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雲鳳道:“是啊,當年我們出車禍的地方就在配店房附近。但是前幾年已經拆了。”


    夏冰洋讓她畫了一張圖,然後急匆匆地走了。


    718省道還在老地方,隻是公路邊的建築教之六年前有了翻天覆的變化,現在省道兩側建起了加油站,汽車城,還有成片的旅店和飯館。


    夏冰洋在公路上開了二十幾分鍾,按照欒雲鳳畫的地圖找到了配電房所在的位置。


    正午的太陽毒辣,陽光像一根根被燒紅的針似的紮的人刺癢難耐。夏冰洋戴上墨鏡遮擋陽光,下了車甩上車門,站在路邊往前眺望,隻看到遼闊的曠野,幾輛貨車分散在堆滿砂石的土地上往下卸著沙子。


    配電房已經被拆除了,這裏要興建一條新的公路。


    紀征說在配電房等他,但是配電房對他而言已經不存在了。或許紀征就在這裏等他,或許他和紀征現在離的很近,但是他見不到紀征。


    夏冰洋看著正在施工的曠野發怔,不知不覺就在毒日頭低了站了將近半個小時。他為了貪涼,把襯衫扣子解到了第三顆,脖頸連著大片鎖骨都暴露在陽光下,沒一會兒就被陽光曬紅了。


    他一向對紫外線有些過敏,直到皮膚被曬的痛癢才發覺自己站在曬了將近半個小時的日光浴,他想回車上避一避太陽,一轉身,雙膝發軟,竟有些使不上力。得虧他反應快,及時彎腰撐住了車頭,要不然非得給他的座駕跪地請安。


    夏冰洋扶著車頭定了定神,然後穿過馬路走向路對麵的一間超市,路上從兜裏摸出一顆口香糖丟進了嘴裏。


    超市裏開著空調,一台裝滿各色冰淇淋和雪糕的冰櫃擺在店門口最顯眼的位置,夏冰洋本想買瓶水,但看到冰棍又改了主意。


    他想買根冰棍,但是麵前擋著幾個穿著某小學校服的小學生。


    這幾個孩子或許是零花錢不夠,或許是選擇困難症發作,總之他們擠在冰櫃前遲遲不離開,個個把腦袋伸到冰櫃裏麵,針對不同口味的冰淇淋嘰嘰喳喳討論個沒完。


    夏冰洋等了一會兒,兩分鍾後,他的耐心就耗光了。他抬手搭在一個小男孩兒的肩上,道:“帥哥。”


    小男孩兒回過頭,露出一張滾圓的小胖臉,一臉懵逼的看著夏冰洋。


    夏冰洋戴著墨鏡,露出的下半張臉沒什麽表情,且他雙手揣兜,流裏流氣地嚼著口香糖,看起來頗不好惹。盡管他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可親,但還是沒壓住從他骨子裏散出來的那點冷酷的氣質。


    他對小男孩兒說:“讓我插個隊,我請你們吃冰淇淋。”


    幾個孩子看著他發懵。小男孩不知是被他說服了,還是被他恐嚇住了,趕緊退到一邊,給夏冰洋讓了一條路。


    夏冰洋扯下一個塑料袋,先往裏裝了一根綠豆沙冰棍,看著幾個孩子問:“吃哪個?”


    孩子們互看一眼,不敢說話。


    夏冰洋沒有再問一遍的耐心,替他們做主往袋子裏裝了幾盒不同口味的冰淇淋,拿到收銀台結了賬。


    幾個孩子雖然嘴上不說什麽,但是身體還是很誠實的跟著他走出了超市。


    夏冰洋把自己的冰棍拿出來,直接把袋子遞給了小男孩兒。


    小男孩兒羞澀道:“謝謝叔叔。”


    夏冰洋臉色一沉,又把袋子奪回去,手指按著墨鏡輕輕往下推,露出的雙眼微微一眯,充滿威脅道:“叫我什麽?”


