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三日陰


    晨六時半打坐。


    坐中練習 數息法。我覺得隨息時間不久,如果勉強久一點,會換不過氣來,我不懂是不是應該勉強久一點,以後會由勉而安呢?我覺得心息相依是內呼吸,外麵的呼吸輕,內部呼吸重,不知道是不是沒作對?(懷師批示:最後須不管呼吸,不數也不隨,隻是息念氣即住。)


    今天是星期,下午他們帶小妞 出去了。我為小妞 母女修改了一兩件衣服的袖長。門鈴響了,是鄰居那位美國老太太送來兩朵盛開的玫瑰,我把它和粉紅薔薇插在一起。這種玫瑰特別小朵,卻特別香,據說是佳種,就種在她家門外的花圃裏。真有趣,她家前門和這邊前門是通的,站在這邊的走廊上就可清楚地看到她家前門了。我帶小妞 在走廊上玩,何以從來就不知道她家門外還有個花圃呢?現在我站在走廊上,注意地往那邊一望,確實清楚地有一個花圃,正呈現著各種顏色的花呢!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五月十四日陰


    晨六時半打坐。


    因為插花,每天早上又多一種修剪換水的事。看著那些蓓蕾漸漸綻開,有全開的,有半開的,有盛開的,都生氣蓬勃像小妞 一樣,十分可愛。雖然隻是兩種粉紅的薔薇,和那兩朵盛開的紫色玫瑰,襯以四周的綠葉,也頗為這個客廳生色不少。小妞 轉前轉後地看我修剪枝葉,換水插花。天一晴,我就帶她去後院玩,這樣就可以減少她看電視的時間,對她對我都有益處。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五月十五日晴


    晨六時半打坐。在坐中心如虛空,覺得它無邊無際地廣闊無比。偶有雜念,就如浮雲,來無蹤、去無影的。現在的問題是意境上那個明點,時近時遠地,在我有意無意之間,它就在那裏,如果認真去注意它,它就不見了。弄得心上像被什麽東西塞住,進退不得,十分煩躁!


    老師曾諭示:“它是真意所在,分別意識動處即無。”我用觀想方法定住,但定不穩。(懷師批示:觀想法亦無分別意識。此中有真意,須參方悟。)


    下午那位中國老太太又來摘了幾枝盛開的薔薇,我也摘了幾枝。因為昨夜一夜 小雨未停,花苞都開放了,幽香撲鼻。小妞 學我們修剪枝葉,這樣她又多一種玩藝,時間更好打發了。


    晚間我仍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一九七九年十月二十日臨晨一點十五分閱)


    五月十六日晴


    晨六時打坐。現在天漸漸長了,六點天已大亮,下午六點還沒黑盡。


    下午帶小妞 玩,在後院看花。她忽然抬頭望望天,她指我看天上有一路一路長長的白痕。我告訴她:“那是飛機剛過留下來的軌跡,等一下就會散去。”這兒沒有機場,飛機隻到水牛城。此間隻有過路的飛機,很少,很少。不似過去在台灣故居時,每天飛機都在頭上轉。有一次,一位有病的朋友說,飛機的聲音把她的耳朵可震壞了,躲都躲不掉。她現在來信也說,她很羨慕我們住在海拔一千四百公尺的山穀裏,因為她想找個地方清淨一下而不可能。其實我卻不然,偶爾聽到機聲,在一刹那間似乎回到了故居。一次電視傳來一聲雞啼,我忽然覺得是那麽熟悉而親切,因為多少年沒聽過雞啼了。美國住家不興養雞,市場的雞都是死的,活的隻有在農場才看得見,偶然在電視出現。憶及過去天將破曉時鄰家雄雞唱曉的情景,真是別有風味!


    晚間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五月十七日晴


    晨六時打坐。


    下午帶小妞 在後院玩。天氣仍然很冷,隻有中午有太陽的時候,還可多站一下,太陽一偏西,就冷了。忽然一陣風過,樹葉和草都搖動起來,身上立即有一股寒意。小妞 指著搖擺的樹葉說:“風!”我忽然想到風,風相何在?據說空氣動而生風,就算是空氣動而生風吧,但風相何在?如果不見樹上枝葉搖動,地上草偃,或者不吹在人的身上,誰會知道有風呢?這也可以說虛空借物而顯其用。由此我又想到靈明自性,亦無形無相,它是借人而顯其用,而人又借之以靈,互為因果。不過這是我的看法,不知對否,尚乞老師開示!


    (懷師批示:完全準確,對極了,由此可悟道。)


    晚間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五月十八日陰


    晨六時打坐。


    天一陰就好冷,棉襖又上身了,不過在中國也有句俗語:“吃了端午棕,才把棉衣送。”提起端節,又多年沒見過粽子了。其實在國內,粽子、月餅、年糕這三種佳節的點綴,我隻對年糕還有一點興趣。可是出國這幾年,人家說每逢佳節倍思親,而我除思親之外,還思鄉思國哩!人的一生中,總有一些難忘的日子。譬如農曆四月初十是祖母的壽辰,自我記事開始,多少年從未間斷過辦壽的熱鬧場麵。我家除祖母之 外,父母、叔嬸一概不過生日,但祖母的壽辰卻一定要辦。連親友都是一過了正月十五,就忙著為這個日子而準備。遠親近鄰以及父、叔的屬員,一批一批地到壽堂來拜壽,有時擺酒不但高朋滿座,連妓女都上了門。我現在想起來,人身雖有貴賤,人性卻無高低。記得有一個妓女,非常的文靜而懂事。她是一個宿命論者,一切歸之於命,不怨天,不尤人,大家都很喜歡她。聽說她從良之後,與家人相處,也極其融洽。當然如她者,是那一行中之佼佼者了。然而也足以證明,在出賣靈魂的地方,仍然有人能找到自己的靈魂!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完日記,十一點。打坐。


    五月十九日陰


    晨六時打坐。


    今天周六,早飯後,他們帶小妞 出去了,我一人到後院看花,又剪下幾枝蓓蕾和兩朵盛開的薔薇。從屋後繞到後門時,恰遇鄰家美國老太太在窗內向外張望,彼此打了一個招呼。她一人住一棟房子,覺得寂寞,把一個離婚的侄女接來同住。其實她有兒女的,隻是都各立門戶,偶然來看看她,遇有節日接她去共度而已。來美之後,見到許多國情不同的事情。在波士頓時,去一家作客,正值他家兒子和媳婦也來看他們,那個婆婆忙者拿煙拿茶。那個媳婦連身子都不欠一下,一開腔就說:“你兒子被你慣壞了!”由這一場麵,我又想到另一個多少年來我一直沒忘掉的鏡頭。那是小時侯,隨老人去一家玩,那家媳婦在長輩麵前沒有坐位,因為她家是旗人,規矩特別大,類似《紅樓夢》上的鳳姐。在吃飯的時候,她要離開一下,也得給公婆請了安,才得回到自己房裏坐一下。這兩家媳婦真是對比,各走極端。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五月二十日雨


