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什麽意思?”


    本來懶散歪在貴妃榻上的凝碧一下子直起身子來,瞪著陸心禾,心下飛快的盤算起來。


    是她疏忽了,算一算,宣撫使大人差不多有十天沒來看過翠鳳兒了。自翠鳳兒被宣撫使大人看中,幾乎都是兩三天就來一趟,這次,自從官司贏了之後,宣撫使隻來過一趟,便再沒露麵。


    這陣子忙著雙玉嬌的出閣,忙著和曲淩波鬥,都沒注意過這個問題。本來,若是客人說忙,別說十天半個月不來,就是半年一年不來在樓子裏都是常事兒,算不得什麽。


    但這句話從陸心禾嘴裏說出來,必定有些玄機。尤其,她還問了“什麽時候接人走”。這是什麽意思?


    陸心禾還不敢胡謅這種事兒來詐她吧?!


    凝碧驚疑不定望向陸心禾。


    陸心禾目光閃爍,半天才像下定決心似的道:“阿碧你這陣子是太忙了。不如歇一歇,看看譜子,緩緩精神。”


    這是嫌凝碧先前敷衍她了,想逼著凝碧把她的事兒放在第一位。


    凝碧沉下臉,目光陰鷙,毫不客氣道:“陸心禾,你別來這一套,咱倆不是頭次合作,我的脾氣你知道,我素來吃軟不吃硬,有種你就別來求我,拿這種事兒來威脅我,小心我讓你死得更難看。”這陣子她同曲淩波鬥來鬥去,鬥得火氣都大了,說話也就難聽起來。


    陸心禾也不是頭次同凝碧打交道,當然知道凝碧的脾性,隻不過,從前凝碧話沒說得這麽絕,什麽死呀活呀的,她臉色還是變得不大好看,“我威脅你什麽了?不過是提醒你一二罷了。”


    “別那麽多廢話。陸心禾,都走到今天這步了,咱倆誰不了解誰,沒必要遮遮掩掩,你若直說了,我和翠鳳兒還能念你個好。你若不肯說,那就拉倒,一拍兩散。反正沒你我也不是不能活,該知道的我自會找人打聽。”凝碧不耐煩起來。心下已經想好了,這就叫六豐去通知程旭,打聽一下宣撫使那邊的動靜。


    之前想著收買那個宣撫使的幕僚,是備著給翠鳳兒往後用的,沒想到這麽快就能用上了。也正好用這件事來看看這人好用不好用。若是這樣一點兒消息也打聽不出來,那便是這步棋廢掉了,總要另想法子。


    看凝碧眼睛一直亂轉,陸心禾心裏也有些沒底,想了想才道:“也沒有什麽,我也不過是關心翠鳳兒……”


    見凝碧立時瞪過來,一臉譏諷,陸心禾心下有氣,惱道:“好歹是過來報信,你倒沒有個好臉色,我便是消息爛在肚子裏也不想告訴你!”


    凝碧皺眉道:“我不是你恩客,別拿這種惡心人的語氣來同我說話,你還有沒有痛快話,搞不好一會兒曲淩波就回來了。”


    陸心禾臉色又是一變,皺眉道:“阿碧,你最近……火氣挺大。”


    凝碧氣樂了,“陸心禾,你有完沒完了,不說就滾!”


    陸心禾還是拍了拍曲譜,才慢慢道:“姓包的請過幾個文吏吃酒,其中有個特別喜歡聽我吹笛子,昨日又來,因他有些文名,便應承他一局,席間他說才聽說我的胡琴舞同梁祝,便又談起了你的那場官司……”


    她咬著下唇,似是有些顧忌,頓了頓才猶猶豫豫道:“那場官司……不是展百戶的,是程先生吃了官司?阿碧你怎的……都不告訴我?”


    看她怯生生的模樣,真像個被棒打鴛鴦的嬌小姐想質問又不敢一般,顯見是對程旭還沒有死心。(..tw好看的小說)凝碧冷哼一聲,道:“上次是你用展振武來威脅我的,我告訴你信嗎?況且還告訴你什麽,你這不也知道了嗎?”


    聽到提及那場官司,凝碧心裏也翻了個個兒,那場官司魏家輸了,等於知府大人輸了,她早想到知府大人搞不好會報複,但沒想過這麽快,也沒想到能從什麽事兒上來,莫非是打不過宣撫使便想拿她們這幾個女子開刀?可若打不過宣撫使,那知府大人也應該是動不了宣撫使的小妾吧,怎麽會扯到翠鳳兒這兒來?


