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來雲施施功力相當深厚,“霹靂拳”是極為剛猛路數,她居然已能斂刃藏鋒,發招時,並沒有甚麽雷霆霹靂聲息。


    二來焦二昔年“陰山三煞”的威名極大,如今身為內廷供奉,被稱為“大內三凶”之一,地位甚高,他隻注意神態穩健的雲振天,沒有把像朵花兒般的年輕女娃雲施施看在眼內。


    故而一麵冷笑,一麵不屑閃避的隨手翻起右掌接架,隻用了約莫七成功力。


    兩掌相交之際,陡然霹靂微鳴!


    當然,雲施施練的是“霹靂拳”,用的招術是“天鼓當空”,威力自極剛猛,不過事先藏斂著,這霹靂之聲,是及時爆發而已。


    她性格剛強,嫉惡如仇,加上從爹爹語氣中,聽出這像極了焦大叔的“活無常”焦二,不太好鬥,一上手就用了全力。


    十二成力,鬥七成勁,自是雲施施略占便宜,霹靂一聲,白袍微晃,焦二居然被震得退了半步。


    這半步之退,退起了雲施施無邊勇氣,百丈豪情,她揚眉嬌叱:“什麽‘陰山三煞’?什麽是‘大內三凶’?你這徒負虛名的臭僵屍,且吃我一頓‘霹靂拳’,幾式‘旋風斬月刀’,或‘九九流雲曳月彈’,大概便知道雲家父女不是好吃的葉子,可以從‘活僵屍’變成‘死僵屍’了吧!”


    話聲中,“千峰震雨”、“北鬥驅魁”、“斜鞭紫電”三絕招回環並發,掌嘯如雷,掌風如海,掌形如幻,掌影如山,硬把“活僵屍”焦二籠罩在無邊威勢之下。


    這回,雲施施絲毫未再收斂,用的全是她“霹靂拳”中精萃撒手絕學。


    雲施施在揚眉發威。


    雲振天在皺眉揣度。


    他認為焦二既被延聘為內廷供奉,決不會徒負虛名,常言道得好:“不是猛龍不過江,不是惡虎不下崗”。


    焦二敢獨來江南……


    念方至此,雲振天幾乎已因現場情況,改變了他的想法。


    因為雲施施這回環三招,攻得太妙,攻得太猛,也攻得太快,逼得焦二似乎閃不及閃,避不及避,竟接連挨了三拳。


    兩拳挨在前胸,一拳挨在後背。


    哈哈……哈哈……有人在笑。


    率率……率率……有人在抖。


    笑的是挨打的“活強屍”焦二。


    抖的是打人的二小姐雲施施。


    雲施施臉色灰敗,雙目中的逼人神光,也突告黯淡。


    焦一一卻臉色越來越青,目光越來越綠,一隻鳥爪般的左手,也在緩緩抬起。


    雲振天沉不住氣,要出手了!


    他久闖江湖,聽人說過,焦二最厲害的,便是那隻左手,練有“九毒陰風爪”,容他一發,雲施施那有幸理。


    但雲振天欲動未動之際,有人先動。


    “焦二,且慢……”


    人隨聲到,從寺門外飄進一條黑影,擋在焦二與雲施施之間。


    也是同樣的高,也是同樣的瘦,來人正是焦大。


    焦大目注焦二,冷冷說道:“來,焦二,把你威震江湖的‘九毒陰風爪’,向我焦大的胸膛上招呼,不要老不識羞,欺淩後輩!”


    焦二目內碧芒微斂,把剛剛抬起的青黑左掌,收了回去,哈哈一笑道:“大哥,你我雖是同父異母,總是兄弟,看在你的份上,我不要這女娃兒的命了。”


    原來焦大與焦二,竟是同父異母兄弟,怪不得身材相貌均極相像。


    焦大向焦二略微盯了兩眼,點頭改了稱呼道:“老二,你既然還承認我是你的哥哥,便把解藥拿來。”


    焦二裝作不解道:“甚麽解藥?”


    焦大指著雲施施道:“我這二侄女難道不是急於求功,未曾注意到你白袍之內,穿有‘毒蝟金蓑’,以致受了暗算,中了奇毒!”


