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迷陀佛。”


    清德大師高宣一聲佛號,一晃肥厚渾實的膀子,微歪著閃光的大禿腦袋冷眼瞥著趙老二質問道:“你就是文成侯的弟弟,滄趙家族的老二吧?”


    趙嶽麵無表情坐馬上靜靜瞅著這和尚,絲毫沒接話的意思。


    清德大師幾時遭遇過這待遇,心中越發惱怒,小眼睛一眯,眼中閃過一抹凶光,卻聲音變得仁慈溫和起來,又緩緩道:“我觀你身著聖潔雪衣,去發留平頭,做我佛門沙彌狀,想必你家長輩是希望以我佛慈悲的神通法力保佑你平安吉祥吧?”


    趙老二仍然無動於衷地淡漠對待。


    清德大師火大反而越發顯得慈悲溫和,好一副智慧通達胸襟廣大普渡眾生的高僧形象,又念了聲佛,說:“我早有耳聞,你家族為人丁興旺願你順利長大,在你幼年時起就把你做我佛門沙陀養,你順利富貴長大,嚐到我佛慈悲之力。想必你對我佛也心懷感激願做沙彌。你既得我佛保佑,貧僧很想問問,你為何敢對我佛門弟子不敬?為何敢公然暴打施主行凶作惡?”


    後麵兩句說得就不是平和了,而是疾言厲色,滿含慈悲正大威嚴韻味。


    趙嶽已經從畢豐等人處知曉來的是本地最牛逼的寺廟了願寺的和尚,帶頭發威的叫清德。


    他瞅著這和尚一副正氣凜然的吊樣,終於有了反應。


    仍是麵無表情端坐馬上,聲音平靜無波。


    “你叫清德吧?”


    “阿迷陀佛,正是貧僧。怎樣?”


    “你是本地的和尚,你不會說你不知甘茂是個什麽東西吧?”


    不在乎這和尚必早有準備的說辭,趙老二清楚佛門講大道理一套一套的羅圈話,知識廣博能言善辯的人也辯不過這些大和尚,他這樣不以口才稱雄的人和大和尚辯論更不是對手,所以也不用清德回答並趁機展開辯論,緊跟著又說:“我教訓人形豺狼,為民除害,有何不對?何來對佛門不敬?怎麽就成了行凶作惡?”


    “你扣我大帽子,拿佛門壓我,稱這豺狼為施主,稱懲惡揚善的我卻滿是不屑的你你你的,一力偏袒維護豺狼,對正義行俠者還以武力威脅,你這是何意?佛門弟子就你這德行?你能代表了天下佛門?你眼裏隻怕隻有錢糧利益,不分善惡,隻看重肯大把捐贈你寺廟的人吧?隻要有大利可圖,魔鬼也是你敬重和全力維護的尊貴施主吧?”


    “你代表佛門?佛門就是這樣的比貪官汙吏更可惡的存在?”


    “若是這樣,我為何要敬重佛門?你為何要強力維護這個豺狼。你給我解釋一個聽聽。”


    為何維護赫赫有名的甘茂這頭中山狼?


    當然是為了錢糧。


    清德大師心裏嘀咕:甘家母子皆凶殘無良,但對我佛卻是極心誠,每年上香請願捐錢糧都極大方闊綽,是本寺最重要的施主之一,來錢大戶自然是本寺所有長老心中重視的貴賓。如今大宋遭劫,人口與財富流失隻怕驚人。以往的大施主多在災難中死了消失了,隻剩下躲在州城中的那點狡詐機警富人逃過此劫,能大把捐贈的嘉賓太少了,也不象過去那些老實闊佬那麽好哄了,肯大把撒錢的更少了,百姓又少到驚人,還在這的百姓無良貪鄙者多,把錢糧看得緊,可舍不得捐贈,小門小戶的善款來源也銳減得可怕,這樣一來,寺廟以後的錢糧哪裏來?好日子怎麽能持續下去?吃空老本麽?


    因此,象甘家這樣的幸存嘉賓在這時候自然顯得格外重要而尊貴。


    遇上甘大少遭難,怎麽能不救下來?


    救了縣太爺和甘母的心頭寶,大把的銀子還不得格外慷慨感激地捐來……


    趙老二,你不是施主,和本寺利益沒一根毛的關係,貧僧為何要偏向你?


    毀我寺的財神爺,貧僧豈能容你撒野下去。


    有力庇護了甘茂,事情傳了出去,了願寺的強大實力和積極回報大施主的真摯態度必能大大感動闊佬們,信本寺的必然增多,本寺在闊佬們心目中的地位大長,肯大把捐錢糧的自然就多了,本寺財源滾滾,以後的好日子就不用愁了......