    晨六時半打坐。今天星期,小妞 出去了,我看《楞伽大義》。


    昨夜一夜 雨聲不停,雷聲隆隆。開始我還以為汽車過路,因為我這房子距馬路較近,夜間偶有汽車波動。及至閃電照進屋來,才知道是在打雷。這又使我憶及初從故居搬到台北的時候,住在金華街公寓的二樓。那間屋不算小,但臨街,每天破曉之前一直到半夜三點為止,來往車輛不停,屋子震動就如打雷,地板都會跳動。那時正值女兒和一位同學合譯一本書,那位同學又忙著赴美,女兒接手,每天除在師大上課之外,就到圖書館去翻譯。我就在車聲隆隆中為她們譽清抄稿,近七萬字,在國內我等於女兒的秘書。後來又去信通知在美的同學,而那位同學回信說稿費下來請交 給她的母親。於是我又寫信催稿費(徐氏基金會),一麵又去信和她母親接頭,最後把一半稿費寄給她母親,然後又通知她本人,才算完成一切手續。現在想想都覺頭暈。(因為那個環境,真能令人神經失常。)(懷師批示:我今在鬧市中閉戶三年了。)


    晚間仍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五月二十一日雨


    晨六時打坐。


    連日的雨,不能帶小妞 去後院玩,隻得叫她站在椅子上,從廚房的玻璃窗看看後院的花。她一直要出去,她說她有雨衣,好不容易盼到雨停,我就帶她出去。後院的花,被雨水衝淡了香味,很多花都被雨打得七歪八倒的。我扶起幾枝,也摘了幾枝。我們走到梨樹下一看,已是滿樹新芽了。小妞 問:“梨在哪裏?”我告訴她還早,才發芽呢。本來好好的梨樹,去年正開花時,被房東來剪枝,據說怕碰著電線,因此去年就不結梨,我想是正成長時,受到傷害之故。我過去怕雨天和陰天,現在的心情是開朗的,什麽天氣都是一樣,這算不算不隨境轉。我不懂何謂心能轉物?(懷師批示:也可算作是不隨境轉的一麵。)


    晚間仍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五月二十二日晴


    晨六時半打坐。


    天一晴外麵就晴空如洗,我早上在廚房燒開水,覺得窗外空氣清新,推開門在走廊上站了一下,不自覺地走下木梯,站在院內,一抬頭嚇了一跳,這個天空,似曾相識?對了,那次夢中境色一模一樣,猶如舊地重遊(這是專指天空和光明的境色)。不同者,地點環境不同,那地方幽靜如畫,至於夢中的心情也是恬靜無比,當然正是心的恬靜,才有那種夢的產生。我很喜歡那個境界,但這種事,隻可遇不可求,想是想不來的。如果能由得我,我希望天天都到那裏,每夜都有光明如同白晝。我想插頭插得準(我認為是插頭的問題),就能如此。(懷師批示:不錯。)


    下午帶小妞 玩,她又跟我把花瓶拿到廚房換水。被雨打過的花已不似從前那麽香豔了。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五月二十三日晴


    晨六時打坐。


    下午帶小妞 玩,看電視。電話鈴響了,是一位印度太太來拉學生。人家說她本事大,老的小的男的女的,她都找得到。她說一個字不識的她都能教,可是總找不到八個學生,一年一年地過去,總開不成班。這叫成年教育班,夠八個人才準開班,是公費,學生不繳學費的。她以為我很閑,才來勸我。我一來沒有時間,二來,我有學英文的時間,我就讀經打坐去了。我學英文的日子已成過去,她哪裏知道。如果她開一門《楞伽經》課,她不要我都推不出去。這更非她所知了!我拒絕了,她當然不高興。奈何!


    晚間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五月二十四日陰


    晨六時打坐。意境上的明點,我用觀想的方法,形成實相,然後放在虛空中,在坐中定住它。但是我覺得不要有意去定住它,隻有意無意地就好,其實我現在在意境上隨時都找得到它了。它似一顆明星,我用觀想之法,觀來觀去,自始至終它仍似一顆明星。我不知道對不對?(懷師批示:對。但可隨意轉變它。)我現在又想到一個問題,記得開始我學的是觀心法門,是如來禪,怎麽現在變成止觀禪了,是怎麽變的,我怎麽不知道?似乎未能一門深入,我又彷徨了!老師何以教我?(懷師批示:此二者是二是一,一是二,但有言說,都無實義。應知。)


    五月二十五日陰


    晨六時打坐。


    下午帶小妞 玩,看電視。熒光幕上正演木偶戲,我記得小時侯看的布袋戲,與此相同。現在是一個人告訴觀眾木偶戲的方法。原來是幾個人高高在上,每個人用一根線(不知是什麽質料的線,眼睛看不見。)操縱一個木偶。我以為這個比布袋戲容易。因為布袋戲是一個人玩,還需要有口技。這些使我想起作家羅蘭女士的話:“生活像是被一隻無形的造化之手牽著線,以這線為半徑,把你甩向那固定的圓周上,身不由己地轉著,你覺得旋轉疲累,但離不開那固定的輪回。”人的一生確實就是如此。有本事的就跳出去!否則就隻好由它轉了!如同木偶。(懷師批示:不錯。)


    晚間看《楞伽大義》,有時又參看《楞嚴大義》。我不懂何謂帶質境?何謂無蹤跡處莫藏身?(懷師批示:帶質境,是佛學中唯識術語。有真假之分。山河大地等物,及六根身分,皆是第八阿賴耶識變生之真帶質境。如夜裏觀桌椅等物,疑為鬼魅,此亦是帶質境,但乃假帶質。由此類推,其義甚多。有些夢境,亦屬假帶質境。其實三界大道,是眾生帶質境,諸佛國土,亦莫非諸佛之帶質境所變現。


