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雨樓內,檀香嫋嫋,靖王和敖姬湯坐於七星羅漢塌上,對弈品茗。


    敖姬湯手執白子,一步三思,處處留心。靖王倒是神態自若,時而看看窗外柳月,時而嗅嗅杯中茶香,隨意的擺弄著手中黑子,耐心的等著敖姬湯的下一步棋。


    一陣晚風徐徐吹來,靖王覺得喉頭有些不適,輕咳一聲。這時,思索良久的敖姬湯也終於落下手中棋子。靖王順手便將手中黑子放於棋盤一點,騰出手取過茶杯壓了一口清茶,方覺得舒服些許。


    看著敖姬湯又緊盯著棋盤舉棋不定,靖王拿起一旁的折扇,敲了敲脖頸,出聲道:“小六,今日就如此吧,明日可是正日納蘭莊主的壽宴,早些歇了吧。”


    敖姬湯思索著棋局,皺著眉頭,再三猶豫將子落下,抬頭說道:“七叔,凡事當有始有終。”


    靖王看了敖姬湯一眼,慢悠悠的從棋盒中取出一黑子,輕輕放於棋盤一點,繼而笑道:“小六,如此可滿意了?”


    敖姬湯張眼望去,隻見就這一點,便將原本散落不起眼的黑子串連起來,且已經割據大半江山,而白子原本穩紮穩打的地盤竟被動的進退維穀。敖姬湯仔細觀察良久,也無破解之路,眉間幾乎擰成了“川”字。


    靖王見狀,笑道:“如此來,小六可以結束了?”說著,從榻上直起身,準備上樓休息。


    敖姬湯正入局中,見靖王竟打算走,一時竟忘了禮數,上前想拉住靖王。


    看著終於不是板著臉強裝老成,有了活絡勁兒的敖姬湯,靖王順勢坐下,故作訝然道:“小六也會行如此失禮之舉?”


    敖姬湯向來最重禮數,如今被靖王調笑,也覺得麵紅羞愧,忙拱手作揖賠禮道:“七叔莫怪。”低頭間,正好觸及桌上棋盤。


    靖王用扇子托起敖姬湯的雙手,笑道:“小六的賠禮,七叔受了。隻是,現在時辰著實不早了,快去歇息吧。”


    敖姬湯抬起頭,胸有成竹的說道:“七叔且慢,小六有眉目了。”說著,敖姬湯重新坐回榻上,手執白子,往黑棋層層包圍下空落的一角落下一子,頓時,反敗為勝,一舉逆轉了被動的形勢且將黑子全數斬盡殺絕。


    靖王看到敖姬湯的這一步,笑罵道:“原來小六不是故意留我,竟是來這兒參破我布的局的。我諒你性子一向沉穩且喜好步步緊扣,必不會把精力放在旁枝末節上,對這處也是心存僥幸了,卻沒想到你卻能換個方向,自行其路,竟讓我白白輸了這一手好棋。”


    敖姬湯拱手笑道:“七叔說笑了。古語有雲:兵者,詭道也。小六易地而處,也算是意外之遇。卻是七叔,明明可逆天改命,卻因想以當然,白白將勝利拱手讓人了。”


    靖王看著棋局,搖著手中折扇,說道:“是了,小六說得對,這棋,我總是下不好的。”


    敖姬湯聞言卻道:“七叔過謙了。父皇曾不止一次的對我說七叔棋藝高超,且每次我與七叔下過的棋路父皇必是要同樣走一遍,還說若在以前,七叔也是經常同父皇下棋的。而且,此局中,七叔已經籌劃布局妥當,若能搶占先機,先發製人,也不用而後再費心布置。”


    靖王將桌上幾顆廢子收於盒內,說道:“這先機占得好了,是能先發製人,可若是占得不好,也不過是自投羅網,到頭來還是滿盤皆輸。”靖王抬起頭,看了眼依然審視著棋局的敖姬湯,問道:“若是小六,可會選擇先發製人?”


    敖姬湯淡淡答道:“這……其實,小六並不好此道,隻是父皇多有教誨,讓小六跟著七叔學棋。如若可以,小六希望不入此局。”


    靖王笑道:“你倒是超然方外。”說完,也不再糾纏這棋局,轉身上樓休息去了。


    恭敬的送走靖王後,敖姬湯又仔細觀看起棋局,一時間心頭百感交集。隨意向窗外望去,見月明星稀,便想出去走走,也好散散心。


    出了院子,免了侍衛跟隨,敖姬湯借著斑駁的月光,信步向花園走去。原在納蘭莊主將靖王和敖姬湯請入聆雨樓時,便聽聞不遠處便是花園。


    果然,走了約有百步,穿過月洞門,登時眼前繁花似錦,花團錦簇。敖姬湯也來了興致,細細賞玩起來。


    “這是……牡丹?”敖姬湯看著眼前花姿正豔的牡丹花,不由得看住了。正詫異牡丹如何會九月開花,卻突然被不遠處蝴蝶飛舞吸引。縱然敖姬湯平日古板無趣,但見此奇景,仍不由得心向往之。


    看到似乎園中的蝴蝶皆往一處去,敖姬湯也顧不得許多,存心想一探究竟。


    跟著蝴蝶又走了約有五十步,繞過假山,便見一名身著家常流水百褶裙的女子,背身而立,身姿婀娜,步態搖曳,揮動著雙手猶如翩翩起舞。女子周遭,牡丹怒放,蝴蝶圍繞。一陣微風拂過,落英繽紛,敖姬湯隻覺如夢似幻,脫口而出:“你是仙是妖?”


