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捺不住想見一麵的思念,喬灝還是去了佟府一趟。


    他知道以他現在的模樣,不可能有人認出他,以前的故人也陌生了,比如有回柳雲風到蓮香樓,自己一時忘情的與他多說了兩句,對方卻問聲,“小爺何人?”


    他驀地回過神,笑笑的把話題轉到介紹新菜色上。


    容貌已變,身形不再高大俊偉,連聲音都是另一個人所有,他在這具軀殼裏的隻有魂魄和記憶,關於沈子暘的一切種種過往早已煙消雲散,不複存在。


    十二歲的身體能做什麽?在旁人眼中不過是個少不更事的孩子,不會有人在意他在想什麽,更不會分心關注一個黃口小兒是否有他的愛“情仇。


    那麽,他還停留在此處有何意義,人事已非,他再也找不回昔日的自己。


    “喬少爺,你到底在找什麽?我瞧你在這戶人家門口走來走去不下一個時辰,看得我兩眼都花了,你好心點指點迷津,我幫你一起找。”一人計短,兩人計長,合著幫忙總比一人瞎忙來得好,這日頭曬得人發暈呀!


    “我……呢,沒什麽,隨便走走看看,瞧著這裏熱鬧就多看兩眼。”他假意隨興一晃,抑製自己不去看向那扇緊閉門戶的狡貌銅扣朱門。


    哪有熱鬧可瞧,當他阿龍是好騙的呆子嗎?“那你走得還真遠呀!西市賣雜貨,滿街是攤販,東街是酒樓飯館,你要上那逛逛才曉得京裏人愛吃的口味,蓮香樓開分店可不可行,南門是馬匹集中處,想挑幾匹好馬上那裏準沒錯,北巷胡同我就不提了,提了七兒姊姊會打破我的頭,我還得留著小命娶老婆。”


    北巷胡同是花名滿京城的花街柳巷,妓館林立,青樓一間蓋得比一間華麗,高高掛起的紅燈籠從沒拿下,白天夜裏照樣賓客臨門,有達官貴人,有仕紳富商,有風流才子,更有升鬥小民,川流不息的肉欲橫流,倚門賣笑的花娘送往迎來……個個千嬌百媚,淫聲嬌笑不斷。


    阿龍沒說出口,喬灝卻知之甚詳,這京城本是他的出生地,還有誰比他更清楚呢。


    “阿龍,當乞丐辛苦嗎?”看他指縫間的汙垢……身衣衫襤褸地拿著破碗和瘦竹竿,他不覺得羞憤,低人一等?


    當他還是沈子暘時,曾立誌要讓騰龍王朝再也看不到一個乞丐,每個人都有飯吃、有屋住,不挨餓受凍,現在他身邊就有一群乞丐,他更是看不得他們日子過得不好。


    民為國之本,即使是饑寒交迫的乞丐也是為帝者的子民,不該視為賤民而錯待。


    隻是他再也沒機會為他們出聲,人微言輕,少了手握大權的力量,什麽事也做不了。


    阿龍點頭又搖頭,“以前很辛苦,常常吃不飽,為了爭半個發臭的饅頭被打得頭破血流,那時真想死了算了,做人為何要這麽卑微,連口飽飯也沒得吃。”想起過去的悲慘日子,他也會皺起眉頭,但隨即笑嘻嘻地啃著仙橙餅子,酸甜滋味讓他笑得眼睛都眯起來。“幸好七兒姊姊來了,我們有丐幫,肚子飽飽地,沒再挨餓過。”


    沒再挨餓不是應該的事嗎?人人有飯吃,個個有屋住,不餐風露宿,而他竟為了小小應該做到的事而滿足。喬灝抿緊了唇,分不清是以沈子暘的身分還是喬灝的誌向在宣言。


    “以後我會賺很多錢,成為富甲一方的大商人,你們跟著我,我保你們衣食無缺,大富大貴!”


