者字的出現很突然。


    顧驚寒隻覺血契封印微微一動,身為魂魄還來不及反應,鼻息間便飛快掠過了一絲淡紅的霧縷。


    紅到極致盡成墨黑。


    黑氣纏身,麵容妖異,更有陰風陣陣,寒徹骨髓。者字的身影憑空而立,側了臉,帶著點漫不經心的戲謔笑意,看向寧雲安。


    周遭靜了片刻,旋即尖叫四起,百姓們四散而逃,慌不擇路。


    “鬼……鬼啊!”


    “道長!道長捉鬼啊!”


    “天師救命!”


    惶惶的呼喊吵嚷在四麵,但寧雲安卻並沒有理會。


    他似乎是僵在了原地,錯愕而驚疑地看著半空中的者字,但隻有一瞬,他很快將情緒收斂好,蹙眉沉聲道:“鬼怪亦有善惡,你不曾作惡,我無意為難你。”


    者字意味不明地笑了聲,輕飄飄一眼看向一頭霧水努力對容少爺使眼色的玄虛,道:“那他又作了什麽惡,值得道長如此興師動眾?若我這雙眼不瞎,這應當不是什麽狐妖,而是一個小道士吧。”


    玄虛被者字幽幽蕩蕩的語氣激得渾身一抖,雞皮疙瘩都要掉地上了。


    “以邪術誘凡人煉屍魂堆。”


    寧雲安麵色陰沉,視線冷厲地掃向玄虛,帶著厭惡與殺機,“其罪當誅。”


    玄虛一愣,當即炸了:“放屁!本道長行得端坐得正,哪來的什麽邪術?分明是你,本道長是追著你的氣息才看見那些東西的!莫要以為你披了那身道袍,就能掩得住一身惡臭!”


    “孽畜!”


    寧雲安厲喝一聲,“死到臨頭還敢狡辯!”


    說著,寧雲安便又是一道符甩出來,臨空成火,再次襲向玄虛。


    “道長且慢。”


    者字手一揮,卻又攔下了火焰。


    他將那朵火苗抓在手心,像是品鑒著什麽名花珍寶一般端詳了片刻,才似笑非笑地掀起唇角,對上目光沉怒不悅的寧雲安,“你們二人各執一詞,又豈能輕易判別?不如暫且作罷,再行商議,如何?”


    他口中問著,視線卻投向了喬裝改扮的容斐。


    四周百姓已經跑光了,容斐也沒了太多顧忌,抬手便是兩槍,直接崩裂了玄虛身上的繩索。


    “溫先生此言有理。”


    容斐挑眉一笑,聽著耳邊顧驚寒的話,聲音一頓,又補了一句,“更何況,玄虛道長可是我海城奉天觀的當代精英弟子,又怎會邪術害人?兩位之間,怕是有些誤會。”


    顧驚寒聽著容斐複述了他的話,雙眼掃向寧雲安,果然看見他眉頭一蹙,一絲莫名的情緒從他眼底一閃而過,難以捕捉。


    “既是誤會,還是說清得好。”者字笑意盈盈,一副明媚麵容卻是平白消去了他身上不少戾氣。


    玄虛從柴禾堆上連滾帶爬地溜下來,竄到容斐身後,第一次覺著惡名昭著喜怒無常的容少爺簡直是道祖化身三清下凡,慈善得不得了。


    “容少,顧大少呢?沒跟你……”玄虛左顧右盼。


    容斐壓根兒沒理他,徑自道:“既如此,不如找個地方坐坐?這裏可不是什麽說話的好地方。”


    他手裏槍口轉了一圈,從牆後屋旁窺來的探尋的視線頓時都驚悸著縮了回去。


    寧雲安麵色微沉,看不出作何想,隻一頷首:“去海棠花吧。那裏暫時無人打擾。”


    說罷,便率先轉身走了。


    者字神情一動,當即將手裏的火焰掐滅,一個晃身跟了上去,隔著一步距離,不緊不慢地墜在寧雲安身後。


    “跟上。”


