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陰。


    晨光透入窗紙內,如在寂靜的屋舍裏浮起一層細膩的光粉,映著天色與微芒。


    顧驚寒側躺在床沿,一腿垂落,姿勢難得的沒有過分端正嚴謹,而是多了一絲容少爺特有的閑適自在。


    腰間微微一緊,腿上壓著的重量輕了幾分。


    顧驚寒低頭,正對上一雙惺忪初醒的眼,眼尾上挑帶紅,眼睫濃密,緩慢張開時,便如桃花漸次開放,風流光豔。


    “醒了。”


    顧驚寒抬指擦掉容斐打哈欠時眼角擠出的水漬,低聲道。


    “美人兒的大腿就是睡得舒服……”


    容斐一手撐起身來,一勾顧驚寒脖子,極其響亮地在顧驚寒臉上吧唧了一口,然後抿了下嘴,被那股寒氣凍得有些牙疼。


    魂體不用睡覺,顧驚寒也沒有閉眼裝睡的**,一夜下來,便貢獻了自己的大腿,充當容少爺的新愛物,陪人入眠。


    畢竟比起抱著大腿,抱一整個魂體,還是太冷了點。


    “起了。”顧驚寒拍拍容斐的後腰,率先飄下了床。


    海棠花的院子總共就這麽幾個活人,沒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容少爺隻得自己出門打水洗漱。


    顧驚寒不方便現身,隻能給容少爺理理衣服,還被容少爺纏著差點又脫一遍。


    等兩人跟兩塊大黏糕似的終於挪出了屋,秀姨也正好跨進院門,有些怯弱地笑了笑,招呼兩人:“兩位先生,吃飯了。”


    一轉頭,玄虛正打著瞌睡從廂房裏爬出來,見容斐望來,忙陪給容斐一個小心的笑,也不知奉陽觀造了什麽孽,培養出這麽一個欺軟怕硬會裝比的好弟子。


    “早啊,容少。”


    容斐睡得好,心情好,點了下頭道:“早。”又仔細瞧了玄虛一眼,等人走到身邊,才問:“玄虛道長昨夜睡得不好?氣色有些難看啊。”


    說著,容斐不著痕跡地瞥了顧驚寒一眼。


    他可半點不關注玄虛,後一句話全是顧驚寒的意思。不好好看著他,瞧玄虛做什麽……


    顧驚寒見狀,親了下容斐的唇角。


    容少爺抿了抿唇,有點受用。


    這番小動作,道行不夠的玄虛根本沒瞧見,他看了眼秀姨已經離去的背影,便一下子放慢了腳步,壓低聲音,臉色微變道:“容少,昨兒晚上……你聽見什麽聲音沒有?”


    “聲音?”容斐皺眉,不答反問,“你聽見了?”


    玄虛小胡子一抖,道:“聽見了,當然聽見了……一個女聲,像是在哭,又像是在唱戲,聽得人毛骨悚然,渾身掉雞皮疙瘩……要不是我這麽多年修行有成,怕是要被嚇個半死。”


    “原來如此。”容斐似笑非笑看了眼玄虛青黑的眼底。


    玄虛沒半點不自在,邊走邊道:“可是奇怪的是,我拿定風波測了下,沒發現什麽異常。我看……這個海棠花可是太古怪了。你看那個寧雲安,那個秀姨……”


    “說到這裏,你是怎麽被寧雲安抓住的?還要把你燒了祭天?定風波在手,玄虛道長還幹不過一個半吊子?”


    容斐終於找到機會問出這個問題,昨天幾次試圖提出,都被打斷了。


    聞言,玄虛臉上閃過一抹尷尬之色。


    “其實這隻是個意外,意外……”玄虛道,“我不是拿了師叔那封古怪的信,所以來了灤山嘛。我本想著早查探完早回去,到了這裏的當天夜裏就上山了。到了山裏,正好撞上寧雲安鬼鬼祟祟地往山上走,穿著身道袍。一靠近他,定風波就發燙得很。我覺得他有古怪,就跟了上去,沒想到,正看見這個戲班子的人在點屍魂堆,自相殘殺,十分可怖……”


