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是半芹。


    沈雲亭問:“何事?”


    半芹道:“沈家大夫人來訪。”


    “不見。”沈雲亭回絕地果斷。


    半芹得了答複,依然頓在原地未動,沈雲亭疑惑:“還有事?”


    半芹搖頭,眼睛略略朝屏風掃了一眼,回道:“沈大夫人不是來見您的,她說她是來找夫人的。”


    嘉禾一愣,岑雪卉找她?


    沈雲亭瞥向屏風後的人,眉心不由緊了緊,沉著眼頓了會兒,對半芹道:“讓她在前廳等。”


    嘉禾簡單梳洗了一番,換了身幹淨衣服去前廳見岑雪卉。


    岑雪卉衣著素淡,額前碎發用插梳梳起,衣擺間透著些許藥香味,讓人覺得清淡幹淨。


    嘉禾沒想到岑雪卉會來找她,岑雪卉清冷淡泊,平日醉心藥理,不喜應酬,很少出現在各家飲宴。


    再加上沈雲亭分府別住,與沈家那邊的人幾乎不來往。


    故而她與岑雪卉之間的並無過多交集。除了上回在太傅府壽宴上她出言相助之外,其餘時候她們不過是點頭之交。


    岑雪卉知道嘉禾心中所想,見到嘉禾便開口坦白道:“其實我是有急事找思謙,知他定然不願相見,隻好厚顏請夫人幫忙了。”


    嘉禾疑惑:“是何事?”


    岑雪卉猶豫片刻:“母親她想見思謙一麵。”


    ……


    夜裏,嘉禾躺在沈雲亭身側輾轉反側。


    沈雲亭被擾得無法入眠,緩緩睜開眼睛:“你到底要折騰到幾時?”


    嘉禾心裏憋得難受:“你怎麽不問問我,沈大夫人找我何事?”


    沈雲亭斂眸,還用問嗎?有什麽事,她都寫在臉上了。


    他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閉了閉眼,配合地問了句:“是何事?”


    嘉禾心中糾結片刻,告訴他:“長公主的病愈發不好了,怕是熬不到今年初夏了。”


    嘉禾口中的長公主便是沈翱的正妻,沈雲亭的嫡母李蕙。


    沈雲亭“嗯”了聲,沒再說話。


    嘉禾遲疑了一會兒:“沈大夫人說,長公主想請你我回去吃頓團圓飯。”


    身旁之人久久無言,嘉禾沒再繼續說下去。關於沈家那段過往,嘉禾是知道一些的。


    長公主李蕙年輕時乃是京城第一美人,裙下之臣無數,其中之一便是沈雲亭的父親前丞相沈翱。


    沈翱出身世族,才學過人,又長得一副勾人的好相貌。風流公子之稱聞名京城。喜歡他的姑娘不在少數,可他卻看上了長公主李蕙。


    美人傲骨,再加上追隨在她身後的人不在少數,李蕙不喜沈翱風流之名,初時並未將沈翱放在眼裏。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沈翱對她的情意。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沈翱偏就越被拒絕越來勁。