    “哎呀!我的大少爺,就靠你吃喝了,日後發達了別忘了提攜。”阿龍是天生的乞丐命,見人說好話,逢迎拍馬屁很有一套,他嘴一甜地把人當大爺捧,反正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多個貴人罩著不吃虧。


    “你……”一道煙青綠身影忽地走過街頭,喬灝愣了一下,忘了要說什麽。


    他以為是月兒,但定睛一瞧,看清不是她,衣著相似人不同,如貓爪撓心似的在心口抓了一下,讓他的心一緊。


    “喬少爺,你在看什麽?”阿龍也算機靈,看出他的心不在焉,似乎有什麽事困擾著他。


    “我沒……”


    “別再說你沒事,我阿龍眼睛沒痞,你這晃過來又晃過去,要是真沒什麽心事,打死我都不相信。你老實跟我說不必客氣,我雖是乞丐也有兄弟義氣,你有事我萬死不辭地幫到底。”他直接把話挑明了,省得猜來猜去猜得一顆腦袋瓜子快打一百二十個結,還是死結。


    從沒這般遲疑,考慮再三,喬灝終於下定決心開口道:“我想找一個人,你幫我敲門……”


    “找什麽人?”他一臉狐疑。


    “佟府千金。”他比著眼前門戶深鎖的人家。


    “嚇,你何時認識了人家閨閣小姐?七兒知不知道?”該不會靈竅一開就動了情思吧?才在人家門前徘徊不定,不過才十二、三歲就學人家花前月下,會不會太早了點?


    “不要問那麽多,你先叫門再說。”他很難跟阿龍解釋,幹脆別浪費口舌了。


    “好好好,喬少爺的吩咐莫敢不從,我這就上前叩門。”阿龍也不多嘴,肩一聳走上了石階。


    他是明眼人,不該他問的事他就三緘其口,裝聾作啞當跑腿的人,手掌一捉扣住銅環,叩叩叩地敲著。


    隻是他敲了許久卻都沒人響應,他想這戶人家出遊去了吧!主人不在家,仆傭也懶得應門,因此偷懶地越敲越輕,最後還打算放棄,不做白工。


    突然間,嘎吱一聲,門開了。


    一個沒站穩的他差點往內跌……張麵色不善的臭臉正對著他,他嚇了一跳把腰杆子打直了。


    “幹什麽敲門敲得這麽急,來討債呀!”一個麵白中年男子橫眉豎眼,口氣很不耐煩。


    “咦,你家主人欠人銀子呀?”原來是躲債主,難怪龜縮在屋裏,怎麽也不肯應一聲。


    “你才欠錢不還!去去去,少來尋晦氣,我們沒有多餘的飯菜施舍乞丐。”他揮手趕人。


    見他要把門關上,阿龍敏捷地伸腿卡住門。“小爺不是來要飯,我是來找人的,別見到乞丐就喊打喊臭的。”


    “這裏沒有你要找的人,快走快走,不要讓我拿掃把把你打出去。”男子一臉凶惡,不通人情。


    “我都還沒開口呢!你就能屈指一算當鐵口直斷的李半仙不成。”不是有鬼便是過於張狂,拒客於門外。


    他一訝,“你怎麽知道我姓李,祖上當過風水師?”


    隨便糊弄也蒙個正著?阿龍在心裏瘋笑,樂不可支。“我會看麵相,你最近會走黴運。”


    “什麽,走黴運?”真的假的?


    “要改運,到廟裏求張平安符戴在身上擋煞,最好讓你家小姐出來一見,她煞氣也很重。”他裝神棍裝得有模有樣,把人唬得一愣一愣地,差點就被他騙了。


    “什麽小姐……啊!你耍我,佟家小姐早嫁人了,哪來的煞氣?我先一棒子打死你再說。”他順手掄起放在門邊的扁擔,作勢要給乞丐一頓好打。


    “什麽,月兒嫁人了?”怎麽可能?


    中年男子一瞧見衝上前,穿得十分體麵的小少爺,他掄高的雙臂頓時打住。“你是哪家的孩子,怎麽沒個分寸地喊人家小姐的閨名?”


    “我沒見過你,你是佟府的門房?”很眼生,他記得佟府的門房姓顧,背有點駝,鄉音極重。


    中年男子麵露警覺,“你沒見過的人可多了,小孩子沒事別到處玩,別來擾人清靜。”


    “家父是佟太醫故人,算是世交,路經此地不來問安,唯恐家父怪責。”喬灝拱手有禮,詞語文雅而恭順。


    “佟太醫故人之子……”中年男子皺起眉,打量了喬灝許久才道:“”太醫進宮了,短時間內不會回來。“


    佟太醫?喬灝眉心一凝,不對,佟府下人稱呼自家主子應該是喚老爺,怎會直呼官位?


