳家寶也是留給小七的。”打開盒子,入眼是一片巾子,周氏頓了頓,說起文博武給她三萬兩銀子的事,“博武對你好,之前那筆銀子我給你,去了將軍府打點的地方還多,眼下小七還小,府裏沒什麽開銷。”掀開巾子,上邊果真是一疊銀票。


    沈月淺不知曉還有這茬,按住周氏的手,認真道,“娘給的嫁妝已經夠多了,銀子娘您留著,小七念書筆墨紙硯到處都是要銀子的地方。”旁人不清楚侯府的家底,沈月淺大概是明白的,為了讓她嫁得風光,周氏隻怕將侯府的家底全掏空了,賬房的現銀沒有百兩,既是文博武孝敬周氏的,她沒有收的道理。


    “你清楚什麽,越是大戶人家,裏邊的彎彎繞繞越是多,下人們最是會見風使舵,妝娘子在後宅多年,有她提點著你我心裏也安心,銀子你拿著傍身,我也不在你身邊了,要好生照顧好自己知道嗎?”周氏接下來還有話要交代,忙掖了掖眼角,斂下情緒,將巾子裏包裹的銀票取出來。


    沈月淺不接,“娘,您已經給了不少的銀子了,這個是他孝順您的,您收著就是了,我身邊不差錢。”沈月淺將銀票推回去,故作生氣道,“娘,您女婿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您要不收銀子女兒就不嫁了,誰知道您是不是想著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以後不搭理女兒了呢?”


    周氏一怔,眼眶微微泛紅,十五歲的大姑娘嘟著嘴,一臉不樂意的樣子非但不讓人反感,更添了一分嬌羞,周氏聲音一哽,養了十幾年的閨女就要嫁給別人了,可惜她爹卻看不到這一刻,無奈地抽回手,不敢直視那汪水光瀲灩的眸子,“你啊,是我肚子掉下來的一塊肉,可不是潑出去就不管的水,銀子你不收娘替你保管著,何時缺錢了,差人回來說一聲。”


    沈月淺不想提及不高興的事,哽著情緒,點頭,故作委屈地望著周氏,“娘說什麽,我性子這麽好,您女婿鼓著勁對我好還來不及呢,我怎麽會缺銀子,倒是小七的鋪子,從沈家拿回來的一萬多兩銀子我買了鋪子,一邊是我的一邊是小七的,待會讓玲瓏將賬冊拿過來,分給小七,您替他管著,以後給他娶媳婦用。”


    “鋪子是你的,你拿著就是了,等他娶媳婦還早著,娘會替他想法子。”周氏沒過問過沈月淺的鋪子,聽餘氏說起隻怕盈利不少,女兒越能幹,到了將軍府旁人也會高看她一眼,當娘的也放心。


    “不行,親兄弟還明算賬呢。”這點沈月淺很堅持,她大概算過了,這幾年下來,可以分給小七差不多四萬兩左右,周氏拿著銀子可以再給小七買兩個地段好的鋪子,不說還能賺多少錢,每年有些進項總歸是好的。


    周氏不與她繼續計較,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巾子下邊疊著一本冊子,周氏小心翼翼地拿出來,沈月淺看封皮還是嶄新的,白色的封皮上鏡花水月,不像是書也不像是賬冊,倒像是本畫冊。


    果然,周氏解開了疑惑,“這是我和你爹成親的時候你外祖母塞到我箱子下邊的,成親前兩日忙也沒來得及看,之後隨意翻了翻,卻是覺著晚了……”說到這,周氏臉不自然的爬上了紅暈,第一晚,沈懷淵折騰得她全身疼,早上給王氏敬茶的時候雙腿都顫著,自己就一個閨女,周氏擔心她吃了苦,遞給沈月淺,“上邊說了許多事,今晚或者明晚之前你翻一翻,娘不會害你的。”


    說著沈月淺就要翻開,卻被周氏製止了,“小七快下學了,東西你收著,記著娘說的這件事就好。”


    沈月淺挑了挑眉,“娘,不會裏邊塞著銀票吧?”


