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人說:我必定很會化緣,所以才能創建這麽多的佛教事業。我覺得:與其說我會化緣,不如說我會“化心”。佛世時,比丘托缽化緣,上乞諸佛之理以資法身慧命,下乞眾生之食以資色身肉體,所以又稱乞士。乞士化緣,是一件多麽美好的事啊!年少時出家,每當春節即將來臨時,我代表常住挨家挨戶地“化冬”,為方圓幾百裏的居民發送灶符,為春節祝願祈福。當檀那們高興地將米糧放在我的擔子裏時,我深深地體會到:化緣,不一定化錢,能夠感動對方的心意,化得一個歡喜的善緣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後來我常和弟子們說:“化緣化心,不一定化錢。”


    五○年代,我初到宜蘭弘法時,經常省下飯錢,購買佛教的手珠、項鏈、雜誌、書刊,和前來學佛的青年結緣,並且義務為他們補習 國文,修改文章。日後,這些人都成為佛教最忠實的護法,有些人甚至隨我出家,像慈莊、慈惠、慈容、慈嘉等,未出家的就做師姑,像吳寶琴、楊慈滿、蕭碧霞,他們四十年來,不惜身命,弘法利生,如今在教界都是首屈一指的人才。經雲:“未成佛道,先結人緣。”然而有心,才會有緣,以一顆真摯的心意化導群倫,與別人結下長久的佛緣,才是化緣的真諦。


    所謂“十方來,十方去,共成十方事;萬人施,萬人舍,同結萬人緣”,四十多年來,我不但經常將別人送我的物品,喜舍轉贈給別人,也鼓勵佛光山的職事們開發佛教小紀念品,送給來山的信徒,冀望能為大家帶來平安緣、吉祥緣。


    多年前,林希鬆居士與我在電梯口偶然相遇,他問我是不是星雲大師,並且表示想購買一本《台灣寺廟庵堂總錄》。這本書早已絕版,我將自己僅有的一本送給他。沒想到兩個月後,當他知道我將在國父紀念館主持弘法講座時,特地花了十五萬元,印了一萬五千本拙作講演集和現場的聽眾結緣。


    有一天,他聽說還在興建中的普門寺急需付一筆貸款,立刻慷慨地借出三百萬元,同時言明除非他窮途潦倒,否則不會要回這筆錢。由於這筆錢的周轉,使普門寺得以在台北順利弘法,對於北部佛教的開展影響深遠。後來他舉家遷至美國,目前夫婦倆人經常在西來寺當義工。當初那些怪我將絕版書送人的徒眾,最後終於明白我為什麽經常告訴他們“化緣化心,不一定化錢”的道理了。


    數年前,我應林金鬆與吳錦美伉儷的請求,為他們新建的大樓取名“海天”,事後還為他們張羅,主持破土典禮。二十層的七棟大樓完工後,為了致謝,他們送給我其中的兩層樓,我以之為弘法利生的布教所。吳居士有感於我的弘法熱忱,去年國際佛光會在澳洲召開第四屆世界會員大會時,她特地在台灣購買了一千本《傳燈》,親自拿到當地與眾人結緣。類似這種無心插柳柳成蔭的事不勝枚舉,但是社會上有許多人隻看到別人布施財物給我的“果”,卻不知道我先種下為別人服務的“因”。


    黃英吉先生初接花蓮四維高中校長職務時,曾慕名前來佛光山普門中學觀摩。在此之前,他聽別人說佛光山是一個商業化的地方,但是他來此掛單數日,卻不曾見人向他化緣要錢。有一天,在普門中學校門口,我們偶然相遇,他問我辦學之道,我坦然敘說自己的理念及建設人間淨土的構想,他聞言十分感動。從此,他不但以“人間佛教”的精神齊家治校,甚至以我的愛徒身分自居,全家妻子兒女,無論是醫生或是律師,都皈依佛教。所以,“化緣,不一定化錢”,化得思想的共鳴,化得心意的交 流,比什麽都來得更重要。


    巨東股份有限公司總經理胡 迪化先生來佛光山參觀時,不但沒有花費分文,反而見到佛光山為社會大眾所付出的努力,讓他裝滿信仰的財寶而歸。自此以後,他每個月匯寄十萬元台幣來山,為大雄寶殿添油香。一九九二年,國際佛光會世界總會成立時,他深知創業維艱,從此每年都致贈十萬美元,作為發展佛光會的基金。所以,緣不是憑空就能化來,必須要以自身的努力與誠心,來感動別人和我們結緣。


    周邦本先生邀我去為“中華大佛山”的佛像開光時,許多徒眾深恐我被人利用作為商業的噱頭,紛紛勸我不要去。我當時想:即使如此,能為他們種下得度因緣也是件好事,所以還是在百忙之中前往赴會。開光以後,我婉拒紅包,和他們說道:“我是為幫忙而來,不是為紅包而來。”後來,他也捐了二十萬美元作為國際佛光會的發展基金。回想國際佛光會剛在美國成立世界總會時,一切草創,真是千頭萬緒,百般困難,幸賴胡 、周二人的協力相助,我們得以在歐美各國展開會務,如今菩提種子遍撒全球各地,因緣真是不可思議!


