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淩波一身家常衣裳，並未裝扮，卻依舊是冰山美人模樣，這往門口一站，周身便散發出森森寒氣，好像剛從冰櫃裏拿出來似的，冷冷道：“凝碧，如今，媽媽把你給了我。你還有何話說？”
她如何不願意讓手下痛打凝碧一頓以解心頭之恨！隻是也料到今日凝碧要來，必是帶了人來的，她若今日就動手教訓伊，混戰起來怕是要讓自己人受傷，傳到夏金花那邊，真要把凝碧收回去，她便白算計了。
為了周禦史那邊順利，她也必要把凝碧攥在手裏慢慢磋磨。所以才警告手下丫鬟，今日隻要順順當當把凝碧留下來就行，一概不許動手。
怎知道百般叮囑，還是有人不聽吩咐。不過她看到了丫鬟們準備了擀麵杖這樣的“兵器”，心裏覺得不能吃虧，便也樂於見到凝碧挨打，也就裝沒看見了。
誰知道……
這群廢物！
這要是讓凝碧這麽帶著人出去，再滿樓子一嚷嚷，她可就成了笑話了。
所以她隻能站出來喝止。
站在高台上，居高臨下，曲淩波突然就找回了氣場，尤其手下的丫鬟一見她出來，都有了主心骨，紛紛聚攏過來，她底氣更足，再看著凝碧就像看個跳梁小醜，滿眼的諷刺，隻等著伊服軟。
聽得曲淩波終於不裝縮頭烏龜了，凝碧也站住腳轉回身，結果人家這一伸脖就是咬她一口。凝碧氣樂了，不愧是狂犬病患的粉絲，都好這一口兒的。
“把我給了你？”凝碧故作驚訝，叉起腰來，一臉不可置信的道：“難道我的身契到了您老人家手裏？不如拿出來我看看？我長這麽大還沒看過我身契長什麽樣呢！”
“你……”曲淩波再次華麗麗的被噎，完全不知道說什麽了。不過是表達錯一個詞兒，就讓伊抓住了堵她一嚴實。
該死的！
曲淩波有些繃不住，斥道：“少混淆視聽。如今你已是跟了我的人，我的吩咐你敢不聽？”
“曲姑娘。”凝碧抱起胳膊，慢悠悠道：“我怎麽聽傳話來的人說，媽媽是讓我給你當琴師啊，可沒說讓我給你當下人。琴師嘛，出局的時候你點曲子，我自然聽你的，旁的嘛……恕我愚鈍，不知道為啥要聽你的。”
曲淩波臉上一陣青紅，選擇同這種厚顏無恥不懂尊卑的人拌嘴絕對是個錯誤。她決定速戰速決，隻丟下一句“你住西廂，一會兒譜子給你拿來。三天後我有詩會，必須練熟。”一甩袖子轉身回屋。
倒讓凝碧十分意外，她以為今天不是要大打出手，起碼也要扯皮半天，沒想到這樣，對手就走了。對手走了，那還打啥了？
那麽……就這麽住進來了？以後成為曲淩波的人？
還是現在趁機撂倒倆，把事兒鬧大？
翠鳳兒則不依不饒道：“憑什麽讓咱們住西廂，給一幫丫鬟讓地方？叫她們從東廂滾出去！”
凝碧摸摸下巴，低聲道：“說起來，其實西廂比東廂好，進的陽光多。”古代確實是以東為尊，但按照居住情況而言，還是西廂比東廂更適合居住，夕照日頭幾乎可以照一個下午。即使是夏天，多一些陽光也比陰涼陰涼的強。
翠鳳兒猶豫了一下，皺眉道：“雖是這樣，可未免太瞧不起人了！難道就這麽算了？！”
凝碧也惆悵了，曲淩波長智商了，不同她正麵衝突了，她還能怎麽辦？
倒是金盞聽了凝碧的話，想了想，讓她稍安勿躁，自己跑去西廂瞧了一眼，回來道：“床鋪家什倒是好的，不過西廂三間房，一間是給姑娘留著的，另有一間還有行李，怕是有丫鬟住。”她目光閃了閃，道：“住西廂也就罷了，還同丫鬟們一起住？這不是埋汰姑娘呢麽？況且寶篆住哪兒？還和姑娘分開八丈遠？！哪有這麽欺負人的！我去把那些丫鬟的行李丟出來！”
