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九日陰


    晨剛起床 ,就感到腳不對勁,原來發腳氣了。大趾全是水泡,不弄破脹得很,又癢,於是我就把它剪破了,流了不少水。女兒買了一種噴汽的藥,噴上去立刻止癢,但不能行動,因為腳腫了,不能穿鞋。於是把小妞 送到一個大女孩家,一點鍾一塊錢。他爸媽下課,約四點半後才接她回來。我既不能打坐,也不能寫日記,隻得把要點大概記下來,以後補寫了。


    七月十日陰


    晨起見腳仍舊腫脹,我用熱水一燙,又噴了幾次藥,當時雖能止癢,但不持久,於是愈噴愈腫,最後兩隻腳都爛了,越弄越糟糕。據說留學生體格檢查時,有濕氣不準出國,雖然許多有腳氣的人照樣出來了,但你不去碰他,他也就管不了那麽多。於是我想到一個有腳氣的朋友,她住得不太遠,打個電話給她要藥,正好她有香港來的濕氣藥,她說馬上寄出。但隻有半瓶,先寄來用用再說。


    七月十一日晴


    晨起見腳腫得更厲害,兩隻腳全是酒精味。我懂了,濕氣細菌是最頑強的,酒精加一點藥,不但殺不了細菌,反而把好肉都淹壞了。於是我擦台灣帶來的達母膏。小妞 一見麵,就問哪天才會好。達母膏可以消腫,涼涼的也頗舒適,但可治標而不能治本。而且止癢也不太行。它畢竟不是專藥。


    七月十二日陰


    晨起見腳腫全消,但我知道沒用,因為雖然消腫,水泡全在。下午朋友的藥到了,急忙洗腳擦藥,我知道這點藥不會夠,又忙忙記寫了幾個字請台灣朋友寄藥來。我一天都在床 上,隻要腳不癢的時候我就睡在床 上把心空掉,如同打坐。效果也不差。


    七月十三日雨


    晨起見腳腫全消,但我不敢再弄破水泡,因為藥不多,一定要等台灣的藥到了才行。但我有信心,藥來的一定很快。隻要有藥我就知道怎麽辦。自從打坐以來,這是第二次發腳氣。上次病了一年多,也是台灣寄來藥醫好的。台灣的成藥相當好,普通小病,用不著找醫生。我一生隻有腳氣和胃病。在台灣都不成問題。我這腳氣病也不知是不是我愛走路的關係?發病是不是打坐的關係?(懷師批示:一半由打坐而發,今後如再發時,當即來信,我即寄中藥給你,須內外兼治方好。)晚間我看了《西遊記》。


    七月十五日陰


    晨坐半小時,腳上水泡由小變大,不理它,把它空掉。但還不能走路,就在床 上看點書,又不能用功,隻能看一點平時看過的書,等於複習 ,或看看批改的日記。如果腳不太難過,就睡在床 上做打坐的工夫。隻等台灣的藥。因水泡不弄破,擦藥沒什麽用,但藥不夠,弄破了更麻煩。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十一日夜十二點二十分閱。)


    七月十六日晴


    晨起見腳腫全消,試試打坐。坐中腳癢坐不下去,隻能說休息了一下,頗覺心煩。於是睡著把心空掉,但不如平日心靜,總是心情不寧。這幾天食睡都失常,一想到什麽都不能做,我又是個愛走路的人,連坐都坐不慣,尤其是不能用功,這是我最怕的事。因我平日全靠看書,尤其是用功的書,才能心情平靜而舒適。一旦臥病,睜起眼睛不能做事,真受不了!(懷師批示:由此可見平時定境皆是假相,真正明證,無往不定,無處不定,隨時都在定中,並不因順逆境而變去。)於是看《紅樓夢》,此書可以作道書看的。我喜歡開卷和結尾的那些詩。


    七月十七日陰


    今晨試坐半小時。腳又脹坐不下去。昨夜聽雨聲入睡很好。不啻打坐。記得在國內一發腳氣,就請人打針。有一次耳朵發濕氣,腫脹出水,本來已和鄰居太太說好請她來打針,不料當夜因感冒發高燒,第二天耳朵的水氣全燒幹了,比打針、擦藥更快,因為打那種針也無非是使血液溫 度增高來殺細菌,作用是一樣的。


    七月十八日陰


    今晨又試坐半小時,仍不理想。藥快用完了,病隻好了一半,我知道如果藥中斷了,又會嚴重。記得在波士頓時,有位美國朋友生腳氣,住了好久醫院,美國醫生專門小題大做。這種病既不能根治,又何必費那麽大的事,在國內隻要買點兒成藥擦一擦就好。這次完全是酒精噴壞了。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打坐的關係,所謂有病報病?(懷師批示:不錯,宿業漸現,如精進不懈,則漸消除。)