    又:無蹤跡處莫藏身,藏身處莫蹤跡。此乃禪宗法語。佛法證空,空亦不住。如金剛經雲:“所謂如來者,即非如來,是名如來。”故又一禪師告誡其弟子曰:“無佛處莫留戀,有佛處急走過。”即其義也。總之:一切不住一切住。住即不住,方為解脫也。)


    寫日記。十一點半打坐。


    五月二十六日晴


    晨六時打坐。觀想——頂法。頂法助道法。


    我愈來愈相信宇宙間確實有一種靈的存在。他是存在於形而上的世界裏。它們有它們的世界,就如我們有人的世界,這也是同類相吸的原則。其實在我未學道之先,我就有一個看法,我認為人的身心是可以分開的。學道以後,更堅固此一信心。本來心身就不一致,在這種地方,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總之我是講不清楚,問題的關鍵是如何能把心從身提出來?當然不是肉團 心。老師在《習 禪錄影》上講過辦法,我看到了。但很難,又是插頭問題。這東西用功不行,不用功也不行!據我的經驗,打坐的時候,就如放一個儀器在空中,聚精會神地去收,有時候也會得到意外的收獲。收獲的是什麽呢?這就更說不清楚了!我現在懂得坐禪的妙處。白天坐起來,比夜間還好,知識不夠靜。今天帶小妞 去後院玩,鄰家的美國老太太又送來兩朵盛開的玫瑰,好香!好香!因為她見我帶小妞 在院裏,順便送了過來。他們不興串門,任何事情都以方便為原則。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五月二十七日雨


    晨六時半打坐。


    下午帶小妞 玩。電話鈴響了,一連接了兩個錯電話,其中一個最妙。從我們搬來此地開始,常常接到一位男士來瑪莉小姐。三年了,我當然不會去注意是否同一個人的聲音,但對方也每當我告訴他不是時,他都表示驚訝,這就怪了。放下話筒,我忽然想到一個許久沒有消息的朋友。忙撥一個電話問,原來她家先生病了許久,是膽結石,醫生主張開刀,他的孩子們都不讚成,我也勸他不要開。其實這種病中醫較妥當,可是在美國,到哪兒去找個可靠的中醫呢?我自己決定能所謂“生者寄也,死者歸也。”但我很怕聽到別人的死訊。我一生中沒見過幾個死人,但見到的卻是最可怕、最難忘的。記得有一個年輕的母親,聽說誰家的孩子死了,她睜大了眼睛,懷疑地說:“天天抱著的孩子,死了怎麽辦?”旁邊聽的人都笑了。啊!多麽幼稚!多麽天真!天下無情的事多得很,誰來管你怎麽辦呢!


    晚間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五月二十八日晴


    晨六時打坐。觀想——頂法。


    一說觀想頂法,哈欠就來了,我不知製止好?還是隨它好?(懷師批示:隨它好。)現在觀想時頭頂已不痛了,隻是有疲倦的感受,連眉間麵部都有疲倦的感覺。打個哈欠就好一點。我又不知可不可以打哈欠?是讓它鬆一點好,還是緊一點好?(懷師批示:因腦神經氧氣不充之故,任運隨之,充氣了即會好。)


    下午帶小妞 玩,又摘了幾枝蓓蕾,她太興奮了,一跑跌了一跤。其實不會太痛,她嬌了一點,竟大哭。自從我帶她以來,這還是第一次。兩手掌微紅,她要放繃帶,我說又沒傷痕,放繃帶反而不好,隻給她擦了一點藥膏。她要剪枝插花,我說手痛,不要做。她笑了:“不痛了,可以做了。”小妞 最會給我撒嬌。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五月二十九日晴


    晨六時打坐。


    這地方似國內的貴陽,“天無三日晴,地無三裏平”;又似重慶,到處可見石級或上坡;既沒有昆明“四季無寒暑,一雨便成秋”的好氣候;更沒有成都那麽廣闊平坦的原野。在市中心一望,四麵都是山。在女兒教書的學校對麵山上,外表看去是一個上坡,據說裏麵有農場哩,外麵一點也看不出來。我真羨慕能住在山穀裏麵的人,至少可以擺脫塵緣!


    下午帶小妞 玩。晚餐桌上有中國白菜。說來真怪,這種白菜別說在國內,就是在波士頓,也不知吃過多少,從來沒有問題。不知何故我忽然就不能吃這種白菜了。每次吃了之後,似乎內部的氣都起來了,到處亂動,無處不到。據書上說白菜能生氣體,可是過去何以不會呢?女兒他們也沒這種現象呢?有時候我也覺得現在的身體與過去多少有些不同了。飲食可能是有關係。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五月三十日晴


    晨六時打坐。


    下午帶小妞 玩,她要出去。雖然是五月底,此地仍然好冷,隻得給她穿上大衣,我也披上棉襖,在前門走廊上站著。見馬路上來往的車輛不斷,忽然一個穿紅衣的小女孩騎著一個腳踏車橫過馬路。她也不管有無空隙,就走到汽車的邊緣,好險!就在這緊要關頭,那邊汽車緊急刹住,她安全闖過了關。小妞 都看呆了,嚇得我停住了呼吸。這個驚險的鏡頭,使我想到自從來美之後,別的我都不覺得美國有什麽特別的優點,隻有他們遵守交 通規則,我卻大為佩服。譬如在波士頓時,我和女兒常常買菜經過沒有紅綠燈的馬路,就常有車子停下來讓我們先過。有些地方比較僻靜,雖有紅綠燈而無人管製,誰要過馬路,自己去按綠燈,即使是個孩子,隻要他們高度按得到燈就可以,來往的車輛一見前麵是綠燈,馬上就停了下來。更難得的是他們不興超車,前麵的一停,後麵的一定會停,它是魚貫而行的。記得國內的市虎,當局曾有交 通警察訓練班之成立,還請老美指導,結果成效並不理想。因為這種事,每一個人都要有交 通常識和守法的精神。車子一定要魚貫而行,絕對不興超車,一方麵是法律的約束,一方麵每個人也應當懂得法律之外,還有“道義”!他們這種地方值得我們效法。總之任何民族都有優點,如果不是盲目的崇拜,而能取人之長,補己之短,這應該是留學生的責任!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五月三十一日陰


    晨六時打坐。


    下午帶小妞 看電視。我一直在看《追求明天》這個電視劇。其中五花八門,顛三倒四,看那些人,沉迷而不知返,到最後雖覺悟已來不及,甚或至死也不覺悟!描盡人間悲歡離合種種情形。我又想到一個問題,有人認為修行必自童貞,我卻認為什麽人都一樣。放得下成功隻在刹那。(懷師批示:完全準確。)


