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站樓候美食廣場中一家壽司店裏,一個戴著寬簷草帽的漂亮女人頻頻看表,麵前擺著兩人份的日餐沒有動過。在她第五次向餐廳門口張望時,終於看到了她等的人。


    她抬起手臂:“紀先生。”


    紀征很快看到了她,向她禮貌地笑笑,走過去在她對麵坐下,道:“不好意思,路上太堵了。你還沒吃飯嗎?”


    劉雅君道:“我吃過了,這是幫你點的。”


    紀征並不餓,但不想拂了她好意,所以夾起了一塊壽司:“你幾點的飛機?”


    劉雅君看了看手表:“七點十分,還有一個小時。”


    排隊過安檢至少需要半個小時,所以劉雅君留在蔚寧的時間最多還有半個小時。紀征放下筷子,道:“劉女士,你時間緊迫,我就有話直說了。”


    劉雅君雙手托腮看著他:“我知道你找我是為了茜茜的事,你問吧,隻要我知道,我全都告訴你。”


    紀征笑道:“謝謝,那你知道蘇茜有比較交好的男性朋友嗎?”


    “你是說客人嗎?”


    “在範圍之中。”


    “倒是有幾個比較喜歡茜茜的客人,你問這個幹嗎啊?”


    紀征沒有時間向她解釋,所以笑了笑敷衍過去,問:“都是什麽人?”


    劉雅君拿出手機在通訊錄中搜尋,說出了三四個名字,都是蘇茜的熟客。紀征拿出備好的紙筆,把她說出的姓名和聯係方式一一記下。


    劉雅君翻完通訊錄,把手機放在桌上,看著他說:“對了,茜茜還有一個熟人,但那個男人已經不在蔚寧了。”


    紀征抱著寧缺毋濫的心態問:“叫什麽名字?”


    “蔣誌南,不是本地人,也是一個打工的。他很喜歡茜茜,幾乎把攢下來的錢全給茜茜買東西了,但茜茜看不上他,他沒什麽錢——嗯?紀先生?”


    她發現紀征忽然停筆不記了,拿著筆像是僵住了似的靜止不動。


    過了一會兒,紀征才抬起眸子看著劉雅君,眼神淩亂又平靜:“蔣誌南?”


    “是啊,是叫蔣誌南沒錯,你認識他嗎?”


    紀征又默了片刻,才道:“不認識。”然後在本上用力寫下‘蔣誌南’的名字,又問:“這幾個人裏,有沒有人左腿有殘疾?”


    劉雅君很納悶:“殘疾?沒有啊,他們都很健康。”


    話雖這麽說,但是紀征敏銳地察覺到劉雅君的眼神晃了晃,好像想起了什麽人。


    紀征道:“劉女士,這個人很重要,如果你知道,請你務必告訴我。”


    劉雅君便道:“茜茜倒是認識這樣一個人,左腳有點殘疾,走路的樣子瘸的挺明顯。但是他不是茜茜的客人,我問過茜茜那個人是誰,但是茜茜沒告訴我。”


    “你不知道他是誰?”


    “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在哪兒工作。”


    “哪裏?”


    “嗯......南環北路的加油站。”


    傍晚時分,紀征到了南環北路加油站,他沒有借著加油的名義開車進去,而是把車停在加油站對麵的路邊,因為他和他要找的瘸子見過,瘸子或許還記得他的臉,雖然他不確定加油站的瘸子是不是襲擊關櫟的瘸子,但是為保證自己的安全,他還是決定在旁觀望。加油站進出口都排著長長的車隊,站內的工作人員也都很忙碌。很多工作人員都被加油機遮住了身體,看不清楚臉,而且他們站在一個地方不經常動作,也看不出是不是瘸子。


    紀征耐下心等著,盡可能把每一個加油員都納入自己的視野範圍內,等了將近半個小時後,他終於看到102號汽油機的加油員和隔壁加負責93號加油機的加油員調換了一下崗位,102號的工作人員走向93號加油機的那幾步明顯瘸著腿。


    紀征緊盯著他,下車沿著路邊往前走了幾步,站在一個和那瘸子正麵相對的位置,在他屢次彎腰又直腰的動作中辨認出他的身形和當晚襲擊關櫟的瘸子十分相似。雖然相似,但紀征沒看過瘸子的臉,不敢確定。但是接下來的一幕,讓紀征篤定了眼前的瘸子就是他找的瘸子。