    “你趕緊說下文吧,你到底聽到了些什麽?”凝碧越發煩躁起來。


    陸心禾這才道:“不過是說宣撫使同知府大人本就不對付,這次知府大人必要想法子扳回一局來,宣撫使大人怕是要謹言慎行,好好收斂一陣子,斷不敢納美了,好在不日便會啟程,離了洛城譚知府也就沒法子了。我問了那贖了我們的翠鳳兒怎麽辦,那人笑說,大人若真心瞧上她,那便是走了也會遣人偷偷來接人。若是……那隻能放開手不管了。”


    凝碧臉色難看之極,攥緊的拳頭裏,指甲刺著掌心,鑽心的疼。


    到底,還是連累的翠鳳兒。


    她勉強問了句:“那文吏是哪個衙門的,方便說麽?”


    陸心禾忙道:“沒什麽不方便說的。是布政使司分守道洛城道的。”


    布政使凝碧知道,大概省長這樣,其下屬吏員一個不知道,不過若是布政使司傳出這個話來,八成就要作準了。


    她腦子有些不夠用,沒法再應付陸心禾,便給伊個甜棗,承諾盡快給她看曲子,把人打發走。然後匆匆忙忙喊來寶篆,要她去尋六豐送信出去,讓程旭無論如何去聯係一下宣撫使身邊那個幕僚打聽具體消息。又招來金盞商量對策。


    金盞內務上頗為機靈,對外見識還是有限,雙玉嬌的一些行事雖不瞞著心腹丫鬟,卻也不會刻意去教她們。金盞也沒有什麽主意,隻勸道:“這件事兒還是盡早同翠姑奶奶說了吧,姑娘是好心,想等有確切消息再告訴她,但萬一翠姑奶奶心裏已經有些影子,姑娘這邊得了信兒卻不提,怕就傷了情分了。”


    凝碧是怕消息不實,虛驚一場,再讓翠鳳兒有心理陰影了。可也怕翠鳳兒本身有所察覺,她不問,伊不說,這件事兒更沒法證實,程旭那邊消息來的再晚些,實在耽誤她們應對。


    猶豫再三,待翠鳳兒回來,凝碧還是小心翼翼的開口問了最近宣撫使大人都沒怎麽來,不知道是什麽事兒絆住腳了,可有沒有給她什麽消息。


    翠鳳兒一貫沒心沒肺,聞言翻著眼睛尋思了一下,道:“好像是有些日子沒來了。不知道忙什麽,沒人送信。不過他原也沒派人送過信啊。”


    凝碧隻好又問當初給她贖身時候宣撫使有沒有提什麽時候接她走。


    “說了盡快。”翠鳳兒托著腮幫子,“他原說他就呆一個月,四月中下旬就要走吧,這也沒幾日了。”看著凝碧欲言又止的樣子,她終於察覺不對,皺了皺眉,“怎麽了,阿碧,有話直說啊,咱倆還用藏著掖著啊。”


    凝碧歎了口氣,把陸心禾剛才過來說的那番話盡量委婉的複述出來。


    翠鳳兒呆了一呆,嘀咕了一句,“他都同媽媽兌了銀子了啊。”


    是啊,錢都給過了,宣撫使不至於讓這錢打水漂吧。不過也不好說,他老人家剛從魏家的官司裏獲益那麽多,足夠補上給梳攏翠鳳兒並贖身的銀子了。他等於不賠不賺,那翠鳳兒也就不再是個“值錢的物件”了。是不是隨時可以舍棄?


    凝碧十分內疚,喃喃的把她這官司連累了翠鳳兒的話說了,並再三道歉。


    翠鳳兒卻奇道:“你對不起我啥?咱們……也沒吃虧啊?他掏了銀子,又不要我了,是他虧了,跟我沒關係啊……”


    凝碧:……姐姐,你這大腦回路咋長的?