    “我衝上去就想打斷,卻被同樣衝出來的寧雲安截住,他張嘴就是我是妖孽,我殺了戲班子的人……不知從哪兒又冒出一大群村民,寧雲安肯定打不過我,但我輩卻不可對普通人出手,束手束腳之下,我就被……打暈了……”


    玄虛說到最後,聲音漸低,尷尬至極。


    容斐沒笑話玄虛,畢竟比起玄虛,他和顧驚寒被追得跳崖似乎更悲催一些。


    “那你怎麽穿得花裏胡哨的,道袍呢?吃飯的家夥呢?”容斐沒忘記玄虛被綁在柱子上時的打扮,即便現在換了,也依舊不是以前的道袍拂塵。


    玄虛臉上也現出疑惑之色:“我就這麽穿著來的,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出門前師父叮囑我,千萬不能穿道袍帶拂塵,不到萬不得已,也不要說自己是個道士,古怪得很。”


    “奉陽觀啊……”容斐心中暗道,“看來回海城,得去這個地方拜訪一番了。”


    “玄虛應當在我們之前。”


    顧驚寒開口道,“如此一來,那群村民去而複返,追擊我們,似乎也有跡可循。若玄虛所言不虛,那寧雲安必定有問題,小心。”


    容斐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


    海棠花包下的院子算不得多大,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出了客房所在的偏院,穿過一道門,就到了飯廳。


    戲班子人多,飯廳便大些,桌椅板凳齊全。旁的都被搬開了,隻留一張桌子,擺了幾道清淡小菜,並著白粥窩頭。


    寧雲安已經坐下了。


    者字不用吃飯,坐在寧雲安身旁,拄著下巴看寧雲安。


    “容少爺昨晚睡得可好?”寧雲安抬眼看向容斐,麵色清淡地笑了笑,“這裏簡陋,還望見諒。”


    “很好。”


    容斐裝模作樣客氣了客氣,梗坐下就開吃。


    他小時候趕上過他老子當土匪的日子,山坳坳裏的野草根都啃過,幾塊糙麵窩頭吃起來也沒什麽不自在。山珍海味不貪戀,粗茶淡飯不計較。


    顧驚寒在旁看著容少爺吃飯,心頭卻平白一擰,想著待會兒上了山,得給容少爺烤條魚吃,這麽個貪嘴的懶蛋,委屈不得。


    “多吃點,我記得你愛吃豆腐。”


    安靜的餐桌上,者字的聲音突然出現。


    顧驚寒抬眼,就見者字伸手夾了一筷子小蔥拌豆腐放進寧雲安的碗裏,輕輕一笑,戾氣消散,很有幾分溫柔味道。


    寧雲安身體僵了一下,看了看碗裏的菜,又看了眼者字,突然沉下了臉。


    “我說過我與你不相幹,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人鬼殊途。”


    筷子被重重放下,寧雲安拂袖欲走,者字笑意一收,黑氣驀然湧出,眼看就要發作。


    卻正在這時,一聲呼喊從外漸近,“寧先生!寧先生——!”


    秀姨神色匆匆跑了進來,眼帶惶恐,“寧先生,縣裏、縣裏……”


    寧雲安一怔,旋即上前道:“秀姨,出了什麽事?別急,慢慢說……”


    話音未落,幾道沉凝的腳步聲踏了進來,房門開著,一眼就看到四個警服在身的高大男人走了進來。


    為首的一個濃眉大眼,四方臉,目光犀利,掃了飯廳內一眼,便道:“哪位是寧雲安寧老板?我們是縣裏警局的,海棠花戲班子十數人慘死一案,聽說寧老板是唯一的證人,還請麻煩跟我們走一趟吧。”


    秀姨慌道:“寧先生……”


    寧雲安皺了皺眉,鎮定道:“既然是這樣,那我就去一趟。不過,寧某並非是唯一的證人,旁邊這位玄虛道長,也曾親眼所見,不知……”


    “一並走吧。”那人道。


    玄虛平白遭了點名,嘴裏一口粥差點噴出來,強咽下去被嗆著了,咳嗽著站起來,“我……”


    者字早就隱匿了身形,輕飄飄起身,順手在玄虛背後拍了一巴掌,給他順了氣,看向容斐道:“一起去?”