凝碧還沒開口，那邊翠鳳兒已經拍手道：“沒錯，快去快去！”凝碧也不想被這麽踩在腳下，最起碼也是要給寶篆爭取，也就點了點頭。
金盞帶著玉壺寶篆衝去西廂，因曲淩波的丫鬟都在上房伺候著，所以西廂沒個喘氣兒，行事相當順利，有兩個丫鬟的行李都被撇了出來。
上房自然有人瞧見了，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衝出來吼了一句，“你們要幹什麽？！”沒等這邊對罵起來，那邊又跑出來個大丫鬟，把這小的給拽了回去。
凝碧瞧了一眼翠鳳兒，“還強攻嗎？”
饒是翠鳳兒這好戰性子都泄氣，沒有對手，人生寂寞如雪啊，撇嘴道：“真沒意思。可……就這麽進去了？真不甘心！”
凝碧聳聳肩，心道曲淩波可不是這麽忍氣吞聲的人，這樣做是為的什麽？看現在她手邊兒人多，想等人走了再收拾她？
她眯了眯眼，笑嘻嘻的問翠鳳兒：“今兒我喬遷，你留下來咱們樂嗬樂嗬？”
翠鳳兒點頭道好，轉而又道：“走前我想在你這兒呆著，寶珍那邊雖然好，但……我也不太說得來。”
凝碧喜道：“求之不得！”
金盞在掛牌前也是住崔寶珍的繡樓的，瞧著凝碧這邊的情形，便也要求留下來，理由卻找的是：“姑奶奶答應給我寫曲子編舞呢，我可要多巴著姑奶奶些，免得姑奶奶事忙把我忘了。”
凝碧大喜，翠鳳兒彪悍指數是挺高，但隻是猛將而已，金盞才是又能打又能算計的良將呢！有了這倆人在，還怕啥呢。
這幫人完全沒有考慮過曲淩波答不答應她們住進來，反正，曲淩波若敢丟她們的行李出去，剛好找碴大鬧一場。
凝碧不好扣金秀秀和崔寶珍的人，便讓玉壺並幾個借來的丫鬟抬了她的東西進來安置好，又陪金盞和翠鳳兒回去取了她們的簡單行李挪了進來。
便是這樣折騰，上房也始終沒有動靜，好像當她們不存在一樣。隻那兩個被丟出來行李的丫鬟拾了自己的東西，搬去了後罩房。
凝碧便也一樣當她們不存在，徑自開始了新生活。
晚飯時才發現不方便。從前是吃大食堂的，東三院有粗使婆子把份飯送到每個姑娘的屋子。
而秋水居有自己的獨立小廚房，還單養著廚娘，米麵菜蔬單獨供應，夥食都是自己來，曲淩波就像真正的大家千金那樣，自己想吃什麽就點什麽。
凝碧本來還感慨了一下難怪人人想當頭牌，待遇就是好。可輪到她這兒呢，廚房幹脆就沒給她準備飯。
她不由笑了，曲淩波就這點兒手段了？就憑這點她就可以去夏金花那邊哭訴一番，強烈要求不跟曲淩波了――飯都不給吃了，要活活餓死她，還怎麽跟？她收拾收拾準備帶著翠鳳兒去找夏金花。
金盞卻道：“姑娘去了，媽媽多說就是訓斥曲淩波一頓，也不會怎麽太管，往後曲淩波還不是想餓咱們一頓就餓咱們一頓。姑娘且給我點兒銀子，我去大廚房給姑娘買桌席麵來，姑娘同翠姑奶奶好好吃酒。旁的就看我的！”
金盞帶著銀子去了，帶著一桌子酒席回來的，然後樓子裏開始傳揚起來，說曲淩波心狠手辣，看不得別人好，千方百計把凝碧要過去按在手裏，卻不是想用她而是想整死她，連飯都不給她吃。
這話沒多會子工夫就被刻意傳到曲淩波耳朵裏，把曲淩波氣個半死，連罵凝碧不要臉造謠生事，可又說不出別的來，這條“餓著她直到她屈服”的計策以失敗告終。不光要告訴廚房往後給凝碧做飯，還得特地囑咐別搞特殊化――故意整她多放鹽之類的，免得她一高興就出去大廚房買飯，一路滿院子造謠去。
生了半天悶氣，曲淩波咬牙切齒的翻出厚厚一打曲譜來，喊來小丫鬟社燕叫給凝碧送去。餓不著就多幹活吧，累也累死你丫的！