    加油的私家車開走之後,102號加油機的工作人員返身把加油槍掛好,卻不小心踩到了地上了一條黑色塑膠管,管子把他絆了一下,他及時扶住加油機才沒有被絆倒,一旁的同事指著他大笑著說了句什麽。


    他也笑了笑,然後彎腰撿起那根塑膠管,往上一拋,接住塑膠管的另一邊,反握住塑膠管一頭,把塑膠管往上豎起,和自己手臂貼在一起。


    紀征看到那一幕,身上一陣發冷,好像看到了那天晚上,全副武裝的瘸子把手中的撬棍拋起來又接住,反握住撬棍一頭,往關櫟的胸口狠狠紮了下去......


    天很快就黑了,他回到車裏,沒有打開車燈,繼續盯著加油站。


    加油站的員工分日班和夜班,他不知道瘸子今天上的是日班還是夜班,如果瘸子上夜班,那他肯定也要在車裏守一晚上。不過他的運氣似乎不錯,十點左右,瘸子換下了工作服,往加油站內部的停車場去了。


    紀征看出他要去開車,利用這點時間進入加油站,走進總操室,向裏麵一個正在整理貨架的女人問道:“你好,剛才負責102號加油機的工作人員叫什麽名字?他忘了把油卡還給我。”


    女人道:“你是說金濤啊,他剛走。”


    紀征把這兩個字記在心裏:“就是左腿有些不方便的那個人嗎?”


    “對對對,他好像去開車了,你——”


    紀征沒等她說完,轉身離開了總操室,因為他看到一輛黑色手動檔國產車開出了加油站,裏麵的人就是金濤。


    紀征快步穿過公路,回到車上駕車朝那輛車追了過去。


    前麵那輛車開的很快,紀征追的也很緊,他現在不怕暴露,因為金濤即使見過他的臉,也沒有見過他的車,況且夜晚間車流如瀑,除非金濤的警惕心強到時時刻刻在反偵察,否則察覺出被人跟蹤的概率並不大。


    夜越來越黑,街道上的車流和行人隻增不減,直到紀征跟著前麵那輛車穿過鬧市區,到了一條非商業街。這條街相對來說比較安靜,周圍大部分都是居民樓,車流也驟減。紀征和前車保持著百米外的車距,並且有意讓一輛白色越野走在他們之間。他就這樣跟著金濤轉了五條街,在路上開了一個多小時,一個多小時後,黑色國產車終於停下了,紀征察覺到前車在降速時先一步把車停在路邊停車道,透過車窗看到那輛黑色轎車鑽進了一個沒有路燈的地方,像一抹幽靈般停靠在林帶裏一排香樟樹下,和黑色的樹影融為一體。


    紀征觀察周圍,發現金濤把他帶到了一個地形複雜的小型貿易市場,這裏的店鋪大多都是販售生鮮類的農副產品,所以晚上都不營業,橫七豎八的商鋪都滅著燈,僅有寥寥幾盞燈火。天和地一樣漆黑又寂靜,從鬧市傳來的車馬喧囂和人聲鼎沸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


    紀征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他已經等了一個多小時,金濤也已經等了半個小時,他不知道金濤接下來是否有什麽行動,但金濤埋伏在黢黑的林影下長達一個小時,一定是在等什麽人,或者說,等什麽機會。


    又半個小時過去了,金濤的機會好像終於到了。


    紀征看到那片樹影下閃出一道人影;黑衣黑帽,低著頭勾著腰,瘸著左腿消失在停車的路口。


    等他完全消失在那片路口,紀征才下車走過去,蹲在他的那輛國產車後,看到瘸著左腿的身影徑直的穿過十字路口,然後在街邊路燈的招搖下,往南邊去了。那條街栽滿了路燈,紀征不敢跟過去,畢竟金濤見過他的臉,有了上次的教訓,他現在不低估任何一個惡人的反偵察能力。


    他就站在金濤停車的陰影處,看著金濤沿著路邊往南方走了幾十米,然後金濤停下了,鬼祟地朝四周張望一圈,拿出鑰匙打開了路邊的一間店鋪的門,閃身入內。


    然後,紀征看到那間店鋪的燈亮了,幾分鍾後,燈又關了。


    又是一個小時過去,紀征站在樹下沒有離開,金濤也沒有再出來,似乎有在那間店鋪裏過夜之勢。


    他覺得奇怪,如果金濤隻是回來睡覺,又為什麽鬼鬼祟祟的在樹下等了一個多小時?還是說,他還在等人?