    這是很現實的局勢和利益交換。


    必須護住甘茂。


    另外順便也必須狠狠教訓趙老二老實跪服再不敢肆意橫行。


    觀文成侯在朝中極不得人心,幾無同黨,到如今當官慘得連朝中支持者都沒聽說有,年輕,文武皆奇才,正義能幹有為,對國家有大功又怎麽地?這些有個屁用?不肯向世俗濁流低頭,不守世俗規矩,不會做人,怕是沒幾天混頭了。


    滄趙家族遭權力者群體排斥厭惡甚至痛恨,大宋官場怕是巴不得滄趙家族立馬滅亡。


    這個無知囂張的趙老二不知他大哥失勢要倒大黴了,還敢四處招風張狂,更遭人恨,怕是死得更快。如此,今日既然遇到了這個頭腦空空,沒有生存智慧,隻知仗勢胡為的傻瓜紈絝少年,須放不過。


    弄傷他,打掉他囂張氣焰,挫掉他的威風,讓他從此沒臉出來耍橫;


    或者幹脆以正當理由順勢做了他,死了能讓從泰安地方到朝廷中的很多人開心。大宋權貴滿意了,那隱形好處怕是......


    這話,他自然不能當眾說出來,心懷對趙老二的鄙視和惡意,暗暗嘀咕一走神,反應就慢了。


    畢豐等相撲手聽趙老二質問的句句捅到清德心窩子要害和醜處,都大笑起來,抽得甘茂更狠更痛快了。


    觀眾也嗡嗡一片。不少人大笑起哄。


    但清德大師沒能插上嘴及時辯解,卻隻是稍愕然了一下趙老二居然不是傳說的那樣不堪。


    這小子不完全是莽撞任性的傻子呆瓜紈絝啊,也有點見識和口才。


    當然,這不算什麽。都是沒用的。


    他並不慚愧,大臉蛋子上沒一絲羞愧或尷尬之色。


    辯論是佛門的強項,佛理,經過無數高僧大智慧者一代代努力發展完善,到如今正的反的善的惡的都能自圓其說,怎麽說怎麽有大道理,這也是宗教的特點。對佛門來說,連同類的道教都遠不是對手,身為本土宗教卻被佛門一直踩得氣都喘不上來,沒滅絕也一直踩在地上不得翻身。趙老二又算什麽。辯論,一萬個趙老二也不是對手。


    清德能被人稱為大師,那麵皮自然也早練得足夠厚實。


    他就靠麵皮和嘴皮子混的。


    飄然灑脫一笑,清德絲毫沒有怯意,更不屑地瞅著趙老二,義正辭嚴道:“好個巧舌如簧奸詐狡辯的凶惡狂徒。”


    先下個定論,扣上帽子。


    然後再光明正氣地喝道:“貧僧喝止你行凶,不是為維護某個人,而是維護王法和正常社會秩序。”


    “我來問你。就算甘施主有罪,那也是官府才有權處理的事,該由官府管治。你是什麽?”


    “凶惡囂張不知所謂的紈絝子弟而已。”


    “你無官身爵位,隻是平民,有個好家庭罷了,你有什麽資格以私刑代王法?”


    “你這是在依仗武力,專門行暴力破壞王法挑戰朝廷權威。”


    “阿迷陀佛。”


    “我佛慈悲,維護天下正氣清平和王法秩序正是我佛門弟子該當的責任。斷不能允許你這樣的凶殘衙內在泰安肆意作惡亂法敗壞人間倫常。”


    趙嶽嗬嗬輕笑一聲,一歪頭道:“好口才。”


    “說來說去也不過是為錢糧利益庇護你寺的大施主。你怎麽不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理由為這頭中山狼開脫呢?”


    “不惜破戒以暴力保護邪惡施主貴賓,你果然夠無恥到大師級,比世俗之人更市儈更可惡。”


    “清德?”


    “嗬嗬,你缺德才對吧?”


    眾人又是一陣哄笑。


    至此,大和尚再也保持不住慈悲高僧嘴臉了,目露凶光,滿臉浮現煞氣,暴喝一聲:“孽障,休得放肆。”


    “阿迷陀佛。”


    他虔誠地以拿念珠的手豎掌做個佛禮。


    “降妖除魔是我佛本分。”


    “我佛慈悲,今日既遇到你這冥頑不靈的孽障,自該以佛法降之,免得你年少輕狂無知再到處禍害人間。”


    趙老二大笑,在寶馬上居高臨下俯視這和尚,伸指點點道:“瞧瞧,你這就露出惡想了。”


    “佛祖慈悲,降妖除魔?”


