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曾幾何時,這是太平教徒為之獻上一腔熱血的信仰,然而,隨著黃巾起義的壯大,這句話漸漸成了一個口號,失去了其神聖的意義。


    隻是,當所有人都被逼上絕路,當生命的尊嚴遭到踐踏之時,這句口號再度響徹在這荒蕪雪地之時,那曾經的神聖感似乎重新為這句話點燃了神秘的力量。


    沒有豪言壯語,也沒有熱血激昂的戰鼓和號角聲,隻是當這一句口號,從十萬人嘴中喊出,從一開始的散亂,到最後的一致,聲震九霄的時候,這一句話,足矣蓋過世間萬種聲音。


    張曼成衝在最前方,現在的他,不再是一方渠帥,隻是一個最普通的太平教信徒,太平教敗了,但他要用自己最後的血液和生命,捍衛它的尊嚴。


    無數人衝鋒在張曼成身邊,沒有鼓舞士氣的喊殺聲,卻給人一種窒息的感覺。


    “放箭!”朱儁讓自己保持著冷靜,下達了放箭的命令,心中卻有一股難言的驚悚,明明敵人連最簡單的梯子都沒有,他卻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


    “咻咻咻~”


    箭簇猶如暴風雨一般一遍又一遍的掠過黃巾軍的陣營,成片的黃巾軍栽倒在地上,然而卻沒有想象中的退縮,這些往日裏數百人便能驅趕的黃巾軍,仿佛變了一副容貌一般,同伴的死亡,未能給他們帶來任何恐懼和阻礙,如同一道洪流一般衝到城牆下麵。


    礌石、滾木不斷被將士們投下去,城牆腳下,很快摞起一層屍體,然而黃巾軍卻是不斷地從後方湧至。


    張曼成死了,作為南陽黃巾軍的首領,他在進入射程之後,便受到漢軍的重點照顧,雖有親衛奮不顧身的保護,但張曼成還是死在了衝鋒的路上,身中數十箭而死,直到死後,張曼成依舊怒目圓睜,保持著衝鋒的姿勢立在原地,鮮血在他腳下凍結。


    朱儁不明白,為何這些黃巾軍突然變得如此悍勇,隻是這悍不畏死的氣勢,就已經超過了朝廷精銳。


    爬上女牆,朱儁朝著城下望去,突然感覺頭皮一陣發麻,但見一名名黃巾軍,踩著同伴的身體往上爬,如同螞蟻一般,有的人已經死了,沒了知覺,但活著的人,哪怕身上承受的重量已經超出自己所能承受,依舊咬牙堅持著。


    就在昨日還是一盤散沙的黃巾軍,何時有了這般凝聚力!?


    朱儁不懂,袁術也不懂,曹操或許懂了,但此刻懂與不懂已經沒了區別,黃巾軍硬是用自己的血肉堆出了一道人梯,這個角度,除了滾木礌石,根本沒有其他有效的辦法殺敵,但城上的滾木礌石終究有限,當用完這些守城器械之後,將再難阻擋這些黃巾軍上城。


    朱儁麵色有些難看,箭雨雖然還在不斷往城下投射,也在大片的射殺黃巾軍,然而卻並未起到本該有的震懾之力。


    “末將方悅,參見將軍!”便在此時,方悅急匆匆的來到朱儁身邊,躬身道。


    “方悅?”朱儁看著方悅,皺眉道:“葉昭所部何在?這等時候,為何不來參戰?”


    “回將軍!”方悅躬身道:“我家主公,在準備退路,命末將前來告知,若城不可守,可退往南門突圍!”


    “退路?仗還未打完,勝負未分,為何要準備退路?你敢亂我軍心!?”朱儁聞言大怒道。


    “末將不敢,隻是主公命末將前來傳令,聽與不聽,將軍自行衡量!”方悅對著朱儁以及一旁眾將一拱手,轉身便走。


    朱儁黑著臉看著方悅離開的方向,張了張嘴,最終卻沒有說話,任由方悅離開。


    “目無法紀!”袁術冷哼一聲:“跟他那主子一般桀驁不馴。”


    朱儁擺了擺手道:“莫要分心,賊勢洶湧,不可大意!”


    心中卻沒來由的想到葉昭的退路,真的要退嗎?


