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京城郊外的那個小鎮。


    幾個修士不經意的從酒樓外路過。有的找了個攤子吃點心,有的就那樣大喇喇的站在布莊門口,夥計想出來趕人,被錐子般的眼神一盯,心裏頓時發寒,話也說不出口。


    正值七月十五,到處都是賣紙錢與紙馬的小攤,束起來的一筒筒香燭,使得小鎮氣氛更加詭異。


    “哪裏來的凶神…”布莊夥計嘀咕,又連忙呸呸幾聲。


    這日子邪乎,可不敢亂說。


    京城最熱的季節剛剛過去,但還是不見風,布莊的幡子動也不動。


    夥計偷眼瞅著,慢慢也琢磨出味來:路上這幫人有意無意的都在看酒樓二樓一個窗口。


    那是個包廂的窗子,平日沒有客人的時候,小二總要用竹竿撐開窗,好讓內外透氣。人們飲酒取樂的時候,也總要臨窗觀景,窗關得這麽嚴,擺明了是有人在裏麵密談。


    布莊夥計一個激靈,連忙轉過頭不敢再看,京郊都是貴人們的莊子,夏日有許多女眷出京避暑,小鎮也跟著變得不尋常,丞相家的管事,侯府的門房,到處都是有大來頭的人,一般人根本得罪不起。


    這種密談,誰知道牽扯到什麽勳貴世族,自然是離得越遠越好。


    事實比布莊夥計想的嚴重得多。


    ——初掌京冀的向萬春與豫州血魔,在此密談,他們兩人帶來的屬下,就在街上溜達起來,互相還要瞪幾眼,要不是兩位新魔尊有達成盟約的意思,他們之間彌漫的凶氣會更盛。


    這個在魔修看來事關重要的會麵,情形卻大不如修真者們所想。


    “是你。”


    釋灃一見向萬春,即使對方形容截然不同,他仍是立刻認了出來。


    雖然一直紙鶴傳書聯係,很確定浣劍尊者就在京城附近,但這家夥到底玩什麽把戲,到底扮演了誰,這都是說不準的。


    因為“向萬春”是真有其人,浣劍尊者屬下十大化神修士之一,善法術神通,盡管不常露麵,卻也是個有名有姓有“豐功偉績”的人物,三百年前還咒殺過前朝乾坤觀的數十化神修士,在當時惡名遠播,令人聞風喪膽。


    數代低階修士換過之後,已經沒什麽人記得向萬春了。


    ——記不住也沒關係,如今看來,向萬春這人,不過是浣劍尊者早就準備好的替用身份。


    到底什麽樣的人,才會在三百年前幹這種事?要是這輩子都用不上這計劃,豈不是白折騰了?


    狡兔三窟,奸詐的浣劍尊者大概是給自己準備了三十個身份……


    浣劍尊者往酒樓小間的門上丟了一打符籙,這才晃悠悠的坐下來,用來遮掩身份的黑袍都沒脫。


    看那模樣,竟是焦頭爛額疲憊不堪。


    浣劍尊者旁若無人的拿出價值高昂的靈丹,隨便塞進嘴裏當蠶豆嚼了,邊吃邊揉著額頭:“釋灃道友,事情我已經說得很清楚,陳禾被人暗算,鮫人與符籙紙皆是東海來的,順著這個線索追查,必定會有結果。”


    釋灃冷道:“你之言不盡不實,我如何能放心?”


    浣劍尊者用奇異的目光看了釋灃一眼。


    半晌後,他才慢吞吞的說:“那種特殊含有符籙的紙,能將人帶到麵前…具體位置由第一個往符籙裏灌輸靈氣的人所在何處決定。陳禾確實在東海,我沒有欺騙你。”


    釋灃反問:“海市蜃樓多年前曾有此物拍賣,賣給了誰?一個能做得出這樣隱秘陷阱的大乘修士,又為何要賣掉它換錢?”


    浣劍尊者無奈的歎口氣,終於說了實話:“普天之下能做得出這種紙的隻有一人,那就是東海紅燕島的梁燕閣主。一般大乘期修士當然不會賣出這等危險之物,以免反過來坑害自己,她卻是例外。”


    釋灃皺了下眉。


    距離接到陳禾可能在東海的消息,也有一些時日了,盡管覺得浣劍尊者隱瞞了關鍵的事情,釋灃仍派人去了東海查探。


    飛瓊島主沈玉柏,實力深不可測,浣劍尊者之所以被稱為魔道第一高手,而不是天下第一高手的真正原因,就在沈玉柏身上。


    梁燕閣主,是沈玉柏的道侶,梁燕閣在東海勢力滔天,梁夫人又怎會是個簡單人物?


    東海總共隻有三個大乘期修士,牽扯到這件事裏的至少有兩個,一下就將東海所有勢力拉進來了。


    縱然釋灃為陳禾的下落著急,也不會在亂中失去了分寸理智。因為這一切,在釋灃看來更像個巨大的陰謀,倘若釋灃為陳禾失蹤之事,不顧一切的對上了東海這個比當年聚合派更強的對手,多得是想坐收漁翁之利的家夥。


    ——陳禾多大年歲?能結下什麽仇人?


    於是釋灃覺得,都是自己連累了師弟,害得陳禾受這趟罪。


    如果陳禾已經在對方掌握中,釋灃不願輕舉妄動讓對方警覺,繼而連累陳禾吃更大的苦頭。


    倘若陳禾已經逃脫,釋灃更要裝出漫不經心的模樣,迫使別有用心者再次出現。


    要讓別人看到,血魔釋灃根本不在意師弟的死活。否則沒了這波,還有另一群打歪主意的人,防不勝防。


    諸般壓力之下,釋灃周身的氣息更加冷鬱陰森,讓浣劍尊者都忍不住多看了好幾眼。


    “釋灃道友修為似乎又精進了…”


    浣劍尊者話一出口,感受到釋灃變得尖銳的無形怒意,立刻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浣劍心中大為不滿。


    作為不能飛升的魔修,每活一天壽元就少了一點,能心平氣和的跟釋灃說話,已經算莫老爺涵養好了!