    正在紀征猶豫是否冒險過去一探究竟時,那間店鋪的燈又亮了起來,這次開燈的時間教長,足有十幾分鍾,十幾分鍾後燈又關了,金濤緊接著走出店鋪,鎖上了門,沿原路返回。


    紀征看到他回來,連忙彎腰鑽進林帶裏,藏在林葉間的雙眼看到金濤瘸著左腿走回來,袖著雙手,貌似藏著什麽東西。他走的略匆忙,進入漆黑的樹下時被樹枝抽到了臉,他把樹枝撥開,打開車門上了車,調頭往回開。


    等他開出這條僻靜的街巷,紀征從林帶裏出來,開車繼續跟著他。


    金濤依舊開的很快,甚至比來是時候開的更快,好幾次險些闖紅燈,紀征隔著兩輛車跟著他,疑心他去那間店鋪的目的,懷疑他在那間店鋪裏藏了什麽東西,或者取出了什麽東西。


    他今天跟蹤金濤,一定要得出一個線索或者結論,因為他把本應陪夏冰洋看話劇的夜晚用來跟蹤金濤,他一定要有所收獲,否則這個夜晚將對他來說毫無意義。


    不過今天這個夜晚似乎注定不同尋常,紀征停車等紅燈的時候把雙手搭在了方向盤上,所以在無意間發現了他早該發現的‘線索’——他的袖口上竟然沾了血。他本以為是自己手腕的傷口流出的血,但是白色紗布幹幹淨淨,那血染在了他的袖口衣料外側。他看著右手袖口的一灘血跡,猛地想起他剛在從林帶裏出來時抬起右手撥開了枝葉,而他撥開的那簇枝葉,似乎也是被金濤撥開的那簇......難道說,是金濤留在枝葉上的血,沾到了他的袖口上?


    紀征霎時寒芒在背,瞬間洞悉了金濤今天晚上所有的行動,金濤等在漆黑的樹影下,是‘埋伏’,他進入那間漆黑的店鋪,是‘潛伏’,而埋伏和潛伏指向的行動,則是——行凶。


    金濤在剛才那間店鋪裏殺了一個人!


    紀征調轉車頭,碾過兩條車道間的花圃,匯入折返的車道。半個小時後,他把車停在了那間店鋪門口,他下車跑上前,發現店門上著鎖,但那把生了鏽的老式掛鎖隻需狠狠朝店門上狠狠一踹,鎖頭立刻就開了。


    裏麵開著燈,紀征衝進去一看,才發現這不是間什麽店鋪,倒像是間畫室,裏外兩個房間,外麵的房間的邊角處數著許多畫框,空氣中飄躥著水粉的味道。他穿過外間走向裏麵的房間,裏麵也開著燈,所以他一眼看到了地上那攤淩亂的血泊,鮮紅的血液在黯淡的白熾燈下閃爍著白刺一樣的鋒芒。


    紀征的心髒砰砰狂跳著,不敢擅自靠進,因為這是第一案發現場,他不能破壞現場,也不能留下屬於自己的東西。他看著地上的血泊怔愣了片刻,新鮮的血腥味在他喉間翻湧,那片紅色強烈的刺激他的視覺,讓他產生生理性的暈眩。他定了定神,白著臉把目光從血泊上移開,看到了躺在血泊邊緣處的一隻挎包,挎包拉鏈敞著,從裏麵散出一些紙張。


    他蹲下去,用紙巾墊著手,把那隻挎包拉到身前,看到散出來的紙張是一份租賃合同,被租賃的地方就是這間小小的畫室,房東是一個叫薛喜梅的女人,而承租方竟然是......吳崢。