    “佟伯父若不在,佟姊姊可否代為接見?”他收斂懷疑神色,以一個十二歲男孩的口吻說道。


    中年男子似乎為難地頓了一下。“小姐嫁人了。”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客客氣氣地詢問,他不好惡臉相向,把上頭交代的話說了出來。


    臉色微變的喬灝有些急迫地追問,“嫁給誰?”


    “宮裏的人。”


    宮裏的人……“佟姊姊不是太子喜歡的人,我聽說他倆私定佟身,約好等佟姊姊及異後過門。”怎麽可能這麽快就嫁人呢?他死了都還未滿一年呢!


    這些事中年男子不清楚,不過,那也不關他的事。他冷笑地一嗤,“人在人情在,人亡人情亡,太子都換人做了,你要她嫁做鬼妻不成?!”


    心口一抽,喬灝心痛得幾乎站不穩。“她……她什麽時候……嫁人……”


    “前太子死後不久。”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誰能阻擋,天底下哪來的堅貞女子,自個的男人一死就變了心,找個好對象求個歸宿,誰會替個死人守貞,滑天下之大稽!


    “是嗎?”她這麽急著和他畫清界線嗎?他屍骨未寒,她竟已另尋良人,將昔日的情愛深埋地底。


    喬灝沒再往下問,問多了隻會令自己更難受,他像被抽空了力氣的行屍走肉,兩眼無光、神色黯然,失魂落魄地邁著沉重步伐……步又一步、漫無目的的走著。


    不是沒想過相見不相識,但隻要他深愛的人兒過得好,他一輩子不認她也無你,人死情也滅,何必再勾起她的傷心事,為了她好,他最好不要再和她有任何牽扯。


    可是他怎麽也想不到她情薄似紙,不禁一折,他才新泥堆成墳,她已轉身笑目含春,投入新郎君的懷飽,前塵舊事盡遺忘,歡情薄細輕刃斬。


    人長千年佟是死,樹長千年劈柴燒,他該為自己不值嗎?灰燼燒盡一場空,人存不如亡。


    走得太遠了,喬灝沒回頭望,否則他會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背著藥箱的嶽思源正探頭張望。


    “剛才有人敲門?”


    打著哈欠的李公公不耐煩地一回,“有個孩子走錯門了,我把他打發走了,沒什麽要緊事。”


    “你沒騙我?”望著走遠的背影,嶽思源冷著臉,聲音嚴峻得猶如磨利的刀鋒,字字寒冽。


    “我騙你幹什麽?沒好處的事我可不幹。”要是往他懷裏塞銀子,說不定他話就多了,人家問什麽他說什麽……五一十地把祖宗十八代都給掀了。


    “你最好不要背著我做什麽肮髒的勾當,佟府還有人。”他是什麽德行,大家心知肚明。


    李公公冷笑地諷刺道:“你才給我小心點,我是皇後娘娘派來的人,你說話謹慎點,不要把我得罪了,否則受罪的人會是誰,你比我更清楚。”


    “你……小人得誌!”嶽思源忿忿地道。


    他冷哼,“小人又怎樣,至少我製得住你,偌大的佟府還得看我臉色行事,你……啊!你撒什麽?”


    白色粉末一揚,他驚得跳腳。


    “我家師妹特製的癢癢粉,小小謝禮不成敬意。”這死太監以為自己的脾氣能好到令小人囂張嗎?皇後他對付不了,宮裏出來的太監還想他怎麽客氣?


    “你……你快把解藥……癢,好癢……快給我解藥……哇!抓破皮了,我在流血……解藥……癢……”什麽鬼玩意兒,快把人癢死了。


    嶽思源表情漠然地推開他。“我要出趟遠門,把門戶給我看緊了,少了一個碗、一雙筷子,我讓你沒皮沒臉地當個血人蟾蛛。”


    “解藥……”不行了,他好癢,全身癢到不抓不過癮……條條血絲爬滿了臉皮。


    嶽思源終於拋出一隻瓷瓶。“記住我的話,還有,不許回報宮裏我有事雲遊,那邊的人問起就說我上山采藥,不日折返,不該說的話少說,閉緊你的嘴。”


    跨過門濫出了門,走下石階,嶽思源拉了拉藥箱的帶子,他狀似無意地多添了幾句話。“忘了一提,在浴桶裏泡上一刻鍾冷水,癢癢粉的搔癢自會清除,不過要是吃下瓶子裏“清風玉露丸”,原本兩樣藥劑相生相克會產生劇毒。”


    “什……什麽?!”李公公震驚得膛大雙目,手指伸向喉間猛挖,想把剛吞下去的藥丸吐出來。


    嶽思源是故意的,想一吐心中怨恨,他等人把藥吞進肚裏才開口,用意是讓對方曉得他並不好惹,想活命就得乖乖聽話,不要妄想和他作對。


    不過“清風玉露丸”不是毒藥,也不會令人致命,它是補氣清血的清心丸,吃了以後氣順血暢,他拿來騙人正好,誰叫那人是無惡不作的馬皇後爪牙。


    想起馬皇後,他不免想起被那狠心的女人箱製的父女倆,不由得深深的歎了口氣。


    師父,你老人家安好?