    記得有一個笑話說,一個小和尚從來沒進過城,這天師父帶他去城裏,告訴他說女人是老虎,回寺之後,師父問他城裏什麽他最喜歡,他說他喜歡老虎。那麽如果這小和尚忘不了老虎,怎麽辦?這就叫經不起考驗!如果半路出家的人就能洞悉事物,識破塵市,不為物轉,不為境遷。這東西不在學識資格,聰明伶俐,鄉下人不輸於大博士。(懷師批示:不錯。)


    晚間我看《佛法要領》。我有一個問題。書上說:“發心時如有妙境,及小小神通,急宜舍去,以此是無相法故。一切雜行,一切雜觀想,不得合入此中修。此指修三乘而言,如圓頓教,即純乎合修。”何謂此指修三乘而言?觀心即圓頓教,何謂即純乎合修?(懷師批示:無論大小乘諸方法,乃至外道內道——心地——等法,皆可融會貫通而歸於一貫。)


    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一九七九年十一月二十日下午三點半閱。)


    六月二日晴


    晨六時打坐。


    今天周六,他們一早帶小妞 去加拿大慶祝結婚紀念。預計明天下午回來。我也準備在這兩天盡量用功--打坐、看書。除了為小妞 母女修改一兩件衣袖之外,時間不作別用。總之一到周末樓上總是空的。如果恰遇女兒他們也不在家,就會靜得如古寺一樣。最怪的是連過路的車輛也都不多,尤其天氣又冷,人們大都留在家裏看電視。美國的電視一天二十四小時不停的,半夜就放長片。


    晚間仍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六月三日陰


    晨六時打坐。觀想--頂法。


    晨坐三小時,不覺時間過去了,不知不覺地似乎隻是一會兒功夫。其實我每天晨坐的時間總覺不夠,尤其記著時間就坐不好。今天我聽到電話鈴響,沒有理它,我想天掉下來也不過壓成一塊肉餅,沒有什麽大事。


    下午看了《佛法要領》,又打了兩次坐。一直到五點,他們要回來了,我又去廚房做晚飯。七點他們才回來。


    晚間仍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六月四日雨


    晨六時打坐。觀想--頂法。


    昨夜一夜 小雨,今日未停。下午帶小妞 站在廚房窗內,見後院牆腳下的薔薇都東歪西倒的沒有幾枝花了。我知道那兩株粉紅薔薇的季節已成過去,明年再見了。此地花的季節為時過短,除了氣候之外,也許還有其他因素。現在瓶內還有幾朵盛開的,看來三五天還不會謝。我忽然後悔不該折枝:第一,它生在牆角下是過去屋主栽的,它為什麽一定要供人欣賞呢!第二,今年折了許多,會不會妨礙它的發育。種子都分散了,明年的花會不會受影響呢!


    晚間我看《習 禪錄影》,老師在靈岩寺閣樓上修什麽法?(懷師批示:修止觀。)說:“刹那之間,這一點靈光自己把它觀起來了,靈靈明明一下就幾個鍾頭下去了。”我不知道所謂靈靈明明的這點靈光是什麽?是不是靈明的自性?可以用觀想起來嗎?(懷師批示:此時之靈靈明明,是指自我心量性境。一點光明,是指有心造作明點觀想時之意地現量,故起一點光明。須知此觀想造作起來之光明,乃性空中緣起性之假有觀。靈明自在,乃緣起性空之自在境,但此二即一,一即二,終須住而不住,方為究竟。)


    寫完日記,十一點,打坐。


    六月五日晴


    晨六時打坐。


    現在天漸長了,六點已是黎明,六點半天就大亮。可能是我常觀想頂法,頭頂會痛,但不嚴重。過去頂骨會響,現在不響了。似乎是從後腦往上推起痛,影響到兩目也覺疲倦。想睡覺。(懷師批示:觀頂法時稍久,應直上而觀空。初習 修者,不可久住頭頂,不然,當然會頭痛。如住頂一晌,或又轉觀足趾,則可調柔而免痛覺。然終不如觀空之為勝也。)


    下午帶小妞 玩。後院的草長得好高了,因為沒有人剪,大門外的草坪是房東來剪過的,頗覺整齊。這兒的好處,夏天不必剪草,冬天不必鏟雪,如果是住宅區,四周人家都剪草種花,收拾得整整齊齊,如果一家不同,自己也會不好意思,所以有些人家就隻得請人整理。而美國人工之貴,可不簡單!


    晚間仍看《楞伽大義》。我不懂真意何以要造一個明點,如果我不去體會它,它是不是一直就在那兒的,隻是過去我沒注意而已?(懷師批示:自性光明,乃強說光明,原本非相。定久光生,乃性光之第一反映。至於意境造作(觀想起來)之光明,無論一點明點,或大光明境,即同第三重之投影。由此等次,由意業所生,重重投影,光光互照,統乃即真即幻,並非究竟。但亦非不究竟。到此須理覺,不可全仗事(工夫)定也。又:黑暗亦即自性業識之變相,此尤須知也。)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六月六日陰


    晨六時打坐。


    我現在有個看法:我想我現在是在覺的階段,最初是不覺,現在是覺,覺來覺去,習慣成自然,等到無功用行而不逾矩,就是離覺又進一步了。我是說不清楚。


    老師說呢?(懷師批示:有此見解,足堪孤峰頂上,獨自閑修,成就緣覺--獨覺--佛位去也。但我不希望你隻成獨覺而已。一笑。)


    下午帶小妞 玩,見牆下的薔薇全部凋謝了。它來人間實在隻是一瞬。我記得我插花換水,不過五六次。雖然說它明年還會再來,事實上再來的隻是它的下一代,並非它本身的複活,而是後代的繼承。宇宙間的生物又何物不是如此!所謂:“長江 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


    晚間仍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六月七日雨


    晨六時打坐。觀想--灌頂法。


    在晨坐中,我常常想到什麽法,就觀想什麽法。然後空掉,又是心一境性,性空緣起的妙有法門,不知這種修法,對不對?(懷師批示:對的。)


