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上有人在呼喊“田幫主”。


    劉若風等人到船頭查看,見小船上除了四名槳手,還站著兩人。劉若風認出,其中一人是鹽幫長老,姓張;另外一個少年,是司馬煙芸的三師弟:長根。


    田貞風吩咐大船減速,讓小船靠攏,把張長老和長根接上大船。


    張長老先與田幫主和劉若風夫婦見過禮,然後將長根引見給田貞風;長根拜見田幫主、劉若風,卻對著司馬煙芸不知所措。劉若風笑道:“嗬嗬嗬,長根,這就是你二師姐啊,你傻楞著幹什麽?”——原來,司馬煙芸和長根雖是同門師姐弟,卻因為以前一直戴著麵具、彼此都沒有見到過對方的真麵目,以致於今日對麵不相識。


    長根趕緊拜見師姐,煙芸將他扶起,師姐弟互相打量。劉若風用通心訣探查長根,發現長根心中在想:“二師姐真是風華絕代,難怪大師兄見了她真麵後就一心想得到她,做出那樣一些過分的動作。唉,我年紀太小了,如果我是大師兄,說不定也會……”


    一旁,田貞風問張長老:“張長老匆匆趕來,是不是有什麽重大的事?”張長老答道:“幫主,這位長根小兄弟從羅陵趕來,著急要見劉大俠夫婦,屬下就帶他追上來了。”


    司馬煙芸聽得張長老之言,忙問:“三師弟,羅陵出了什麽事兒?師父師娘還好嗎?”


    長根一楞,回答:“稟告二師姐、劉大哥,羅陵被趙兵圍困,師父師娘是派小弟出來搬救兵的。”


    劉若風問:“長根,羅陵被圍多久了?趙兵有多少人馬?”


    長根答:“十幾天前,趙兵一萬多進犯羅陵,他們先行強攻,師父師娘指揮我們將其擊退。後來,趙天王親自又率領兩萬大軍增援,將羅陵四麵圍住,圍而不打,想迫使咱們歸降。師父師娘不甘心,讓小弟乘夜潛出,到鹽幫來找師姐和劉大哥求助。”


    劉若風又問:“長根,丘、華兩位神醫還好嗎?”


    長根:“劉大哥,兩位神醫早就離開了。城中役情得到控製後,兩位神醫認為留在城中的作用已不大,離開羅陵回山。”


    劉若風查知長根所言非虛,便讓大家進房細商。劉若風覺得,羅陵是插在趙軍側後的一顆釘子,它的存在不僅能夠庇護災民,還能對趙軍起到一種牽製作用,應盡力將它保住。


    司馬煙芸非常擔憂:“趙王三萬大軍圍城,咱們哪裏去找那麽多救兵與他對抗?師父師娘孤軍守城,隨時都有危險,咱們必須抓緊時間啊!”


    劉若風安慰她:“芸妹不用為師父師娘憂心,以他們的武功,就算羅陵城破,也能安然脫身。況且,你忘了趙天王是師父師娘的師兄嗎,他們之間,總還有些情分在的。”


    田貞風道:“義母,我們鹽幫可以組織一支人馬,供義父義母調遣!”


    司馬煙芸:“貞風,義母感謝你仗義相助。但這一次不是江湖爭鬥,而是和正規軍隊作戰,義母不願看到鹽幫弟兄為此獻上生命!”


    “義父義母,貞風作這個決定,並不完全是為幫助義父義母。所謂國家有難匹夫有責,貞風也懂得這個道理。就算鹽幫弟子為國捐軀,那也是他們的榮耀!他們的遺屬,鹽幫定會加以厚待。”田貞風語氣很堅決。


    張長老道:“幫主說得是!劉大俠,司馬夫人,你們就成全鹽幫吧!”


