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是小薑定的酸筍炒肉和水煮肉片,外加雜魚湯。打開飯盒,辛辣的香味立刻躥的滿屋都是。


    紀征連忙放下筷子把辦公室裏的落地窗推開。他本想忍著吃一點,結果辣椒剛沾舌頭就出了一頭的汗。他不是不喜歡吃辣,而是對辣椒有些過敏,任何辛辣的食物都有可能導致他高熱發汗,更嚴重的結果就是呼吸受阻。


    不過這次訂餐事故不能歸罪於小薑,紀征幾乎從不在公司吃飯,他往往隻上半天班,每每趕在飯點之前離開公司。今天留在公司吃飯的原因則是家裏沒人,而他要在辦公室見客,所以才臨時決定在公司吃飯。


    紀征連喝了兩杯水,用紙巾擦掉額頭的汗,撐著額角等胃裏的不適感慢慢消失,然後端起兩盒菜走出辦公室,擺在聚在一起吃飯的幾名護士的桌上,笑道:“我沒碰,給你們加餐。”


    護士長劉姐看到菜品,不悅道:“這是誰定的菜?不知道紀醫生不能吃辣?訂餐之前也不問問各人的口味,怎麽做的工作!”


    小薑含著一口米飯愣住了,怔怔地看看劉姐,又看向紀征。


    紀征道:“是我自己定的,送餐的可能搞錯了。”說完返身走向辦公室,在辦公室門前回過身,對小薑招了招手。


    小薑小跑過去,衝他連連作揖,窘的脖子都紅了:“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您不能吃辣。”


    紀征笑道:“這次不怪你,是我沒有事先提醒你。下次幫我買比較清淡的菜好嗎?”


    “好好好,對不起,紀醫生。”


    紀征擺擺手,推開辦公室門要進去時握著門把手略頓了一頓,回頭向小薑笑道:“那把你的零食給我一些吧,我隨便吃一點。”


    小薑連忙把自己藏在抽屜裏的一袋麵包和一盒奶油夾心餅幹貢獻出來。紀征接過去,道聲謝謝,回辦公室了。


    麵包太幹,餅幹又太甜,紀征吃了一個小麵包,幾塊餅幹,喝了兩杯水,差不多也就飽了。


    他這邊吃完了午飯,手機準時準點的響了起來。


    閔成舟問:“是d座寫字樓?”


    “是,我讓助手下去接你。”


    他拉開辦公室房門站在門口把小薑叫過去,讓她到樓下接一位‘閔警官’。


    小薑很快把閔成舟領了上來,敲了敲門道:“紀醫生,閔警官到了。”


    閔成舟走進來,頗為好奇地參觀他的辦公室。


    “你這兒的確布置的比其他人的辦公室風雅。”


    紀征在他麵前很放鬆,把穿了一上午的白大褂脫下來掛在衣帽架上,整理著襯衫袖口笑道:“我不認為你看的出陽春白雪和附庸風雅。”


    閔成舟翹起食指指他兩下:“小瞧我了,改天我請你古玩市場走一趟,你就知道我肚子裏有多少存貨了。”


    紀征笑了笑,抬手引向會客沙發:“坐。”


    兩個人相對坐下,中間隔了一張茶幾。


    閔成舟掏出煙盒,抽出兩根煙,問他:“學會沒有?”


    紀征端著一杯水,交疊雙腿,微微傾著身子倚著沙發扶手,笑道:“沒有。”


    “不抽煙不喝酒,真無法想象你怎麽能這麽自律。”


    “習慣而已。”


    閔成舟點著一根煙,往後靠在沙發靠背上,道:“我從會場偷偷溜出來見你,說吧,找我什麽事?”


    紀征不和他過多迂回,直接問起四個月前發生在718省道的一場交通事故。


    閔成舟有些驚訝:“你怎麽關心起這件事了?”


    紀征說出早已準備好的謊言:“我一個律師朋友幫龔海強的遺孀欒雲鳳打官司,偶爾和他聊起了這樁案子。”


    他無意對閔成舟說謊,但是他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他和六年後的夏冰洋通話這一離奇事件。如果如實告訴閔成舟,閔成舟必將問出許多他自己也想不通的問題,所以為了輕便省事,說謊變成了唯一不二的選擇。


    閔成舟立刻就信了他,道:“的確,欒雲鳳一直在上訴。”


    “為什麽?”


    “她口口聲聲說事故現場還有另一輛貨車,是肇事車輛之一。她的丈夫龔海強不應該為雷紅根的死負主要責任。”


    “她有證據嗎?”


    “就是因為她沒有證據,所以才不好辦。”


    “那能確定龔海強是撞死雷紅根的肇事者嗎?”