    七月十九日雨


    今晨坐了一小時,雖然不理想,還算清淨。腳癢時就擦腳氣藥,腫時就擦達母膏。就這樣維持,天天盼台灣的藥快來。每每做空的功夫仍是很煩。又堆下一堆日記,越想越煩。看書也在看,但進不去。平時看用功的書,要把人都看進去了才算。


    七月二十日陰


    晨六時打坐。


    今天接到台灣寄來的藥,連小妞 都大叫藥來了。我立刻洗腳擦藥。也許是心理作用,藥一擦上就覺得涼涼地好舒適,在國內就不會有這麽大的感覺。所以說:“不下高山,不顯平地。”在國內哪兒不對,買點成藥一擦,大半都可以好。這種病根治很難,美國找醫生也無特效藥,不過治標。台灣的成藥就好。


    晚間因腳好得多,一鬆就想睡覺,因多天沒睡好了。


    七月二十一日陰


    晨六時打坐。


    今天腳不痛、不癢,隻是疲倦。午飯後,因是周六,他們帶小妞 出去了。我睡了一個下午。女兒她們回來了,說後院的梨已熟了,掉幾個在地上,都被螞蟻啃壞了,隻拾得兩個好的。小妞 愛新鮮,其實她隻吃了半個。有時候吃蘋果隻吃皮,不吃果肉。她吃東西怪得很。


    晚間看了一點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七月二十二日陰


    晨六時打坐。


    今天似乎清爽多了。因為星期,他們都在家,鄰家的美國老太太及孫子們都來玩,也撿了幾個。女兒說等有多的會撿一袋送給他們。撿梨很累,去年撿梨都會腰酸背痛。現在掉得還不多,大半都被螞蟻啃壞。這梨是好種,很甜,比市上的好,至少也是新鮮。我坐在木級上看她們撿,我還不敢亂動。因為雜草太深,沒人除,所以梨掉下來,有時就找不到了。


    晚間看《圓覺經》。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七月二十三日晴


    晨六時打坐。


    多天沒有好好打坐,覺得煩悶不堪,尤其不能看書。我一生從讀中學開始,一天不看報、看書,就會覺得空空的沒有吃飯似的,無論做什麽都無法填滿這一空隙。很多學生都習慣一麵吃零食,一麵看書。而我除非是假期中長夜看書,才記得吃點東西。不識字的人說,你們天天看書,又看不出花來。現在我了解不識字的人不知道書中要什麽就有什麽。你告訴他說書上有人物、田野、樓台之類,他不相信,他說你騙人,因為他看不見。也如同我們打坐,會有什麽境界,甚至說什麽化工,沒有經驗的人他絕對不信。但我雖沒什麽真正的經曆,我卻深信不疑。


    下午小妞 撿了幾個梨,用袋子裝好。她拿不動,我提了上來,因腳剛好,頗覺吃力。


    晚間看《佛法要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七月二十四日雨


    晨六時打坐。


    每晚仍洗腳擦藥,防它再發。這東西很討厭,在學打坐之初,也就是用美國成藥,一直不好,最後還是台灣寄來治好的。那次竟痛了一年多,幾年沒發了。有人說發腳氣就沒有別的病,也許有點道理。譬如我有腳氣,除了還有點胃病之外,再沒有其他病了。自從學打坐,也隻偶爾發這兩種病。有一次三叉神經痛,那是特殊情形,可能是氣機通不過的關係。


    下午天晴了,帶小妞 去撿梨。今天因雨後,梨掉的多些,大半都被螞蟻和蟲子啃壞。


    晚間我看了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七月二十五日陰


    晨六時打坐。


    暑期班的課大半在上午,所以女兒他們回來得早些。本來有位太太要來撿梨去做罐頭,我們告訴她以後有多的再請她來撿。美國人真有力氣,要上班,她們都有工作,還要做罐頭。因為做成罐頭能放很久,否則不易保存。如果她們有這兩棵梨樹,不知要做多少罐頭,可能會做罐頭去賣。現代的美國婦女苦得很,因為她們鬧婦女運動,在家做家事,帶孩子,在外工作,什麽都做,表示她們的能力不弱於男人。所以美國女人比男人苦。當然美國的女權確實提高不少。總之鬧革命總要經過一段苦難的日子,也是難為她們!


    晚間我看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七月二十六日陰


    晨六時打坐。


    又恢複日常工作。但腳剛好,不能多走多站,對我來說,很不習慣,想來還得休息一段時間。


    下午仍帶小妞 玩,先看看電視,又教她剪貼,她都做得很好。一陣笑聲,門鈴響了。她爸媽帶來一位太太和一個女孩,小妞 一見高興極了,原來是她的同學。她們是來撿梨的。於是我領了小妞 和大家同到後院。今天梨掉得不算太少,孩子大人嘻嘻哈哈地撿了一袋。客人有車,拿得動。小妞 很乖,她們叫她留兩個,她說:“樹上還有。” 晚間我看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七月二十七日雨