    那女子也是一驚,回過頭來。


    原來,納蘭無虞在納蘭夫人的指點下將牡丹賀壽圖撒上“秋睡海棠”後,仍是放不下心,所以特意又找納蘭夫人取了和畫上相同分量的“秋睡海棠”,估摸著眾人差不多都歇著了,便想先在花園裏試上一試,卻不想還是被人打擾了。


    看著那人問了句莫名其妙的話後,便隻盯著自己,因而大聲回道:“我既不是仙也不是妖,我是人啊!”


    敖姬湯也注意到自己有些孟浪,紅著臉低下頭,可又突然抬起頭嚴肅的說道:“既然是人,豈不知女子應該守禮知份,怎可在大眾之地如此……如此輕浮!”


    納蘭無虞不想一個陌生男子竟然在自己家的花園教訓自己,因而嗆道:“你既是知禮之人,豈不知這已屬於內園,乃內眷之所,竟然還敢半夜三更來此閑逛,你究竟是何居心!”


    敖姬湯向來克己守禮,沒想到今日竟被當成登徒子,可自己今夜的確魯莽了,因此一時被問住,不知如何是好。


    納蘭無虞見敖姬湯語塞的樣子,得意的笑了起來。還想在說幾句出出氣,卻被一聲熟悉的聲音打斷。納蘭無虞回頭一看,見納蘭無極,納蘭無雙,慕容梓思、顏凝和卿若閑一行人走過來。


    “無虞,你怎麽在這兒?”納蘭無雙走近後,看到敖姬湯,一抱拳道:“六皇子。”其他人也都連忙行禮。


    敖姬湯見納蘭無極等人前來,覺得當前情形有些尷尬,因此隻胡亂點頭應好。


    納蘭無虞頗為好奇的打量著眼前的敖姬湯,問道:“你就是六皇子?那個,那個……”想起敖姬湯的名字,沒等說完,便先大笑起來。


    敖姬湯被納蘭無虞笑得摸不著頭腦,納蘭無極上前擋在納蘭無虞麵前,拱手說道:“小妹自幼嬌寵慣了,若有失禮之處,還望六皇子海涵。”說完還給了納蘭無虞一個眼色。


    納蘭無虞毫不在意,仍是笑個不停。


    慕容梓思見狀,忙上前將納蘭無虞拉到一旁,輕聲說道:“無虞,這是六皇子,不可失禮。”又壓低聲音道:“莫讓無極哥哥為難。”


    納蘭無虞掙脫慕容梓思的手,瞪了敖姬湯一眼,說道:“憑他是誰,這是我家,我想怎樣就怎樣。”說完也不看敖姬湯,而是看著身後的卿若閑和顏凝,問道:“你們怎麽都來了?”


    顏凝笑著正要說話,慕容梓思上前再次拉著納蘭無虞的手,柔聲說道:“我見過姨母後,便去找你,誰知竟找不到,後見無極哥哥和無雙正陪同卿公子和顏姑娘遊園,所以便一起往這來,看能不能找到你,誰知你竟在這兒。”


    納蘭無虞笑著拍了拍慕容梓思的手,說道:“聽梓思姐姐這麽叫覺得怪怪的,什麽卿公子,顏姑娘的,我啊直接就叫若閑哥哥和凝姐姐的。”說完還笑著對顏凝眨了眨眼睛。


    納蘭無雙見慕容梓思神色似有尷尬,上前用手指彈了下納蘭無虞腦袋,說道:“梓思姐這叫知禮,你以為誰都像你似的!”


    納蘭無虞抱頭稱痛,撅著嘴瞪向納蘭無雙。顏凝忙上前溫柔的替納蘭無虞理了理鬢間亂發,輕聲慢語道:“無虞很好,都是相熟的姐妹,本就不用那麽客氣的。”


    慕容梓思聞言,對納蘭無雙說道:“顏姑娘說的正是,無雙切莫多怪無虞。”又轉向顏凝,笑著問道:“若承蒙不棄,我也稱顏姑娘一聲‘姐姐’可使得?”