社燕趾高氣揚的到了西廂，大喇喇的傳旨：“姑娘說了，讓你三天內把這些都練熟了，要練胡琴的，三天後姑娘有個詩會，要帶你去，別給姑娘丟臉！”
她才傳完曲姑奶奶的旨意，沒等到回應，就被金盞笑嘻嘻的拉進席上。伸手不打笑臉人，她掙紮了兩下，看到桌上各色美食，也就不那麽反抗了。
秋水居雖然有小廚房，但是好吃的東西都是姑娘和大丫鬟的，姑娘食量還小，做的樣多，卻是量少，就算有雞鴨到得社燕碗裏，也差不多隻剩雞架了。她到底是年紀小，正貪嘴的時候，看著這一桌美食，又有金盞笑盈盈夾這夾那，一反之前劍拔弩張的模樣，和氣得不得了，小社燕也就慢慢軟化了下來，美滋滋吃喝起來。
於是，曲大家在睡前才得到一臉酡紅滿身酒氣的社燕的回報：“碧姑娘說了，這些是古琴曲譜，她看不懂，請姑娘改寫成胡琴曲譜來給她。”
曲譜全封不動拿了回來。
於是，這個晚上曲大家發飆了，秋水居上下一宿沒睡好。――哦，除了西廂。
西廂四人吃飽喝足，倒床上便呼呼大睡，一覺睡到翌日晌午去……
曲淩波到底也沒找到胡琴曲譜給凝碧――她也得有啊。但是倒是弄了個琵琶曲譜，丟給凝碧，叫她自己改。
凝碧也就回了句，要改恐怕要費時間，三天後的什麽宴恐怕出不來活兒。然後就把這譜子丟開，開始同金盞探討起她簪花宴的曲子來。
金盞容貌資質都不算上乘，同雙玉嬌學得一手琵琶，說不上好，卻也過得去，難得的是人機靈，雙玉嬌那些待客的手段，倒是學了個七七八八，這才是夏金花要提拔她做姐兒的原因。
凝碧曾同金盞頗為深入的談過，問過她是否真的要當個姐兒，若是有機會贖身出去，嫁人做個正頭娘子不好麽。金盞卻隻笑道：“我自小在這兒長大，除了這些，我什麽都不會，我知外頭艱辛，不是我吃不得苦，是我覺得不值。如果媽媽留我，我還想著一輩子就在樓子裏了。”
金盞這是想當了姐兒之後，就算是做虔婆，也不肯出去了。
自由在不同人眼裏有著不同的價值，有人肯為自由舍棄生命和愛情，也有人把自由看得一文不值。
沒有誰比誰更正確，隻是立場不同罷了。
凝碧歎了口氣，這種心態她也能理解，她看書看得多了，知道好多大戶奴仆，是寧死也不想脫離主家恢複自由身的，沒什麽忠心耿耿，不過是生存不易，圖個安逸罷了。
經過曲淩波這件事，她越發喜歡金盞，也希望金盞能成為她的幫手，人各有誌，每個人的生存方式都不同，她又如何讓金盞一定要按照她的路子來？左右，強扭的瓜不甜。
如今她隻有盡力幫幫金盞，金盞身材還是不錯的，她也想讓伊走胡旋舞的路線，又或者抱個琵琶作飛天造型，好在陸心禾當初給的曲子多，她送了人情還有剩下，倒是可以修一修給金盞。因為金盞對凝碧好，翠鳳兒這人最講義氣，也就對金盞格外的好，編舞的事兒也格外上心。
金盞那樣一個聰明人，如何會不知凝碧翠鳳兒對她的好，便也就加倍用心，屋裏吃穿用度打理得齊整，又迅速收服了廚娘。
那廚娘確實有些本事，麵上像是依了曲淩波的吩咐，送來凝碧這邊的飯菜不過是蘿卜白菜五花肉，平平無奇的原料，可味道卻是相當的好，吃得凝碧翠鳳兒四人讚不絕口，連說這才是高手。
曲淩波手下三個不得誌的小丫鬟社燕、秋鴻和荷露也被金盞拉攏了過來，時不時的會透露些消息，而才平素口角中，金盞倒把曲淩波的大丫鬟閔冬冷蕊等壓得死死的，讓她們輕易不敢來招惹西廂這邊。
凝碧忍不住想，難怪小說裏每個女主都會有一些得力的大丫鬟始終舍不得放出去呢，有這麽一個金盞在，要省多少心啊。雙玉嬌沒有帶人出去，也許是她的損失。想到自己同樣沒法帶這個優秀的丫鬟出去，也不由歎息。