    晨六時打坐。


    天氣漸暖了,至少不冷。病後總覺疲倦,每晨仍在廚房外走廊上站站透透空氣,。忽然電光一閃,雷聲大作,如果是前兩年會被嚇壞,現在隻是忙進廚房,關了門。廚房瓦斯味重,且我一個上午都在廚房打轉,所以我總是喜歡打開廚房的門。


    下午仍帶小妞 玩。外麵細雨未停,小妞 問什麽時候可以出去?我說雨一停就可以了。她雖在看電視,卻十分注意窗戶外麵,忽然她大叫:“雨停了。”我隻好帶她出去,撿了幾個梨,小妞 不吃梨,但喜歡撿梨。


    晚間我看《圓覺經》。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七月二十八日晴


    晨六時打坐。


    今天晴了,一進廚房,先打開門,到後院站一下,涼風拂麵,頗覺舒適。靠近八月,還沒多少夏天的意思,似乎永遠都不會熱。今天周末,女兒要我和她帶小妞 去公園玩玩。午飯後,我們就出發,公園就在附近。過了馬路,轉個彎,我拉著小妞 上了個小坡,就到了。天不熱人不多,隻有幾個孩子在打秋千。我們坐在草地上看小妞 玩。她媽媽還帶了書去看。小妞 畢竟還小,如果大人不在,她會被欺,因為她不會讓人,人家當然也不會讓她。可是那些孩子沒人帶的,都比她大,所以嬌慣的孩子,在外麵會吃虧的。女兒小時候因為是獨女,在家難免嬌點,但我就注意到這一點,我總是教她讓人,所以她在外麵還沒吃過虧,很能適應環境。


    晚間看《習 禪錄影》。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七月二十九日晴


    晨六時打坐。


    今天星期,上午我帶小妞 去撿梨。因為昨天沒撿,都被蟲子啃壞了,隻拾得十來個完整的。下午小妞 的爸要洗車,不想出去,女兒要帶小妞 去遊泳,我隻好陪她們去。天還不夠熱,人不多。這也是一個比較大的公園,裏麵有一個大水池,可以玩玩而已。其實到處都有遊泳池,因為人多不太好,隻有這兒比較清淨。這還是經人介紹來的。路不太近,我走回來也就累了。也可能是我的腳病還未複原。


    晚間看了《西遊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七月三十日晴


    晨六時打坐。


    坐中因昨天路走多了,腳又腫痛,不能多坐。


    暑期班學生不多,有的是為興趣來學點東西。也有為下學期先打一點底子的。這家男主人教一二年級的世界宗教概論和印度教。女兒教高年級的中國哲學,包括儒、道、佛、禪,比較專門。他們把儒家列入宗教裏麵。


    下午他們帶小妞 去遊泳。回來後,女兒說連晴幾天,太陽比較厲害。她教小妞 先學玩水,小妞 在水裏還不會熱,她在池邊曬得難過。小妞 的爸既不會遊,也不喜歡,更看不慣男女共池。於是他躲在車內吃花生、睡覺。其實遊泳對健康有益。女兒七歲就由她爸教她,她可以在水底撈物,她很會遊,也很喜歡,過去讀書沒時間玩,而現在因對方興趣不同,她隻能赤腳站在水裏教小妞 遊。


    晚間我腳痛,勉強寫了日記。沒打坐。


    七月三十一日陰


    晨七時半打坐一小時。


    下午小妞 要我帶她撿梨,我撿不動。正鬧著那位中國老太太來了,先讓她休息一下,吃杯果汁,然後我們都到後院。她帶小妞 撿梨,我坐在木級上看她們。她選好的撿了一袋,我叫她都帶回去。她家裏有老先生,還有個孫子,放在冰箱裏慢慢吃。她不好意思,說留點給小妞 ,我告訴她小妞 不大吃水果,隻是好玩,連一個都吃不了。正好她是來洗衣服的,有小車,放在車上就拿走了。


    晚間擦藥,寫日記。十點打坐。


    八月一日陰


    晨六時打坐。


    休息兩天,腳腫全消。因已不癢了,就擦達母膏,此藥消炎最好,所以有萬靈藥之稱。自有腳痛以來,就沒有好好打坐。今天一坐,清淨得很,大出意外。


    下午帶小妞 玩,先看了電視的卡通,這是娃娃節目。然後帶她去撿梨。樹上的梨並不多,但除鄰居之外,還得送點給同事,因為他們都有孩子。有些還是小妞 的同學。還得帶點去辦公室。每天掉得不多,要等她們回來,就都被蟲子啃壞了。而且小妞 又愛撿著玩,我隻好帶著她連玩帶撿地撿了半袋。問題是我腳將好,提不動袋子,最怕累壞了腳,又妨礙打坐。每天撿的放在冰箱裏,存起來,才能送人,否則一天撿不了多少。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八月四日陰