    “怎麽會跟你沒關係?本來是該你過富貴日子……”凝碧無語了,就算咱倆好,你要原諒我,也別用著法子好不好,這麽著我會更內疚了啊。


    “哦,那不算什麽。”翠鳳兒擺擺手,笑嘻嘻道,“我也不是離了他就活不下去了。我原就說,不出去就不出去,咱們姐妹還能在一塊兒呢!沒了他這個恩客,又不是沒有旁的恩客了。”


    凝碧有些發傻,她不知道是她傻了還是翠鳳兒傻了,這樣一個高級恩客說放手就放手了?太積極樂觀了也是一件嚇人的事兒。


    翠鳳兒見她盯著自己瞧,翻了翻眼睛,上去掐她的臉,道:“好啦,我說真的呢。富大人……是個好人,待我很好。但我也沒必要為他死去活來的吧?”


    她臉上微紅,但目光卻是堅定,認真道,“可惜是可惜了,隻是我知道,他那樣的人,要是不要我了,就是不要了,死去活來也沒用啊。他不要我,總有別人要我吧,你還擔心我不開張?”


    凝碧被她掐得呲牙咧嘴,可心裏卻踏實了不少,她原還擔心翠鳳兒受不了這個打擊,也虧得翠鳳兒心寬,能這樣想就好了,這樣才能活得快樂。


    她鬆了口氣,拍了拍翠鳳兒肩膀,這樣也好,翠鳳兒這種性格的人,也不適合在深宅大院裏,也許這次是因禍得福呢。想到宣撫使已經付了銀子,她突然道:“阿翠,反正你都被贖身了,你要不要出去?”


    翠鳳兒一愣,“出去?去哪兒?”隨即明白了凝碧是說贖身出樓子,她皺了皺鼻子,道,“我都同你講過我家了。我出去了又能去哪裏?”


    “我不是在外麵開鋪子了嗎?還養不了你呀!你先去程旭那邊,然後慢慢咱們再謀劃,你看怎樣?”凝碧眼睛晶晶亮,翠鳳兒跳舞極有天分,鋪子裏編舞能幫她不少,其性子又大方爽利,敢於出頭,便是生活上,也是一個極好的助手。當然人各有誌,就比如金盞,翠鳳兒樂不樂意出去,還是得問其自己拿主意。


    翠鳳兒先是眼睛一亮,頻頻點頭道好,轉而又不知想起什麽來,又紅著臉搖了搖頭,道:“不好,不方便。”


    凝碧奇道:“有什麽不方便的。”見她臉紅,忽的想起她對程旭的心意來,心裏也是一頓,雖然翠鳳兒仗義的再三表示不會搶她的,但感情這種事兒誰能控製得了?她不怕翠鳳兒和程旭出事兒,就怕翠鳳兒陷的深了,她再和程旭在一起,彼此尷尬不說,這份交情也會被越磨越薄,終是分道揚鑣。


    曆來再好的朋友喜歡同一個人都沒好結果。


    見凝碧陷入沉默,翠鳳兒雖不靈光也心裏有數了,便笑笑道:“我出去住哪裏都不方便,還不如在樓子裏。那和尚還有掛單到廟裏的呢,我就掛單到咱們樓子裏,媽媽總少不了我一口飯吃,反正我現在被贖身了,自由了,媽媽也不能強迫我接客,我看到順眼的就接,不順眼的就不接,倒落得個逍遙自在。回頭真要是看誰看對眼了,我就拿了包裹同他走。”


    凝碧鼻子微酸,卻也不得不承認這也是個還過得去的選擇――除了還是要接客外。她握住翠鳳兒的手,認真道:“阿翠,我知道你的顧慮,也不瞞你,我也有我的顧慮,暫且先這樣,我在樓子裏,把你送出去,我也無法保證你的生活,等我離了這地界,你便同我走吧,咱們姐妹一起,總不愁容身之地,彼此也有個照應。”


    翠鳳兒使勁點了點頭,道:“好。阿碧,我以後就跟定你了。”頓了頓,道:“你放心,咱倆一起攢錢給你贖身,就快了。我還有些積蓄,我還可以接客……”


    凝碧一頭黑線,“別介,姐姐,你的積蓄借我就罷了,你別為我接客!這個我受不了。回頭我會難受一輩子。”


    翠鳳兒滿不在乎道:“那有什麽!”看到凝碧的苦瓜臉,才笑著又去掐她的小臉,道:“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我哪裏舍得讓你難受一輩子啊!”