三天後，果然有一場什麽賞花詩會邀請了曲大家參加，春夏之際，賞花踏春的事兒就是多。
凝碧消極怠工，曲子自然不會拉熟練，本想著是敷衍過去，還是跟著出去見見世麵，不想曲淩波竟然沒有來檢查她的功課，末了，根本就沒提讓她跟著。凝碧便又有些疑惑，難道曲淩波丟那一遝曲譜過來，就是為了消遣她？好在買通的那仨丫鬟也都跟去了，回來也不難打聽消息。
曲淩波出門必要大排場，八個丫鬟四個婆子兩個管事娘姨統統要帶走。
秋水居就變成了凝碧一人兒看家。
曲淩波大約是等著看凝碧失落的表情，走前還特地來叮囑了凝碧一句守好門戶之類，結果看到凝碧歡天喜地的模樣，又是氣了個仰倒。
凝碧可真是心裏都樂開花了！
曲淩波這邊規矩大，外麵跑腿兒的小茶壺是根本到不了院子近邊兒的，寶篆小機靈鬼兒出去找過六豐，讓他去打探程旭那邊的消息，凝碧正愁不能親自叫六豐來問問呢，曲淩波就把這機會送上門來了，她如何不高興，就差沒放鞭炮恭送曲淩波趕緊走人好給她騰地方呢。
曲淩波前腳一走，六豐後腳就溜進來。
先收下凝碧賞的一塊碎銀子，他是笑得合不攏嘴，沒口子道謝，趕緊把消息吐出來：“前兒程家進了賊，還虧得程小弟機警，趁賊不備，從狗洞爬出去隔壁求救，林管事孟管事帶著一群武生弟子把賊好一頓打，打跑了倆，逮住了仨，送交衙門去了。程嬸子嚇得不輕，就答應了同程哥兒搬去俞橋街的鋪子住了。”
凝碧臉色難看，沒想到賊這麽快就找上門來了。程先生受了驚，不知道要怎麽恨她呢。歸根結底，沒有胡琴鋪子，程家日子雖不豐足卻是穩穩當當。
六豐覷著她的臉色，連忙又道：“還有好消息，程哥兒說他尋到個北邊兒新來的販木頭的客商，說是能尋到做琴的好木材。幾個木匠學徒也講好了，就在青藤巷那邊的宅子住下，依姑娘的話，尋了個婆子做飯打雜，那些匠人都感激得不行，拍著胸脯說一定把胡琴都做得妥妥當當的。”
凝碧鬆了口氣，緩和下來，有木料，能開工，便是好事兒，隻要能做出胡琴來，就有了未來。因問：“程哥兒到咱們樓子裏來教習的事兒有消息麽？”
六豐搖搖頭，道：“程哥兒說花姐不提，他不好貿貿然打聽，免得花姐生疑。不過小的同人喝酒，聽說媽媽準備六月間收新人專門學胡琴呢。”
六月青黃不接，賣兒賣女的會多起來。一個年關，一個六月，是青樓楚館出去買人最好的時候。
夏金花這是想從幼苗抓起，打造一批專門拉胡琴姐兒？那她胡琴不用賣別人了，做一批低價的轉賣給夏金花就行。
凝碧諷刺的一笑，點頭沒接茬。
六豐匯報完了，又表白了往後聽到什麽都會想法子告訴寶篆，這才告辭去了。
金盞又跟著過來，低聲道：“方才陸姑娘打發小丫鬟來送了新下來的果子，說陸姑娘一會兒想拿譜子來跟姑娘探討探討。我說姑娘這兩天搬家累著了，早早躺下歇著了。她又問翠姑奶奶，我說翠姑奶奶嫌悶，出去逛園子了。那丫鬟也沒說什麽就走了。”
凝碧點點頭，陸心禾這會兒也是孤立無援，當上頭牌又能怎樣，也要有人認可才行。看來，一會兒這廝就會上門了。陸心禾也同樣不遭曲淩波待見，不趁曲淩波不在家，還真沒啥機會過來了。
雙玉嬌說的沒錯兒，陸心禾示好也不是什麽壞事兒，能用就用唄。隻要自己設好底線就行了。現在倆人又不在一處，她也不怕陸心禾沒事兒就隱疾發作了。
果不其然，沒一會兒，陸心禾便登門拜訪。
凝碧也是懶怠同她客套的，接下她的譜子，隻說這兩天累了，要過些日子再看。既沒拒絕，也跟沒答應差不多少了。