    晨六時打坐。


    今天周六,小妞 出去了。午飯後,我無意中打開電視,又見著那個啞女,她似乎已習慣了那種生活,還很活潑自然的。我近來有一種感覺,譬如看什麽東西看呆了,似乎將要和它合而為一。我想人投生就是這樣,糊糊塗塗地一下,這點靈知就與那胎兒合一了。(懷師批示:然也,不錯。)人的身體隻是一部機器,在投生的時候,沒有選好機器,這一生就大受它的影響了。(懷師批示:凡人一切由業力因緣而成,自難自主。)


    晚間我看《佛法要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八月五日晴


    晨六時打坐。


    今天星期,有人要來撿梨,因為是約好的,所以他們都沒出去。上午我剛一開門,見後院有兩個小女孩藏藏躲躲地在那裏,我忙退了進來,給她們方便,撿幾個去。自己又吃不完,為什麽不給大家分一點呢。過了一陣,我才帶小妞 去撿幾個,見地上掉得不少。每逢雨後,就會掉一些的,有人內行,所以要來撿梨。大約四點左右,一位同事太太帶著一個男孩來了。小妞 母女也幫他們邊笑邊玩,撿了一大袋。我在廚房伸頭打了個招呼,那孩子問媽媽說:“她們叫什麽名字?”他媽媽說:“你隻說嗨!就好。”


    晚間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八月十一日陰


    晨六時打坐。


    每天撿梨,本來是帶小妞 玩,不料竟弄得腰酸背痛,妨礙打坐,坐中腰不舒服。雖說拿不動,就放在地上,等他們回來再拿,但事實上,總難免要提一下,就是女兒她們撿撿也說很累,腰酸背痛的,現在才知道哪一行都不容易。我們認為還是讀書比較好,也許畢竟還是讀書的種子。


    下午因為今天周末,大家動手,把深草裏的都找出來,裝了兩大袋,有很多好的都被蟲子啃壞。小妞 問:“蟲子又沒眼睛,怎麽曉得是好的呢?”這確實是個問題。即使蟲子有眼睛,也不見得能分出來好壞,我想是靠嗅覺。


    晚間看《楞嚴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八月十二日陰


    晨六時打坐。


    今日星期,他們帶小妞 出去轉了一圈,我就打了一個鍾頭的坐。剛下坐,隻煮好開水,準備泡杯茶,他們就回來了。休息了一下,大家又去後院撿梨,一方麵帶小妞 玩,另一方麵,每天的梨已集得不少了,計劃分送各家。而且梨並不整齊,有好有壞,也要搭配一下,每家熟的同事,各送一袋。我看著那些梨,又出神了。我想如果是在台灣,就可以運些去台北,老師和同學也嚐嚐。我知道老師吃東西不多,水果也不例外。但總是我的心意,同學們總可吃一點。就這點小事,都辦不到!(懷師批示:謝謝!如同親嚐。)


    晚間我看《楞嚴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八月十四日陰


    晨六時打坐。


    我現在的意境上是一個亮星,我有事就做事,無事就閉上眼睛,心無所住。有時候意境上有顆星,有時候連顆星也沒有,但也不是空空洞洞,我也說不清楚了。在帶小妞 玩的時候,我和她玩如同她的玩伴,忘了一切。(懷師批示:不執著,即為勝境。)


    下午帶小妞 撿梨,因風大,撿了兩個,就哄著她回屋了。她平時喜歡在後院空地玩沙,用小鏟鏟著玩。美國有一大盒、一大盒的沙賣,大多數人家都有,買來放在後院,孩子們可隨意在沙坑裏玩,女兒就要買給小妞 玩。我覺得她還小,弄到眼睛或耳朵裏都不好。明年再給她買。我見外麵風大,想到國內的台風,它一來,家家關門閉戶,如臨大敵,它去後隻留下一些被它破壞的殘跡。其實它來去無蹤的,誰見過風的麵目?因為它無相。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八月十五日雨


    晨六時打坐。


    坐中聽雨聲,在半睡眠狀態,既清淨,又舒適,不想下坐。


    到廚房為小妞 煮麵,順便自己也吃一碗。有時候人在做事,心卻在坐中,尤其聽到外麵雨聲,心裏空空的,似乎被雨水洗淨了。下午帶小妞 玩,看電視之外,教她認中國字,寫中國字。她很會畫葫蘆,模仿能力相當強,她媽媽要我多教些,我總覺得她太小怕傷了腦。美國學校對智力發達、特別智商的孩子,叫什麽天才兒童,能學多少就學多少,不管傷不傷腦,所以有的很快就中學畢業了。總之能的一直上升,不行的就改行學其他自己喜歡的東西,很多人都學木匠。在他們看來,一個大學教授與一個木匠並無高下,隻是興趣不同而已。


