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財?”原拓回頭看了她一眼。


    眼前是一座低凹狹窄的山穀,有一條細小的溪流潺潺而過,正是水竭之時,溪水非常清淺,能清楚地看見溪底斑斕的小石頭。


    這山穀之中的樹木非常繁茂,溪邊還生長著不少苔蘚,即使是冬天,入眼依舊是一片鬱鬱蔥蔥的黃綠色。


    不不不,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就在距離謝晚桃他們數十步之遙的地方,赫然有二三十隻大大小小的獐子,或走或停,飲水吃樹葉,模樣十分悠閑淡定。


    扭扭歡叫一聲,衝獐子群跑了過去,謝晚桃盯著它們動也不敢動,對原拓道:“你快掐我一下,我該不會是再做夢吧?”


    說著,她又嘟嘟囔囔地自語道:“我知道獐子是在每年的一月間繁育,但也不過是三兩隻湊在一處罷了,怎會有這許多?也不知它們是偶然經過,還是長住在此。”


    原拓思索著道:“此地水美而草樹繁多,而且非常偏僻,照我看,它們應是在這裏住了有一段時日了。”


    謝晚桃心裏一陣歡喜,真想把扭扭抱過來狠命地親兩下。這家夥,果真是知恩圖報哇,竟送了她這樣一份大禮!


    原拓抿了抿嘴唇:“你究竟是何意?莫非是想把它們……”


    謝晚桃哼了一聲:“你把我當成什麽人了,我怎麽可能要它們的命?別瞎操心了,我可以保證,絕對不會剝它們的皮、割它們的肉來換錢的!不過,你瞧瞧,這裏起碼有三十隻獐子,雄的總占了半數,它們身上,肯定有麝香吧?”


    原拓眉間微蹙,“有倒是有,隻是冬天少些。起碼得等到三月之後,才會逐漸增多。”


    “沒關係,我等得起!”謝晚桃微微笑了一下,“我記得陸滄跟我說過,有一種活取麝香之法,不用傷及麝香囊,痛苦也比較小,取了麝香之後,來年還能再生,一會兒回家,我就得詳細問問他。你看,這裏有這麽多獐子,麝香肯定源源不斷,如果拿下山去賣……哎呀呀,我都能看見金山銀山擺在我麵前了!”


    “陸滄?”原拓轉過頭看她。


    “嗯,是我的朋友,他懂得可多了,天上地下,就沒有他不知道的事兒!”謝晚桃得意洋洋地道,忽又有些發愁,“哎呀不行,萬一他告訴了我爺爺,我不就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既然是朋友,自當保守秘密。若他連這一點都做不到,那又何必與他相交?”原拓淡淡道。


    “你別胡說!”謝晚桃回頭瞪了他一眼,“陸滄不會騙我,更加不會出賣我,在這個世上,除了我娘之外,我最相信的人就是他。隻是他這個人吧,得閑喜歡和我爺爺在一塊兒喝兩盅,萬一他喝多了,嘴皮子一禿嚕,不小心說出來了怎麽辦?對了原拓,你爹從前不是獸醫嗎,而且還教會了你不少東西,那活取麝香之法,你會嗎?”


    “未曾聽說過。”原拓低頭回想,“不過我家中有一些醫治牲畜的典籍,多是我爹從舊書攤兒淘回來的手抄本,我回去翻翻,或許能有所得也未可知。”


    “好,那就這麽說定了!我暫時先不去向陸滄打聽,這幾天你回去好好翻翻書,我們約定五日之後在老地方見麵,你若發現了什麽,一定要一五一十地告訴我。到時候,我若真能賺錢,分你一份就是。”


    “那倒不必。”原拓搖了搖頭,喉間一滯,又接著問道,“你……很缺錢?那又為何不願讓家裏人知道?”


    謝晚桃收起笑容,目光無意識地望向某一處:“別逗了,誰會嫌錢多?手裏有錢,才能更好地保護自己,保護身邊的人。再說,我還可以給這些獐子買最好的嫩葉和草料,養活它們,不是嗎?至於我的家裏人……實話告訴你,若發現獐子群的事被我爺爺知道,我肯定連一個銅板都得不著。我心裏明白他也是為了全家人著想,可是……”


    聽她這樣說,原拓心中也就有些許懂了,點頭應承:“我會替你想辦法。”


    雖說錢不是萬能,但從某種程度上而言,有了錢,也就擁有了力量,可以令人更有底氣地主宰自己的命運。謝晚桃打定了主意,這一世絕對不要再和塗靖飛有任何瓜葛,更加不允許“野狐托生”這四個字貫穿自己一生,眼前這個山穀,或許,就是她的生機。


    “太好了!”她忍不住攥緊了拳頭。


    一旁的原拓見她如此雀躍,嘴角罕見地彎了一彎。


    自這日之後,兩人便經常在林子中碰頭。原拓在家中翻箱倒櫃,找出了不少典籍,日日夜夜地翻看,竟逐漸有了眉目。


    獐子群依舊好好兒地在山穀中居住,一點想要離開的意思都沒有。謝晚桃從中看到了無數希望,心情一天比一天更加興奮。然而還沒到三月,不等她將那活取麝香之法付諸實施,鬆花坳裏,突然起了謠言。


    事情的起因,是因為喝醉了酒四處丟人的謝老三。


    自從上回喝醉了酒弄丟棉襖,並因此挨了一頓鞭子之後,謝老三很是消停了一段時日。每日價躲在家中不是吃就是睡,既不隨謝老大和謝老二進山狩獵,也絕對不要指望他幫著馮氏做些家事,又或是照應一下早點攤子,生生像個混吃等死的廢人。但即便是這樣,他肯老老實實留在家裏,馮氏已然覺得很開心。