    “你這夥佛門弟子怎麽不早除甘茂這頭人狼魔鬼,讓他肆意為禍本地至今?”


    “嗬嗬,對教訓魔鬼的本公子,你倒是果斷得很,一口咬定我是惡魔,勁勁地想立即暴力除我。了願寺原來就是這麽區分善惡的?就是這麽行佛法降妖除魔的?”


    了解了願寺的畢豐等相撲手呸一聲笑罵道:“了願寺什麽德行,誰不清楚?”


    “一夥隻認錢糧,不認是非的無恥禿驢而已。”


    有圍觀的好事者或是曾經被了願寺哄騙禍害過的也不禁插言。


    “從主持到下麵的小和尚,道貌岸然,法相慈悲,其實沒一個好東西,盤踞寺廟,借佛祖之名騙錢糧過輕鬆快活日子,全是偽佛徒狡猾缺德蛀蟲罪犯。”


    “就是。敢拿佛祖當伐子欺世害人,這些禿驢褻瀆神佛,對佛祖大不敬,還有臉指責別人,也不怕佛祖惱怒降罪。”


    越是靠近神靈的信徒也越是明白所謂的神佛是沒有世人相信的那種靈驗的,所謂的靈驗事跡除了無巧不巧湊巧碰上的,剩下的全是人為的,有意大肆宣揚後,利用迷信有力引導,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人們的固定觀念。


    和尚們伺候佛祖泥胎,其實是最不信神佛神通的。


    所謂了願、顯靈、應驗等等是他們自己一手操作安排的,是日常專業工作。


    深刻了解事實真相,知道自己怎麽裝神弄鬼哄騙求上門的信徒,知道達摩祖師也隻是凡人,佛法再精深照樣壽數到了得化為朽泥,塵歸塵,土歸土,他們又怎麽會真對佛祖佛法神靈虔誠迷信?


    所以,高僧總說:人人可成佛。我即是佛。佛即是我。我拜佛不是拜佛,而是拜的自己。求佛就是求己。”


    言外之意就是求佛不如求己。萬事還得靠自己解決。


    是世人愚昧無知罷了。陷入困境,自身無力解脫,才把希望寄托在虛無飄緲神靈上,妄圖取巧輕鬆達成心願。


    這是信仰的最根本動力。


    宗教能存在和興盛,靠的就是人們的這種心態。


    宗教高人身在其中,是既得利益者,吃這碗飯,不能砸了這口鍋,自然看破不能說破,就用玄妙說法忽悠。


    客觀上,人們在或多或少程度上也確實需要一些虛無美好的東西寄托精神。不止局限在宗教方麵。


    真假不重要,隻要確實無法確知又無法否定。這就行了。


    但了願寺這幫和尚顯然修為太低,素質太差,玩這行水平不行,落了下乘,急功近利,容易露出醜態和騙子本質。


    他們明是在維護本寺利益榮耀,偉大點說是爭佛門整體利益尊嚴,實則是在積極使勁砸佛門這口大鍋。


    但清德大師習慣了玩世俗邪道,執迷不悟,不會有這個認識。


    隨他下山的這幫低級暴力無良和尚就更不堪沒這個覺悟了。


    在相撲手和圍觀者的亂哄哄質疑聲中,他們全被攻擊揭露得惱羞成怒了。


    趙老二有意徹底激怒為首的清德,特意火上澆油嘲弄道:“清德大師,原來你是托身佛門淨土的奸詐魔鬼呀。”


    “嘖嘖,怪不得對我這樣的除暴安良者一見就百般刁難威脅甚至喊打喊殺,一心一力要維護甘茂這頭作惡多端罪孽深重的惡狼逃脫。原來你們是同類。”


    “住口。”


    清德大師怒發戟張斷喝一聲,持念珠的手霸氣地一指趙老二,大喝:“好個妖言惑眾的孽障。不早除,必成禍世大害。”


    另一手霸氣地一揮寬大的僧袍,“來呀。把這亂世的妖魔孽障拿下。降了此魔方顯我佛慈悲和神通。”


    後麵的和尚聞聲呼啦一下子橫眉立目舉棍棒衝上來二三十個。


    帶戒刀的顯然是真正的武僧或是核心武僧,有幾個當頭領帶頭上,雖沒上手就動刀,但衝向趙老二的架式無疑要下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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