    他騷包多年,對自己遊覽人間春色的皮囊非常有自信,最聽不得被人叫叔叔。在他心裏他永遠青春無敵又帥又騷。


    小男孩兒也是個聰明人,立馬改口:“謝謝哥哥。”


    夏冰洋這才把冰淇淋還給他,走之前還不忘告誡他們:“以後不要吃陌生人給你們的東西。”


    回到車上,他坐在駕駛座吃冰棍,打算把冰棍吃完就開車返回。


    而當他把冰棍吃完了,計劃卻被打亂。


    他從今天早上就試圖和紀征取得聯係,但是紀征的電話總是打不通。當他手機響的時候,他還以為是任爾東之流,接通了道:“說。”


    “冰洋,你到了嗎?”


    聽到紀征的聲音,夏冰洋微微一怔,然後把手機從耳邊拿下來看了看通話顯示,是紀征沒錯。


    夏冰洋一時語塞,過了好一會兒才盡量自然道:“我到了,你在哪兒?”


    紀征站在配電房牆邊的陰影裏,四周是雜草叢生的曠野。天氣很熱,他脫掉西裝外套搭在手臂上,但脖子上的一圈汗水還是浸濕了白色襯衫的領口。


    他拿著手機,放眼看向四周:“我在配電房,你呢?”


    夏冰洋轉頭透過車窗看向四野闃然的曠野,心中忽然有些空落落的,好像整個世界對他而言都不存在了,隻剩耳邊一縷屬於紀征的聲音。


    他遲遲沒有說話,手中沒吃完的冰棍兒漸漸地融化了,像一灘融化的冰淇淋似的黏膩膩的順著他的手指往下淌。冰涼的刺激感讓他稍稍回神,他用肩膀夾著手機,從駕駛台上的紙巾盒裏抽出一張紙巾擦拭手上綠色的粘膩液體,道:“配電房已經被拆了,我看不到你。”


    紀征也遲了一會兒才低聲道:“我也看不到你。”


    他雖然看不到紀征,卻能從紀征的聲音裏看到紀征的臉,紀征的聲音低沉又溫柔,比記憶裏更添了沉毅和穩重,但他從來沒有聽到紀征用這種語氣說過話,聲音裏的紀征似乎在失落,在惆悵,在感傷。


    夏冰洋心裏好像被人拿針刺了一下,一陣刺痛過後,心慢慢冷了下去,又慢慢熱了起來。


    夏冰洋怕暴露自己的情緒似的,把手機從耳邊拿下來緊緊握在手裏,趴在方向盤上默默地調整自己的呼吸,等到自己平靜了下來才把手機放在耳邊。


    一時間,他和紀征都沒有說話,都在等著對方說點什麽。


    紀征拿著手機往停車的路邊走,微低著頭,留神聽手機裏的聲音,但是電話那邊始終寂靜,最終還是他打破沉默。


    他勉強笑道:“能和你取得聯係,我很高興。”


    夏冰洋慢慢坐直了,低垂著眸子,沉寂的臉上露出一絲細微的笑容:“高興嗎,我聽不出來。”


    紀征走到路邊,拉開車門坐在車裏,道:“真的,我很高興。”


    夏冰洋心裏明明信了,嘴上卻說:“我不信。”


    紀征聽著他在手機另一端說話,心裏忽然有些恍惚。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夏冰洋鬧脾氣的方式依然這麽孩子氣,夏冰洋語氣中單純的執拗,和因心中煩悶而刻意彰顯的冷淡,都和許多年前和他打羽毛球打輸了,便把球拍往地上一扔,對他大呼‘不公平!風都往在我這邊吹!’的夏冰洋毫無差別。


    聽著夏冰洋對他任性的發脾氣,紀征心裏泛起層層暖意,似乎和他夏冰洋從來沒有遠離過,夏冰洋還是那麽信任他、依賴他、親近他,他們之間的距離還是近到可以隨時觸碰到彼此的地方。


    紀征強製自己不要再回憶過去,也不要再繼續深想下去,他怕自己會失控。他把手機拿開,仰頭看著車廂頂部長歎出一口氣,然後微微笑著說:“是真的。”


    夏冰洋微乎其微地從鼻子裏輕輕‘哼’了一聲,輕地幾乎捕捉不到,道:“反正我不信。”


    “那我怎麽做,你才相信?”