    劉若風用通心訣查知田貞風與張長老均是一片誠心,便對司馬煙芸點點頭,道:“好吧,我們按受鹽幫兄弟的大義之舉!貞風,張長老,你們速回鹽幫招募勇士。記住,一定要堅持自願原則,不可強迫!戰士不在多,貴在精。不過,單憑鹽幫之力不足以與石金的大軍抗衡,我要回揚州,爭取說服王蹲出兵北進,解羅陵之困。”


    議定之後,劉若風即乘小船去揚州,其餘人等皆隨大船返廣陵。


    劉若風到揚州,首先找到秦天柱。寒喧敘舊,不必細說。


    劉若風道明來意,建議晉軍佯攻洛陽,暗取陳留,待石金從羅陵回兵來援之際,再於半道設伏,痛擊趙軍。此舉不但可解羅陵之困,也有可能收複冀南冀東的數座城池,鞏固晉軍的北部防線。


    秦天柱思慮一番,道:“若風賢侄,你的計策是可行的。但你秦伯父沒有這個權力,作不了主啊。”


    劉若風:“伯父,你隻需將小侄引薦給王蹲,由小侄與王將軍麵談。”


    秦天柱搖頭:“賢侄,你不知道,王蹲這個人,唉……”


    劉若風見狀,猜測王蹲其人一定是很難相與的人物,但他不肯放棄,道:“伯父,為救羅陵百姓,小侄不會放棄任何機會,當盡力而為。伯父可知鎮北將軍劉廆其人?有沒有可能向劉廆借兵?”


    秦天柱:“劉廆是當今皇上身邊的大紅人,他掛了個鎮北將軍的名頭,都督青、幽、徐、冀諸軍事。但劉廆目前還呆在建康,他手下也沒有多少兵馬可用。賢侄要向劉廆借兵,是不太現實的想法。”


    ……


    秦天柱領著劉若風來到王蹲的都督府,通名求見。


    王蹲在書房接見秦天柱、劉若風。王蹲穩坐帥椅,笑問:“秦老將軍,今日過府,不知有何見教啊?”


    王蹲的聲音尖厲刺耳,有如豺狼之音。劉若風觀其外貌,約三十多歲,蜂目環眼,胡髭濃密,貌甚凶悍,臉上似笑非笑。


    秦天柱回道:“王大將軍,屬下豈敢見教於大將軍?大將軍,這位是劉若風劉公子,是蹈兒的好友,今日有事相請。”


    王蹲微微抱一抱拳:“原來是劉公子,久仰,久仰!二位,請坐。”


    秦天柱坐下。


    劉若風仍站立著,先向王蹲致謝:“王大將軍!前次,大將軍派兵護送救濟羅陵災民的糧物,功德無量,小民劉若風在此謹代表受惠萬民,向將軍表達最深摯的謝意!”


    王蹲受了誇讚,卻並沒有高興的表情,淡然道:“前次派兵,那是幫吾弟王蹈的忙,劉公子無須謝我。公子今日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劉若風把羅陵城的情況作個概述,最後說:“大將軍若采用圍魏救趙的策略,要解羅陵之圍當非難事。一旦羅陵之圍得解,收複大片國土,大將軍必定聲望大增,受萬民崇敬,成為朝廷的大功臣,名垂於史!”


    王蹲仍是似笑非笑地道:“劉公子,本督恐怕幫不了你。因為,現在的羅陵並未歸附朝廷,朝廷不可能為救一幫亂民而發兵。劉公子要體諒本督的難處。”


    劉若風暗用通心訣探查王蹲的真實想法,王蹲此時心中在想:“哼!羅陵在青州,那是鎮北將軍劉廆的轄地,關老子鳥事?司馬銳器重他劉廆,老子憑什麽去幫他打開局麵!”劉若風看清了,王蹲所關心的是個人權力,根本沒把國家民族利益和兄弟朋友情誼放在其心上。


    劉若風略一思忖,又說:“大將軍!若是朝廷發兵救了羅陵百姓,羅陵一定會歸順朝廷,我劉若風可拿性命擔保!本來羅陵屬青州,在下該去找鎮北將軍,但鎮北將軍的能力和名頭,哪裏及得上王大將軍!所以,在下不惜舍近求遠,前來揚州求助於大將軍。王大將軍如果能再建殊勳,在朝廷的地位一定會更為鞏固。大將軍三思!”


    “哈哈!哈哈哈!”王蹲終於笑了出來,道:“劉公子,你真會說話啊!”