    經焦大這一叫破,雲振天才知愛女業已受傷。


    但性格倔強的雲施施好似既怕老父憂心,又想顧全麵子的緊握雙拳,不舍鮮血下流,並暗暗凝功,想把所中奇毒,仍從傷口逼出。


    焦二聽得焦大向他索討解藥,不禁麵有難色。


    焦大冷笑道:“老二,不要為難,江湖中,好修行,有道是:‘但得一步地,何處不留人’放了我大哥大嫂和兩位侄女,由我陪你回京交差,大概還不至於影響了你的榮華富貴!”


    焦二默然片刻,突的長歎一聲道:“富貴草頭露,功名瓦上霜,何須分敵友,全是漢家郎!大哥,你拿去吧,解藥在此。”


    話完,從懷中摸出個小小紙包,便向焦大遞去。


    焦大見兄弟焦二,居然被自己勸得深明大義,自然高興萬分,伸手去接。


    雲振天更是軒眉狂笑道:“好個‘何須分敵友,全是漢家郎’,焦二兄,你真是血性漢子,肯不肯折節下交?雲振天願與你一盟……”


    “一盟在地”的“在地”二字,尚未說出,雲振天便傻了眼。


    因為焦大伸手去接焦二手中所拿的解藥紙包時,焦二竟未放下解藥,反而用尾指銳甲,在焦大的掌心上劃了一下。


    焦大被焦二裝得逼真的言語所惑,毫未提防,又在分心聽雲振天狂笑發話,以致掌心中立告血如泉湧。


    他狂吼一聲,嗔目叱道:“焦二,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竟如此卑鄙地,用‘九毒陰風爪’傷我?”


    好厲害的毒力,焦大一言甫畢,人已不支,“咕咚”暈倒在地。


    焦二桀桀厲笑:“道義能值幾文一兩?親情又能賣幾錢一斤?為了功名,為了富貴,慢說你是我同父異母兄弟,就是我同胞骨肉,親生爹娘,焦二也……”


    雲振天再也聽不下這種無法無天、無情無義之言,怒叱一聲,揮動旱煙袋撲上,一出手便是極淩厲的絕招,攻向焦二周身要害大穴。


    焦二雙臂一抖,全身骨節“格格格格”的不住連響,竟然毫無畏懼,穿入雲振天旱煙袋所化的漫天光影之中,伸出兩隻青黑鬼爪,搶攻逆襲!


    才僅十來招,雲振天便告不支,被逼得連連後退。


    焦二收手狂笑道:“雲大班主,開過眼界了吧,這就是我焦二傲視當世,得以進身內廷的‘陰山絕學’!”


    一條人影,飄墜當場向焦二推出一掌。


    這人影,也是來自廟外,但身法太輕太妙,就像一朵白雲般,冉冉飄了進來。


    那向焦二所推出的一掌,也軟綿綿地,不似含有任何勁力。


    但焦二是大行家,他識貨,驚呼一聲:“好家夥,這是‘太陰神功’。”


    應付“太陰神功”,他不敢像應付雲拖施“霹靂拳”那等大意,他左掌揚處,凝有十一成的九毒陰風爪力,飛迎而上。


    陰柔遇陰柔,沒有霹靂,末生震響,但焦二卻足下站不穩樁,“騰騰”連退兩步!


    來人,是雲素素,是雲振天和淩翠仙最柔、最美,也最孝順的小女兒,但此時,她那美得憐人的臉龐兒上,卻帶有極為深刻,難以形容的一種幽怨!


    雲素素眼望著踉艙後退兩步,才勉強站穩了樁的焦二,嘴角微披,說了聲:“陰山絕學,不過如是?”


    語言很柔,毫不森厲,但卻使焦二那張青慘慘的臉上生紅,並紅中帶紫。


    焦大如今躺在地上已麵如金紙,人事不知。


    雲施施的“毒蝟金蓑”傷勢,雖比焦大的“九毒陰風爪”傷勢略輕,也已不能說話,但她還有知覺,目光凝望著雲素素,神色慘然!


    弄不懂平素以為比自己柔弱多多的小妹,何來這高功力?


    雲振天是知曉底細之人,他不驚異,他隻奇怪雲素素是在大殿中陪她媽媽淩翠仙睡覺,怎會從廟外進入?