    師妹,師兄無能,保護不了你。


    神色抑鬱的嶽思源朝東門走去,他心口沈悶地像是壓了一塊巨石,眉宇不展地刻畫著蒼涼,他不知道此行是吉是凶,沒人可以給他答案,他隻能盡力而為。


    雲南瘴地,苗族的故鄉。


    “哎呀!小夥子,走路不長眼,撞著了我老乞丐……”地下有黃金嗎?幹嘛低著頭走路。


    “抱歉。”他冷冷道,繞過大呼小叫的乞丐。


    自討沒趣的朱角斜晚一眼,與他錯身而過,微眯的眼陣閃過一抹厲光。


    “哎喲!好疼,誰偷襲?哪個見不得人的小賊暗算小爺我……咦,啃得隻剩下骨頭的雞腿?”這……這手法和某人很像,他的頭皮在發麻了。


    後腦勺一疼的阿龍本來想也沒多想地破口大罵,直到他伸手抽出插在發上的“凶器”,罵到一半的氣勢忽地沒了,表情一汕地縮縮脖子,左顧右盼地瞧著人來人往的大街。


    有誰會拿吃剩的雞骨頭當武器,普天之下也隻有把嚐遍天下美食當生平誌向的老乞丐朱角會這麽幹,他令人又驚又懼的頑童心性總是出其不意,神出鬼沒地就蹦到你身邊。


    果然,拿著一隻烤雞啃地不亦樂乎的人不就是他了,肉剩沒多少,完整的雞骨架幾可透光。


    “是誰在罵老乞丐小賊呀?阿龍,你瞧見了沒,把他嘴給縫了,咱們從鼻子塞雞屁股進去。”油了點,不夠香,肉也太柴,沒莫香那“‘頭的好手藝。


    阿龍搓著手,謅笑地迎上前口“幫主,您老安好,看你氣色好得紅光滿麵,簡直是二十郎當歲的白麵書生麵皮,光滑得螞蟻走在你臉上都會滑一跤。”


    “嗯、嗯,馬屁拍得我喜歡,我那愣頭小徒弟呢?”一個木頭……個愣頭,他可真命苦,收了兩個徒兒全不貼心,還要他日日操心。


    “在那裏呢!我替您老守得緊緊地,沒讓人碰掉他一根頭發。”他朝某戶人家的屋簷下一指,屈身蹲坐角落的一沱黑影很陰暗,四周淒風慘慘。


    “你們今天做了什麽?”


    阿龍簡單扼要的把喬灝在佟府門前流連,以及和那中年男子的對話說了一遍。


    朱角沉吟一會,看了喬灝一眼。“你先走吧,我有事找他。”


    “是的,幫主。”他也不多問是什麽事,反正自己該知道的人家就會告訴他口“啊!等一下。”差點忘了件重要的事兒。


    “什麽事,幫主還有吩咐……”呃,這有點過分吧!人家吃肉他喝湯,幫主啃雞他……捧雞的“屍骸”?


    阿龍傻眼。


    “拿去吃,不用客氣……隻雞最補的就是雞骨頭,你看老乞丐我多疼你,把舍不得嚼碎的部分全給你,你太瘦了,要補一補。”朱角拍拍他肩膀,順便把油膩膩的手往他衣服一抹。


    “謝……謝幫主……”他眼眶含淚,啃著雞骨頭。


    人餓的時候什麽都好吃,掉在地上沾滿沙的餅屑都搶著吃,乞丐沒得選擇,有得吃就得偷笑。


    可是丐幫成立以後,阿龍已經很久沒挨餓過了,他也差不多快忘了餓到前胸貼後背的感覺,肚子飽飽的他被養刁胃口,以往“美味”的雞骨頭不再是首選,他……失了乞丐的風骨,開始嫌棄起食物。