    夏冰洋微微翹著唇角,淡淡道:“再說一遍,我就信你。”


    紀征便道:“我很高興。”


    “高興什麽?”


    “聽到你的聲音,我很高興。”


    夏冰洋又把手機拿下來,防止聲音漏進去似的用手捂住,扭頭衝著窗外笑了一會兒,然後清了清嗓子,刻意把自己的聲線拿捏的平靜又清冷,對紀征說:“我也是。”


    紀征無奈似的低低笑了一聲,不再說話。


    夏冰洋等了一會兒,問:“你怎麽不說話?”


    紀征道:“聽你說。”


    “我說完了,你說。”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


    “那我問你,你為什麽一直都不聯係我?”


    紀征沉默片刻,道:“當初說好了不再聯係,我不想打擾你。”


    夏冰洋頓時就惱了,方才有意讓對方感受到的成熟和穩重全都崩塌:“誰跟你說好了,你別胡說八道!”


    紀征再次沉默,許久才道:“抱歉。”


    夏冰洋再次扭頭看著窗外,緩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我不想再提那件事。”


    紀征道:“好,不提了。”


    雖然沒人看的到,但夏冰洋還是故意冷著臉,又道:“你在國外,我聯係不到你。我隻能等你聯係我,但是你一直沒有聯係我。”


    紀征笑道:“現在不是聯係上你了嗎?”


    夏冰洋道:“但是我看不到你。”說完,他皺起眉,忍無可忍似的問道:“你到底去哪兒了?”


    紀征放眼看了看四周,道:“我現在就在配電室。”


    “我是說你後來去哪兒了?我一直聯係不到你。”


    紀征現在並不能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夏冰洋的過去對他來說是未來,他並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於是隻好沉默以對。


    夏冰洋也很快意識到自己問了個奇蠢無比的蠢問題。


    雖然不能回答他的問題,但是紀征還是向他保證:“我現在還不知道,不過我會一直和你保持聯係,如果發生什麽事,我會及時告訴你。”


    這句話很中聽,夏冰洋被他安撫了,低低地‘嗯’了一聲。


    紀征不想繼續這個充滿未知的話題,有意把話題岔開,問道:“你讓我去找的那個女人是誰?”


    “沒誰,隻是一樁車禍……”


    夏冰洋驀然噤聲,雙眼盯著擋風玻璃前被陽光曬的發黑的公路,頓了片刻才道:“紀征哥。”


    “嗯?”


    “你在12年7月17號?”


    “是。”


    夏冰洋心裏頓時有些振奮,自言自語道:“那場車禍對你來說隻過去了四個月。”


    紀征聽到了,追問道:“什麽車禍?”


    “你今天早上見到的女人叫欒雲鳳,她的丈夫在車禍中撞死一個人,結果在逃逸過程在又發生車禍,她的丈夫也死在了車禍中。車禍現場就是718國道的配電房附近。但是欒雲鳳說當年車禍現場還有第二輛肇事車輛,意外死亡的不是肇事者,而是受害者。我手裏的案卷資料不齊全,案發現場路邊的住戶也大都搬走了,調查有很大的難度,但是你……”


    “你想讓我幫你調查這起車禍?”


    紀征平靜地截斷他的話。


    夏冰洋懸著心問:“可以嗎?”


    紀征輕輕一笑:“當然可以,你的事,我怎麽能不幫忙。”


    “那太好了,我把資料給你發……怎麽發不過去?”