    下午帶小妞 看電視。我去廚房給她拿果汁,路過書架,有意無意地,我怎麽覺得那些中文書我一本都看不出來是什麽呢,所有的字一個都認不得呢。仔細一看,原來所有的中文書都被倒置了。我才想起來,上周末這家男主人心血來潮,一時的高興,整理了一下書架,把所有的中文書都倒放起來了。難怪我一個字都不認得哩!這使我記得讀中學的時候,在從北平開往天津的火車上,一個男生看英文報,坐在他兩旁的女生伸頭望了一眼,回頭相視而笑。我好奇地遠遠地注意一下,原來報紙拿倒了,他並不知道。我也忍不住地笑了。有人說:“道德可以冒充,學問不能做假。道德四兩可以算半斤,學問半斤隻能算四兩。”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半,打坐。


    六月八日陰


    晨六時打坐。觀想--頂法。


    我體會到意境上的明點,是活潑的,它已不似從前那麽難找了。似乎我用觀想的方法把它拉出來了。不管何時何地,隻要一想到它,它就在那裏。哪裏呢?不知道。總之不在內、外、中間,說不出是什麽地方,隻有自己知道。老師說呢?(懷師批示:本來不可以有定位。)


    下午帶小妞 玩。梨樹枝葉茂盛,但尚不見果實一點影子。小妞 每天去看一次,她問我梨在哪裏?我說天氣還冷,它要等天暖了才來。她也信了。


    晚間仍看《楞伽大義》,看到三種意生身,我最喜歡覺法自性性意生身。我能體會第八不動地的境界,但隻是體會而已。要如何才能證得呢?老師何以教我?(懷師批示:才說一不動地,早就動了矣。真正之不動地,即大動時,元在未動處也。此須參透證知。)


    寫完日記,十一點,打坐。


    六月九日陰


    晨六時半打坐。


    今天周六,他們帶小妞 出去了。我隨便吃了兩塊麵包,一杯清茶,在後院站了一下,回室準備看點書,無意中發現一本舊書,唉!我又一覺,我太戀舊,這是我最大的毛病,修行人的大忌!譬如這本舊書,早已無用了,隻為它是在北平同一位好友逛書攤買來的,而她在抗戰時就已去世,我一直保留這本書到現在。提起逛書攤隻要是在北平讀過書的人,都會懂。當然買舊書多半是為便宜,但我還有另一個緣故,不知會不會有人與我有同感,就不得而知了。我喜歡買舊書主要的是為舊書上常有批注。因為各校老師講的資料不同,可以得到一些值得參考的東西。有一次就有一本又髒又一大股煙味衝人的書被我買來,因為上麵有些相當好的資料,買一本書就等於買了幾本參考書。可是那本書的氣味,簡直叫人受不了。我想那本書的主人,一定如古時捫虱談文的書呆子!於是我就捂著鼻子,戴了口罩,忙忙地把上麵的注釋抄在一個筆記本上,然後把書丟進垃圾箱裏,自己有洗了個澡,才算了事!學生時代真是天之驕子,一個人如果永遠長不大,才是福氣!


    晚間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六月十日陰


    晨六時打坐。觀想--水火合。


    我常在晨坐中觀想我喜歡的觀。如白骨觀,我喜歡自己變成一個白如珂雪的人,尤其白骨流光觀。但我又必須請示老師才能放心去做。我不懂可不可以愛怎麽觀就怎麽觀?


    下午帶小妞 玩。後院野花遍地都是,可以勉強說,綠草如茵,雜花似錦。梨樹也可看到了小果實,可是要仔細地看,因為太高。小妞 說她看不見,其實不是看不見,而是她不懂。她分不出葉子和小果實來,因為果實太小了,幾乎似一片卷起的葉子。大人也要慢慢看才分得清楚呢!


    晚間仍看《圓覺經》,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六月十一日晴


    熟睡中被人叫醒,天還未亮,距黎明還有一段時間呢。聽說看火,我急忙披上棉襖,開門一問,原來是馬路那邊失火。這家男主人說好看得很。他抱著小妞 ,一家人都站在前門走廊上看火。我擔心那家店裏麵的人是否都出來了!隻見火光衝天,救火人員隻用皮管對準兩邊鄰家直衝,因為怕波及鄰舍,但對那失火的房屋不救,看著一棟房子整個燒完。據說房子都有保險,不值得救了。這時天已大亮,一些人來看熱鬧,背著照相機來照相,大家都是隔岸觀火。沒聽到有人問問那家商店裏有沒有人受傷,也沒人說聲可惜,好好的房子就燒掉了!看完火,回屋關上門打坐。心不太靜,可見定力不夠!


    晚間仍看《圓覺經》。寫日記。十一點半,打坐。


    六月十二日陰


    晨六時打坐。


    這幾天身心都有一點轉變,似乎內心有一點空無所有,不著邊際地彷徨,也不是靜,也不能說不靜,不想吃,卻想睡,又不一定睡得著,隻是兩眉發脹,頭不痛,也不暈,但總覺得有一個頭的存在。這是說,在平時身體上,哪兒不痛就不會隨時注意到它的存在。(懷師批示:到此應從頂門梵穴上空,升華而虛空合一。或以白骨觀法而觀頭骨空了而化光,而虛空合一,但終亦不住空相。)


    下午帶小妞 玩。房東叫人來把太高的雜樹砍倒了,草地上亂糟糟的,小妞 過不去,叫我抱她。我也就試試我的力量,到梨樹下抬頭望望,果實又大一點了,小妞 問我梨什麽時候熟?我說八月吧,我又不是百果仙子,哪會說得準!其實小妞 不大吃水果,隻是好奇好玩而已。


    晚間仍看《圓覺經》。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六月十三日陰


    晨六時打坐。


    天陰氣候變得很冷,六月中仍穿毛衣,必要是如不開暖氣,還要穿棉襖。下午帶小妞 玩。接到一封台灣朋友的信,據說台灣今年奇熱,大家都在叫苦,很羨慕我們這兒還能穿毛衣呢。殊不知我正懷念南台灣的冬天呢!總是豔陽高照,不冷也不熱。


    今夜在未寫日記之前,也沒打坐,也沒看書,不知怎麽,心忽然靜了下來,就如坐在沙灘,靜觀河流。恬靜極了!眼睛看的是這間小屋,耳朵聽的是外麵的音樂,什麽都清清楚楚,就是不與它們相應。(懷師批示:此乃暫得靜境,亦屬用心緊切久了,偶然得靜,亦屬依他起境,並非自得自在。)我試想:平時不喜歡的事務,或最討厭的熱門音樂,或那種哭腔調的印度音樂,現在都不厭煩,總之起不來一點念頭。似乎它是它,我是我,各不相幹。老師說呢,是不是出神了?(懷師批示:此境並非出神,乃神凝氣聚之一種粗象。)我喜歡這種睜起眼睛出神的境界,保持了一段時間。(懷師批示:對的,此境愈持久愈好,定久即當轉化,又進另一妙難思處。)