    他這一生除了官場,便隻在李蕙身上花盡了心思。


    吟詩相贈,燈會偶遇,英雄救美……使勁了招數,終於讓李蕙動了心。然而李蕙並未輕易嫁給沈翱。


    她托自己的兄長,也就是延慶帝,向沈翱言明:若要尚公主,永不得納妾。


    愛著的時候,為對方做任何讓步都是願意的。


    沈翱允了,終於抱得了美人歸。


    剛成親那會兒,沈翱也的確將李蕙疼在骨子裏的,山盟海誓不知說了多少。


    兩人琴瑟和鳴,恩愛甜蜜,羨煞旁人。


    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沈翱的風流花心是刻在骨子裏的。


    成親日子一長,新鮮勁一過,他立馬變回了原形。


    他開始夜不歸宿,輾轉花叢,卻欺騙李蕙自己忙於公務。他不納妾,卻在外麵養起了外室。


    這一切原本沈翱藏得極好,直到他養的其中一個外室,使計懷上了他的孩子。


    這個外室便是沈雲亭的生母憐娘。憐娘原本是個失了丈夫的寡婦,在為丈夫守喪期間和沈翱好上了。


    憐娘看著柔弱卻是個有心眼的,想方設法有了沈翱的孩子。


    東窗事發,李蕙知道真相後肝腸寸斷。本決意與沈翱和離,卻在此時得知自己也懷孕了。


    沈翱不想失去李蕙,不停向她認錯,苦苦求她原諒,發誓自己往後永不再犯,並會處理好外頭那個女人,也不會留下她肚子裏的孩子。


    過往的甜蜜並非都是假的,且李蕙又懷了他的孩子,她心一軟答應了沈翱不和離。


    憐娘買通了內院的婆子,知道了沈翱要除去他們母子的消息,連夜帶著身孕跑了。


    後來李蕙生下了沈翱長子沈元衡,憐娘生下次子,取名雲亭。


    就這麽相安無事了十幾年,直到沈雲亭十六歲那年中了解元,帶著憐娘回了京城。


    或許是覺得虧欠了沈雲亭想彌補,又或許是驚歎於他的才學,沈翱將沈雲亭接回了沈府。


    隻不過回了沈府,沈雲亭的日子也並不好過。


    一個寡婦在守喪期跟人苟/合生下的孩子,卑賤至極,且名不正言不順。


    舊時寒微,沈雲亭在府裏受盡了欺辱。


    他所受的欺辱,是李蕙默許的。


    十幾年的積怨,李蕙是恨的,她恨沈翱欺騙了她,也恨憐娘生了沈雲亭,更恨自己精心養大的兒子,處處都不如憐娘生的那個野種。


    她多次派人暗中加害沈雲亭,險些要了他的性命。


    沈雲亭對此漠然處之,直到他被延慶帝欽點為狀元,賜了狀元府,從沈府搬了出去,自立門戶。


    自此再也沒有回過沈府,仿佛從未有過沈翱這個爹也不曾認識過李蕙一樣。


    事情本該就此結束,直到四年前,憐娘病危。


    臨死前,憐娘拖著最後一口氣,費盡最後一絲氣力,爬到沈府門口,遠遠地望著沈元衡的背影,大哭了一場。


    沈雲亭趕到沈府門口尋她之時,憐娘已經喘不太上來氣了,見到沈雲亭過來,驀地回光返照了一瞬,甩開沈雲亭的手,哈哈大笑起來,邊笑邊哭著重複:“你是那個女人的兒子,不是我的。”


    “滾遠點!”她指著沈雲亭大吼了一聲,睜著眼睛直直倒了下去,再也沒有醒過來。


    ……


    原來當年李蕙在城外莊子上早產,巧得是憐娘剛巧便躲在這莊子附近。


    莊子裏不如沈府守衛森嚴,憐娘趁著人多手雜,一片慌亂之際,將自己剛生下不久的兒子和李蕙的兒子掉了包。


    得知真相的李蕙又恨又悔又無能為力。她自己的親生兒子險些被她害死,永遠也不可能原諒她了。


    憐娘的孩子她養了二十年,早已有了舐犢之情,且稚子無辜,當年的沈元衡隻是繈褓中的嬰兒,元衡孝順又懂事,她怎麽也無法將憐娘所做的惡算到他的頭上。


    這些年李蕙私下尋過沈雲亭多次,各種方法都用盡了,沈雲亭從未見她。沈雲亭一慣冷情,在對沈家有關的事上尤其。


    去歲沈翱突發心疾倒在了大殿之上,從出事到下葬整整七天,沈雲亭未跨進靈堂一步。


    沈翱死了,他一切照舊,眼底恍若一潭死水,沒有絲毫起伏波動,平靜漠然,仿佛死的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夜色朦朧,心事沉沉,嘉禾恍惚記起很多年前,也是在這樣一個朦朧冬夜,有個少年背著垂髫之年的她逃出燒成火海的賊窩。身後是熊熊火海,前路是一片荒嶺。


    少年背著她赤腳走在荒土地上,一步一喘滿臉驕傲:“你別怕,聽說我爹是個大官,一個為民請命的大官。他肯定不會放過那群賊人。”


    “你爹可真厲害!”


    “嗯,將來我也要像我爹一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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