    秦天柱趁機進言:“大將軍,劉公子的設想,從軍事上來說是有較大勝算的。大將軍何妨一試。”


    王蹲斂住笑容,蜂目一轉,道:“秦老將軍,劉公子,用兵之事不是兒戲,不可倉促行事。待本督與僚屬們詳加推研,並向朝廷申報後,再作決斷吧。劉公子,你遠來是客,又是蹈弟的朋友,本督理應略盡地主之誼。今天中午,本督在府中設宴,請公子務必賞臉!秦老將軍,你也是本督的客人。”


    為爭取王蹲發兵,劉若風隻得留下赴宴。


    王蹲是開府將軍,手下三司齊備,幕屬如雲。其中,有個車騎將軍方伯亭,是劉若風的舊識。


    方伯亭以前在羽林軍供職,如今到了王蹲麾下。劉若風在山陰縣任縣令,便是冒充方伯亭的兄長方伯儒之名。但劉若風與方伯亭相交並不深,兩個人隻是禮節性地幾句問候寒喧,便各自入座。


    午宴地點是在王蹲的督府大堂。王蹲獨坐中央,十幾名賓客左右排開,兩人一席。劉若風和秦天柱位在右首,方伯亭在左側中間。


    王蹲坐著,蜂目一掃在座諸人,道:“各位!本督來給你們介紹。這位劉若風劉公子,從前是漢軍的皇上,現在,是聲名遠播的江湖大俠,也是吾弟王蹈的好友。劉公子今日光臨,是要求助本督出兵解羅陵之圍。各位有什麽看法,開宴之前,可以先議議。”


    秦天柱首先說話,力主出兵,理由是爭取民心、擴大朝廷版圖、建功立業;有幾個人讚同秦天柱的主張。


    但也有幾個人反對出兵,方伯亭就是其中一員。反對者認為,羅陵並未歸順朝廷,又處在鎮北將軍劉廆的轄區,王大將軍師出無名;從軍事上說,北方正是天寒地凍,南軍不宜勞師遠征,如果要出兵,也須等到春暖之後。


    兩方意見爭持不下。


    劉若風站起,欲予辯駁。


    王蹲揮手示意劉若風坐下,大聲道:“好了!劉公子不必著急,此事後麵再議,咱們先暢飲一番。來人!侍酒!”


    隨著王蹲的話聲,從兩側門內走出一群年輕漂亮的女子,分別來到每位賓客席前,跪地,斟酒,舉盞。


    王蹲叫道:“各位,老規矩!你們如果嫌眼前的這位美人兒侍候不周、不願飲她奉上的酒,那就立即換一個!來,咱們為劉公子這位貴客的光臨,幹杯!”


    劉若風從麵前這位美人兒的手中接過酒盞,遙對王蹲舉了一舉,將酒飲下。細細一品,暗讚:“好酒!”


    忽聽王蹲大喝:“來人!將那賤人給本督拉出去!”


    從外麵跑進來兩名衛士,架起方伯亭身前那位美人兒,往外拖去。王蹲一揮手,從門內又出來一位美人兒,跪到方伯亭身前。


    王蹲:“各位!為咱們大晉王朝的繁榮昌盛,幹杯!”


    劉若風看見自己麵前這位美人兒捧盞的雙手在微微發抖,盞裏的美酒差點濺出。他心中奇怪,便用通心訣查探。這美人兒心裏在不停禱告:“公子啊,請你快飲奴婢斟的酒啊!公子,你千萬不能不飲啊!……”劉若風取過酒盞,一飲而盡。這位美人兒暗呼:“謝天謝地!謝天謝地!謝謝公子!”


    劉若風再看堂上,眾人相繼舉盞亮杯,唯獨方伯亭微微含笑,卻遲遲不肯接杯。跪在方伯亭身前那位剛換上來的美人兒的身體劇烈顫動起來,盞內酒水濺出。


    王蹲又大喝一聲:“來人!拉出去!”