    周氏一噎,“想什麽呢,娘真要給你銀票豈會不和你說?”畢竟是自己的女兒,周氏軟聲道,“去了將軍府,要好好孝順公婆,文太夫人之前對你就極好,想來不會為難你的,奎家那邊的事,過去都過去了,真遇著了別繃著臉讓旁人看了笑話。”女兒出嫁了,周氏總覺得還有許多話要說,到嘴邊後自己又覺得絮絮叨叨了。


    沈月淺動容,“娘,我心裏都明白,不會給您丟臉的。”


    母女兩難得靜下心來說會話,被突然跑進來的小七打斷,五歲的小男孩穿了身竹青色的長袍,臉頰的嬰兒肥褪去,舉手投足自有了一份貴氣,跑得急,衝過珠簾時,簾子嘩啦啦的響動,後邊跟著兩條狗哈哈喘著粗氣,周氏話說到一半,被打岔竟忘記要說什麽了,隻得轉頭狠狠倪著小七,“什麽事慌慌張張,都五歲了,出門也這樣會被別人笑話的。”


    沈富,沈刀不敢入內,到了門口就停止不前了,跟著小少爺有一年多,小少爺性子好,哪怕夫人總說小少爺淘氣,他們覺著小少爺是最懂事的,也就當著夫人和小姐的麵稍微皮些,走出去便是夫子都常誇獎小少爺,聽著屋裏夫人又在訓斥小少爺了,兩人會心的對視一眼,站在門口不說話。


    這幾日府裏客人絡繹不絕,小七也知曉是沈月淺要成親的緣故了,爬到沈月淺身上坐好,“姐姐,明日你去了將軍府會常常回來看我和娘嗎?”五歲了,他已經明白成親大概的意思了,不會再像小時候說跟著一起嫁過去的話,心裏卻仍然舍不得,舍不得沈月淺嫁出去。


    沈月淺整理好他飛舞的領子,摟著他粗壯的腰肢,笑道,“會的,姐姐會常回來看看小七課業做的怎麽樣了,姐姐不在,小七更要聽娘的話知道嗎?”


    “哦。”聽著這句,小七又高興起來,抬眸,見周氏偷偷抹淚,小七覺得莫名,“娘,您別哭,小七說了聽話就會聽話的,過些日子,之前答應您的事不是都做到了嗎?”


    周氏笑著點了點頭,眼角還掛著晶瑩,兒子比起女兒終究沒那麽貼心了,哪懂她此時心裏的感受,“娘知道小七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今晚在娘院子用膳吧,桂媽媽做了好幾樣你愛吃的菜。”


    一聽吃的,小七雙眼泛著紅光,扭頭朝外邊大喊,“小刀,小刀,讓桂媽媽上菜,我肚子餓了。”


    被他一插科打諢,周氏心裏好受了不少。


    回到屋裏,沈月淺讓玲瓏將周氏給的盒子收起來,想著沐浴後出來等頭發幹的時候看,誰知出來躺在椅子上竟然睡著了,隻聽耳邊傳來嘻嘻索索的腳步聲,睜開眼,屋裏已是燈火通明,身上蓋著毯子,脖頸痛得厲害,“玲瓏,什麽時辰了?”


    玲瓏整理好梳妝盒子,聽著沈月淺問話,輕聲道,“時辰差不多了,奴婢擰巾子給您洗漱就得開始梳妝了。”架子上的水盆是剛端進來的熱水,本該叫醒沈月淺的,玲瓏擔心頭飾少了又清點了一遍,這才沒叫醒她。


    擰了巾子遞給沈月淺,旁邊抬著箱子出去的玲霜也進了屋子,“小姐醒了?奴婢這就叫桐娘子進屋。”梳妝本該是找專門負責裝扮的婆子,沈月淺不計較,點了桐娘子的名,桐娘子和妝娘子不同,並非侯府的奴才,替沈月淺梳妝也說得過去。


    擦了臉,簌了口,桐娘子已經站在銅鏡前候著了,沈月淺的嫁衣繁複,她本就擅長女工,為自己繡的嫁衣更是彰顯了她獨具匠心的手上功夫,裏層是嬌豔的金絲牡丹軟煙羅,逶迤拖地的大紅色長裙,裙擺已金絲勾勒出富貴祥雲圖案,蔓延至腰際,祥雲之上乃開得正豔的牡丹,花蕊鑲有金色玉珠,玉珠上鴛鴦翩翩起舞,惟妙惟肖,黑色直發垂與兩側,宛若人間仙子,一眼即是前年。


    屋子裏鴉雀無聲,便是近身伺候的玲瓏玲霜早已見過這身嫁衣此時也被驚豔得說不出話來,明眸皓齒,膚若凝脂,不描而黛不粉而飾。還是桐娘子先回過神來,小心翼翼地扶著沈月淺坐下,認真仔細的梳理著頭發。