    玄虛被容少爺推了下,不得不跟在一看就極其不好惹的厲鬼身後。


    “容少,你怎麽跑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了?顧大少呢?”玄虛壓低了聲音,時不時瞄一眼前麵的一人一鬼,說道,“這地方邪乎著呢,隻有咱倆肯定得折了,還得顧天師罩著點……”


    容斐沒好意思告訴玄虛,顧天師已經先一步折了,眼下連人都不是了。


    “他有事。”


    容少爺除了在顧驚寒麵前熱乎,擱其他人跟前都是一副愛搭不理的模樣,三個字堵回了玄虛一肚子疑問,又反客為主道:“你來長青山幹什麽?為什麽……哪兒都有你?”


    最後半句聲音又冷又低,勃朗寧敲在掌心,仍殘留著些硝煙的氣味。


    容斐意味深長地看了玄虛一眼。


    玄虛臉色頓時垮了。


    他在容斐和顧驚寒麵前完全沒什麽形象了,裝也不用裝了,直接開始喪著臉吐苦水:“我的無量天尊啊,我哪兒願意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啊,還不是上次的事!”


    “上次?你是說血墓?”容斐下意識看了旁邊裝不存在的顧驚寒一眼。


    顧驚寒眉頭微擰,搖了搖頭。


    玄虛似乎沒有發現容斐的動作,兀自道:“對,就是那個岐山血墓,不然還能有哪兒?我回觀裏之後,將事情來龍去脈那麽一說,本就以為交了差了,卻沒想到,師父拿出了一封信。”


    說到這裏,玄虛的步子刻意慢了下來,拉開與前麵人的距離,抬手虛掩住嘴。


    “此事說來詭異。那封信就是我那位卜算血墓之事,被反噬而死的師叔寄出來的。我跟師父去打聽過了,寄信的日子竟然是師叔被我安頓下葬後的第七天……”


    玄虛麵色凝重:“那封信裏隻寫了一個地名,就是這裏,灤山。”


    灤山?


    顧驚寒神色一怔。不是長青山,而是灤山。灤山和岐山,會有什麽關係?進入血墓的時間差,死而複活的頭七信……


    “所以你就來了這裏?”


    容斐瞥了眼顧驚寒若有所思的模樣,漫不經心道。


    玄虛點頭,長籲短歎:“沒想到每回出差辦公都是這般流年不利,早知道出門就該讓師父給我算一卦……”


    這聲歎息剛落,前麵敲門聲就響了。原來已是到了海棠花包下的院子。


    這院子在鎮上的位置略有些偏僻。


    上次顧驚寒和容斐來門都未進,來不及打量。這回走進了細瞧,竟發覺這院子似有幾分熟悉。


    “幾位,請。”寧雲安道。


    來開門的仍是上次的中年婦人,包著碎花頭巾,用警惕戒備的眼神盯著幾人。


    “寧先生,您怎麽穿成這樣?怎麽……怎麽就您一個人回來了?”


    等看到寧雲安時,中年婦人的眼神明顯一變,親近中帶著幾分惶惑,“這兩天鎮上都是風言風語,我也不敢出門,都說咱們海棠花是衝撞了……”


    “沒事,秀姨。”


    寧雲安打斷中年婦人的話,擺了擺手,“外麵的言語且不必理會。這幾位是我的客人,麻煩上幾杯熱茶吧。”


    “哎……好。”秀姨看了幾人一眼,答應著下去了。


    寧雲安則帶著幾人入了內院。


    月洞門外擺的盡是些戲班子的棍棒行頭,還有些洗了的花花綠綠的戲服,掛在簷下隨風而舞。


    而一門之隔的裏麵,卻隻有一棵樹,和一張石桌,幾個石凳。


    在看到那棵樹的瞬間,者字的腳步便頓住了,抬手語氣意味不明地低聲道:“你還記得這棵樹?”


    “隻是有些像……”


    寧雲安下意識回答,卻猛然回神,抿緊了唇,目光冷銳地看向者字,“你試探我?”