    晚些時候,曲淩波回來了。


    她好像不太高興,一張冰山臉溫度更低了幾分,遠遠看一眼都能打個寒戰。


    跟著去的丫鬟婆子也噤若寒蟬,行動間迅速麻利了不少,生怕一不留神觸了她的黴頭,再挨一頓訓斥。


    凝碧自然不會這時候出去晃蕩給彼此找不自在,就老實貓在西廂裏鼓搗自家的曲子。


    結果還是惹禍了,大丫鬟閔冬怒氣衝衝的過來,丟下一句:“姑娘頭疼,你那破琵琶不許彈了!”


    凝碧撇撇嘴,金盞立刻搭腔:“這是媽媽讓我們姑娘弄的曲子,回頭還要給唐姑奶奶呢。不想讓我們彈琵琶也行,你就讓曲大家同媽媽說去,讓我們姑娘搬出去不就清淨了。”


    凝碧連連點頭,“此言甚是。你趕緊回去轉達,讓曲大家早做決斷,也早清淨一天。”


    閔冬怒氣更盛,氣鼓鼓的走了。


    過了一會兒,小社燕又被派來了,愁眉苦臉的遞上一遝曲譜,道:“姑娘說……讓碧姑娘把這些曲子練熟,過兩天有詩會,要帶碧姑娘去……”


    又來這招,還有沒有新鮮的了。凝碧撇嘴,“那就告訴她,我沒空,上次給的我還沒弄完呢。”


    看著社燕小丫頭那小臉皺皺的,凝碧忍不住問道:“今兒出什麽事兒了麽?曲姑娘怎麽這麽大火氣?莫非是作詩比賽輸了?”她大概隻能想到這個了。


    社燕小心翼翼的瞧了瞧裏外,走近幾步,小聲道:“沒有。姑娘今兒心情不好,詩都沒作,隻草草彈了個曲子。本來說了今天詩會上文曲星要去,結果沒去……又說是忙,幾天後還有個詩會,大約能去。姑娘可能是覺得被騙了,才生氣的。”


    凝碧反應半天才反應過來這文曲星是什麽人,周禦史啊!曲淩波這是真動心了?就看上周禦史了?話說……這廝哪裏好啊?她回想了一下周禦史那有著犀利目光的小眼睛,還有那條無敵的毒舌,不由打了個哆嗦。


    看了看曲譜,不練正好,曲淩波既然看上了周禦史,上次在媽媽院外又是那副護食的模樣,怎麽會讓自己再同周禦史接觸?估計凡有周禦史的局都不會喊她就是了。


    給了社燕幾個錢打發走了,不知道小妮子怎麽同曲淩波說的,曲淩波也沒再找她麻煩,不知道是不是牟足了勁要兩天後再去顯身手呢,倒是從正房不斷傳來琴聲。


    凝碧是不嫌她聲波幹擾,隻要不來打攪自個兒就行,樂不得幹自己的事兒。


    隻過了兩日,程旭那邊傳進來消息,翠鳳兒的事兒打聽到了。


    六豐沒機會進來直接同凝碧說,便隻好是寶篆又轉了一次口,凝碧本十分擔心這樣轉來轉去的會不會出錯――有多少娛樂節目就這樣,沒幾個人傳話,結果傳得麵目全非,完全不是那麽回事兒。但這次傳話內容還是十分明確的。


    “程哥兒花了好些銀子打點,才聽到了消息,萬師爺說,知府大人把宣撫使大人給告了,嗯,那個叫,唔,上表彈劾宣撫使大人。說宣撫使大人早該去赴任了,卻遲遲不去,留在洛城也不做宣撫使該做的事兒,插手地方事務,謀取賄賂。正經事兒一件未做,又公然納了美嬌娘……宣撫使大人大怒,在客棧裏搜查一遍,揪出不少眼線來,正在同幕僚商討對策,旁的什麽都顧不上了。”


    那邊傳過來文縐縐的話六豐沒記全,寶篆也說不明白,好在大致內容不差。


    寶篆說到這兒,又小心翼翼看了看凝碧和翠鳳兒的表情,才道:“那師爺說,肯定是不能納翠姑奶奶了。要納了就是……就是把刀把子送人手上了……”


    翠鳳兒撇撇嘴,心下到底有些不自在,但仍輕鬆的向凝碧道:“不要拉倒,往後我就跟你混了。”


    凝碧卻是臉色慘白,苦笑一聲道:“這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樣。若是隻是宣撫使大人想謹言慎行,不來接人也就罷了。如今……姐姐,我怕你會有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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