    這時候,院子裏熱鬧起來,玲瓏給玲霜使眼色,後者才回過神來,木訥地走到門邊,笑盈盈道,“太夫人和舅夫人們來了。”


    高氏餘氏起得早,生怕錯過了吉時,沈月淺沒有哥哥,和周氏說了今日周寒軒背沈月淺出門,周氏為此還專門問過族裏人的意思,他們自然樂意賣周氏這個麵子,沈月淺嫁去的不是其他地方而是手握重兵的將軍府,巴結還來不及,怎會有異議。


    小高氏最先見著沈月淺裝扮,驚呼道,“娘,您快看,咱淺姐兒真是美得沒話說。”沈月淺本就生得好看,何況今日有意裝扮了一番,高氏還欲嗬斥小高氏兩句,待看了沈月淺也沒話說了。


    桐娘子邊梳頭,邊說著好話,不一會兒屋子裏又來了人,周氏也過來了,外邊天還沒亮,周氏讓人給沈月淺熬了碗燕窩,“阿淺先吃點東西,今日忙起來不知道到什麽時候呢。”


    沈月淺聽話的吃完了一碗,桐娘子梳頭慢,沈月淺昏昏欲睡,可也不敢真的睡,隻是覺得周圍的說話聲有些遠,有些飄,不知過了多久,頭上一沉,沈月淺猛地睜開眼,屋子裏的燭火悉數吹滅,周氏拉著餘氏的手不停地抹眼淚。


    頭上步搖重,沈月淺腦子徹底清醒過來,出聲安慰周氏,“娘,您就當女兒換個地兒住,以後會常回來看您的。”屋子裏皆是念念不舍的目光,沈月淺僵硬地揚起一抹笑,顫抖的紅唇出賣了她此時的心情,待玲瓏給她蓋上大紅色的方巾,若隱若現中,她眼角匯聚起了晶瑩,這時候,外邊想起了鞭炮聲,周氏掙脫餘氏的手上前拉著沈月淺,半晌,才低啞道,“你要照顧好自己,家裏有娘在,別擔心。”


    沈月淺紅著眼眶,忍了許久,才將眼角的淚憋了回去,點頭,卻未出聲,上輩子出嫁的時候滿府上下皆興高采烈,就是沈未遠也不曾流露過一絲不舍,周氏表現得明顯,沈月淺想這就是血濃於水的親情了吧,哪怕成親是喜事,擱父母心裏也是種離愁。


    沒多久,小七衝了進來,撲到沈月淺懷裏,緊緊拽著她的衣衫,滿臉是淚的望著她,“姐姐,姐姐了,以後要回來看小七。”周氏見此情景終於忍不住低聲哭了出來。


    “姐姐會回來看小七的,小七照顧好娘好不好?”沈月淺蹲下身,緊緊擁抱著這個五歲大的弟弟,他已明白再做任何挽留都留不住她了,再也不能任性說出當年的那些話語。


    高氏拉過他,周寒軒站在門口,催促了兩句,“小七,扶著你姐姐出來。”畢竟是女子閨房他不好入內,隻有站在門邊等候。


    小七扶著她,待沈月淺走到門邊,小七將腰間的銀袋子取下遞到沈月淺手裏,哭泣道,“姐姐,裏邊裝滿了,給你。”之前對著周氏還能忍耐,聽了小七的話她眼角的淚再也無法控製地滴落,銀袋子比之前的要大許多,脹鼓得繩子都拉不住,露出裏邊的金葉子來,小七的手心不知是汗還是淚,濕噠噠的。


    “姐姐,拿著,都是金子……”前幾日看周氏算賬冊給沈月淺壓箱底小七才知道,越是有錢,旁人越不敢欺負他的姐姐,他要將積攢的銀子都交給沈月淺被周氏拒絕了,“你那點銀子杯水車薪,自己留著出門的時候用,娘給姐姐準備好了的。”


    他讓魯媽媽給他做了一個大的銀袋子,都已裝滿了,算得上有很多了吧。


    沈月淺不接,小七急了,抬起沈月淺的手,“姐姐拿著……”說完,見地上一滴一滴淚落在地上,暈染成一小片濕意,小七慌了神,愈發哭得厲害,“姐姐,別哭,別哭。”他知道,新娘子哭了不吉利的,不好的。