    我一生中時時刻刻都是抱著積極樂觀的態度來做人處事,即使在病痛中,也總是想著如何利益大眾。去年(一九九五年)五月,心髒手術完畢靜養期間,我將療病經過與心得記述下來,訂名為“榮總開心記”,寄給“講義堂”。八月,我帶著弱軀飛至美國主持北美洲徒眾講習 會,社長林獻章先生親自來電,興奮地告訴我,這篇文章得到熱烈的回響,該月分的《講義》在短期間內被搶購一空。由於我婉辭稿費,承蒙林社長好意,以刊登兩個廣告與我結緣,如今,我又繼續為他提供百篇的“人情味故事”,以答謝大家的愛護。弟子們經常勸我多休息,有時我不免嫌煩,所以有一次,向他們說:“人是一個,命是一條,心是一點,我就是要這樣和大家結緣!”


    結緣,本來隻是為了利他,卻往往兼收自利的效果。一九九四年十二月,我首次舉辦“佛光緣書畫義賣會”,為佛光大學籌措建校基金。當各地藝術家雲集台北道場鑒賞書畫時,都不約而同地咋舌驚問:“大師!這麽寶貴的名家真跡,您是如何‘化’來的?”我告訴他們:“我隻是在平常肯拿出一點真心和別人結緣罷了!”


    一九九一年,我坐著輪椅,帶著尚未痊愈的腿傷,從台北回到佛光山,特地到戈本捷居士靈前拈香,戈夫人感激涕零,叩跪答謝,並且說,她是滿清皇族,除了皇帝以外,從來沒有拜過別人。後來她聽說佛光大學要募款,將家中珍藏的名家作品悉數捐出,使義賣會增色不少。一九九二年,住在香港,與我素昧平生的高嶺梅先生臥病醫院,請家人轉告,希望我能為他主持皈依。當時我的行程已經排滿,短期間內無法赴港,想到山海遠隔,何忍讓一個老者拖著病體來台,於是用電話方便皈依。事後他送了我一幅張大千先生的“觀世音菩薩”畫像以為致謝。直到舉辦義賣會時,我才知道高嶺梅先生是世界收藏張大千先生國畫的知名之士,而那幅“觀世音”和“荷花”居然為佛光大學籌得一億六千萬新台幣,對於巨額的工程款項,不無小補。


    在義賣會場,望著張大千的名畫,我突然心有所感:法華會上,無盡意菩薩為觀世音菩薩“三十二應遍塵刹,百千萬劫化閻浮”的精神深深感動,“即解頸眾寶珠瓔珞,價直百千兩金而以與之”;佛世時,須達多長者聆聽佛陀法音以後,心生歡喜,故發心以黃金鋪地,興建祗園精舍供養三寶,這些經典裏記載的事實無非證明了“化緣要化心”。觀世音菩薩的大慈大悲,釋迦牟尼佛的無上智慧,我們固然無法望其項背,但是我們可以見賢思齊,努力效法,用無盡的悲心願力和大家廣結善緣。


    多年前,潘孝銳居士聽了我的說法以後,心生感動,不但對於佛教的文教事業多方支持,並且將自己的圖章放在銀行,囑咐辦事人員,隻要我去借錢,無條件支付。維力企業的張登旺董事長也由於我為他講說《心經》,心開意解,所以捐了一千萬元維力清香油給佛光大學義賣。而自謙“小人物”的餘福隆先生,因為和工廠員工與我一齊“素齋談禪”的因緣,而發心捐獻台北道場十二樓的地板石材。想當初,我臨時提議,決定拜訪他的工廠時,車上的徒眾還恐怕耽擱時間,延誤行程呢!


    香港的出租車司機拒載佛教出家人,因為他們認為出家人光頭,會讓他們出門賺不到錢,甚至賭馬打牌都會輸得光光的。為了改變他們的成見,每逢搭出租車時,我總是在車資以外,附上豐厚的小費,給他們歡喜,讓他們發財。有一回,我在紅磡體育館講經時說道:“出家人是財神爺,能帶給眾生物質與精神、世出世間的財富。”話語甫畢,台下一片掌聲雷動。現在我到香港坐出租車,司機反而不收我的錢了。所以,化緣不一定化錢,有時為了利樂眾生,我們甚至還要喜舍財物。


    五年前,我將信徒送給我靜修用的蒙地精舍,提供給李自健先生作畫,乃至為他安排畫展。五年後,他捐贈新台幣五十萬元給我作為弘法基金。三十年前,阮囊羞澀的我,將身上僅有的五十元,拿給黃麗明作為學道資糧,三十年後,他以十萬倍的錢財供養我作為道場的建設費用。她的同修曾梁源先生是建築公司的總經理,本來沒有什麽深厚的信仰,後來有感於我不但不向他化緣,反而連續三次都要他少捐一點,讓他覺得感動萬分,因而對佛教更加護持。一九九四年,他為台北道場的成立而熱心奔忙,後來見來往的信徒絡繹不絕,道場的法務繁忙不已,索性搬來與道場毗鄰而居,以台北道場的服務員自居,發心從事安全維護工作。


    所以,化緣不一定化錢,最重要的是以化心來結緣。隻可惜末法時代,許多人誤解濫用,使得這個在佛教流傳千百年來的美好製度頻生弊端,但看一些出家人經常向信徒勸募,乃至沿街乞討,姑且不論其身分真偽如何,但是他們的行儀可曾對人心有所啟迪?得來的錢財是否真能達到淨化社會的目的?“化緣化心”,廣結善緣,將人心導入正道,才是出家人最重要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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