    其實他哪曉得是朱角故意整治他罵出的那句“小賊”,老人家的心胸不夠寬大,又有點愛記恨,所以他隻好多擔當一點了,默默地接下幫主的懲罰。


    而當他默然的走開之際,朱角腳步極輕的靠近喬灝,他半是試探,半是誘引地以話來試探他。


    “聽說佟太醫目前被軟禁宮中,皇後娘娘似乎想讓他替她做什麽。”


    宮裏太醫何其多,為什麽是他?朱角始佟想不通皇後的用意,十二皇子已被冊封為太子,世上再也沒有比她更尊貴的女人,她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佟太醫擅長婦科,也許她覺得一個皇子還不夠,要多生幾個好確保萬一。”後宮子嗣通常活不長。


    心愛女子另嫁他人,因為此事備受打擊的喬灝心神恍惚……時沒想到這具身體的身分,他神色黯然地垂視地麵,以沈子暘的語氣說出一般百姓不會知道的秘辛。


    這個八兒大大有問題!他想都沒有想就能議論起後宮之事,方才聽阿龍所言,他似乎認識佟太醫之女,甚至在得知此女嫁人後,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到底為什麽?


    想起那聲始佟讓他介懷的“子嶽叔”,八兒的改變太讓人匪夷所思,如今的喬灝和以前癡傻的八兒相差太多,這麽大的差異僅僅是因落水被救起的變化?


    什麽腦中陳年舊傷癖血化開全是他胡謅的,他不禁懷疑,喬灝其實“另有其人”,反正原本的八兒,也不是什麽簡單人物,他的模樣、他背上的胎記……


    這世上千奇百怪的事太多了,多一樁不多,少一樁不少,誰敢斷定老天爺不會開個惡意玩笑,將排定的命運悉數推翻,重入涅案,創造出完全不同的局麵。


    “可惜太子死得早,不然皇後的十二皇子不會成為太子,畢竟年紀小了些。”四歲的太子尚有可塑性,就怕受了皇後影響,日後心性有所偏頗。


    “太子不死怎麽另立新主,他擋了人家的路,不死不成,不死不成……”想起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眼睛酸澀的喬灝淚光浮動,不自覺地喃喃自語。


    死前的一幕記憶猶新,恍若昨日才剛發生過,他還記得毒發時的痛苦,無法呼吸的窒悶鎖住腦中的影像……口吐不出的濃血梗在胸口之中,他掙紮地想吐出來。


    忽然間,利刃穿胸,他意外地有了解脫的感覺,那時的他已不知痛為何物,隻是莫名的感到悲傷,他的母後、他未來的太子妃,她們可說是他最親近的人,可是他卻死在兩人手中,實在是一大諷刺呀!


    “我說死得好呀!太子失德,還沒行過禮就借酒裝瘋,染指嬌滴滴的相府千金……定會是他的人啦!他多等幾年又何你,幹嘛猴急地強行霸王硬上弓……”這是宮中傳出來的說法,是真是假有待商榷。


    一聽到慘遭設計的傷心事,喬灝憤怒得不能自己,雙目赤紅地抬起頭,握起拳頭咆哮。


    “他們誣蔑我,我是被陷害的!是皇後召見我至慈惠宮,馬玉琳和皇後合謀在酒裏下毒,她們一個殷勤勸酒……個將刀放在我掌心,送入我的左胸……”他悲憤得說不下去,雙手抱頭低泣,發出近乎幼獸的嗚咽。


    幸虧這兒不算鬧街,街口有一兩人走動,冷冷清清的隻有幾隻飛鳥經過,否則這話要是被不相幹的人聽到,傳了出去,不知又會鬧出什麽風波。


    不過朱角還是施展輕功,躍上屋頂,四周梭巡一圈,確定沒有人才稍稍鬆口氣。一隻厚掌重重地壓上喬灝肩頭,刻意揉按了兩下,“原來我的臆測並未有誤,你果真是太子。”原來太子沈子暘是被害死的,更讓人沒想到的是他會死而複活。


    對朱角來說,此事沒有造假的可能,讓一個傻子假冒別人?還是個死去的太子,這種事叫個正常人來做都辦不到了,唯一的解釋是—喬灝是太子沈子暘。倏地一驚的喬灝身子一僵。“什……什麽太子,老乞丐師父你幾時來的,怎麽不喊我一聲?”