    晚間看《楞嚴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八月十七日陰


    晨六時打坐。


    下午帶小妞 玩。她告訴我,她喜歡遊泳。我說:“媽媽會帶你去的。”她喜歡遊泳,喜歡玩,喜歡跳舞,活潑之處,承襲了她媽媽的優點。她爸對這些連看都看不慣。女兒希望他學學打拳,練練運動,我卻希望他學學打坐。最後一樣也學不成。因為人到中年,生活習慣一切都成定局,所謂:“江 山易改,秉性難移!”一個最怕寂寞、最耐不得淒涼的人,無事不能靜靜地看點書,看書、寫信都要以音樂為伴的人(又不是輕音樂),哪坐得住。我又帶小妞 撿了些梨。她真怪,看著梨好喜歡,可是一個也不吃。


    晚間我看《楞嚴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八月十九日晴


    晨六時打坐。


    今日星期,上午大家撿梨。鄰居美國老太太過來問,她可不可以再撿一點。她說她把上次那些都做成罐頭,送給她的孫子們了。於是我們把自己撿好的半袋,送給和她同住的那個侄女。她有幾個孩子,從不過來打擾,當然也都大了。可是孩子畢竟是孩子,如果沒有教養,也就很難不被打擾了。我提議送一袋給樓上女教練,他們認為她自己不來撿,就算了。撿梨是很累的。但我認為人家是不好意思。在美國來說,樓下是屬我們的。我雖然也可以撿點送她,但我畢竟不是這家的主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下午他們帶小妞 去遊泳。我洗澡洗衣之後,看了一點筆記。


    晚間我看《楞嚴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八月二十日陰後晴


    晨六時打坐。


    今天他們回來得早。暑期班已告結束,因為九月份即將開學,下學期又來臨了。小妞 的學校義賣各種家長的捐贈,有衣服、有食物等等,女兒說去看看,也買東西,捧捧場。於是我們帶了小妞 散步而去。其實沒什麽可買的,隻為小妞 買了一件大衣。在大太陽下確實很曬,但這樣才有一點夏天的味道,否則就簡直不知這兒還有夏天了。這種天氣,在此是很難得,還有人坐在外頭追到太陽曬呢!我曬得很想走開的時候,就會回憶到國內的夏天,又故意多曬一下,多感受一點夏天的滋味。因為義賣地點是一個公園,我們在裏麵轉了一圈,然後順路再走一截到超級市場,買了菜。可是回程路就遠了。於是打電話叫小妞 的爸開車來接。


    晚間我看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八月二十一日陰


    晨六時打坐。


    天陰室內涼涼的,不冷也不熱很好。下午帶小妞 撿梨,撿了半袋。樹上梨已不多,再下一兩次雨,可能就打光了。天陰不好遊泳,怕下雨麻煩。小妞 吵著要去公園,她媽媽隻好帶她去轉轉。送信的來了,有一張台灣的掛號信的通知單。我一見到這種東西,我就會覺得美國人之笨。在他們認為本人親自來取,還有什麽問題。殊不知通知單又薄又小,夾在信裏,稍一大意,就會弄掉,何以知道人家一定收得到呢!如果由本人簽字收到,才算可靠。當然一般來說,都會收到,如果完全收不到,也就有人抗議了。但有缺點之處,不早設法補救改良,總會有人倒黴!


    晚間我看《禪秘要法》。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八月二十七日雨


    晨六時打坐。


    我現在最愛在坐中聽雨聲。我現在也才知道這條路是一條羊腸小路,還是一座獨木橋,別看那些坐死古洞的老僧,不一定都是成功的。即使修成了,也不見得不退墜。所謂修道者如牛毛,成道者如麟角。就算摸到了那點門路,修煉期間更不簡單,稍一疏忽,就會功虧一簣!話雖如此,但既然鑽了進來,就要有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必須探個究竟,走一步,算一步了。(懷師批示:正當如此!)


    下午帶小妞 看電視。雨一直不停,也就不能出去撿梨了。


    晚間看《習 禪錄影》。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八月二十八日陰


    晨六時打坐。


    我正在坐中,忽然插進來一種音樂,那調子如同念經,我知道外麵正放印度音樂,印度的宗教音樂。這使我憶及父親逝世時,在廟上念經伴靈的情形,似乎將置身與那種情景中了。急忙一覺,默誦心經,那聲音雖然仍在,而我卻不受影響,似乎它是它,我是我,各不相幹了。


    下午仍帶小妞 撿梨,正好那位中國老太太也來了。我告訴她,梨將告結束,已是碩果僅存了。我本想在冰箱裏拿幾個給她,正好她來了可以撿幾個新鮮的去。


    晚間我看《定慧初修》。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八月二十九日陰


    晨六時打坐。


    夏天就過去了。一下雨,室內涼涼的,倒也不冷。從台灣帶來夏天的短袖衣服,都穿不著,穿單衣服的時間,不會超過兩個月,又要外麵加件毛衣了。此地夏日之寶貴,就如台南冬日之可貴一樣。我隻有外出,經過幾次大太陽,才感到一點夏日的滋味,否則幾乎不知道這兒也有夏天。可是在這種地方,每年夏天這家男主人也要吹風扇睡覺。他說印度人都睡在屋頂上呢。


    晚間我看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八月三十日晴


    晨六時打坐。


    女兒他們今天去學校,給學生注冊。男主人教一二年級,是必修科,學生多些。女兒教高年級是選科,因為這種東西真正要深入的人不太多,而且學校規定一班不得超過三十人。她班上的學生都很用功,因為不是真想學點東西的人,就不來了。有一次,一個學生不及格,女兒就在他卷子上批說他沒寫完,可以補考。他來封信質問說,他是不會,何以要說他沒有寫完。女兒回他一封信說,這樣是給你一個補考的機會,否則你就不及格了。於是他又來封信道歉、道謝。因為班上隻有他一個人不及格。當自己做老師的時候,才知道老師對學生也是一番苦心!