    焦二臉紅之後,勉強獰笑道:“你是雲素素麽?想不到雲振天還有個能把‘太陰神功’,練到七八成的女兒?-……”


    雲素素道:“但些甚麽?你以為我的‘太陰神功’,勝不了你的‘陰山絕學’?還是我的‘太陽十三劍’,砍不斷你左手所練的‘九毒陰風爪’呢?”


    “太陽十三劍?”


    焦二失聲叫道:“你……你是‘太陽庵主’門下?”


    雲素素冷笑道:“你既知道這樁秘密,也該知道我不會讓你這滿廷鷹犬,生出這座荒寺的大門的。”


    一麵說話,一麵從袖中取出一柄長才尺許、朱紅色的小劍。


    焦二獰笑道:“未必,你縱得了‘太陽庵主’真傳,焦二仍脫身有能,何況‘陰山絕毒’,別無解藥,至少焦大和雲施施,會是我棺材內的墊背之物!”


    “你也未必!”


    聲隨人至不對,是聲隨光至。


    跟著這句“你也未必”而來的,是極不起眼的一粒豆大紅光。


    這點豆大紅光,來勢絕快,飛打焦二左肋。


    焦二左手練有極上乘的“九毒陰風爪”,除前古神物外,對一般刀劍暗器,均無所懼,自然對這點豆大紅光,不甚在意的,隨手一擋!


    怪事來了,一觸之下,那點豆大紅光,並不爆炸,也未被焦二震落,竟像有極強黏性般,黏在他手背之上。


    青煙騰處,焦二失魂似的怪叫一聲:“那來這多怪事,這是大內十三紅中的‘紅豆相思火’嘛!”


    焦二夠狠、夠辣,竟在驚呼聲中,取出一柄匕首,把多年功力所聚的那隻左手,硬生生的給齊腕剁掉!


    “哼!毒蛇齧手,壯士斷腕,處置倒是夠快!可惜京師九格格的‘大內十三紅’暗器,太毒大狠,一絲見血,必赴黃泉,沒有這粒‘再生丸’,你不會活得過頓飯光陰的了!”


    話,是個黑衣蒙麵人說的。


    這人身法太快,不知何來,聽語音有點怪異,但顯然是個男子,比起長身玉立的方豪來,至少要矮上一個頭左右。


    他站在距離焦二的三尺以外,手中托著一粒墨綠色的丹藥。


    焦二成名半世,應該是個英雄。


    但急難之下,他居然怕死,把英雄變成狗熊模樣,向那黑衣蒙麵人,乞憐叫道:“快,快,我願付任何代價,把九格格的‘再生丸’給我!”


    黑衣蒙麵人道:“成,你先給‘毒蝟金蓑’,和‘九毒陰風爪’的解藥,等雲二姑娘與焦大先生安然無恙,我才會給你這粒‘再生丸’。”


    焦二無可奈何,擲過一黃一白兩個小包道:“黃色解‘九毒陰風爪’,白色解‘毒蝟金蓑’他們定可無恙,你快把‘再生丸’拋過來吧,我已覺毒力攻心,遲了怕來不及!”


    黑衣蒙麵人冷笑著道:“對不起,再等一等,你是不講道義、不念骨肉的無恥之輩,我對你信不過……”


    語音略頓,側頭向雲素素道:“雲三姑娘,你快把解藥給你姐姐和焦大先生服下。”


    雲素素深含詫異地,向這黑衣蒙麵人看了一眼,如言喂給雲施施和焦大服下解藥。


    果然,盡管焦二無情無義,無法無天,但他卻沒種和自己的生命開玩笑,所給解藥是真的,雲施施和焦大服下後,立告醒轉無事。


    焦二又在急得叫了:“我的解藥,已然有效,你的解藥,快……快點……給我……”


    黑衣蒙麵人陰森森的哼了一聲,那粒墨綠色的“再生丸”,在他兩指之間,逐漸化為碎粉,灑落地麵。


    焦大一驚,雲振天和雲施施也都吃了一驚。


    雲素素更是驚得全身一震,她秀眉緊蹙,目光盯著蒙麵黑衣人,似乎不相信他竟會有這等毀去解藥舉措。


    “再生丸”一毀,焦二斷了生機,他好像斬刑犯業已插了草標,到了法場似的,精神立即潰散,全身軟了下來。


    他身子在抖,舌頭也在抖,勉強抖出了一句話。


    這話,仍是向黑衣蒙麵人說的:“你……你……你究竟是……是誰?怎……怎麽這……這樣狠法?”