    “你方才說的那些事,到底是怎麽知道的?八兒過去生活單純,心智更如幼童,別說怎麽可能認識八竿子打不著的佟太醫之女,如今還因她嫁人一事暗自落寞,神思憂鬱恍惚失神,臉上的難以置信和悲痛騙不了人。”


    但如果他是太子,事出突然,他沒法接受痛心的事實就很正常了。


    “咱丐幫的人雖進不得皇宮,但也花了不少工夫從那些打宮中出來辦事的太監或大臣那裏聽壁角,沒人留心一個臭乞丐,更不會覺得他有什麽威脅。我聽說過,太子和佟太醫之女,兩情相悅。”


    “我……我……”喬灝語澀地說不出任何解釋的話語,心慌又無措,麵色惶惶然。


    朱角神色泰然地拍拍他。“你連子嶽叔也不相信?”


    他含著酸意,嘎咽地紅了眼眶,似由久遠的記憶裏拉出稚嫩的懦音。“子嶽叔。”


    一聲“子嶽叔”,老乞丐也兩眼泛紅。“好孩子、好孩子,你委屈了……”


    委屈……頓時所有的心酸湧上,多少不能向人訴說的心事,多少積壓的悲傷情緒,喬灝失態地痛哭失聲,哭得不能自己,淚流不止地像個孩子。


    六歲的太子目送朱子嶽離去,那時他不知道什麽是別離,隻是少了一個人陪伴,稍嫌日子枯躁些。再一次重逢竟在死別之後,兩人境遇已大不如前,朱子嶽落魄江湖行,成了酒不離身的老乞丐,太子沈子暘困在十二歲少年的肉體內,成為老將軍喬繁的孫子,如此離奇的際遇怎叫人不悲從中來,想好好大哭一場。


    “男兒有淚不輕彈,哭過了就要繼續往前走,把眼淚收一收,告訴子嶽叔,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眼淚不是懦弱的借口,而是奮起的力量,隻有哭過才知淚水的重量,多麽不可承負,重到令人不得不振作。


    在朱子嶽麵前,喬灝像個稚氣未褪的幼子,以手背抹淚。“子嶽叔,我要報仇,我要傷害我的人得到報應。”


    “好,我幫你,你把事情的前因後果全說給子嶽叔聽。”要有計劃的複仇,而非僅憑一腔衝動行事。


    “從十二皇弟出生時說起,皇後她……”喬灝將他已知的真相娓娓訴出,如今重整思緒,很多以前他視為理所當然的事變得破綻百出,他甚至明白馬皇後對他的關懷備至是有目的,她的心藏著陰險狡詐,有謀畫地盤算每一步。


    人在遭遇了變故後才看得清真相,隻是不知能成功挽回改變結局的又有幾人?


    “……皇後親口說出她將九皇弟丟棄民間,使其流落為乞,隻因國師推算他將危及皇後的地位,所以她容不下他……”心思何其歹毒,手段凶殘。


    聽到這裏,朱角眼神複雜地輕咳幾聲,“其實……呢,我找到九皇子了,他就是……就是……”


    “子嶽叔知道九皇弟的下落?”喬灝兩眼一亮,欣喜不己,他不是唯一的幸存者,還有個手足。


    “你。”


    “什麽你?九皇弟如今在哪裏?你快帶我去找他。”他既興奮又急切地追問。


    朱角大口灌了口酒,入喉的嗆辣讓他籲了口氣。“你,你就是九皇子。”


    “我?”喬灝一怔,不明究竟。


    “我之所以收八兒為徒,並耐心教他武功,那是因為我發現他背後有六星成鬥狀的胎記,九皇子的背上有一模一樣的胎記。”當年皇帝津津樂道,期待這皇子會成為太子將來最得力的輔臣。


    喬灝一愣,“你說八兒是九皇弟,我是八兒……九皇弟所以就是我……”他有些混亂了。


    “這件事可能連七兒自己都不知道,丐幫裏有個老乞婆,十多年前和七兒家同住一村,她依稀記得,七兒的父親收養了兩名棄嬰,其中一個過於瘦弱,兩歲大就夭折了,現在想想,那死掉的應該就是喬將軍的孫兒,七兒當時年紀太小,也記不得這些往事,總之就是把你當成八兒看待,後來順理成章的誤認你為喬家子孫。”讓他認祖歸宗,改名喬灝。


    他澀然道:“換言之,九皇弟也不在人世了,我重生在他身上,替他重活一回。”


    朱角點頭,“不論是你還是九皇子,你們的敵人隻有一個。”


    馬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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