    晚間我看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八月三十一日晴


    晨六時打坐。


    下午帶小妞 玩,看電視。新聞上有一對新婚夫婦的照片。據說男方是父親的兒子,女方是母親的女兒,他兩從小在一起長大,這種婚姻,是最自然不過的了。在家庭來說,也是最美滿的。但在我們中國人看來,仍是屬於兄妹,一方算繼父,一方算繼母。過去都同姓不婚,據說五百年前是一家。記得在長輩朋友中,有為同姓不婚的阻礙,雙雙投黃浦江 的慘事。如這種一個是父親的兒子,一個是母親的女兒(帶來的),事實上確實沒有血統關係。看完電視,又帶小妞 撿了兩個梨,樹上已沒有梨了。我給小妞 說:“它給你說明年再見了。”她笑了。望望樹上說:“好。”


    晚間我看筆記。寫完日記,十一點,打坐。


    九月五日陰


    晨六時打坐。


    在坐中整個頭頂似乎有個蓋子,不重、不痛也不癢,隻是有此感覺而已。眉心倦,想睡覺。


    下午帶小妞 玩,看電視。忽然我想起在國內時有人說過,台北有一位功果上人(不知是不是這幾個字),顧名思義,當然是密宗上師了,據說是位女的。她能知過去未來,她能領人家見著死去的親人,但不許碰死者,而且見到的人,都是臨死時的樣子。這點我覺得就不對,人家要見死者,當然是希望要見他知道他現在的情形,誰要看他臨死的樣子呢?據說後來因為人家拍照就不靈了。我想老師一定知道這回事,是否真有其人其事呢?(懷師批示:我知道,不必多問。一句話,大抵“人情嫌實不嫌虛”。)


    晚間我看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九月九日晴


    晨六時打坐。我每晨坐之後都轉轉眼睛。


    今天是女兒的假生日。她生在重陽節,是個登高的日子。在她未婚之前,我都是為她過真生日。但農曆不易記得,所以她婚後就改用陽曆了,這樣容易記些。其實家裏也有中國日曆,但他們要怎麽過就怎麽過吧,我已管不了那麽多了。他們提議出去吃飯,我要吃暈車藥,真不想去。但他們是一團 高興,一番好意,我不便破壞氣氛,大家一起出去了。美國的館子實在不好吃,個人要個人的,各人有一份。小妞 什麽都不吃,隻吃冷飯。飯後又逛逛百貨公司。乘車而返。


    晚間我看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九月十日晴


    晨六時打坐。


    今天要請一個新從台灣來的朋友吃飯,因為這家男主人吃素,所以現在請客很不方便。過去在波士頓時,常有中國同學來訪,甚至女兒去燕京圖書館查書,常常碰到熟人,臨時約來家裏吃飯。我們那時常去中國城買菜,臨時也能湊上幾盤。再說同胞在國外相見,就如他鄉遇故知,是人生四大樂趣之一呢!不管什麽菜飯,也都吃得開心得很,一談幾個鍾頭,不倦。現在此地一共不過六家中國人。每逢他們來請客,我們母女總是道謝,因為酬客不便。今天五點鍾客人來了。他是師大的,過去女兒讀過師大研究所,也算校友。我隻做了三個葷菜,其餘都是素菜。飯後,我想他也是覺得不是清一色的中國人,始終不太自然,坐了一盞茶的時間,就告辭了。而我們也不便留他。不能像過去,大家盡歡而散。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九月十一日晴


    晨六時打坐。


    下午正帶小妞 玩,看電視。忽然她向窗外一望,她說有太陽了,她要出去。我就帶她出去玩沙,一直到她玩累了,要求回屋,我才帶她進來,如果不是她的要求,她不會聽我的。她確實很聰明,也實在很皮,總是什麽都要自己做,實在做不了,才肯找人。當然,從小養成自立的習慣是對的。但一個人太自命不凡,大來就會有很多不如意的事。在我的親友中,所謂聰明反被聰明誤的人,不知有多少!我記不清了。是不是蘇東坡說的“世人生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但願吾兒多懵懂,無災無難到公卿。”,這樣才對。(懷師批示:相傳此詩如此,但未加查考,姑妄憑記憶而改正:“世人都說聰明好,我被聰明誤一生,但願生兒愚且蠢,無災無難到公卿。”我今忽然興至,反此詩一首:東坡悔被聰明誤,我說聰明不誤人,隻怕聰明不透頂,聰明翻累最愚身。)