    寫日記。十一點半,打坐。


    六月十四日雨


    晨六時打坐。


    昨夜特別冷,室內又開了暖氣,還以為要下雪呢。還好,下的是雨。下午帶小妞 玩,因為下雨,不能出去,就帶她貼相片,把她小時侯的照片一張張地貼起來。她大了,大孩子不能隻給她吃就了事。我現在才懂得,過去在大陸 我常常奇怪為什麽有些人喜歡帶孩子串門,確實成天帶著兩三歲的孩子,隻在這棟房子裏打轉,是不太容易呢!但我怕串門,我情願另想辦法,也許自己會累一點。


    晚間看《圓覺經》。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夢中人何以叫中陰身呢?為什麽中陰一隔就會迷呢?何謂成性存存?(懷師批示:夢中身,乃屬意識範圍,不叫中陰身。中陰身隔陰而迷,乃因定慧力之未充也。“成性存存”乃《易經係傳》上一句話,即是說此自性常住,不生不滅之大定也。)


    寫日記。是一點,打坐。


    六月十五日晴


    晨六時打坐。


    在坐中眼前是似雲又似霧,白茫茫地飄動,有時又透出一片光芒,但意境上用觀想定住的那顆星卻不動。我不敢久定,因為它的光芒會變大,愈定愈亮,會變成隻有光而不見星了。(懷師批示:定久是好的,光愈大,愈亮,是勝境,由定之功德而生,但不執不離即可,不可生避畏之念也。)


    在坐中我覺得有一個能知一切的東西,它什麽都知道,還能做主,譬如聽到外麵的聲音,它可以隻要知而不要住。它也能知妄念的生滅情形,也能暫停意識的流注。(懷師批示:此之一知,眾妙之門,等同佛覺也。參之。)但它無相,比過去意境上的那個明點更無相。隻能體會,不能言傳。我不知道這東西能否把它觀起來?老師說呢?(懷師批示:到此何須再加觀想?即此靈覺亦不執住即可矣。)意境上的明點,開始就是顆星,隻是隱現不明。而它沒有一點影子,如何觀呢?(懷師批示:不觀自觀,方為大自在之覺照,是為上品,到此不須再求有相之光明點矣。)


    晚間看《圓覺經》。所謂全妄即真,是不是說真是妄之體,妄是真之用,亦即全波是水之意?(懷師批示:你說對了。)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十一日夜十二點十分閱。)


    六月十六日晴


    晨六時打坐。


    今日周六。連晴幾天,以此地而言,頗不容易,加上這家男主人今天有事,他們不準備帶小妞 出門。於是女兒勸我出去走走。冬天一降雪,地上滑,我就足不出戶了。此地的冬季又特別長,所以我能出門的日子並不多。現在小妞 要去公園,我們就帶她到附近的公園看看。這地方雖不大,公園和教堂卻不少。但所謂的公園隻是一片草地,幾棵大樹,其中有四五種娃娃玩具而已。今天太陽大,我們又都穿著毛衣,還是好冷,所以沒有人去。我們帶著小妞 忙忙地繞了一圈。女兒提議到市區走走,於是順著馬路到了市中心,不料正值大拍賣,每家商店門前都擺著一些東西,大半是女用的衣裙之類。小妞 要吃東西,,遂帶她到一家點心鋪吃了一點甜食。再慢慢地散步回來。


    晚間看《圓覺經》。十一點打坐。


    六月十七日陰


    晨六時打坐。


    今天星期,他們午飯後帶小妞 出去了,去鄰鎮看印第安人跳舞。據說印第安人原來也是東方人,而且和中國人有關係。他們說新大陸 原本與東方相連,因地震關係變成海洋而中斷。印第安人還把他們祖先的照片在電視上放映,有點類似中國的古裝,看上去似是而非的。總之人間的事說不完,這是強權勝公理的時代。每年美國慶祝哥倫布節日時,誰知道印第安人作何感想呢?


    晚間看《圓覺經》。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六月十八日晴


    晨六時打坐。


    老師講過,在將醒之際,那一段時間,多保持一下最好。我也有此經驗,就是將醒還未完全醒來,當然還沒睜開眼睛,那種是半睡眠狀態,那種境界好極了。


    下午帶小妞 玩。站在後院往前看,馬路上來往車輛很多,但沒有喇叭聲。據說美國隻有兩種車興按喇叭,如果聽到不斷地按喇叭,就知道不是喜事,就是喪車。否則就是你的車妨礙了別人,人家按喇叭表示抗議。除了這些,不興隨便按喇叭的。我記得國內隨時都有喇叭響。按喇叭是叫人家讓路,此間隻有喜車和喪車才有此特權。它們是要爭取時間的。其餘的人都照交 通規則走路,誰也不必讓誰。若遇老弱兒童,則駕車的人就會自動停下來,讓他們先走,不會按喇叭叫人家讓路。而且他們的車子都是魚貫而行,前麵的一停,後邊的一定停,不興超車。所以市區裏很少發生車禍(當然不是說絕對沒有)。他們也就不懂得何謂市虎了。


    晚間看《圓覺經》。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六月十九日晴


    晨六時打坐。


    近來比較會做夢,幾乎十天半月就有一個夢。昨夜的夢是這樣:出門走了幾步,見前麵太黑,急忙回頭,就在這一轉頭的時間,四周就一片漆黑,那種黑無法形容,如濃墨一般。於是我抬頭四望,見前麵高處有兩扇小窗內有燈光,這時在我站的地方也有一片從窗內射出來的光明了。我正要爬上去看看,忽然記起人家說人死了就是在一片黑暗之中,有燈光之處就是你投生的地方,我一想不去了。忽然心頭一亮,又記起所有境界都是虛幻,不會常的,索性閉上眼睛待起自變。這樣就醒了。(懷師批示:中陰有此一境象,倘如惡業重者,即此一點亮光亦無。乃會遇此境,有此一念覺甚好,不然真又隨境轉去了,險哉!險哉!)