    沈月淺吸了吸鼻子,身子顫抖得厲害,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一滴一滴的淚好似屋簷的雨滴了,一滴一滴墜下,要在青色石板上匯出一片汪洋似的。


    高氏在屋裏聽著動靜,出來見著地上的痕跡嚇得不輕,“我的淺姐兒,今日可是你大喜的日子,可不能這樣子。”左右看了兩眼,幸得沒有文家的人,上前拉過小七,拽著他往屋裏走,“別惹你姐姐難受了,快進屋啊……”


    小七手裏還拿著銀袋子,身子往下沉要掙脫高氏的桎梏,嘴裏喊著沈月淺,“姐姐,金子,金子,拿著。”嘴裏哭得厲害,他明白,出了這道門,沈月淺就是別人家的了。


    高氏年紀大了,一時不察被他掙脫出去,見他抱著沈月淺大腿,仰頭哭得跟個淚人似的,心裏也跟著難受,沈月淺對小七如父如母,血緣裏的親情哪是這麽容易割舍的。


    小七固執的抱著她的腿,這時候,迎親的人已經到了門口,又傳來鞭炮聲,周寒軒蹙眉,上前拉小七被他踢了一腳,“姐姐,姐姐,金子,金子。”是他攔著文博武得來的金子。


    他不知道怎麽才能讓他姐姐在府裏不被人欺負,吳二說銀子,有錢能使鬼推磨,有了銀子,旁人就不敢欺負他的姐姐了,吳二說他的姐姐沒有哥哥,成親後日子會難熬,打架沒有人幫她,什麽事都有忍著,因為他的姐姐沒有哥哥。


    沈月淺終究淚雨如崩,彎腰抱著小七放聲大哭,她的小七,什麽都明白,往日不表露是怕她傷心,心裏比誰都擔憂她,近三個月問夫子的問題全是關於女子出嫁事宜的,沒爹的孩子要學會自己堅強,她以為將小七護得好,她還是讓他過早長大,懂得了人世間的艱辛。


    姐弟兩哭聲大,餘氏和小高氏也走了出來,餘氏趕緊拉著兩人進了屋,將門關上,小高氏也怕了,“我說淺姐兒,今日可別哭啊。”要是傳出去了可覺得是不吉利的,文家那邊也會不高興。


    小七摟著沈月淺的脖子,哭了一會,兀自抹了淚,鼻子還一抽一抽地,鑽進巾子裏,小心翼翼地替沈月淺擦了淚,“姐姐不哭了,小七在家等著你回來,夫子說兩日後你就會回來的,小七等著你。”


    沈月淺抱著他,原來她才是脆弱地,脆弱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有的東西上輩子不曾體會,這輩子不過是遵循自己的心意,孤單了一輩子,她將小七和周氏看做是她活下去的牽掛,她何嚐不是她們的牽掛?


    小高氏還欲上前勸,被餘氏拉住了,這時候,除非沈月淺自己停了,否則出了門一眼就會被發現。


    門口久久沒等到人,文貴看了看時辰,著急起來,大少爺特意吩咐今日帶的都是金葉子,哪怕是周家幾位表弟,他往裏邊塞金葉子都沒含糊,怎地還不見新娘子人影?湊到文博武身側,壓低了聲音道,“主子,要不要讓人進去催催。”錯過了吉時就不好了。


    “不用,等著就是。”


    又過了一盞茶的時間,才見周寒軒背著新娘出來,文貴皺著的眉頭更深了,周寒軒身側,小七牽著沈月淺小手,臉上的淚痕還沒幹,文貴心裏頓時明白了,上前索性將袋子裏的金葉子全給了小七。


    周寒軒將沈月淺放進轎子,叮囑了文博武兩句,既是他背著沈月淺出門,自然是以舅兄的身份,文博武一一應下,拱手離去時,紅色喜服被一雙白皙的小手拉住,他手裏還拿著文貴剛給的錢袋子。


    “博武哥哥,我把銀子金子都給你,你不要欺負我姐姐好不好,以後小七還會努力掙錢孝順你的。”說著,將袋子推給文博武。


    文博武一怔,喜娘拉下轎子的簾子時他注意到裏邊的人拽緊了裙擺,心裏明白為何耽擱了這麽久,蹲下身,替小七擦去臉上的淚痕,耐心道,“博武哥哥會對小七姐姐好的,你放心吧,金子自己留著,兩日後,博武哥哥帶姐姐回來看你,陪你去郊外騎馬好不好?你不是想要一匹馬嗎?博武哥哥給你選好了,小小的一匹馬,你長大了他也長大了,好不好?”


