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沒等嘉禾自己動手,從半空中伸出一隻大手,越過她奪走銀朱手上那杯酒,毫不猶豫將酒灑在了地上。


    嘉禾心跳砰砰加快,他不知何時來了梅苑,在她最狼狽的時候擋在了她身前。


    “抱歉,內子不勝酒力。”沈雲亭滿含涼意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我先帶她走了。”


    周圍議論聲止,眾人皆朝她們看去。


    銀朱站在原地緊抿著唇,藏在袖中的手緊緊握成拳。她沒想到沈雲亭竟然不顧禮節,為了程嘉禾如此下她麵子。她以為沈雲亭足夠冷心理智,看來不是。


    沈雲亭扶住醉醺醺的嘉禾,低聲對她道了句:“走了。”


    嘉禾乖乖點點頭應了聲“好”,又道:“再等我一下。”


    說罷,越過擋在身前的銀朱,走到方才唯一替她辯解的岑雪卉跟前,從純白毛絨鬥篷的口袋裏拿出一份喜帖,遞給岑雪卉:“家中突逢變故,我與夫君成親匆忙,未來得及邀約,三個月後補辦的喜宴,大夫人若是得空,還請賞光。”


    岑雪卉接過喜帖回道:“一定,還未來得及向你們道喜。”


    嘉禾朝她笑了笑,回到沈雲亭身邊,眨了眨眼:“走吧,夫君。”


    還未等壽宴開席,兩人就這麽撇下所有人走了。


    作為堂姐妹卻沒有收到喜帖的程令芝,在眾人意味深長的目光下臉色略白。


    眾人都看得明白,人家說了不是不辦喜宴,隻不過先前諸多事情耽擱了,之後會補辦。不是不發喜帖,隻是人家不想請你。


    唐露芝瞟了眼銀朱和程令芝,摸了摸上回被打板子的地方,感歎幸好今天自己學乖了,一直安分守己,一句也沒刺程嘉禾。否則今日丟臉尷尬的人裏定有她一個。


    銀朱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心裏仿佛梗了一根肉刺,她不會輸給任何人,尤其是程嘉禾。


    時隔多年,銀朱耳畔恍惚又飄來那個人遙遠的聲音——


    “比起銀朱表妹孤更想選程姑娘。”


    “程姑娘她……她哪都可愛,孤很喜歡。”


    *


    嘉禾暈暈乎乎的,嘎吱嘎吱踩著雪,像小尾巴似的跟在沈雲亭身後出了太傅府,才反應過來要問:“壽宴都還未開始,我們就走了,會不會不太好。”


    “無所謂。”沈雲亭回道,反正要見的人他已經見了。


    兩人上了馬車,馬車軲轆軲轆駛在回丞相府的路上。


    嘉禾喝了酒,麵頰紅撲撲的,縮在馬車角落裏,淺淺打了個酒嗝。


    寒風凜冽,車窗不時被吹起。馬車經過東市,透過車窗飄來一陣飯香。


    方才在壽宴上光喝酒了,什麽也沒吃,嘉禾捧著肚子:“我餓了。”


    沈雲亭麵無表情瞥了她一眼:“回府吃。”


    “不要。”喝醉了的嘉禾格外固執,指了指車窗外的餃子攤,“我要吃餃子!一定要!”


    街邊小攤,髒亂人多。沈雲亭不由皺起了眉,冷冷笑了聲。


    然後……


    兩人坐在了餃子攤前,點了兩碗餃子。不多時,兩碗熱騰騰的餃子端了上來。


    嘉禾兩隻眼睛冒著光,捧著大碗呼呼吹著冒上來的熱氣。


    喧鬧街市中,沈雲亭靜靜盯著嘉禾,想起似乎他和程嘉禾很少這樣坐下來一起吃東西。上輩子他總是避著她的。


    偶爾一起吃也不錯。


    沈雲亭正這麽想著,麵前的大碗忽地被嘉禾奪走。他麵色略略一黑,雖說知道程嘉禾吃得多,但也不至於要搶他碗裏的吧?