    蒙麵黑衣人冷笑未答,其實他縱然答話,也對焦二毫無價值。


    因為焦二聽不見了,他已作了糊塗鬼,耳鼻眼口中,全流黑血,全身並在劇烈痙攣收縮,那副死相,委實太以慘酷。


    雲素素說話了,她居然責備那黑衣蒙麵人:“焦二該死,但你不該這麽騙他,先解了他的毒後,再正大光明的憑功夫殺他,豈不讓他死得心服口服?”


    黑衣蒙麵人苦笑道:“三小姐,我不得已……”


    一語未畢,雲素素便沉著臉兒道:“不得已三字怎講?”


    黑衣蒙麵人道:“九格格向來隻傳暗器,不傳解藥,她人在大內,並未離京,我那有神通弄得到‘再生丸’?這粒墨綠色的丹丸,根本就是假貨!”


    雲素素大感意外,為之一怔!


    黑衣蒙麵人又道:“三小姐的神功絕藝,或許能殺得了焦二,但未必能及時逼得他獻出真正解藥,我不忍心見二小姐玉殞香清,也不忍見焦大先生被他喪盡天良的兄弟害死,隻得利用剛到手的真一粒‘紅豆相思火’,使焦二上個惡當,遭了報應,是不是不得已呢?”


    剛剛責問人的雲素素,竟被對方反問得無話可答。


    黑衣蒙麵人一歎又道:“朝廷已對雲班主夫婦特別注意,尤其下了密旨,最好能把兩位小姐活解京師。絕世高手,不斷南來,最可怕的便是‘血冠羽士’、‘九格格’,和‘神勇威武玉貝勒’等三人,故而,姑蘇絕非善地,雲班主應該找個隱秘所在,略微避避鋒頭,好在灌輸民族誌節是長遠大計,成功或許在百年之後的事,眼前還是保全根苗,最為要緊!”


    話完,人閃,抓走了焦二遺屍,在廟門外失去蹤跡。


    雲振天目送他背影消失,失聲歎息道:“高,武功高,見識高,議論更高,他是誰呢?是不是方豪?”


    雲施施接口道:“不是,他不夠高,方豪至少要比他高出一個頭呢!”


    焦大也搖頭道:“不是,他不是方豪,他是人,方豪是鬼,方豪就是他適才祈說京師高手中,最可怕的神勇威武玉貝勒。”


    雲素素有點迷惑地,陷入沉思,半晌後,方苦笑道:“我不敢說他不是方豪,因以方豪那身修為,用‘縮骨功’,使身軀矮上一尺,並非難事,但也不敢說他定是方豪,因為方豪如今應該正左擁右抱,沉迷於欲海之中,不可能趕來此地!”


    口口口口口口


    雲素素委實是方豪的知音,地說方豪如今應該在左擁右抱之中,果然半絲不錯。


    不過,下麵一句“沉迷欲海”,卻又半點不對。


    因為方豪左擁右抱的,不是“十二玫瑰”中,老九紫薔、老十紫薇觸手柔嫩的溫香胴體,他所擁抱之物,奇冷如冰,自然毫無風流意味!


    他右手抱的,確是紫薔。


    左手抱的,確是紫薇。


    但這九格格苦心調教出來的兩名凶惡蕩女,卻都少了一口活人所必須有的氣兒。


    麵前,掘好了一個大坑,坑中業已先有了一具屍體。


    那屍體正是死在“紅豆相思火”下的“活僵屍”焦二。


    方豪真狠,對焦二屍體,都不肯輕饒,他又剝下了焦二貼身所穿,曾使雲施施吃了大苦的“毒蝟金蓑”。


    方豪真絕,他像剝豬鑼般的,脫去了焦二的衣服,使得他死後赤身露體,居然還有相當的理由!


    他一麵剝衣,一麵喃喃自語:“焦二,你是死在九格格的‘紅豆相思火’之下,我若能夠設法,使九格格死在這件‘毒蝟金蓑’之下,豈不是等於為你報仇雪恨?你可以瞑目九泉……”


    可憐,焦二的兩隻三角眼,幾乎因死得太以痛苦,瞪得宛如雞蛋,那裏還有瞑目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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