    紀征毫不意外,畢竟他們之間隔著六年,能夠通話已經是不可思議的離奇事件了,資料當然無法跨越時空發送過來。


    紀征道:“不用發了,我自己會想辦法弄到。”


    手機裏傳出一道‘刺啦’電流聲。


    夏冰洋看了看信號格,果不其然,信號正在逐漸衰退。


    他正要說話,就聽到紀征微不可察地歎了一口氣,道:“下次再聊,冰洋。”


    夏冰洋緊緊握著手機,似乎想握住最後一格僅存的信號,向他追問:“什麽時候?”


    “很快,我保證。”


    他隻保證會再次和夏冰洋聯係,卻沒有解釋該如何保證,他也解釋不清楚。向夏冰洋立下保證後,通話就中斷了。


    紀征看著黑了屏的手機出神,直到身上的汗被車裏的冷空氣蒸幹,衣服麵料寒敷敷地貼在身上,又有些冷了,才關掉冷氣下了車。


    紀征扶著車頭麵朝公路站定,回頭看了看距離公路十幾米遠的配電房,又看了看路邊的建築和可能存在的攝像頭。


    路兩邊比較空曠,距離公路百米處有一片自建房,距離車禍現場最近的地方就是這間配電房。還有馬路斜對麵的一間小飯館。


    他穿過馬路,走進飯館。小飯館裏人不多,飯點兒也隻有寥寥三個人,係著圍裙的廚師兼老板坐在櫃台後翹著腿看電視。來了客人也不積極。聽見動靜的老板娘罵罵咧咧地從廚房出來迎客。


    紀征看著牆上的菜單隨便點了兩碗麵,留住轉身要進廚房的老板娘:“大姐,向你打聽件事。”


    老板娘先把老公趕到廚房做飯,才在紀征旁邊坐下,笑得喜氣盈盈:“什麽事兒?”


    紀征掂起桌上的茶壺倒了杯茶推到她麵前,道:“前些天,這個地方發生過一起車禍,你知情嗎?”


    老板娘見他眉眼深蔚,氣質清貴,有意和他多說兩句話:“你是說龔海強撞死人那件事兒啊?”


    紀征點頭:“是。”


    “晦氣死嘍!”


    老板娘指了指門口:“就在我們店前邊,一年的財運要敗光嘍!”


    “你看到了?”


    “沒有啊,那兩天下大雨,雨水泡發地板,我們小店關門修地板呢。”


    老板娘搬著板凳湊近紀征,道:“不過我都聽說了,龔海強撞死了老木匠雷紅根,老木匠兒女向龔海強的老婆要了三十多萬!歐呦,一個黃土沒脖子的糟老頭,死了竟然值這麽多錢。”說著又道,“龔海強撞死人還想逃,結果又出車禍,把自己害死了,活該!”


    “一場車禍,死了兩個人?”


    老板娘連連擺手:“不止兩個人哦,出了那檔子事兒沒兩天,警察從橋洞底下掏出來一具屍體!”


    紀征捏著杯子送到嘴邊喝了一口水,臉色紋絲不動:“什麽屍體”


    “一個女孩子,被脫的精光。還被那個啥啦。”


    老板娘撞了撞紀征的肩膀,故作曖昧道。


    紀征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一點,問:“女孩兒是怎麽死的”


    “被人糟蹋啦,死了以後就被丟在橋洞裏,前些天下大雨,發洪從橋洞下麵衝出來了。”


    “案子破了”


    “破了破了,不到一個星期就破了,要不然我們怎麽能放心啊,十**歲的大姑娘,就那麽死了,真是嚇死人……”


    老板娘還在絮絮叨叨地痛斥凶手的喪心病狂,紀征沒有聽下去,回頭看了看店門口,問道:“你店裏裝攝像頭了嗎?”


    “沒有,誰有閑錢裝那玩意兒,中看不中用。”


    紀征掏出錢包數出一碗麵錢擱在桌上,謝過老板娘就往門口走。


    “你不吃飯了?”


    老板娘在後麵問。


    紀征回到車上,驅車返回的路上撥通了閔成舟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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