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中,野獸拖著長尾緩慢走過。它有一張融化的臉,身上不斷滴落濃稠液體。液體似乎帶有腐蝕性,它經過的地方,土地變得漆黑,植被枯萎。


    野獸穿過紫黑色的灌木叢,往森林深處走去。枯萎的植被中,有細碎的金色閃光。很快,這些閃光亮了起來,金色的小芽迅速生長、開花,乳白色的小花散出奇特的濃烈氣味。


    鳥兒從天而降,它們模樣看起來正常,但腦袋上密密麻麻都是赤紅的小眼睛。它們張開嘴巴,喉嚨中探出吸盤,從小花中吸取花蜜。花蜜令它們昏昏欲睡,一個個像醉了一樣搖擺。


    砰——一聲巨響!


    大手掌當空拍下來,一個佝僂背脊、渾身長毛的怪物從灌木叢中站起。它抓住了昏睡的鳥兒,直接咬斷脖子吸血吃肉。怪物毛發淩亂,但依稀看得出一個人的模樣,雖然身上鼓起無數莫名腫包與長錯了位置的骨頭。


    林中一聲響動,怪物猛地轉頭。


    它的五官完全錯位,眼睛是豎直的,本該長著口鼻的地方密密麻麻都是蠕動的尖齒,口涎從嘴角流下來。


    凝望密林片刻,怪物沒發現任何異樣。它失去了興趣,一邊咀嚼鳥兒的骨頭,一邊往野獸離開的方向走去,口中還發出呼哨之聲,模模糊糊的,像是在說話。


    餘洲聽不懂這些語言。他心髒狂跳,捂著口鼻,縮在一個僅容半個人擠進去的山洞裏。山洞外頭都是紫黑色的垂蔓植物,他方才弄出響動,但沒有被發現。


    從高空中墜落時他並沒有受傷。樊醒躍下、展開翅膀、把餘洲抱在懷中,動作一氣嗬成。然而襲擊安流的那些粗大觸手也開始攻擊樊醒,樊醒躲過幾次攻擊,在掠過這片濃霧彌漫的森林時,忽然失去平衡,栽到地上。


    他們摔在樹木上,這珍貴的緩衝保住了性命,但也讓樊醒鬆開了手。餘洲順著山坡滾落,暈了過去,醒來時便看見周圍陌生森林,無論樊醒和是魚幹等人,全都不見蹤影。


    這是一片古怪的叢林。高樹密集,貼地的灌木叢中傳來各種各樣小獸的聲音。


    無論是霧氣,還是植物,全都帶著詭異的紫色。餘洲仔細觀察過植物葉片,葉子雖然是紫黑色,乍看起來形狀正常,但翻過葉子背部,滲血般全是紅點。


    餘洲非常謹慎。他想起許青原多次在鳥籠中提醒,不對勁的東西不要碰、不要吃,保持距離。但身在密林,他能做的隻有撕下一角衣襟,捂緊口鼻。


    當務之急是找到樊醒。


    餘洲醒來後,忍著渾身的酸痛,循著模糊記憶移動到他們下落的地方,隨即便看見了野獸、怪鳥和怪物。


    等周圍安靜下來,他從山洞中爬出,很快找到了幾棵新鮮折斷的大樹。


    大樹附近有明顯的拖曳痕跡,什麽東西曾摔在這裏,不知是被拖走了,還是自己爬走了。


    樊醒不知所蹤。


    循著痕跡前進,餘洲走得越來越慢。林子愈發密集了,各種奇形怪狀的野獸與怪物,時常從暗處掠過。


    餘洲躲一會兒,走一回兒,逃一會兒,累得喘不上氣。樊醒就在附近,他能感受到樊醒的狀態:焦躁、混亂、不安。


    他一定出了什麽事。餘洲壓抑下心中惶恐,撥開眼前濃密灌木。


    這裏絕對不是白蟾的“鳥籠”。它屬於別的籠主。而正如樊醒和許青原所看見的:有什麽正在侵蝕這個“鳥籠”,所有的生物全都被侵染、變異。


    餘洲心頭一凜:他忽然想起白蟾的話——在其他的“鳥籠”中,曆險者已經發生匪夷所思的異變。


    一個瘦長的、呈骨架形狀的怪物從不遠處走過。它上半身的骨頭如同在爆炸瞬間凝固了似的,亂紛紛地戳在脊椎上。骨頭上生出新的腦袋,拳頭大小,有眼耳口鼻,十幾個腦袋正在齊聲說話。


    “有人……陌生人……”在混亂的聲音裏,偶爾夾雜著幾句餘洲能聽懂的話,“氣味……我聞到陌生人氣味……”


    餘洲藏在灌木叢中,屏息不動。


    一條四腳蛇從他身邊直立經過,餘洲嚇了一跳:這東西的前爪是人類雙臂,正抓著一塊銀白色的鱗片。


    四腳蛇顯然也被他嚇了一跳,麵麵相覷之時,骨頭怪的腳步接近了。瞬間,周圍像是炸鍋一般竄出十幾條四腳蛇,全都奇形怪狀。它們顯然懼怕這骨頭怪,瘋狂四散。


    餘洲麵前的四腳蛇也想逃竄,但怎麽跑都在原地踏步。它回頭一瞧,餘洲壓住了它的尾巴。瞅準了四腳蛇張口的瞬間,餘洲一把捏住它腦袋,手指嵌入四腳蛇口中,封住了它的聲音。


    骨頭怪追著四腳蛇們跑遠了。餘洲遠遠看見它拎起一條四腳蛇丟進口中,很快,新的腦袋氣球一樣從它肋骨上鼓起來,嗚哇嗚哇地,開始大哭。


    餘洲:“……”


    他隱約猜到緣由,但不敢細想。所謂的異變曆險者……他們原來是這樣活在“鳥籠”中。


    四腳蛇在餘洲手裏掙紮,餘洲搶過那鱗片,低聲問:“這東西,你從哪裏找到的?”


