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幹嘛?”謝晚桃立刻站起身來瞪視那少年,沒好氣道,“原來你會說話啊,我還以為你是個啞巴呢!我現在要給這家夥治傷,你別搗亂行不行?”


    少年動了動嘴,垂下眼簾低聲道:“你這樣醫不好它。(..tw好看的小說)”


    謝晚桃一翻白眼:“謔,好大的口氣啊你,你憑什麽說我醫不好它?”


    “……我爹在世時是獸醫,我耳濡目染,便也知道一些療傷之法。”少年仍是不看她,低頭淡淡吐出這句話。


    “你有爹?你不是狼崽嗎?”謝晚桃驀地睜大了眼,隨即便覺這話著實不妥,連忙擺手道,“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隻是坳裏的人都說……那依你看,這傷應該怎麽治?”


    少年稍稍思索了片刻:“傷口周圍的肉已然腐爛,得割去之後方能擠去汙血,敷藥包紮。”


    他這話說得無比輕鬆,語氣聽上去,跟“吃了嗎”又或者“今天天氣不錯啊”沒有任何區別。


    “割……割肉?”謝晚桃驚得立刻跳開半步,“你坑誰呢,那得多疼!”


    “我說過,已是腐肉,留之無用,若是耽擱得久了,腐毒反而會侵入骨血之中,那便藥石無醫。”少年抬起頭來,“此刻疼是一時,若不依此法而行,這獐子便隨時有可能丟了性命。”


    他這話說得有理有據,而且思路無比清晰,謝晚桃愣愣地盯著他瞧了半晌,好容易回過神來,點點頭:“算你說的有理。”


    “幫我按住它,不許它亂動。”少年吩咐了一句,便四周踅摸了幾根幹燥的枯樹枝,從懷中掏出火折子點燃了,將羊角匕首放在火上烤了烤,抓住獐子的腿,一刀劃下去,幹淨利落地把一塊腐肉割了下來。


    謝晚桃看得心驚膽戰,不僅是因為那獐子,更是替那把匕首心疼。


    蒼天呐,這把羊角匕首,陸滄一向視若珍寶,一直好好地收藏著,輕易不會拿出來使用。她原想著刀上若沾了血,回去用布細細擦去汙漬也就罷了,陸滄並不一定看得出來。可是眼下,那刀刃被火熏得發黑――要是再也弄不幹淨了怎麽辦?


    ……算了,想也沒用,反正陸滄也不能拿她怎麽樣。她甩了甩頭,死死抱住那獐子的頸項防止它亂動,小聲在它耳邊道:“你乖乖的,我知道疼,忍忍,忍忍就過去了。”


    那獐子似乎也知道眼前的兩人是在給自己治傷,是以並不掙紮,隻從喉嚨中發出嗚嗚咽咽的低鳴。


    過了半柱香的功夫,傷處邊緣的腐肉全部被割掉,少年又將裏麵的膿血擠了出來。謝晚桃動作麻利地給傷口敷了厚厚一層藥膏,再用紗布細細纏住,在末端打了個結。


    “能不能好,就隻能看你的造化了。”她撐著膝蓋站起身,抓癢似的撓了撓那獐子的下巴,“你要跟我賭氣,那是你的事,但往後你若還想利利落落地走路,兩天之後,還是這個時辰,你就在這裏等我,我給你換藥。來不來隨你的便,反正,腿是你自己的。”


    “它聽不懂。”少年緩緩地搖了搖頭。


    “那我有什麽辦法,總得囑咐它兩句吧?”謝晚桃撇了撇嘴。


    少年想了想,便湊到那獐子身邊,對它耳語了幾句。


    “蒙誰呢,我說的它聽不懂,你說的,它就能明白?”謝晚桃對此非常不以為然。


    “深山中住得久了,與這些野物之間,多少能有些交流。”少年再度垂下眼,用密密實實的眼睫毛蓋住了眸子裏的光芒。


    他話音未落,那獐子忽然可憐巴巴地望向謝晚桃,那雙霧氣蒙蒙的大眼睛眨巴了兩下,接著便有些猶豫地伸出舌頭,舔了舔她的掌心。


    “咦,還真能聽懂?所以,你這算是在感謝我?”謝晚桃吃了一驚,低頭看向那獐子,接著就笑了,眼中閃過一絲微光,“何必謝我?若不是我們設下的捕獸夾子捉住了你,又強奪了你的麝香囊,你又怎至於落到這個地步?”


    她說著又是撲哧一笑,使勁在那獐子背上拍了一掌:“你這性子別別扭扭的,倒也有趣,不如我賜你一個名字?從今天開始,你就叫‘扭扭’,如何?”


    那獐子自然有聽沒懂,旁邊的少年,嘴角卻是不自覺地抽了抽。


    “怎麽,你有意見?”謝晚桃睨他一眼,複又對“扭扭”道,“你去吧,找個地方好好養傷,別忘了兩天之後,記住了嗎?”