    下午帶小妞 在前門轉轉,門口停著幾部空車,行人多半是附近的住戶,不是去對門雜貨店買午餐,就是去隔壁洗衣店洗衣服。遠處的人就不會走路到這裏來。


    晚間看《圓覺經》。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六月二十日陰


    晨六時打坐。


    上午陰雨,下午晴了。小妞 要我帶她出去,我告訴她地上濕有螞蟻,等太陽多照一下,地幹了螞蟻就會走。她最怕蟲子,所以也沒有吵,乖乖地看電視。據她的老師說她是全校最好的學生。遇到有人參觀,大半是她表演,因為她心細很少錯誤。不足四歲能在卡片上簽中英文的名字。雖然不太整齊,都清楚地看得出來。她最大的毛病是飲食方麵,不但不吃肉類,任何炒蔬菜她都不吃,隻會吃酸奶拌飯或白麵白飯,或印度的東西有酸奶做的。真沒想到遺傳有這麽嚴重!據說婆羅門(他們是最高級)世傳不吃肉類,他們是低階級人才吃肉。他們的餐館不用盤子,是用菜葉包飯菜,吃完了自己把菜葉丟掉,否則婆羅門人吃過的盤碗若被低階級人碰到,彼此都會感到不幸!當然他們輕視人家,人家也就自卑不願去惹他們。


    晚間仍看《圓覺經》。寫日記。十一點二十五分打坐。


    六月二十一日晴


    晨六時打坐。


    女兒她們學校放暑假了,別的地方暑假有四個月,此地隻有三個月,寒假一個月。大約為氣候不熱之故。記得小時候在東北讀書,暑假一個月,寒假兩個月。女兒在波士頓讀某大的時候,暑假四個月,寒假是大考後一個禮拜,聖誕節一個禮拜。又忙著注冊,第二學期有開始了。各處寒暑假時間長短不同,我想大半是氣候關係。今天他們又帶小妞 去賓州劉教授家,因為長途電話費太貴,在朋友家打,不方便。所以說好明天晚上由我打過去。一方麵我知道她們平安到達,另一方麵他們知道家裏無事,大家都可放心。他們走後,我除了洗澡、吃飯、稍稍休息一下之外,所有的時間都用來看書和打坐。


    晚間看《圓覺經》。十二點半,打坐。


    六月二十二日陰


    晨六時打坐。


    他們不在家,坐中我把時間觀念空掉,盡量延長時間,能坐多久就坐多久。好在現在打坐,腿無痛、麻、酸等感受,問題是現量境不易保持太久。奇怪的是兩足的大趾和腳心常常跳動,趾甲長得太快,隨時要記著修剪,否則坐中會被它妨礙。


    今晨一坐三個小時,接著讀筆記。這幾本筆記都是各書上的重點和老師的批示。看起來特別入神,有時候譬如參究體會意境上那點妙有,身心都能滾進去,一下時間過去多久,自己都不知道,似乎入定了。所以早上看書最好,因為精力充沛。但平時沒有這分時間。如今天隻看了幾段,就十二點四十分了。我覺得有點餓,才想起來沒吃早點。忙進廚房吃了午飯,在後院站了一下,回屋看《圓覺經》。三點打了一次坐。我認為白天打坐不比晚上差。晚飯後,八點給女兒去了一個電話,然後又看筆記。寫日記。十二點一刻,打坐。


    六月二十三日雨


    晨六時打坐。


    今晨仍一坐三個小時,然後看筆記,我又感到餓了,一看鍾整一點。真奇怪,看書太容易打發時間了。如果是做家事,或做針線,一天可做不少,成效可觀。像這種要用功的書,有時看出了神,一呆就呆上半天,所以她們在家我總要記住時間。從前我奇怪打七的人為何會那麽能吃呢?女兒也說打七會餓。現在我懂了。如我一天多打一兩次坐,多看幾個鍾頭的書,不吃早點就會餓,人家還要動要跑呢!今天三點打一次坐,六點又坐一次,晚飯後,九點又坐一次。然後看《圓覺經》。寫完日記,一點半打坐。


    六月二十四日雨


    晨六時打坐。


    今晨仍坐三個小時,然後看筆記,十二點整打了一次坐。我覺得子時和午時打坐有點不同,但又說不出所以然來。今天他們要回來了,連日的雨,不知路上好不好走。賓州地方很大,和我們這兒紐約州一樣,地方很寬。所以雖然我們這兒出去不遠,就屬賓州地界,但劉教授家距此有七八個鍾頭的車程,到家也不可能太早,所以我在午飯後在後院站了一下。這時天已晴了,地上也不太濕。回屋看筆記,三點鍾打了一次座。下坐已五點半,忙進廚房做晚飯。七點他們才回來。小妞 幾天不見了,飯後在我屋裏玩了一陣才睡。我仍看《圓覺經》。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六月二十五日晴


    晨六時打坐。


    下午帶小妞 玩,看電視,又帶她去後院看梨樹。現在果實有點樣子了,連小妞 都看得出來,用小手指點著說這一個,那一個的。我奇怪這兒的果實何以長得那麽慢,大約是氣候太冷,不易成熟。熱帶就不同,記得台灣故居鄰家的芒果樹,不知怎麽就長起來了。提到院子裏栽果樹,又是此地的一個優點。我們後院並無圍牆,也無樹籬,而鄰家的孩子也並不少,從來沒有人來打擾。記得故居鄰家那棵芒果樹,一天到晚都有附近的孩子來,甚至因此孩子們打架。更傷人的是,如果誰家孩子從樹上掉下來,大人還會吵架,半夜都有人在樹上玩,不回家。後來那家主人一口氣砍了三棵果樹。所以我從來就不主張院子裏栽果樹,不料此間卻很安靜。


    晚間看《圓覺經》。十一點,寫日記後打坐。


    六月二十六日陰


    晨六時打坐。


    將下坐,就聽到有人敲門,我已知道是誰。開門一看,果如我所料,那位中國老太太來了。她說晚上睡不著,半夜起來看電視,美國電視半夜放長片,就為這些睡不著的人,或夜間有工作的人。譬如當大夜班的護士 ,在照顧病人之暇,又不能睡,就可用電視為伴。這位老太太有糖尿病,我勸她少吃點,她卻勸我多吃點。當然她有她的看法。她認為委委屈屈地最後還不是一死?不如得樂且樂的好。我也同意她的看法。可惜我的個性不同,既不愛玩,又懶得吃,看來是天生的出家命了。


    晚間仍看《楞伽經》。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六月二十八日陰


    晨六時打坐。


    今晨坐中恍恍惚惚,似在虛無杳冥之間,這是坐中最好的境界。但這種情形自打坐以來還是第一次,這時是亡身亡心的,但其中又有一個能做主的東西,並非空空洞洞。這境界非言語所能形容,我更不能用筆墨說清楚了。我隻是覺得這是最好的境界而已。(懷師批示:此乃莊子所說的坐忘之境,甚好。但究竟言之,此境乃神識清淨現量之一麵,可以暫住,不可以久戀;可以休息,而不可認為歸家穩坐之處。如以《法華經》理言之,此亦乃“化城”,並非“寶所”。)


    下午仍帶小妞 玩,看電視。現在的卡通真是進步了,有許多情節都是由童話改編的,人物都很漂亮,不似過去的卡通隻逗孩子玩,亂七八糟的。現在的大人也可以看。小妞 每晚睡時都由她媽媽念故事書給她聽。


    晚間我看《圓覺經》。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六月二十九日陰


    晨六時打坐。


    現在天越來越長了,六時天已大亮。因每夜下坐總在一兩點後,一睡到亮,太早起不來。人家睡不著,我卻睡不夠!