    文貴在旁邊著急,隨親的官員也跟著急了起來,磨蹭了這麽久已錯過了吉時,再拖下去,真的晚了。


    小七睜大眼,水霧朦朧的眸子看上去分外可憐,“真的嗎?”


    “博武哥哥騙過小七嗎?”


    小七認真的想了片刻,搖了搖頭,吳二說他知道很多相公醉了酒會回家打妻子,壞婆婆每天讓媳婦去院子裏跪著,吃飯的時候不準上桌子,等大家吃完了才準自己吃,成親後日子一點都不好過,可是,文博武確實沒有騙過他。


    見他情緒平靜下來,文博武捧著他的臉,溫聲道,“博武哥哥會照顧好小七姐姐的,要是博武哥哥說謊就遭天打雷劈受萬箭穿心而死好不好?”


    轎子裏的沈月淺身子一顫,想阻止文博武已來不及,隻小七略帶沙啞的聲音道,“不好,我不要你死,隻要你好好對我姐姐。”


    童言稚語,卻讓在場所有的人為之動容,家裏邊也曾嫁過女兒,或巴結討好,或阿諛奉承,從未像一個孩子如此發至真心的祝福,哪怕你挫骨揚灰也不如她的幸福重要,這才是作為親人眼中盼望的結果。


    沈月淺眼角又有了濕意,握著小七給的銀袋子,抬起了頭。


    “好,我聽小七的,小七是主子,今日要幫著娘照顧客人,好不?”文博武順著小七的頭,聲音仍然和煦。


    小七心裏的難受稍稍消了,“好,我看著你們走。”


    文博武眨眼,不再遲疑地翻身上馬,叮囑小七站在邊上,揚手,鋪好鞭炮的小廝歡快的拿起火折子,點燃……接著,吹鑼密鼓聲中,迎親的隊伍漸漸遠去。


    小七回過神才發現,袋子裏還有好多金葉子,周家幾位表哥年紀都大了,忍不住打趣他,“小七表弟今日賺得衣缽滿盆,表姐夫待你如此大方,對表姐自然也是不差的。”


    小七不在意,旁邊的沈富上前,“小少爺,小的替您收起來,別弄丟了。”縱觀整個京城,怕隻有將軍府的賞銀全部是金葉子了,這時候,旁邊的周寒風驚呼起來,“算起來,我的都有二三十兩銀子了,小七表弟,你的還有多少?”


    小高氏是庶女,錢財方便比不得餘氏賈氏,耳濡目染,周寒風對銀錢也極為敏感,平日,他隨身帶著的不超過二兩銀子,猛地有了二三十兩,他竟有些不知所措。


    小七多少還有些心不在焉,沈富收好袋子,周寒軒牽著他進了院子,遇著來府裏吃酒的吳家人,吳二整日和小七上學下學,對侯府也十分熟悉了,見著小七,上前問他,“你有沒有問過你姐姐是不是有個壞婆婆?”


    周寒軒皺眉,半大的孩子他不好出聲嗬斥,盡管這樣,聲音仍舊死氣沉沉的,“將軍府大夫人知書達理,對晚輩甚好,吳少爺從哪兒聽來的胡話?”


    周寒軒長死板著臉,知曉他的人清楚他不是訓斥,可吳二不懂,嚇得身子哆嗦了下。小七上前,神情嚴肅道,“博武哥哥說了會照顧我姐姐的,他從來不騙我,還說要帶我騎馬呢。”


    吳二不太相信,當著周寒軒的麵不敢說什麽,拉著小七走遠了才問他,“那你眼睛怎麽腫的?哭了?”


    小七沒否認,心情頓時跌落下來,“就是舍不得我姐姐,她都還沒等我長大,我要是長大了,旁人就不敢欺負她了。”


    吳二點頭,摟著他肩,“沒事,以後誰要是欺負你姐姐,我們一起教訓他,你姐夫不是給了你很多銀子嗎,我們可以去外邊買人,買人報仇也是可以的。”


    小七抬眸,滿臉不可置信,“還有這種法子嗎?”