陸心禾也沒有著急的意思，慢悠悠的喝了半盞茶，扯了半天閑話，忽然問道：“不知宣撫使大人何時將翠鳳兒接走？我聽說，好像有些日子沒過來了……”
她如何不願意讓手下痛打凝碧一頓以解心頭之恨！隻是也料到今日凝碧要來，必是帶了人來的，她若今日就動手教訓伊，混戰起來怕是要讓自己人受傷，傳到夏金花那邊，真要把凝碧收回去，她便白算計了。
為了周禦史那邊順利，她也必要把凝碧攥在手裏慢慢磋磨。所以才警告手下丫鬟，今日隻要順順當當把凝碧留下來就行，一概不許動手。
怎知道百般叮囑，還是有人不聽吩咐。不過她看到了丫鬟們準備了擀麵杖這樣的“兵器”，心裏覺得不能吃虧，便也樂於見到凝碧挨打，也就裝沒看見了。
誰知道……
這群廢物！
這要是讓凝碧這麽帶著人出去，再滿樓子一嚷嚷，她可就成了笑話了。
所以她隻能站出來喝止。
站在高台上，居高臨下，曲淩波突然就找回了氣場，尤其手下的丫鬟一見她出來，都有了主心骨，紛紛聚攏過來，她底氣更足，再看著凝碧就像看個跳梁小醜，滿眼的諷刺，隻等著伊服軟。
聽得曲淩波終於不裝縮頭烏龜了，凝碧也站住腳轉回身，結果人家這一伸脖就是咬她一口。凝碧氣樂了，不愧是狂犬病患的粉絲，都好這一口兒的。
“把我給了你？”凝碧故作驚訝，叉起腰來，一臉不可置信的道：“難道我的身契到了您老人家手裏？不如拿出來我看看？我長這麽大還沒看過我身契長什麽樣呢！”
“你……”曲淩波再次華麗麗的被噎，完全不知道說什麽了。不過是表達錯一個詞兒，就讓伊抓住了堵她一嚴實。
該死的！
曲淩波有些繃不住，斥道：“少混淆視聽。如今你已是跟了我的人，我的吩咐你敢不聽？”
“曲姑娘。”凝碧抱起胳膊，慢悠悠道：“我怎麽聽傳話來的人說，媽媽是讓我給你當琴師啊，可沒說讓我給你當下人。琴師嘛，出局的時候你點曲子，我自然聽你的，旁的嘛……恕我愚鈍，不知道為啥要聽你的。”
曲淩波臉上一陣青紅，選擇同這種厚顏無恥不懂尊卑的人拌嘴絕對是個錯誤。她決定速戰速決，隻丟下一句“你住西廂，一會兒譜子給你拿來。三天後我有詩會，必須練熟。”一甩袖子轉身回屋。
倒讓凝碧十分意外，她以為今天不是要大打出手，起碼也要扯皮半天，沒想到這樣，對手就走了。對手走了，那還打啥了？
那麽……就這麽住進來了？以後成為曲淩波的人？
還是現在趁機撂倒倆，把事兒鬧大？
翠鳳兒則不依不饒道：“憑什麽讓咱們住西廂，給一幫丫鬟讓地方？叫她們從東廂滾出去！”
凝碧摸摸下巴，低聲道：“說起來，其實西廂比東廂好，進的陽光多。”古代確實是以東為尊，但按照居住情況而言，還是西廂比東廂更適合居住，夕照日頭幾乎可以照一個下午。即使是夏天，多一些陽光也比陰涼陰涼的強。
翠鳳兒猶豫了一下，皺眉道：“雖是這樣，可未免太瞧不起人了！難道就這麽算了？！”
凝碧也惆悵了，曲淩波長智商了，不同她正麵衝突了，她還能怎麽辦？
倒是金盞聽了凝碧的話，想了想，讓她稍安勿躁，自己跑去西廂瞧了一眼，回來道：“床鋪家什倒是好的，不過西廂三間房，一間是給姑娘留著的，另有一間還有行李，怕是有丫鬟住。”她目光閃了閃，道：“住西廂也就罷了，還同丫鬟們一起住？這不是埋汰姑娘呢麽？況且寶篆住哪兒？還和姑娘分開八丈遠？！哪有這麽欺負人的！我去把那些丫鬟的行李丟出來！”
凝碧還沒開口，那邊翠鳳兒已經拍手道：“沒錯，快去快去！”凝碧也不想被這麽踩在腳下，最起碼也是要給寶篆爭取，也就點了點頭。
金盞帶著玉壺寶篆衝去西廂，因曲淩波的丫鬟都在上房伺候著，所以西廂沒個喘氣兒，行事相當順利，有兩個丫鬟的行李都被撇了出來。