    閔成舟正色道:“確定,車禍發生的時候,718路段巡邏的協警剛好經過,目擊車禍發生的全過程。龔海強撞死人後企圖逃逸,這名協警就去追,結果造成龔海強發生二次車禍,車子衝下公路,龔海強當場死亡。這名協警被引咎追責,已經被開除了。”


    “沒查到欒雲鳳口中的第二輛貨車?”


    “沒有,車禍現場被那天的大雨衝刷的很幹淨,幾乎沒剩什麽東西。”


    紀征垂眸沉思片刻,道:“我能看看案卷嗎?”


    閔成舟疑道:“你怎麽這麽上心?”


    紀征笑道:“受人所托。”


    這是真話。但是在閔成舟聽來,他受律師朋友所托。


    閔成舟猶豫了片刻,考慮到這樁車禍幾乎已經透明了,沒有可遮掩的要密,而且他不願意撫了紀征的麵子。他現在還對紀征有些愧疚。


    “好吧,我找找。”


    他拿出手機登陸郵箱,找到技術隊隊員掃描後發到他郵箱裏的電子版案卷,然後把手機遞給紀征:“這就是。”


    紀征放下茶杯,接住他的手機,從第一頁往下看。


    案發時間是4月15號傍晚6點23分,案發過程一如他已經探聽到的。他草草翻過詳細案發過程,找到拍攝的兩張現場照片。


    718路段隻有一個攝像頭,案發現場又恰好卡在攝像頭視野內的邊緣區,所以隻拍攝到被撞死的老人喋血街頭的一幕。


    4月15號正在下暴雨,照片上的老人被壓斷胳膊,半張臉血肉模糊,趴在公路上,身下的血隨著雨水往路邊的低窪流去。


    當天雨勢太大,現場除了屍體,其他的車轍印和血跡都被雨水盡數衝刷,且攝像頭像素很差勁,加上暴雨天能見度不高,導致這唯一的一張現場照片呈現出高糊狀態,像打了一層薄薄的馬賽克。


    紀征餘光看到閔成舟起身走到窗前抽煙,趁閔成舟不注意,用手機拍了一下現場的照片。


    往下翻就是目擊車禍發生的協警徐輝的口供。


    徐輝的口供詳細的陳述的目擊車禍和擊斃龔海強的全過程。


    簡單來說,就是徐輝在沿既定軌跡在718公路巡邏時,親眼目睹了龔海強駕駛一輛麵包車超速行駛,在超過他駕駛的警車後,和一個行走與右側人行道的老人相撞。


    當時徐輝駕駛的巡邏車由正東向正西行駛,老人和龔海強駕駛的麵包車也是從東向西,兩輛車和一個人沿同一方向行進。


    公路正中間有一條隔離護欄,用來將公路分為兩條單行道,也為了防止車輛擅自掉頭引發交通事故。而隔離護欄每隔百米就有一道僅供行人穿行和調轉方向的缺口。


    老人想要從隔離護欄缺口掉頭,卻被超速行駛的龔海強撞死,撞死老人後,龔海強駕駛麵包車逃逸,協警徐輝就勢駕駛警車向其展開追捕,卻遭到龔海強故意用車身撞擊警車等等的襲警行為,徐輝沒有放棄追蹤逃逸車輛,但沒想到龔海強速度太快,雨天路麵濕滑,龔海強駕駛的小麵包車衝下公路再次發生車禍,龔海強當場死亡。


    拍下照片後,紀征把閔成舟的手機放在茶幾上,端起杯子不經意似的又問:“橋洞下的女屍和這件案子有沒有關係?”


    閔成舟靠在窗口抽著煙一頓:“女屍?”


    紀征道:“車禍兩天後,橋洞下就出現一具女孩的屍體,這是巧合嗎?”


    閔成舟勉強笑道:“你行啊你,什麽事都瞞不過你。”說著擺擺手:“這是兩碼事兒,橋洞下的女孩兒死於奸|殺,後被拋屍。不過案子還沒破,懸住了。”


    “沒有抓到凶手?”


    閔成舟皺眉思索片刻,道:“算抓住了,但也沒抓住。”


    紀征不搭腔,等他說下去。


    閔成舟回到沙發上坐好,在煙灰缸裏磕了磕煙灰,道:“死去的女孩兒叫洪芯,死因是頸部被插入軍刺狀刀具,造成失血休克。死前被強|奸了,死後被棄屍在718省道舊橋洞,所以這件案子也叫‘718橋洞藏屍案’。洪芯生前是服裝廠裏的一名女工,那個服裝廠就在718省道邊上。我們查到4月15號中午3點左右,洪芯搭乘服裝廠老板彭茂的車離開服裝廠,據洪芯的室友說,洪芯當天要進市裏辦事。服裝廠的老板彭茂有殺人嫌疑,因為洪芯生前接觸的最後一個人就是他。並且廠裏其他員工都看到過洪芯曾在夜裏進入彭茂的單人宿舍,這兩個人的關係不太正常。法醫鑒定洪芯的死亡時間是4月15號下午5點到8點之間。並且在洪芯的指甲蓋裏發現一塊組織,經鑒定,屬於彭茂。而且我們在彭茂的車後座上發現了洪芯的頭發和血跡。”


    紀征雖然不了解行事偵查的程序,但是在一個有嫌疑作案的人的車裏發現死者的毛發和血液,這已經算是確鑿的客觀性證據了。既然如此,為什麽不抓捕彭茂?反而將此案懸置?