    獐子屈腿支起身子,跌跌撞撞折進林子裏,這一次,卻是走得再不慌張。


    謝晚桃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蹲下收拾了一應物事,瞅了那少年一眼,轉身便往山下去。


    那少年頓了頓,複又跟了上來。


    謝晚桃心知他並無惡意,因此也就沒有阻止他,隻管大踏步朝前走。少年依舊是遠遠地在後麵跟著,直到走出去很長一段路,謝晚桃突地又停下腳步。


    “你叫什麽?”她回過頭問道。


    少年遲疑少頃,嘴唇一動:“原拓。”


    謝晚桃點點頭:“好,原拓,謝謝你今天幫我給扭扭治傷,我現在要回家去了,你也早點回山裏。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鬆花坳裏的人對你絕對算不上友善,你要是跟我進了村子,保不齊會挨揍的。”


    她說完轉身便走,身後那腳步聲卻並沒有如她所願的消失。直到她從林子裏鑽出,謝家院子已近在眼前,原拓才轉過身,悄聲無息地隱沒在樹叢之中。


    姐妹之間向來沒有秘密,當晚,謝晚桃便將下午遇上原拓、一起給那隻獐子治傷的事情告訴了早桃。


    “他跟著你,是怕你在山中遇見危險,想保護你的意思吧?你給了他幾個棗子,他倒在心裏記住你的恩情了。”早桃隻說了這麽一句,便再也沒有其他甚麽特別反應,這件事謝晚桃也就沒再提。


    接下來一個月,每隔兩天,謝晚桃便會進林子裏一趟為那被賜名為扭扭的獐子治傷,幾乎每一次,原拓都會準時出現,依舊沉默寡言,跟著她進林子,幫著她一起給扭扭敷藥包紮,然後再隨著她一同走回來,看她出了林子,方才離開。


    事實上,經過十幾天的治療,扭扭腿上的傷已經好了個七七八八,跑跑跳跳皆不在話下,隻是為保周全,謝晚桃還是堅持給它敷藥。混得久了,獐子也就對她逐漸熟悉,不再如初時那般驚懼,反而添了幾分俏皮,甚至學會了在她麵前討巧賣乖,感情一日深過一日,竟像是從小隨她一起長大一般毫無防備之心。


    相處時間一長,謝晚桃對原拓也逐漸添了些了解。


    原拓的母親生下他便死了,還是嬰孩時,便一直與他父親相依為命。原父本是一名獸醫,行走村落中為牲畜治病療傷,父子倆生活雖決計算不上富裕,卻也可勉強度日。


    然而某次,原父受一戶財主委托,給他家的牛治病,不知其中出了什麽岔子,牛沒能被治好,反而死了好幾頭。財主一怒之下叫家丁將原父暴打一頓,不但令得他折了腿,自此還落下了咳血的毛病。


    原父身子愈來愈差,再不能替牲畜醫傷瞧病,那咳血的毛病又不免要被人往“癆”字上猜疑,人人對他避之不及。萬般無奈之下,他便領著兒子住進了月霞山的深處,前兩年,終重病不治,撒手離世。


    “我和爹全靠獵取野兔山雞為食,饑一頓飽一頓,最餓的時候,我的確吃過母狼奶,但我不是狼崽。”原拓低垂著眼睛,語氣平淡得好像再講述別人的故事。


    謝晚桃心中暗歎他生計艱難,之後再去林子裏之前,便會想法兒從家裏拿點饅頭包子什麽的給他吃。原拓初時不要,後見謝晚桃怒了,便也不再拒絕,老老實實收了下來。


    轉眼便是過年,除夕夜,謝家吃了一年之中最豐盛的一頓飯。萬氏領著三個兒媳婦包了餃子,燉了一大鍋酸菜,之前大郎兩個打回來的麅子肉,風幹以後十分有嚼頭,用青蒜和油一炒,大老遠的便能聞見香味,擱進嘴裏,更是油爆爆的滿嘴留香。這種野味平常也不過家中來客或有好事時才能吃上一回,因此,無論是大人和孩子,心裏都非常高興。


    初一初二,正是走親訪友拜年的時候,謝晚桃心裏記掛著扭扭,卻又脫不得身,實在好不著急。勉強延挨到初三,謝老爺子和萬氏帶著三個兒子去袁勝家吃席,她這才偷空跑了出來。


    原拓和扭扭照例按時出現,謝晚桃替扭扭檢查了傷,見它除了腿上還有些皮毛沒長出來之外,傷口已經痊愈,心中著實鬆了一口氣。扭扭這日也是格外歡實,圍著二人活蹦亂跳,還特意摘了樹枝上的嫩葉送給謝晚桃。


    “請我吃?我可不要這勞什子。”謝晚桃笑嘻嘻地習慣性在它頭上拍了拍。


    扭扭低頭似乎在思忖什麽,少頃,忽然銜住了她的袖子,不由分說拖著她就往林子深處走。


    “喂,你要帶我去哪兒?扭扭,你瘋了是不是?”謝晚桃被它扯得一個趔趄,原拓連忙追了上來,扶了她一把。無論他們怎樣恐嚇規勸,那獐子始終就是不肯停下腳步,一徑往林子裏疾行。


    謝晚桃被它拉著身不由己朝前跑,很快便累得呼呼喘氣。直走了一炷香的時辰,眼前忽然一暗,他們拐進了一處非常偏僻的所在,扭扭這才停了下來。


    “你把我帶到這兒來幹什麽,你……”謝晚桃理了理被扯得皺巴巴的衣袖,抬頭正要抱怨,卻刹那間被眼前的事物驚得目瞪口呆,張著嘴,一個字也再吐不出來。


    過了不知多久,她才終於回過神,拍了拍身邊同樣發著呆的少年:“原拓,我覺得……我要發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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