上房自然有人瞧見了，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衝出來吼了一句，“你們要幹什麽？！”沒等這邊對罵起來，那邊又跑出來個大丫鬟，把這小的給拽了回去。
凝碧瞧了一眼翠鳳兒，“還強攻嗎？”
饒是翠鳳兒這好戰性子都泄氣，沒有對手，人生寂寞如雪啊，撇嘴道：“真沒意思。可……就這麽進去了？真不甘心！”
凝碧聳聳肩，心道曲淩波可不是這麽忍氣吞聲的人，這樣做是為的什麽？看現在她手邊兒人多，想等人走了再收拾她？
她眯了眯眼，笑嘻嘻的問翠鳳兒：“今兒我喬遷，你留下來咱們樂嗬樂嗬？”
翠鳳兒點頭道好，轉而又道：“走前我想在你這兒呆著，寶珍那邊雖然好，但……我也不太說得來。”
凝碧喜道：“求之不得！”
金盞在掛牌前也是住崔寶珍的繡樓的，瞧著凝碧這邊的情形，便也要求留下來，理由卻找的是：“姑奶奶答應給我寫曲子編舞呢，我可要多巴著姑奶奶些，免得姑奶奶事忙把我忘了。”
凝碧大喜，翠鳳兒彪悍指數是挺高，但隻是猛將而已，金盞才是又能打又能算計的良將呢！有了這倆人在，還怕啥呢。
這幫人完全沒有考慮過曲淩波答不答應她們住進來，反正，曲淩波若敢丟她們的行李出去，剛好找碴大鬧一場。
凝碧不好扣金秀秀和崔寶珍的人，便讓玉壺並幾個借來的丫鬟抬了她的東西進來安置好，又陪金盞和翠鳳兒回去取了她們的簡單行李挪了進來。
便是這樣折騰，上房也始終沒有動靜，好像當她們不存在一樣。隻那兩個被丟出來行李的丫鬟拾了自己的東西，搬去了後罩房。
凝碧便也一樣當她們不存在，徑自開始了新生活。
晚飯時才發現不方便。從前是吃大食堂的，東三院有粗使婆子把份飯送到每個姑娘的屋子。
而秋水居有自己的獨立小廚房，還單養著廚娘，米麵菜蔬單獨供應，夥食都是自己來，曲淩波就像真正的大家千金那樣，自己想吃什麽就點什麽。
凝碧本來還感慨了一下難怪人人想當頭牌，待遇就是好。可輪到她這兒呢，廚房幹脆就沒給她準備飯。
她不由笑了，曲淩波就這點兒手段了？就憑這點她就可以去夏金花那邊哭訴一番，強烈要求不跟曲淩波了――飯都不給吃了，要活活餓死她，還怎麽跟？她收拾收拾準備帶著翠鳳兒去找夏金花。
金盞卻道：“姑娘去了，媽媽多說就是訓斥曲淩波一頓，也不會怎麽太管，往後曲淩波還不是想餓咱們一頓就餓咱們一頓。姑娘且給我點兒銀子，我去大廚房給姑娘買桌席麵來，姑娘同翠姑奶奶好好吃酒。旁的就看我的！”
金盞帶著銀子去了，帶著一桌子酒席回來的，然後樓子裏開始傳揚起來，說曲淩波心狠手辣，看不得別人好，千方百計把凝碧要過去按在手裏，卻不是想用她而是想整死她，連飯都不給她吃。
這話沒多會子工夫就被刻意傳到曲淩波耳朵裏，把曲淩波氣個半死，連罵凝碧不要臉造謠生事，可又說不出別的來，這條“餓著她直到她屈服”的計策以失敗告終。不光要告訴廚房往後給凝碧做飯，還得特地囑咐別搞特殊化――故意整她多放鹽之類的，免得她一高興就出去大廚房買飯，一路滿院子造謠去。
生了半天悶氣，曲淩波咬牙切齒的翻出厚厚一打曲譜來，喊來小丫鬟社燕叫給凝碧送去。餓不著就多幹活吧，累也累死你丫的！
社燕趾高氣揚的到了西廂，大喇喇的傳旨：“姑娘說了，讓你三天內把這些都練熟了，要練胡琴的，三天後姑娘有個詩會，要帶你去，別給姑娘丟臉！”
她才傳完曲姑奶奶的旨意，沒等到回應，就被金盞笑嘻嘻的拉進席上。伸手不打笑臉人，她掙紮了兩下，看到桌上各色美食，也就不那麽反抗了。