    顏凝在卿府本深居簡出,又有卿夫人和卿若閑護著,不太通人情往來,和納蘭無虞交好也是在前幾年納蘭無虞隨納蘭夫人拜訪卿府時,納蘭無虞生性開朗,總是主動和顏凝玩耍,因此才比之常人更顯熟絡。隻是今天顏凝第一次見慕容梓思,慕容梓思如此一說,顏凝竟不知如何回方好,半天才喃喃回道:“不敢不敢。”


    卿若閑像是感到了顏凝的不安,不動聲色的往顏凝身邊靠了靠,讓顏凝能感受到自己始終在她身後。顏凝也是似有所覺,回頭微微一笑。


    納蘭無虞隻顧著和顏凝、慕容梓思說話,納蘭無極唯恐怠慢敖姬湯,因此便主動搭話,問道:“不知六皇子怎麽和小妹碰到的?”


    納蘭無虞聽納蘭無極詢問敖姬湯,立馬竄了過來,接話道:“我在這兒賞花,他也來這兒賞花,就這麽遇見的。”


    看納蘭無虞遮掩的樣子,敖姬湯雙眉緊皺。可此時蝴蝶早已散去,敖姬湯也怕自己說些什麽再汙了納蘭無虞的名聲,因此也隻好順著納蘭無虞的意思說道:“正是,如今已是九月,可院中竟然牡丹盛放,因此一路看來,不想倒打擾了納蘭姑娘賞花的雅興。”


    納蘭無虞見敖姬湯竟真什麽也沒說,頗為驚訝的看向敖姬湯。而話間敖姬湯也下意識看向納蘭無虞,兩人正好四目相對,看了個正著。納蘭無虞見敖姬湯幫著自己圓了謊,覺得他也沒有那麽討厭,因此對他頗帶感激的一笑。敖姬湯心頭似遭重擊,連忙收回自己的目光。


    因夜色已暗,其他人也沒注意到兩人間微妙的氣氛。


    納蘭無極聽了敖姬湯的話,笑著說道:“原是這樣。這花園裏的牡丹可著實不一般,小妹自小就愛牡丹,所以這些牡丹特意尋的品種,已溫泉水灌溉,再加上花匠的精心打理,不說如今九月,就是隆冬也有牡丹盛放。”


    敖姬湯看了看牡丹,回想起剛才初見納蘭無虞的樣子,點頭說道:“玉笑珠香,冠絕群芳,納蘭姑娘喜歡不無道理。”


    納蘭無虞聽了卻嬌聲叱道:“我最討厭憑著自己想法對花評頭論足的了,你說牡丹‘玉笑珠香,冠絕群芳’。難道是牡丹告訴你的?難道就牡丹是這樣,其他花就不這樣了?那好,我喜歡牡丹,梓思姐姐喜歡水仙,凝姐姐喜歡梅,那我們誰是誰非?”一番話直嗆得敖姬湯說不出話來。


    納蘭無極剛要出聲解圍,誰知納蘭無虞繞到卿若閑和顏凝身邊,說道:“不過這可不能讓若閑哥哥評,不然,肯定都是凝姐姐的好。”


    顏凝原聽著納蘭無虞評花,也隻笑不語,可沒想到納蘭無虞經說到自己和卿若閑,不由得雙頰緋紅,出聲說道:“你這丫頭,好好地,怎麽說到我這兒了?”


    誰知卿若閑倒很是大方,笑著的說道:“無虞妹妹說的正是,世間縱有姹紫嫣紅,而我獨愛梅。”


    納蘭無虞看著顏凝,笑著問道:“若閑哥哥,那是花好還是人好呢?”


    “自然花好。”頓一頓,看向顏凝又道:“人更好。”


    納蘭無虞聽了,嬌笑不止,倒又讓敖姬湯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聚集過去。


    看著顏凝雖粉麵微嗔,卻也是滿眼幸福,笑逐顏開的樣子,慕容梓思不由得看向納蘭無極。


    納蘭無雙在慕容梓思看向納蘭無極後,苦笑著收回自己一直纏繞著的目光。


    納蘭無極知道慕容梓思看向自己,更知道慕容無雙正用同樣的神情看著慕容梓思,隻好枉若未聞,隻顧輕笑著看向左右的風景。抬眼間,看見一道白色的身影一閃而過。納蘭無極麵色微改,隨即溫聲說道:“今天天色已晚,且明日更是諸事繁多,不如都早些回去休息吧。”


    眾人一聽也皆稱是,各自都散了。


    納蘭無極快步向自己的屋子走去,一進屋,果然一身白衣長袍的男子坐在室內悠閑的喝著茶。


    納蘭無極見狀笑道:“這冷茶你也喝?”


    “無事,我自會用內力溫著。”


    納蘭無極搖著頭,笑著也拿起一個茶杯,待男子將茶杯倒滿,邊喝邊說道:“沒想到你真的會來,更沒想到,你竟會已這種方式來。”


    “放心,我來隻是想告訴你我來了,至於明日,自會正式拜訪。”說著,邊向裏間走邊說道:“為了以防萬一我走了,所以,今日我就睡這兒了。”


    看著一向以世外高人示人的男子竟這麽一副無賴相,納蘭無極將手中之茶一飲而盡,也向裏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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