    ‘吼~’


    第一個黃巾軍終於衝上了女牆,冰冷的長矛刺穿了他的胸膛,然而黃巾軍的眸子裏,卻閃爍著一股難言的凶殘,硬生生頂著長矛往前走了三步,才無力的軟倒在長矛上,到死,雙手都死死地握著矛杆。


    不等官軍費力的將長矛從黃巾軍的屍體中拔出來,第二名黃巾軍已經爬上來了,沒有兵器,瞪著猩紅的雙目虎吼一聲,撲在了官軍的身上,張口一咬,在官軍的慘叫聲中,咬在他的喉結上麵,而後用力一撕。


    “噗~”


    滾燙的熱血濺了一臉,黃巾軍臉上卻露出興奮的神色,在周圍一眾漢軍驚恐的目光中,沒有繼續攻擊,而是瘋狂的咀嚼著嘴中的碎肉,仿佛那是世間最美的食物一般。


    “殺~”一名官軍強忍著心中的不適,一刀將他的頭顱給剁下來,第三名黃巾軍卻已經撲上來了。


    “嘎吱嘎吱~”


    又是一名官軍倒地,那瘋狂的咀嚼聲聽的人渾身發顫。


    “嘔~”一名官軍終於忍不住,扶著牆瘋狂的嘔吐起來。


    越來越多的黃巾軍湧上了城頭,整個城牆沒有激烈的廝殺聲,到處都是那令人頭皮發麻的咀嚼聲。


    “將軍,這仗沒法兒打了!”袁術雙腿打顫的退到朱儁身邊,生於豪門的他,很難理解人在餓瘋的狀態下是什麽樣的感受,他隻知道,自己麵對的已經不是一群正常的敵人,他們的首要目的不是殺敵,而是果腹,用敵人的鮮血來果腹,這地獄一般的場景,令袁術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恐懼的滋味,也是第一次體會到戰爭的殘酷。


    連作為將領的袁術都是這種反應,更何況與黃巾軍戰鬥在第一線的官軍了,他們比袁術更直觀,看著三五個黃巾軍如同牲口一般圍著一名官軍將士瘋狂的咀嚼,甚至任由刀槍加身,都仿佛沒有知覺一般繼續咀嚼,如果葉昭在這裏,會把這些人當成古代版的喪屍。


    “嘔~”一名官軍突然扔掉了兵器,一邊跑一邊吐。


    有執法將士將其斬殺,然而更多的官軍加入了逃跑的行列,朱儁命令執法隊斬殺了數十名逃兵之後,終究無以為繼,能夠堅守在自己位置上的官軍越來越少,大規模的潰敗之勢已成,朱儁雙目通紅的握緊了拳頭。


    第一次,在大漢主力精銳部隊出征一來,在正麵戰場上敗給黃巾軍的,這絕對是第一次,還是在占據城牆優勢地利的情況下,這樣恥辱的戰績,出現在號稱大漢名將的自己身上,朱儁無法接手,然而眼前的一切,卻無不在訴說著這個事實。


    “將軍,撤吧!”曹操歎了口氣,拉著朱儁不由分說便走。


    “不行!”朱儁顫抖著拔出了腰間長劍,不是怕的,而是一股莫名的恥辱感,讓他無顏回去。


    城門被一些尚存理智的黃巾軍打開,更多的黃巾軍湧入城中。


    “將軍,我等先撤,修明已然備好了退路,待我軍重整旗鼓,再戰不遲!”袁紹、黃忠上前,幾乎是駕著瘋狂掙紮的朱儁退入了城中。


    “什麽味道?”剛剛下了城池,便有一股刺鼻的味道彌漫過來,袁術下意識的扭頭四顧。


    眾將也麵色一變,這味道他們太熟悉了。


    “將軍!”方悅不知何時到來,見到眾人,連忙上前一禮道:“我主已然備好了退路,快隨我來!”


    “葉昭呢?”朱儁此刻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悔不該聽葉昭之言,他小看了在絕境之下,人性的可怕,對自身太過自信,有些羞於見葉昭。


    “正在前方,等候將軍。”方悅拱手道。


    “待我前去!”朱儁深吸了一口氣,讓方悅帶路,一行人迅速往城中退去。


    越往城中,那股刺鼻的味道便越濃,眾人都非笨人,已經猜到了葉昭的退路,隻是所有人都出奇的沉默。


    行了五百餘步,終於見到葉昭一人立於太守府前,手持一枚火把,見眾人過來,遙遙一禮道:“將軍,還有諸位,且先出城!”


    “修明,你呢?”袁紹和曹操麵色一變,看向葉昭道。


    “稍後便至,莫要掛心,昭很惜命!”葉昭咧嘴一笑,帶著一股難言的豪邁。


    “多謝!”朱儁看著葉昭,知道葉昭要幹什麽,更知道他要做的事是一直以來葉昭最不想做的,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卻隻剩下兩個字。


    葉昭微笑點頭,示意眾人先行。


    夕陽的餘暉落在葉昭身上,仿佛為他渡了一層聖光,身後是狼狽逃竄的官軍,在他眼前,越來越多的黃巾軍出現在視線之中,他們的目標,隻有一個,那便是宛城糧倉。


    “歲在甲子,天下大吉~哈哈哈哈~”宛城的夕陽下,葉昭中氣十足的聲音在完成上空回蕩。


    一點火光在短暫的閃爍之後,微微一縮,隨即猛然膨脹,以糧倉為中心,朝著四周擴散,迅速蔓延向周圍的建築,瘋狂撲至的黃巾軍,如同撲火的飛蛾一般,被那突然暴起的火光迅速吞噬,依稀間,能夠看到無數人影在火焰中飛奔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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