秋水居雖然有小廚房，但是好吃的東西都是姑娘和大丫鬟的，姑娘食量還小，做的樣多，卻是量少，就算有雞鴨到得社燕碗裏，也差不多隻剩雞架了。她到底是年紀小，正貪嘴的時候，看著這一桌美食，又有金盞笑盈盈夾這夾那，一反之前劍拔弩張的模樣，和氣得不得了，小社燕也就慢慢軟化了下來，美滋滋吃喝起來。
於是，曲大家在睡前才得到一臉酡紅滿身酒氣的社燕的回報：“碧姑娘說了，這些是古琴曲譜，她看不懂，請姑娘改寫成胡琴曲譜來給她。”
曲譜全封不動拿了回來。
於是，這個晚上曲大家發飆了，秋水居上下一宿沒睡好。――哦，除了西廂。
西廂四人吃飽喝足，倒床上便呼呼大睡，一覺睡到翌日晌午去……
曲淩波到底也沒找到胡琴曲譜給凝碧――她也得有啊。但是倒是弄了個琵琶曲譜，丟給凝碧，叫她自己改。
凝碧也就回了句，要改恐怕要費時間，三天後的什麽宴恐怕出不來活兒。然後就把這譜子丟開，開始同金盞探討起她簪花宴的曲子來。
金盞容貌資質都不算上乘，同雙玉嬌學得一手琵琶，說不上好，卻也過得去，難得的是人機靈，雙玉嬌那些待客的手段，倒是學了個七七八八，這才是夏金花要提拔她做姐兒的原因。
凝碧曾同金盞頗為深入的談過，問過她是否真的要當個姐兒，若是有機會贖身出去，嫁人做個正頭娘子不好麽。金盞卻隻笑道：“我自小在這兒長大，除了這些，我什麽都不會，我知外頭艱辛，不是我吃不得苦，是我覺得不值。如果媽媽留我，我還想著一輩子就在樓子裏了。”
金盞這是想當了姐兒之後，就算是做虔婆，也不肯出去了。
自由在不同人眼裏有著不同的價值，有人肯為自由舍棄生命和愛情，也有人把自由看得一文不值。
沒有誰比誰更正確，隻是立場不同罷了。
凝碧歎了口氣，這種心態她也能理解，她看書看得多了，知道好多大戶奴仆，是寧死也不想脫離主家恢複自由身的，沒什麽忠心耿耿，不過是生存不易，圖個安逸罷了。
經過曲淩波這件事，她越發喜歡金盞，也希望金盞能成為她的幫手，人各有誌，每個人的生存方式都不同，她又如何讓金盞一定要按照她的路子來？左右，強扭的瓜不甜。
如今她隻有盡力幫幫金盞，金盞身材還是不錯的，她也想讓伊走胡旋舞的路線，又或者抱個琵琶作飛天造型，好在陸心禾當初給的曲子多，她送了人情還有剩下，倒是可以修一修給金盞。因為金盞對凝碧好，翠鳳兒這人最講義氣，也就對金盞格外的好，編舞的事兒也格外上心。
金盞那樣一個聰明人，如何會不知凝碧翠鳳兒對她的好，便也就加倍用心，屋裏吃穿用度打理得齊整，又迅速收服了廚娘。
那廚娘確實有些本事，麵上像是依了曲淩波的吩咐，送來凝碧這邊的飯菜不過是蘿卜白菜五花肉，平平無奇的原料，可味道卻是相當的好，吃得凝碧翠鳳兒四人讚不絕口，連說這才是高手。
曲淩波手下三個不得誌的小丫鬟社燕、秋鴻和荷露也被金盞拉攏了過來，時不時的會透露些消息，而才平素口角中，金盞倒把曲淩波的大丫鬟閔冬冷蕊等壓得死死的，讓她們輕易不敢來招惹西廂這邊。
凝碧忍不住想，難怪小說裏每個女主都會有一些得力的大丫鬟始終舍不得放出去呢，有這麽一個金盞在，要省多少心啊。雙玉嬌沒有帶人出去，也許是她的損失。想到自己同樣沒法帶這個優秀的丫鬟出去，也不由歎息。
三天後，果然有一場什麽賞花詩會邀請了曲大家參加，春夏之際，賞花踏春的事兒就是多。