    晚間看《禪秘要法》,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九月十三日陰


    晨六時打坐。


    現在頗有深秋的意味,不冷不熱,以此地來說,是最好的天氣了,一件毛衣足夠。晨坐是最舒適的。有時晨坐,衣服穿得不適合,不是冷,就是熱,有時起身換了衣服再坐。有時懶得起坐,就慢慢空掉此一感受。但熱點沒大關係,冷了卻怕受病,萬一受了風寒就不好治。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十一點,打坐。


    九月十四日陰


    晨六時打坐。


    在廚房做完了事,剛才回到客廳,坐下不到五分鍾,聽到外麵似有響動。掀開窗簾,一個推車過去了,似乎是個傷殘兒童,被一個中年人推著過去了。我忽然想起女兒給我說過,美國有一種人靠遺產為生,自己什麽事都不做。但他們也不閑著,常為社會服務,譬如傷殘兒童,沒人照顧,他們就去照應,每天推他們上學,推他們回家。隻要是勞力的事,他們能勝任的,都能不辭勞苦地去幫忙。我記得國內也有這種靠遺產為生的人,在我的親友中就大有人在。但他們雖然有時候也捐助窮人,可是他們多半是公子身分,到了中年就更是老爺身分了,不見得肯付出勞力為社會的傷殘服務!他們會認為勞工有失他們的身分。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九月十五日陰


    晨六時打坐。


    下午正帶小妞 看電視。門鈴響了,那位中國老太太又來了,一進門就說:“我又來了。”我說:“歡迎!”她還是那麽喘。我最怕人家喘,似乎是氣接不上來,急給她一杯果汁。談話中提到那個台灣新年來的學生,不習慣美國的生活,常去她家打牌,在美國一切都受不了,不管是飲食起居,都不習慣。我說:“既來之,則安之。講什麽習慣不習慣,反正是學生,畢業後再說,喜歡美國就在美國找工作,否則就回去為國服務。過去有些朋友的孩子,一下船就給人家扛行李賺錢,半工半讀的,到今天也都讀出來了,結婚生子的,成家立業的,大有人在。一個人不乘青年時代打好基礎,就落得老大徒傷悲了!”


    晚間我看《楞嚴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九月十六日晴


    晨六時打坐。


    今天星期日,一早樓上樓下的電唱機此起彼落,好不熱鬧,我在坐中知道而已,並不相幹。我現在,可以說這幾年來就學到了這一點,無論任何環境之下,都能打坐或看書。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半,打坐。


    九月十七日陰


    晨六時打坐。


    下午帶小妞 在外麵玩,一個不認識的人走了過來,對我“嗨”了一聲,我也隻得回了一聲“嗨”。我一眼就看到他手裏拿著我的批回的日記。他說,因為他去過台灣,他也和台灣朋友通信,所以郵差送給他,他也沒大注意地簽了字。可是拆閱之後,愈看愈不懂,他才注意封麵,寫的是六零九,所以送了過來。他和我們是隔一家的鄰居。在他道歉的是拆錯了信。而在我卻是非常感激物歸原主。如果他不送來,我又能怎樣呢!天下的事怪得很,有時候絕對不會掉的也會掉,而有時候已經掉了的又會回來。回屋後帶小妞 看電視。


    晚間看《楞嚴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九月十八日雨


    晨六時打坐。


    我最喜歡坐中聽雨聲,似乎那雨水能洗淨心垢,清爽異常。


    下午仍帶小妞 玩,看電視。這時外麵天已漸晴,小妞 要出去,我告訴她外麵地上都是水,不好玩沙。隻要一出太陽,我們就可以出去了,於是她不時看著窗外。電話鈴響了,是合作社的人叫他們去拿米,因為糙米普通店不賣,有也很貴,合作社是大批地買來再分,既便宜有省事。記得去年還有一塊地誰喜歡種菜可以種,這家男主人也去參加過種菜,可是成熟了,沒人去收,據說收很吃力。女兒說,畢竟不是種菜的人,今年誰也不去了,那塊地也就荒廢了。


    晚飯後,他們帶小妞 去拿米。我看了《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九月十九日陰


    晨六時打坐。


    一早他們才出門,我聽到外麵有動靜,接著有人敲門,我已知道是誰了,果然那位中國老太太又來了。她是來隔壁洗衣服的,一進門就喘,我忙給她一杯果汁。我說:“何以不等天晴再來?”她說:“等不到呀!孫子一天換一件。出來也順便走走,在家悶得慌!”人生就是如此,所謂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人總覺得那山比這山高,其實等他到了那山之後,他又會覺得那山並不一定比這山高了。人最好是能隨遇而安。各種環境,各有好處,當你在逆境中時,可以借它了解人生,鍛煉心性,未嚐不是好事。人若在順境,是永遠長不大的!(懷師批示:可惜世人大多是長不大的,一笑!一歎!)