    下午帶小妞 玩,看電視。又帶她到後院轉轉,因為我每天反正要出去透透空氣,順便帶著她玩,一舉兩得。梨樹也漸漸大了,每下一次雨,梨就長大不少。這時似乎聽到電話鈴響,急忙進屋,小妞 大叫,我隻得回頭看她。等把她帶進屋裏,鈴聲早停了。我們常接錯電話,希望又是錯的。


    晚間看《佛法要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六月三十日陰


    晨六時打坐。


    我想五點起床 打坐總辦不到。因為如果五點起來,下午就會疲倦,午間不能休息,隻好作罷。今天周六,下午她們帶小妞 出去了。我洗澡之後,順便洗洗衣服。又為小妞 母女改了兩件衣袖,一麵做針線。又想到一個問題,就是美國人都喜歡做木匠。一次我問一個女孩,何以他父親和她弟弟都是木匠。她說美國人即使不是木匠,也喜歡做木工,家裏的桌椅最好是自己做的。隻是拿一塊木頭,砍砍弄弄就成一件用具。不花多少錢,不費多少事,也不要很多時間,就可見到成果。他們也不無道理。


    晚間我仍看《圓覺經》。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十一日夜十一點二十分閱。)


    七月二日陰


    晨六時打坐。


    小妞 上午雖有三小時不在家,我並不閑,忙為她做午飯,送牛奶的,送果汁的,送蛋的,都得我從大門拿到廚房,放進冰箱。有時那位中國老太太來了,再陪她坐坐,就忙不開了。有時女兒買來肉類,一定得早上就做出來,否則晚間氣味還沒散完,這家男主人會受不了。這家到處都是印度香料味道,我們也習慣了。下午帶小妞 去看鬆鼠。美國鬆鼠好大。在波士頓時,我們樓下院裏隨時可見,大雪天它也出來覓食,它不怕人,也沒有人理它,想是太多之故。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七月三日陰


    晨六時打坐。


    暑假期間,他們忙教暑期班,仍然早出晚歸。小妞 仍上半天學校(早上三小時)。因為一般父母都有暑期工作,所以孩子仍須進托兒所。其實小妞 有我她可以在家的,但他們怕她下學期又不肯上學了,又怕她無玩伴。


    下午帶她去看鬆鼠。梨卻相當大了,隻是不熟。那位中國老太太又來了。多高興地用棍子打下一個,一看是爛的。因為不熟,打都打不下來。她說:“過一陣叫我孫子爬上去替你摘。”我告訴她,這兒鄰居早就說過,不要摘,也不要打,自己掉的才是好的熟的。她大笑。她說:“掉下來的都是爛的,如果換我住在這兒,我才不聽他的呢!”


    晚間我看《習 禪錄影》。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七月四日雨


    晨六時打坐。


    下午帶小妞 玩。她要看電視,電視上有兒童教育班,有老師教學,類似示範,她學到很多玩藝。這是一個有意義的節目。電視上的小說她不會看,我也不喜歡看。我隻看那個長片:《追求明天》。每天半小時,似乎一輩子都演不完。因為人物熟習 了,比較親切,但每次看完,我都把它空掉。過去我會為古人擔憂,現在不會了。現在知道連自身都是虛幻,何況故事!


    晚間看《習 禪錄影》。


    我有一個問題:人在極度驚駭之際,頓然失去個我的感受,那一刹那是不是就是本來麵目?(懷師批示:豈但在恐懼時,凡人在喜、怒、哀、樂至極度時,皆自接近性地,呈現性境之本來麵目,但因平常不認知定力,不參透慧觀,故當麵錯過,不自覺知,不能證自證耳。)


    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七月六日晴


    晨六時打坐。觀想--白骨觀。


    我不知道白骨觀可不可以隨時觀?我喜歡自己變成一個白骨人,白如珂雪,也可以把別人也觀成這樣,而且不一定在坐中,睜起眼睛也可以,很好玩。(懷師批示:當然可以隨時隨地觀,但在智境上,不可偏執耳。)


    下午帶小妞 玩,看電視,然後帶她去看鬆鼠。梨快熟了,鬆鼠抱著一個梨跳下來,順著路又到另一棵樹上去了。小妞 問:“鬆鼠呢?”我說“它回家了。”小妞 忙說:“再給它一個,它還有媽媽呢。”我說:“它會再來,再給它好了。”她笑了。赤子之心,純潔可愛,汙染心都是後天的。記得她媽媽小時侯用一根樹枝打一隻螞蟻,我先叫她不要打,她笑著以為好玩。於是我說:“你打它,它媽媽會哭啊。”她一驚,立刻停止動作,而且淚流滿麵。從此她再也不打小動物了。怕它媽媽會哭!


    晚間仍看《圓覺經》。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七月八日雨


    晨六時打坐。


    坐中我覺得意識現量境如虛空,意念如浮雲,意念之起是不知不覺的。我認為內緣法塵比外緣外境更麻煩,此所謂內魔也。必須在依他起時,一覺即離,或大意了,正緣時勇敢地一斷。但說得容易,實行起來,不太簡單。因為如果去注意它,心就不淨。大致都是剛上坐時心是一片空靈,但時間一久,何時妄念起來有時不太清楚,有時能清楚知道馬上就不依他起了,就不會形成遍計所執。


    下午帶小妞 玩。她有畫葫蘆的天才,隻要你給她個樣子。不像我從來就不會畫葫蘆,隻會講自己的話,一學別人就會弄得四不像了。


    晚間看《楞嚴大意》。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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