凝碧消極怠工，曲子自然不會拉熟練，本想著是敷衍過去，還是跟著出去見見世麵，不想曲淩波竟然沒有來檢查她的功課，末了，根本就沒提讓她跟著。凝碧便又有些疑惑，難道曲淩波丟那一遝曲譜過來，就是為了消遣她？好在買通的那仨丫鬟也都跟去了，回來也不難打聽消息。
曲淩波出門必要大排場，八個丫鬟四個婆子兩個管事娘姨統統要帶走。
秋水居就變成了凝碧一人兒看家。
曲淩波大約是等著看凝碧失落的表情，走前還特地來叮囑了凝碧一句守好門戶之類，結果看到凝碧歡天喜地的模樣，又是氣了個仰倒。
凝碧可真是心裏都樂開花了！
曲淩波這邊規矩大，外麵跑腿兒的小茶壺是根本到不了院子近邊兒的，寶篆小機靈鬼兒出去找過六豐，讓他去打探程旭那邊的消息，凝碧正愁不能親自叫六豐來問問呢，曲淩波就把這機會送上門來了，她如何不高興，就差沒放鞭炮恭送曲淩波趕緊走人好給她騰地方呢。
曲淩波前腳一走，六豐後腳就溜進來。
先收下凝碧賞的一塊碎銀子，他是笑得合不攏嘴，沒口子道謝，趕緊把消息吐出來：“前兒程家進了賊，還虧得程小弟機警，趁賊不備，從狗洞爬出去隔壁求救，林管事孟管事帶著一群武生弟子把賊好一頓打，打跑了倆，逮住了仨，送交衙門去了。程嬸子嚇得不輕，就答應了同程哥兒搬去俞橋街的鋪子住了。”
凝碧臉色難看，沒想到賊這麽快就找上門來了。程先生受了驚，不知道要怎麽恨她呢。歸根結底，沒有胡琴鋪子，程家日子雖不豐足卻是穩穩當當。
六豐覷著她的臉色，連忙又道：“還有好消息，程哥兒說他尋到個北邊兒新來的販木頭的客商，說是能尋到做琴的好木材。幾個木匠學徒也講好了，就在青藤巷那邊的宅子住下，依姑娘的話，尋了個婆子做飯打雜，那些匠人都感激得不行，拍著胸脯說一定把胡琴都做得妥妥當當的。”
凝碧鬆了口氣，緩和下來，有木料，能開工，便是好事兒，隻要能做出胡琴來，就有了未來。因問：“程哥兒到咱們樓子裏來教習的事兒有消息麽？”
六豐搖搖頭，道：“程哥兒說花姐不提，他不好貿貿然打聽，免得花姐生疑。不過小的同人喝酒，聽說媽媽準備六月間收新人專門學胡琴呢。”
六月青黃不接，賣兒賣女的會多起來。一個年關，一個六月，是青樓楚館出去買人最好的時候。
夏金花這是想從幼苗抓起，打造一批專門拉胡琴姐兒？那她胡琴不用賣別人了，做一批低價的轉賣給夏金花就行。
凝碧諷刺的一笑，點頭沒接茬。
六豐匯報完了，又表白了往後聽到什麽都會想法子告訴寶篆，這才告辭去了。
金盞又跟著過來，低聲道：“方才陸姑娘打發小丫鬟來送了新下來的果子，說陸姑娘一會兒想拿譜子來跟姑娘探討探討。我說姑娘這兩天搬家累著了，早早躺下歇著了。她又問翠姑奶奶，我說翠姑奶奶嫌悶，出去逛園子了。那丫鬟也沒說什麽就走了。”
凝碧點點頭，陸心禾這會兒也是孤立無援，當上頭牌又能怎樣，也要有人認可才行。看來，一會兒這廝就會上門了。陸心禾也同樣不遭曲淩波待見，不趁曲淩波不在家，還真沒啥機會過來了。
雙玉嬌說的沒錯兒，陸心禾示好也不是什麽壞事兒，能用就用唄。隻要自己設好底線就行了。現在倆人又不在一處，她也不怕陸心禾沒事兒就隱疾發作了。
果不其然，沒一會兒，陸心禾便登門拜訪。
凝碧也是懶怠同她客套的，接下她的譜子，隻說這兩天累了，要過些日子再看。既沒拒絕，也跟沒答應差不多少了。
陸心禾也沒有著急的意思，慢悠悠的喝了半盞茶，扯了半天閑話，忽然問道：“不知宣撫使大人何時將翠鳳兒接走？我聽說，好像有些日子沒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