    當紀征看到吳崢兩個字時,眼底猛地一震,不亞於看到血泊的驚詫深埋在眼中。


    他緩緩抬起頭,又朝地上那攤閃耀著白色鋒芒的血跡看過去,似乎看到了躺在血泊裏的吳崢。他閉了閉眼睛想找出這個包屬於吳崢的更直接的證據,發現了一本天藍色封皮的畫本。


    紀征隔著紙巾翻開一頁,發現那是一本畫稿,畫的大多是一個漫畫形象的小男孩,而且這本畫稿似乎有名字,紀征翻到最前麵,寫著一行字的那一頁,在心裏默念;親愛的......‘嗆啷’一聲,破舊的窗框被晚風吹的晃動,紀征錯神的瞬間,手裏的畫本掉在地上,沾了血跡的挎包帶子掉在那頁寫著字的紙麵上,血跡增到了其中一個字,那個字變成一個血滴。


    紀征發覺自己不慎弄髒了證物,於是不再碰那些東西,站起身朝這間房張望,這才發現這間畫室原來有個後門,後門和美食街的後巷相對,難怪剛才他沒有看到除金濤外的任何人進出這間畫室。現在那扇後門虛掩著,房間裏卻沒人,這間畫室的主人吳崢也沒有蹤影,隻有地上的血泊。


    是金濤殺了吳崢嗎?那吳崢的屍體又在哪裏?


    紀征看著虛掩的後門和門後的黢黑的深巷,似乎能看到門後不斷地有人影飄過。


    無論吳崢是被人帶走了,還是自己逃生去了,他都不能孤軍深入地繼續調查下去,在他前麵發生的是一樁刑事案件,必須由警察處理。


    紀征離開畫室,再次驅車上路,這次他去的是警局。


    他沒有先報警或者通知附近的警務站,讓民警先把現場控製起來,因為殺人現場有他的腳印,而且他需要向警方解釋他出現在現場的原因,如果他給不出一個合情合理的解釋,他就會被當成賊喊捉賊的凶手,這是刑偵程序的漏洞。


    他隻信任閔成舟,他相信閔成舟不會真的把他當做殺人凶手。


    南台分局到了,他把車停在警局門外,閔成舟的一名部下從保安室裏跑出來,衝他喊道:“紀醫生是吧?”


    刑警確認紀征就是閔成舟吩咐他接的紀醫生後就帶著紀征進樓了。


    紀征取下眼鏡,擦著眉心的薄汗問:“你們閔隊長在哪兒?”


    “在樓上辦公室。”


    紀征跟著刑警到了閔成舟的辦公室,閔成舟正和幾個警察開會,閔成舟心情不錯,看見紀征就笑道:“嘿,順走楊澍腰包的倒黴蛋抓住啦。”


    紀征捏著眼鏡朝他走過去,礙於還有其他人在場,所以隻微笑,什麽都不問。


    閔成舟拍拍身邊的空位,紀征剛坐下,他就摟住紀征的肩膀,道:“你猜楊澍是幹啥的?他負責給深海俱樂部的招小姑娘,就是拉皮|條的,還負責把沒下海的女大學生介紹給有錢人。幹的真不是人事兒。”


    紀征對楊澍的工作內容沒興趣,注意力被桌上的一份長長的寫滿電話號碼的通訊單吸引,拿起來問道:“這是什麽?”


    閔成舟道:“楊澍的包不是在派出所被人偷了麽,我們把這個賊抓到了,在包裏找到了楊澍的手機,這是從楊澍手機裏調出來的電話簿和通訊記錄,不是給他介紹女孩兒的賣家,就是他負責介紹女孩兒的賣家。”


    紀征隻是粗略地掃視,等著閔成舟清場,給他說話的機會,但是卻在無意間瞥見了一串似曾相識的手機號碼。他雖然不怎麽記別人的手機號,但是他隻要看到過,就會或多或少的留有印象,除非時間太長,以前的記憶被新的記憶從腦袋裏擠出去。那串位於底部的數字在他看來就有些眼熟,似乎是在什麽地方看到過,但是他的交際圈會有人和楊澍這種皮|條客牽扯到一起嗎?


    但是這串號碼著實眼熟,似乎不久前才看到過......


    很快,紀征想起來了,他臉色冰冷又蒼白地從西裝外套內襯口袋掏出一隻皮夾,在夾層裏拿出一張名片,把名片放在那串號碼上逐一比對......竟然一字不差。


    閔成舟摟著他肩膀湊過去看那張名片:“邵雲峰?誰?你認識嗎?”


    是的,這張名片是在藥店幫他付錢的男人留給他的,叫邵雲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兵者在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斑衣白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斑衣白骨並收藏兵者在前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