    沈雲亭告訴自己,嘉禾喝醉了,不要跟一個醉鬼講道理。


    嘉禾舉著筷子挑走了沈雲亭碗裏的香菜,又從自己碗裏分了幾隻餃子到沈雲亭碗裏,然後把那碗餃子還給沈雲亭。


    沈雲亭看向嘉禾,她頂著一張緋紅的醉臉,朝他笑笑:“給,挑好了。思謙不吃香菜,吃餃子隻吃十個褶的,我都記得的。”


    沈雲亭的視線移到推至他跟前的餃子碗上。餃子碗裏的餃子,每隻都是正正好好十個褶。


    手捧過湯碗,碗裏熱湯燙手,對麵人笑意暖融,他忽覺心間滾過一陣熱浪,眉梢微微揚了揚。


    可當他的視線從餃子移到嘉禾身上時,卻忽然呼吸一窒。倏然間心裏空了一片,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在看不到盡頭的夢魘裏無數次想抓住站在前麵的人,卻發現一切隻是幻影。


    沈雲亭注視著低頭安靜吃餃子的嘉禾,年少時的她湊在他身邊像隻整天嘰嘰喳喳的雀鳥,總有說不完的話。這些年對著他的時候,她的話越來越少了。


    喝醉了酒的嘉禾,異常乖巧,吃完餃子,嘬了幾口熱湯,然後安安靜靜坐回馬車角落,淚眼朦朧地打起了小酒嗝。


    回到府裏,又一聲不吭躲進房間,撲上床塌,被子一卷乖乖閉上眼睡覺。


    沈雲亭坐在床邊,皺著眉抓起她的腳踝,取下她尚穿在腳上的鞋子,溫聲叱道:“睡覺好歹脫鞋,傻瓜。”


    嘉禾迷迷糊糊睜開眼,水光粼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坐在她身旁的沈雲亭:“思謙,你不要再說厭煩我了好嗎?”


    “我也是會難過的,很難過很難過……”她道。


    沈雲亭靜靜替她褪下羅襪,扯過被子蓋住她腳,極輕地應了聲:“嗯。”


    他還想說什麽,卻聽嘉禾迷迷糊糊地道:“差點我就不要你了。”


    不要他?沈雲亭一頓,陡然間心裏竄起一團火,沉靜的眼底隱隱浮起一股複雜的怒意。他湊到她耳邊,一字一句地道:“不許,聽到了嗎?”


    回應他的隻有嘉禾輕輕的微鼾聲。


    嘉禾沉沉睡了過去,睡夢中她一直重複著在丞相府書房的那段記憶。


    她帶著一封東西去找沈雲亭,沈雲亭見到那封東西,生氣地用唇堵上了她的嘴,然後抵著她在整個書房留遍了令人羞於啟齒的印記。


    後麵連著幾日,嘉禾都在重複著同樣的夢,細節越來越清晰,隻是記憶殘缺,她始終看不清她給沈雲亭的那封東西上寫的什麽字。


    也不知道為什麽沈雲亭看見那封東西會生氣,會……會那副瘋狂的樣子。


    因著這個夢,這幾日嘉禾去書房找沈雲亭的時候,總是忍不住麵紅心跳。


    總覺得書案、牆、窗台、書架都讓人“不忍直視”。


    這日,她搬了凳子坐在書案前看沈雲亭提筆作畫,無端端又想起了那個夢,臉“嗖”地紅了起來。


    沈雲亭察覺到她的異樣,停下筆:“怎麽了?”


    嘉禾紅著臉搖搖頭,心虛地咬了咬唇瓣。


    沈雲亭忽問:“月信好了嗎?”


    嘉禾懵懵地點頭:“剛好。”


    “怎麽忽然問這個?”


    很快嘉禾便懂了他為何要問她這個問題。


    她眼裏眼含水光,兩頰由微紅變得通紅,隻覺得往後怕是連她現在坐著的這根凳子也無法直視了。


    到最後,他覆在她耳邊低啞著聲:“再說一遍,不許,聽明白了嗎?”


    嘉禾微潮的眼睛盯著他問:“什麽不許?”


    他不答,可嘉禾卻從他眼睛裏讀懂了“想占有”三個字。


    沒歇多久,書房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


    嘉禾一嚇,來不及換上衣物,撿起掉在地上的裙子,跌跌撞撞躲進了不遠處的鬆鶴山石屏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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