    “師弟尚在,我不欲飛升!”釋灃一字字說。


    浣劍尊者聽了心裏更不是味,能進城的人不想進去,這算是什麽本事?


    “哼,你這是要做第二個沈玉柏?”


    釋灃聞聲訝異:“此話怎講?”


    既然打開了話匣子,浣劍尊者也就懶得藏捏了:“沈玉柏修為遠勝過他的道侶梁燕,為了不分開,沈玉柏每隔一段時間就要自損原身,其實他早在五百年前,就應該飛升成仙了!”


    “原身?他是妖修?”


    釋灃日日都在為自己變得詭異的真元傷神,不找到正確的修煉辦法,釋灃都不知道自己渡劫那日,究竟要遭遇什麽,現在聽說飛瓊島主沈玉柏有壓製修為的辦法,頓時追問。


    “不錯,沈玉柏乃是妖修,一個十分特殊古怪的妖修!”浣劍尊者一本正經的說。


    “……”


    就算天下人都能說這句話,唯獨浣劍尊者不行。


    “此人壽元已經超過了一千歲…”


    “這不可能?”釋灃脫口而出。


    世間修士也好,妖獸也罷,哪怕八尾狐,千載壽數一旦到達,也隻有挺屍的份。


    這都是天道至理,神仙也改變不了的。


    浣劍尊者冷哼一聲:“沈玉柏名為妖修,實則靈植。”


    釋灃訝然,轉念一想,瞬間明白過來。


    沈玉柏,白玉參,哪怕是最普通的野山參,隻要沒被別人挖走,總能活到千八百年的,何況這種化形了的異種珍品。


    “他二人真身,你如何知道?”


    “呃……”浣劍尊者這一刻十分想摸出皮影人代替自己解釋。


    莫老爺想進城嘛!


    怎麽算沈玉柏似乎都不止一千歲,竟然還活著,莫老爺當然要親自去查個究竟。結果差點在那對奇葩道侶那裏吃虧,對方兩打一,還默契十足。


    “機緣巧合得知,不提也罷。”浣劍含糊的說,


    “話說這株靈參長在東海一座孤島之上,罕有人至,原本倒也無礙。待得三百年初成,就惹來了一群毒蟲妖獸,它們都想將這靈參吃下肚去!”


    一隻劇毒的六目美人蛛拖著渾身是傷的軀體,支撐到了最後。


    白玉參八百年氣候為最佳,毒蛛為了守住屬於自己的寶貝,沒有急著吃,就像每株靈藥旁邊的凶獸一樣,忠心耿耿的守了起來。


    比起其他刀鋒螳螂,紫靈蛇這些毒蟲,蜘蛛的優勢十分明顯,不要說挖參人,就連蟲蟻蠅蚊也別想靠近,全部成了毒蛛的腹中餐。


    受到白玉參散發的靈氣滋補,這隻六目美人蛛吐出的絲也愈發堅韌透明,在白玉參周圍形成了密密麻麻的陷阱,凡是誤觸蛛絲的生物,都會被毒蛛察覺到然後拖到麵前充當美味。


    “當靈參與毒蛛雙雙化形成為修士呢?釋灃道友,你且想想。”浣劍尊者高深莫測的說。


    “那種紙……”釋灃恍然。


    一旦知道原身,梁夫人不缺錢,去海市蜃樓賣那種紙的真相昭然若揭——實力不及她的人用後,就被蛛絲摻雜的紙坑了,等於是被標記後的食物,吃不吃就看她的心情了。


    這就是蜘蛛的伎倆,旁觀拿了她蛛絲的人去暗害別人,隨後把兩個都吃掉。


    隻有大乘期修士,才可以毫不在意的去買去用,截斷這種聯係,常人完全不知內中玄虛。


    “沈玉柏不必買梁夫人做出的紙…東海淵樓。”釋灃眉頭緊皺,淵樓是殺手,自然有被別人收買的可能,但是淵樓薄雲天買下的這種紙,卻不是尋常人能夠拿到的。


    薄雲天、或是與他親近的人…


    “聽聞你前些日子約見吞月尊者,結果如何?”


    “藏頭露尾之輩。”釋灃哪裏肯讓浣劍尊者輕易轉了話題,輕描淡寫帶過這句後,又立刻追問,“你僅僅因為不想泄露沈玉柏梁燕的真身,才對東海之事遮遮掩掩?”


    “這…”


    浣劍尊者沉默半晌,終於開口:“你的師弟身上有問題。”


    釋灃瞳孔收縮:“此言何意?”


    “說不清。”浣劍尊者沉重的回答,“那季弘,我審了,初時以為他性子強硬不說,後來發現每次問到關鍵,季弘就會立刻暈過去,於是我找了苗疆蠱王來。”


    釋灃目光一凝。


    浣劍尊者將當初決定用秘法窺視季弘魂魄碎片的事一說,苦笑道:“蠱王藤波對付一個築基期的季弘,還不是手到擒來,結果那日天現異象,蠱王直到今天仍然昏迷不醒。此事要如何解釋?吾之好友生死不知,你師弟的事,本座自是不想再去牽扯了。”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在距離家鄉還有一個小時的火車上寫完了這章,其實四點前就寫完了,但是不到站沒信號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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