    顧驚寒控製身形,隻在者字和容斐麵前露麵,對者字道:“有事。你跟著,晚間之前若未歸,再聯絡。”


    說著,抬手一揮,一道符從容斐腰間飛出,從一個人眼看不見的奇特角度落到了玄虛手裏。


    玄虛忙收起來,給了容少爺一個感激的眼神。


    來不及多說,警局來的四人就帶著寧雲安和玄虛出了門,者字跟在他們身後,還不忘對寧雲安笑著說:“別怕,我跟著,誰敢動你?”


    寧雲安皺著眉,別開了頭。


    “容先生,寧先生他們不會有事吧……”


    眼見幾人沒了蹤影,秀姨憂心忡忡道。


    容斐飯碗一放,起身道:“放心,例行詢問罷了,沒事。我們白天有事,先出門了。”


    “哎,好。”秀姨隨意應了聲,收拾碗筷。


    快步出了海棠花的院子,走上偏僻小道,容斐壓了壓不知從哪兒掏來的帽子,目光冷厲,低聲道:“她果然看得見。”


    在秀姨眼中,方才整個飯廳應該隻剩下了眼前一個容斐,但在容斐說“我們白天有事”時,秀姨卻並沒有意識到其中的不對,反而下意識答應了。


    顧驚寒眼中暗色一閃而過:“她若精明,會發現我們的試探。先上山。”


    容斐聞言,當即把符籙往腿上一貼,抓起顧驚寒來就拔足狂奔。


    本來一個時辰左右的路程,在容斐的衝刺下,一兩刻鍾便完成了。等兩人到了長青觀門口時,向來自詡強健的容少爺腿都有點抖。


    “沒追來吧?”容斐喘了口氣,坐到門檻上。


    顧驚寒搖頭道:“她不會追。試探而已,她也可能認為你是一時口誤。若是貿然追擊,反而打草驚蛇,她應當不會做。”


    容斐仰起頭:“她……她會是誰?雲靜?”


    “前世是女子,此生未必。輪回往生,乃不定數。就如雲璋前世是男子,此生也可能是女子。”


    顧驚寒說著,走到容斐跟前,轉身半蹲下,朝後伸出手,還未來得及說話,容懶蟲就自動自發地蹭了上來,抱住了顧驚寒的脖子,雙腿一抬,極有力道地夾住了顧驚寒的腰。


    “相公,快背小娘子我入洞房啊~”容斐掐著嗓子戲謔笑道。


    顧驚寒站起身,雙手托住容斐大腿根,拍了下容少爺的屁股,往裏走。


    走了沒兩步,背上的小娘子就往下出溜。


    “行了行了,走兩步就行了,累著我的寶貝兒心疼的還是我……”


    “想下去了?”


    顧驚寒微側過臉,捏了下容少爺的大腿根,察覺到背上的人一激靈,微微抖了下,眼底不由閃過一絲促狹的笑意,“不行。”


    容斐勒了一下顧驚寒的腰,親了下他的後頸。


    長青觀不大,也就幾步路。顧驚寒是魂體,雖不如身體,但消耗也並不多。


    到了一處偏殿,顧驚寒放下容斐,開始找東西。


    “這是爆雷珠,威力驚人……這是捆妖索,可製絕大多數小妖,於大妖有牽製之用……”


    顧驚寒送聘禮一般,將兩口塵封的箱子搬出來,撿著東西往容斐懷裏塞。


    容斐不一會兒塞了滿當當一小箱子,不禁疑惑道:“這麽多東西,你出門怎麽不帶?你這幾年在外,危險也不少吧……”


    顧驚寒道:“下山入世,乃是曆練,怎能太過借助外物?我下山時,師父隻讓我挑三件東西,我拿了封妖玦、葬珠和千年桃木心,已經不少了。”


    一說起葬珠那副套戒,容斐想起自己還讓鋪子裏修補了東西。雖然那珠子或許隻是表麵還原,內裏仍舊失了本來威力,但終歸還是不一樣。


    這麽想著,容斐繼續跟顧驚寒往外撿東西,突然手下一涼,像是摸到了一塊寒玉一般。


    容斐順手拿出來,當即就是一愣:“陰陽碟碎片?怎麽會在這裏?”


    顧驚寒眸光一滯。


    是啊,怎麽會在這裏?出現在哪裏都有可能,但它為什麽偏偏出現在了長青觀的藏寶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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