    者字與他對視,不避不讓,神情卻似悲似喜,隱隱竟有些癲狂,周身本有些收斂的黑氣刹那如潮翻湧:“真的是你……雲璋!你轉世了……你恢複了記憶……你竟然……”


    寧雲安卻皺起了眉:“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你不懂?”者字往前逼近了一步。


    寧雲安避開他的目光,淡淡道:“我隻是一個登台的戲子罷了。偶爾會做些稀奇古怪的夢,無關緊要,更不是什麽記憶。”


    “戲子還會穿著道袍捉鬼降妖?”者字譏諷地勾起唇角,“道長當我是傻子,耍著好玩嗎?”


    寧雲安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


    兩人之間竟一時默然。


    站在月洞門邊看戲的容斐突然感覺手背一涼,偏頭就見顧驚寒飄到他身邊,握著他的手背攤開了他的手掌,冰涼的食指如凝寒玉,在他掌心滑過。


    是一個“走”字。


    容斐略一皺眉,不明白顧驚寒為何突然不說話了,但他清楚顧驚寒自然有他的道理,便神色一鬆,語氣裏帶了點倦意,開口道:“兩位要是優勢,不妨進屋談。正好忙了這麽久,我也累了,寧先生,客房能歇歇嗎?”


    此時去倒茶的秀姨走了進來,將茶水遞給寧雲安、容斐和玄虛三人,笑道:“有客房,一直都在打掃著,這邊的廂房就是,兩位可以去歇歇。”


    寧雲安接過秀姨的茶,輕啜了一口,緊繃的神色緩了下來。


    等秀姨下去,他才從袖中掏出一麵小鏡子,低聲道:“不管你信不信,我確實不是你要找的人。就在前兩日,我還隻是一個普通戲子罷了。隻是那日蹊蹺入山,戲班子裏的人突然撞了邪,我慌亂奔逃,撿到了這件東西,腦子裏便憑空多出一些東西。”


    “像是符籙,像是一些簡單的捉鬼拿妖的法門……”


    寧雲安聲音一頓,“也有一些其它的,隻是看著有些熟悉。就比如……你的臉……不過不太像,畢竟是夢……”


    者字聽著,突然笑了下。


    “是不是不是你說了算。罷了,也別讓他們看笑話了,進去說,道長總不至於怕我一隻區區小鬼吧?”


    千年厲鬼如此無恥,讓玄虛的麵皮都不禁抽動了一下。


    但寧雲安鎮靜如常,舉步帶著者字進了主屋,“兩位,失陪。”


    容斐不甚在意地擺了擺手,轉身去隔壁小院的客房,玄虛非常識相地選擇了容斐的隔壁的隔壁,生怕惹惱了這位一言不合就掏槍的人物。


    畢竟,看起來容少爺今天心情是不怎麽好。難道……顧天師終於不瞎了,甩了他了?


    玄虛摸著下巴琢磨著。


    “阿嚏——!”


    容斐剛一關客房門,就冷不丁打了個噴嚏,“咳……誰罵我呢?”


    一抹微涼貼上額頭。


    顧驚寒垂眼看著他:“著涼了嗎?”


    “不會。”容斐無所謂地搖頭。


    他常年摸爬滾打,體質極好,昨天那麽一點風啊水啊的,絕不至於就讓他倒下。


    關好了門窗,容斐坐到桌邊,一摸茶壺,是熱的,便提起來涮了涮茶杯,然後往裏倒熱水。


    邊倒邊問:“方才是有什麽事,你不說話,要寫字?寧雲安不對?”


    顧驚寒飄到容斐身旁落座,淡聲道:“魂飛魄散,絕無轉生。這是天道定律,無有例外。”


    容斐抬眼:“那這個寧雲安是假的?還是說,雲璋其實並沒有真的魂飛魄散?”


    “不能肯定。”


    顧驚寒蹙眉,他頓了頓,說,“而且方才……那個秀姨看到我和者字了。”


    “什麽?”


    容斐倒水的手一抖,差點摔了壺。


    他愕然一瞬,旋即就明白了顧驚寒的意思。秀姨若是真的看到了顧驚寒和者字這兩隻不願現身就絕不會有人看見的鬼,那就證明那個秀姨絕對不是普通人,甚至都不是玄虛這樣的天師。


    而且她看到了,卻仍裝作沒有看到,又代表著什麽?