    兩衛士衝進。這一回,那位美人兒卻不象先前那位那麽溫順,她奮力掙紮,又竭斯底裏地號叫:“將軍!饒命!將軍!饒命!……”


    王蹲毫無表情,美人兒終究被衛士拉了下去。


    劉若風發覺情形不大正常,便向身旁的秦天柱低聲詢問:“伯父,這是怎麽回事?”秦天柱湊向劉若風耳邊說:“賢侄,你不要管!這是王蹲一大嗜好,與人飲酒時,讓美人兒侍酒;若有人不飲,就殺了侍酒美人兒,再換上一個。”


    劉若風這才明白,原來王蹲所說的“換一個”,就是要殺一個啊!他極為震驚,想不到王蹲、方伯亭這樣的朝廷高官,竟然視這些美人兒的生命如草芥!這些美人兒的鮮血,竟被當作助升酒興的佐料!而往日之賓客,全都熟視無睹,無人作聲,任由王蹲胡為!


    劉若風勃然站起,大聲對王蹲說:“王大將軍!這些女子也是人,你不該這麽輕易就剝奪她們的生命!”


    王蹲冷冷道:“劉公子!這些婢女都是本督府中的下人,她們不能侍候到賓客滿意,那就是她們的失職,本督有權處罰她們!至於怎麽處罰,那是本督的事情,與旁人無涉!”


    劉若風還想爭辯,秦天柱扯她坐下,悄聲對他說:“賢侄,你要想讓大將軍出兵,就切不可開罪於他!”想到羅陵被圍困的數千民眾,劉若風將一腔憤怒強忍下來。


    王蹲又道:“斟酒!來,各位,咱們再為皇上的千秋萬歲,幹一杯!”


    劉若風盯著酒盞裏的酒,甘冽的美酒似乎變成了殷紅的血水!他兩眼一閉,象灌毒藥一樣將這杯酒灌了下去。睜眼去看方伯亭時,卻見方伯亭仍然不肯去接美人兒奉上的酒盞!


    王蹲再次大喝:“來人!……”


    劉若風見王蹲又要殺人,實在忍無可忍,不等王蹲一句話說完,忽然暴吼一聲:“且慢!”從席間竄出,一晃就到方伯亭身邊,喝問:“方伯亭!你今天為什麽要這樣做?你為什麽如此狠心?你就沒有一點惻隱之心嗎?!”


    方伯亭不屑地答道:“哼!沒什麽,我今天看這幾個女人不順眼,不願喝她們呈上的酒。”


    劉若風一把扼住方伯亭的喉頭,怒聲斥道:“我劉若風不相信你說的鬼話!你這樣做,究竟是為什麽?說!說!”


    方伯亭咽喉被壓迫,呼吸都覺困難,哪裏還能發聲?但劉若風運用通心訣,卻聽到了其內心裏真實的聲音:“我方伯亭幾度為朝廷建功,鏟除東州王時,應該是我首功,但我現在不過是個小小的車騎將軍!王蹲算什麽東西?完全依仗家族的勢力,卻做了鎮守一方的大將軍!這太不公平!我不願看到他再立戰功,爬到更高的位子!劉若風,我就是故意要把你氣走,不能讓王蹲發兵!劉若風!如果你殺了我,你就更加休想得到救兵!……”


    秦天柱高喊:“賢侄!別做傻事!”


    王蹲冷喝:“劉公子!快放開方將軍,不關方將軍的事!有火衝本督來發!”


    劉若風“哈哈”長笑,笑聲中有怒、有悲。他對方伯亭低喝:“方伯亭!趕快將這杯酒喝下去!不然,我劉若風一定殺盡你全家妻妾兒女,一個不留!”說完,鬆開方伯亭,右掌順勢切下,將結實的楠木條桌硬生生切下一角!


    方伯亭心下凜懼,接過美人兒手中酒盞,仰頭喝下。


    劉若風冷笑一聲,回到秦天柱跟前,施禮,道:“秦伯父,小侄告辭!他日再來探望伯父。”不理睬王蹲和其他人等,徑直出堂,離開了王蹲都督府。


    兩位無辜美人兒的鮮血,讓劉若風更為看清了這個世道,也打碎了他對新朝廷的一絲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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