    “當然啦,法子還有很多,要不要我說給你聽聽?”吳二不喜歡上學,可吳家想和侯府交好,每日都將他和吳三送過來,武將家的孩子不用考科舉,識字就行,所以,吳二課業沒小七的多,整日最喜歡的就是去茶樓聽人說書了,見小七仍舊一臉苦惱,他不解,“怎麽了?”


    “早知道我就不將那個銀袋子給我姐姐了,裏邊裝滿了的呢。”語氣暗含惋惜,後邊的沈富聽得苦笑不得,若非一個銀袋子,小姐也不會哭花了臉,錯過了吉時。


    轎子到將軍府吉時已經過了,好在文家人沉得住氣,麵上絲毫不顯慌亂。


    在場的人翹首以盼,總算見著新娘子了,光是沈月淺一身派頭,眾人便恍然大悟,為何眼高手高的文博武同意這門親事了,未露真容仿佛已露絕色容顏,舉手投足皆似雲中仙,隻可遠觀不可褻玩焉……


    一時之間,在場人神色各異,見過沈月淺真容的忍不住想再看一眼,未見過的更是卵足了勁想一睹風采,可皆沒能如願。


    待一聲禮成落下,喜娘便扶著新娘子轉去了離間,留下一抹倩影在眾人心中徘徊,宮裏的幾位皇子也來了,想著早兩年在莊子上遇著的人兒成了文博武媳婦,心裏多少有些不服。


    這些,都和沈月淺無關了。


    朦朧中,她進了一間屋子,裏邊所有的皆是大紅色,連地上鋪的毯子都是鴛鴦戲水的花紋,接著,順著丫鬟撩起的紅珠簾入了裏間,一座大紅色的牡丹插屏後,紅色的帷帳下大紅色錦被疊得整整齊齊。


    這時候,門外走近一婦人,三十左右的年紀,瓜子臉,柳葉眉,嘴角噙著淺淺的笑,腰間掛著大紅色的荷包,想是為了喜慶,“大少夫人好,老奴是夫人院裏的,還請您先坐會,老奴這就吩咐人上菜……”


    沈月淺回以一個淺笑,床上灑滿了紅棗,桂圓,花生,蓮子,她隻敢小小的坐一邊,不一會兒,丫鬟魚貫而入,菜上齊的時候,文博武的身形出現在了門口。


    沈月淺略微局促,緊了緊手裏的銀袋子,腦子迷迷糊糊的,身邊的喜娘說什麽她木訥地跟著照做,回過神來時,兩人已喝完了合巹酒,喜帕什麽時候撩起的她都沒留意,隻見他大手一揮,床上的蓮子桂圓全被扶到了裏側。


    “坐上去一些。”文博武眼裏的沈月淺是驚豔動人的,杏眼水光閃閃,淺笑盈人,一眼,便讓他再也挪不開眼,見她局促地握著手裏的銀袋子,文博武當然認出是誰給她的,輕輕蓋在她手上,聲音輕得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先替你收著,過去吃點東西好不好?”


    沈月淺紅著臉,抿著嬌豔欲滴的紅唇,點了點頭。


    屋子裏隻有兩人了,沈月淺仍緊張地手心冒汗,吃東西的時候基本他夾什麽,她就吃什麽,抬頭時發現他碗裏幹幹淨淨的,沈月淺不好意思,吞下嘴裏的菜,清了清嗓子,道,“你也吃些。”


    以往深邃暗沉的眸子此時盡是笑,“不急,外邊還有人等著我,吃飽了,吃飽了,出去就沒法子了。”五皇子怨念重得很,隻怕不會輕易放過他,正好,借著這個機會,他也好好收拾他一番。


    文博武既然如此說了,沈月淺就不再勸了,吃得差不多了,見簾外有身影晃動,沈月淺指了指簾子,“是不是文貴催你了?”


    文博武紋絲不動,給沈月淺舀了一勺子湯,待她喝完了才起身準備離開,“待會二弟妹來陪你說話,頭上的步搖卸了輕鬆些,玲瓏玲霜就在外邊,需要她們叫一聲就是了。”


    沈月淺點了點頭,待他走到門邊了才想起叮囑他,不由得抬高了嗓音,“你少喝些。”


    文博武步子一頓,往外倪了眼,待文貴退出去不見人影了他才回眸,笑道,“聽娘子的。”


    洞房花燭,等了這麽久,怎麽會舍得錯過。


    話落,已恣意轉身大步往外去,速戰速決,多騰點時間陪她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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