    晚間我看《楞嚴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九月二十日陰


    晨六時打坐。


    坐中就聽到小妞 的笑聲,電話鈴聲,他們出門,關門,他們走後送牛奶的來,都清楚知道,但卻坐的很好,不起一點雜念。就是說什麽都知道,什麽都不著。下午帶小妞 玩。她很會盤腿,小人骨軟,小腿一盤就盤的很好。我想如果這麽大就學打坐,不知會有什麽境界?(懷師批示:如知此,即轉凡成聖。如不知此,凡夫而已。在此知與不知之間,究竟如何,試參究之。)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二十分,打坐。


    九月二十一日陰


    晨六時打坐。最近坐中,除了淨境之外,沒有什麽進步。


    九月二十二日晴


    晨六時打坐。


    下午帶小妞 玩,看電視。電視上正介紹一種氣功。那些人是從台灣來的,裝束類似戲台上武打的小生,能在肚子上盡力用刀砍而不傷,或一掌打斷幾根木棍之類。我覺得這種東西為鍛煉身體是對的,但打打拳,或學學瑜伽也就可以了。要學得這樣,似乎一掌就能打死個人,那有什麽意思呢!據說學氣功的人死的時候不易斷氣,如果如此,那就更沒意思了。記得有人說過,一個修行的人,他說他能履水如地,旁人笑了說,如果修了半天隻能如此,那又何必費那麽大的事呢,坐個船不是一樣地過去,浮根木頭也過去了。現在差不多的人都會遊泳,還用得著去修行呢!(懷師批示:你說的一點都不錯。可是曆來許多修行人,一心隻想履水如地,或臨空飛翔呢!可笑!可憐!)


    晚間我看筆記。十一點,打坐。


    九月二十四日陰


    晨六時打坐。


    將下坐,門鈴響了,我知道是誰,果然是那位中國老太太來了,我照例先給她一杯果汁。她往沙發上一坐,看上去很疲倦地說:“在家實在太悶,出來又沒地方走,女兒家又遠,孫子一上學,一個人做什麽都不是!”我聽了很奇怪,為什麽不看點書呢!於是問她要不要看點書?她問:“有什麽書?”我就帶她去書架邊,由她自選,結果一本她都不要看。我說:“如果我是你,有那麽多的時間,正好學點東西,可以研究一種學問,既打發了時間,又能學到一點什麽。”她說:“學什麽呢,本來是準備學點英文,可是那個印度太太不行。我也去了幾次,但學了半天,我覺得,我會的還是那些,我不會的還是那些,甚至於都教錯了,還學什麽呢!再說我們現在哪兒還是學東西的時候,最好就是幾個人坐在那裏打個小牌,才是辦法。”我一看話不投機,就說了一點家常。奇怪的是,我不會話家常,我就能作聽眾,但又聽不進去。奈何!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半,打坐。


    九月二十七日陰


    晨六時打坐。


    一早樓上一片響聲,想必是有人乘上班之前,來為她搬點東西。她搬來的時候,我就知道她不會常住,因為她沒有用搬家車,隻是隨便搬點東西來,不是個定居的樣子。再說她並不常住在這裏,每逢假期或周末,她一定不在,平時每夜如果回來總在一兩點鍾,房租並不便宜,樓上樓下一樣,她一人住一層樓,又不常在家,自然是住不常了。據說這房子漏氣,冬天暖氣消耗太大,似乎說房子太老了。我們住了三年,樓上換過三家,而以第二家的收獲最大。那個非洲人搬來之後,就有幾個美國女孩子來找他,每每半夜吵架,摔門,吵得一塌糊塗。一年之後,一個勝利者抱著一個嬰兒,出出進進大有打勝一仗的滿足。我這個聽眾反倒每見到她時,就感到一分尷尬。不久他們買了房子,搬走了。現在女教練又搬走了。不知再來的芳鄰又是何等人物了!


    晚間我看《楞嚴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九月二十九日陰


    晨六時打坐。


    樓上看房子的人愈來愈多,尤其是一早一晚,因為平時大家都忙,所以一早就聽到樓梯響。我現在打坐不太怕吵,可以它吵它的,我坐我的,各不相幹。有時就把它空掉,我可以在鑼鼓聲中,歌舞聲中打坐,而且反而覺得愈吵愈容易靜下心來,愈靜反而心愈易浮。(懷師批示:須動靜不二方是。)


    記得多少年前,中副有一篇文章,是一個速記員寫的。他說,當他應征的時候,主管約他在一個熱鬧場中應試,他簡直無法落筆,他抱怨說,為什麽不約到一個靜的環境去應試呢!後來就有人答複他說,這是故意如此,才能求得真才。所以如果一定要靜才能打坐,那是僧尼的打坐方式。要能動靜如一,不為境轉才行。話雖如此,我還得繼續努力!


    晚間我看《楞嚴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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