    “無妨。暫且靜觀其變。寧雲安的話有假,玄虛也不可盡信。”顧驚寒繼續道,“玄虛的本事雖差些,但絕不至於連現在的寧雲安都打不過。”


    容斐放下茶壺,笑著歎了口氣,往顧驚寒身上賴著靠:“顧大少,遇上你,我才知往日裏那些走馬鬥槍的日子有多無趣。哪兒像現在神神鬼鬼爾虞我詐來得有趣刺激?”


    “擔心了?”顧驚寒分辨著容斐眼裏的情緒,篤定道。


    容少爺翹著二郎腿掂了掂腳,偏頭在顧驚寒下巴上舔了一口,舌尖細致地繞著圈,如同含著一小塊冰塊一般吮了下,桃花眼一彎,低聲道:“寬慰寬慰我?”


    “嗯。”


    顧驚寒成了魂魄,嗓音低沉中摻了些飄渺,如風似雨,格外纏綿入耳。


    聲音剛落,兩片冷而削薄的唇便從那點還未來得及完全收回的舌尖上掠過,汲走了最清甘的一絲餘味。


    容斐唇瓣微顫,後頸被按住。


    顧驚寒的唇如道寒涼的雨絲一般,劃過容斐的唇角臉側,落在了他的耳畔。


    微含,唇舌一卷,就將容斐略染上淡紅的耳垂納入了口中。


    很軟,有點涼。


    重重吸咬一口,懷裏的人就控製不住地張牙舞爪,勒住了他的肩背,情動地仰起脖頸。


    這是容少爺的弱點。


    顧驚寒心裏有些愉悅地戲弄著口中的耳垂,濕滑蔓延。


    他下意識地將舌尖探出一點,往裏送了送,輕盈地打了個轉。


    容斐的身體驟然繃緊,一口氣仿佛斷在了喉間,好半晌,才悶哼出來。


    顧驚寒沒想到容斐反應這麽大,伸手摸著容斐微弓的脊背順著,正要開口問,就見容斐似是有些難堪地別過臉,抓著顧驚寒的手向下摸。


    “你們鬼……不是吸陽氣嗎?都給你了!”容斐聲音微抖。


    顧驚寒一怔,親了親容斐的眼角,“換條褲子?”


    容斐從顧驚寒身上爬起來,邊從包袱裏翻東西邊低罵道:“娘的……我看該補腎的是我……怎麽會這麽快……”


    快速換好褲子,容斐摸出一張顧驚寒的淨水符,正要開始洗褲子,卻被斜地裏伸來的手截住了。


    顧驚寒拿過符籙和容斐的褲子,垂眼用額頭蹭了一下容斐的額頭,“我洗,別生氣。”


    說完,顧大少已經招出來了水流,開始表演淩空給媳婦洗褲子的絕技了。


    容斐確實沒生氣,他隻是借題發揮,打算給自己等下的行為鋪個台階。畢竟某個意義上他倆還是童子雞,快點也沒什麽。


    於是,等到顧驚寒洗著褲子,眼角餘光瞥到容少爺把小小的自己小心翼翼地扒光了,擺弄著胳膊腿兒放進從熱變溫的水杯裏時,也隻是動了動唇,沒有多說什麽。


    “嘖,真想一口吃了。”


    容斐親了親小顧驚寒的頭頂,把在水杯裏泡好澡的小顧驚寒捧出來,長大了嘴在唇邊比劃了比劃,眯著眼笑:“寶貝兒……你要平常也這麽嬌小玲瓏,這麽溫軟可愛,我能幹得你斷手斷腳……”


    顧驚寒把洗好的褲子往架子上一晾,一步出現在容斐身後,勒住了容斐的腰。


    “容少,知道鬼壓床嗎?”


    作者有話要說:畢業了,回家了,沒有出門計劃了qwq短期內能安穩日更了……最近比較肥,負荊請罪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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