    他有自己的想法,但他知道自己並不專業,至少遠遠不如閔成舟專業,既然閔成舟說此案懸置,那就必定有懸置的理由。


    閔成舟看出了他的疑慮,苦笑道:“沒錯,我們搜集到的客觀性物證和人證都把凶手指向洪芯的老板彭茂,彭茂的作案嫌疑很大。但是我們沒能逮捕他,也沒能破案。”


    紀征十分有分寸地向他一笑:“我可以問為什麽嗎?”


    閔成舟歎了口氣,在煙灰缸裏按滅煙頭,道:“彭茂死了。”


    紀征略微一頓:“死了?”


    “就在我們立案偵查其間,彭茂的服裝廠倉庫失火了,現在都查不出是誰幹的,估計是是洪芯的家人蓄意報複。”


    “他們知道彭茂有作案嫌疑?”


    “服裝廠的工人做人證,證實彭茂對洪芯有不軌的心思。警察又在彭茂的車裏找到洪芯的毛發和血跡。雖然我們警方沒有正式逮捕彭茂,但是也找過他多次,他的嫌疑早就藏不住了。”


    “那彭茂是怎麽死的?”


    “吞了幾片頭孢,外加一瓶白酒,死在送醫院的路上。”


    紀征皺眉想了想,道:“是……畏罪自殺?”


    閔成舟點點頭,道:“隻能是這樣。”


    殺死洪芯的凶手彭茂為逃避法律製裁,在證據俱全,無法狡辯的情況下選擇自殺來結束自己的生命,這其實是一種極度自私的作為,是對渴望緝拿凶手的死者家屬的二次傷害。


    因此,彭茂並不值得同情。相反,他死的太輕巧,且毫無意義。


    紀征又問:“是你負責這件凶殺案嗎?”


    “是啊,但是彭茂一死,案子就算是破了,雖然沒有走正常的羈押程序,把嫌疑人移交檢察院,再又檢察院起訴,把彭茂送上法庭判刑。不過凶手都死了,隻能不了了之了。”


    閔成舟的手機響了,他起身走到窗台前接了一通電話,然後走回來對紀征道:“單位有事,我先走了。”


    紀征把他送到門口,又讓小薑送他下樓,然後關上了辦公室門。


    他回到辦公桌後坐好,把二次拍攝的兩張事故現場照片導入電腦。


    從看到案卷開始,他心裏就有一個疑點;目擊者徐輝的口供中說道;老人雷紅根在試圖穿過馬路時,位於右東向西的北麵的單行道上被龔海強撞死,但是現場圖片裏的雷紅根的屍體卻趴在由西向東的南麵的單行道上。


    口供裏給出的解釋時,雷紅根的身體遭受劇烈撞擊,被貫力拋至由西向東的單行道。


    這樣的解釋有合理之處,也有牽強所在。


    紀征想起他離開718省道前曾用腳步丈量過公路的寬度,此時在心裏經過計算,得出屍體的確有被撞擊後從北麵單行道飛到南麵單行道的可能性。


    現場照片上,雷紅根的屍體距離丁字路口的距離隻有不到十米,也就是718公路向南麵伸出的一條教窄的公路,與718公路形成一個‘丁’字路口。


    與其說雷紅根在公路對麵被車撞,屍體飛到了另一邊,倒更像在‘丁’字路口出車禍,屍體被車身向後撞飛了十幾米。


    紀征看著南邊延伸下去的一條公路,那條路通往公路南邊的居民區,路邊沒有燈,路麵黑沉沉的,深處似乎有燈光在閃爍。似乎隨時將衝出一輛閃爍著車燈的貨車。


    欒雲鳳口口聲聲地肯定事故現場還有一輛貨車,而且她聽到了貨車的鳴笛聲。這一點,看來不完全是欒雲鳳空口杜撰或者異想天開。


    放大照片,透過照片中的雨幕,他隱約能看到丁字路口現出一輛綠色輕卡貨車的影子,但從定格的照片上看不出貨車是運動狀態還是行進狀態。


    貨車的車牌也被雨幕嚴重遮擋。


    紀征一次次地處理照片,再累加超過十次銳化後,終於根據車牌上黑色數字模糊的廓落大致勾畫出了完整的車牌號。


    那輛車的車牌號是——蔚j4380。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兵者在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斑衣白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斑衣白骨並收藏兵者在前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