    然而這個謝老三,生平最擅長的便是好了瘡疤忘了疼,過完年之後,他肚子裏的酒蟲又鬧將起來,饞得他是心煩意亂坐立難安。勉強延挨到二月裏,他終是按捺不住,壯起膽再度溜下山去喝酒,這一次,他學得聰明了些,不敢在山下逗留太久,當天之內一定返回,竟避過了謝老爺子的眼皮,往來幾次,始終不曾出任何紕漏。


    這日下午,謝晚桃難得地留在家中,正和馮氏、早桃一起在西屋做針線,同住在山坳裏的鄒義堂媳婦領著他兒子鄒溪橋忽然打上門來。人還沒進院子,便已經在外麵嚷嚷開了。


    “老三媳婦,你出來你出來,快去看看你男人!哎喲我天,可惡心死我了!”


    馮氏聞言手就是一抖,差點被繡花針戳中了手指頭。早桃連忙摁住她的胳膊,將她正在做的一隻虎頭鞋奪了過去,小聲道:“娘,沒事的,咱們出去瞧瞧。”


    三人立刻下炕跑出了院門,謝老爺子和萬氏以及家中其他人也聽見了叫喊,烏泱泱一起出來了。


    “什麽事?”謝老爺子背著手,門神般往眾人麵前一站,暴喝出聲,“青天白日混鬧,成何體統?”


    “我說謝老爺子,你們家老三也太膈應人了!”鄒義堂媳婦氣喘籲籲地大聲道,“你們去瞅瞅,去瞅瞅,好家夥,在我家門前吐了一地啊!我這人沒別的,就是愛幹淨,早上剛打掃過一遍的地,他這不是給我們全家添堵嗎?”


    謝老爺子一聽這話,怒火立時衝上頭頂:“他人在哪兒?”


    “哼,人家舒舒坦坦趴在我家石磨上,睡得正香哪!”鄒義堂媳婦單手叉腰成茶壺狀,一臉刻薄地轉而對馮氏道,“老三媳婦,不是我多嘴,你自個兒的男人你得管好了呀!唉,我知道你也難,最近為了你家四丫的事,恐怕吃不香睡不好吧?但這跟我們有啥關係?再怎麽說,你也不能讓你男人來禍害我們這些鄰居呀!”


    這鄒義堂一家是當年和謝家一同搬到鬆花坳裏來的。他媳婦為人很熱情,誰家有了困難,她總是二話不說,頭一個擼起袖子衝過去幫忙。隻是有一點特別惹人討厭――她這人嘴特別敞,最好搬弄是非,說起話來極盡尖酸刻薄之能事,因此,在坳裏的人緣斷斷稱不上好。


    “老大老二,趕緊領著大郎去把那畜生給我弄回來!”謝老爺子轉身吩咐了一句,眉頭忽然一皺,扭頭看向馮氏,“四丫怎麽了,又闖了什麽禍?”


    “爺爺,我沒闖禍。”謝晚桃抬頭脆生生地對謝老爺子道――話說,這鄒義堂媳婦是腦子給驢踢了吧?好端端地,把她牽扯進來幹什麽?


    “是啊爹。”馮氏低眉順眼,也趕緊開口道,“四丫最近一直很乖,每日都幫著家裏張羅早點攤子,得空還會幫我幹活兒,並沒有……”


    “得了吧,你打量著誰還不知道呢!”鄒義堂媳婦一揮手,大大咧咧地道,“你們家四丫,跟深山裏頭那個狼崽,最近走得可不是一般的近。都有人看見了,倆人湊在一處咭咭噥噥,別提多親熱。人人都說,這孩子是提前給你謝老爺子找了個孫女婿,往後,你們可不用發愁了!”說完,還嗬嗬笑了兩聲。


    “可有此事?”謝老爺子雙眸中射出兩道厲光,直直逼向馮氏和謝晚桃。


    謝晚桃聞言心中著實吃了一驚,但當前的情形容不得她細想,張口就道:“嬸子,我知道我爹吐了你家一地,你心裏肯定不高興,但再怎麽說,你也不該拿我撒氣吧?我隻是個孩子,你這樣給我隨便扣屎盆子,就不怕半夜有鬼去敲你家的門?”


    “是啊他嬸子。”馮氏也忍不住開了口,“你怎能這樣編排我們家四丫?”


    鄒義堂媳婦素來對謝晚桃有些發怵,不願和她正麵衝突,便將所有的火力都對準了馮氏,超地上啐了一口:“我呸!我編排她?你們也不去打聽打聽,如今在這鬆花坳裏,還有誰不知道這件事?大夥兒都傳遍啦!果然那耳婆說得沒錯,你們家四丫就是個野狐托生的妖精,才這麽小,就會跟男人勾勾搭搭的,往後,我可得讓我們家溪橋離她遠些,省得被她勾了魂兒!”


    她的聲音轟轟隆隆直響,四周有不少人都從家裏走出來看熱鬧,三三兩兩議論紛紛。馮氏嘴笨,被她這一通搶白,臉上又露出了那種委屈而悲戚的神色,不知如何是好。謝老爺子麵皮紅一陣白一陣,用一根手指頭點住鄒義堂媳婦:“你……”


    鄒義堂媳婦卻是越說越高興:“我怎麽了?難道我說的不是實情?耳婆說的那番話,我可是親耳聽到的,我……”


    “都給我住口!”


    她還沒說完,人群之後,忽然傳來一個低沉渾厚的男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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