    四腳蛇睜圓眼睛,繼續掙紮。


    餘洲不知它能否聽懂自己說的話,便說:“長得倒是奇怪,細胳膊細腿的,頸子這麽細……能擰斷麽?”他裝作研究,捏著四腳蛇腦袋和脖子。


    四腳蛇頓時不動了,小手臂筆直舉起,指著另個方向。餘洲一看,正是拖曳痕跡消失的地方。


    四腳蛇帶餘洲去的地方是一個坑洞,拖曳痕跡正好消失在這裏。洞邊爬滿了垂蔓植物,紫黑色葉片、灰褐色長莖,間雜赤紅的小花和果子。餘洲仍捏著四腳蛇,探頭去看。


    洞口不深,圓筒狀,還有幾塊大石頭壘著,像是方便進出的台階。這裏曾有人生活過?餘洲好不容易適應了光線,立刻在洞的角落看見一個俯趴的人。


    樊醒背上骨翅已經恢複成手臂形狀,上衣破碎,一動不動。十幾條四腳蛇趴在他尾巴上,正熱鬧地剝鱗片。


    餘洲氣得腦袋充血,把手中四腳蛇捏得幾乎窒息。他跳下洞口,幾腳把那些四腳蛇踢開。四腳蛇們隻隻都長著人類手腳,站起來高度直到餘洲小腿。它們懼怕餘洲,紛紛躲開。


    餘洲抓起一根藤,把手裏的四腳蛇快速捆好,立刻察看樊醒情況。


    樊醒昏迷不醒,身上傷痕遍布。從高處墜落時護著餘洲,又被莫名襲擊,他受了不少傷。餘洲探他呼吸,呼吸急促;再探他胸口,驚訝地發現,樊醒胸口灼燙,藏了一捧火似的。餘洲立刻想起在付雲聰城市中初見“縫隙”的意誌時,樊醒的體溫也曾這樣升高,而熱源顯然就是他的心髒。


    “樊醒?”餘洲呼喚他名字,樊醒緊閉雙目,沒有任何反應。


    餘洲把樊醒抱在懷中,樊醒渾身滾燙,失去意識似乎讓他無法化為人形,雖然體型與平時無異,但四根手臂和尾巴都顯露了出來。


    逃竄開的四腳蛇紛紛又聚攏過來,圍著樊醒和餘洲。餘洲怒叱幾聲把它們嚇跑,從洞口扯下幹枯的藤枝。藤枝揉成一大團,他在腰包角落裏翻出打火機,心中暗讚提醒他們隨身攜帶火種的許青原。


    餘洲把藤枝點燃,火才亮起,四腳蛇們怕得紛紛跳上大石頭,接二連三逃出洞口。


    唯獨被餘洲捆結實的那個逃不了,瑟瑟發抖。


    火給坑洞帶來了一些溫度。餘洲不敢走開,生怕那些四腳蛇會再度回來繼續剝樊醒的鱗片。但樊醒現在需要降溫,需要水。洞裏沒有水。


    餘洲抱著樊醒坐在洞中,忽然看見那唯一剩下的四腳蛇滾到了地上。它在地上爬來爬去,蹭出幾道筆畫。


    餘洲仔細一看,是歪歪扭扭、極其鬆散的三個字:對不起。


    餘洲:“……”


    雖然猜到古怪東西可能都是曆險者變化而成,但實際看到證據,餘洲還是震驚得渾身雞皮疙瘩層起。


    與四腳蛇對視許久,餘洲解開藤,四腳蛇獲得自由,火速撿起地上掉落的鱗片,一片片重新放回樊醒尾巴上。


    無奈鱗片剝下來已經過了一段時間,幹得沒了水分,一貼上去便掉了。樊醒尾巴上好幾處傷口,露出皮肉,還滲著血絲。


    四腳蛇又驚又尷尬。當然餘洲無法從它那張爬行動物的小臉上看出任何表情,但四腳蛇人腿一曲,跪在地上給樊醒磕頭。


    餘洲:“行了行了。”他心頭一動,“你知道哪裏有水嗎?給我打點兒水過來,要幹淨的。”


    四腳蛇一聽,忙不迭爬起,連連點頭,風一般竄出洞口。


    餘洲並不認為四腳蛇還會回來,但十幾分鍾後,四腳蛇便在洞口探出腦袋。


    餘洲大喜:“水打回來了?”


    四腳蛇驕傲地舉起手中樹葉。


    餘洲:“……”


    樹葉圈成漏鬥狀,盛了兩口水。


    見餘洲不動,四腳蛇便張開嘴巴,嗷嗚喝了一小口,又把水遞給餘洲。


    “不是,我沒懷疑裏頭有毒。”餘洲拿過水,有點兒不好意思,但這水他不敢貿然給樊醒用,許青原的提醒言猶在耳。想了想,餘洲心一橫,幹脆自己仰頭喝了。


    水倒是清澈甘甜,沒有異味。餘洲靜坐一會兒,隻覺得饑渴大大紓解,便把樹葉還給四腳蛇。“這也太少了,不夠。”餘洲說。


    四腳蛇做出了個人類才會有的動作:它一拍大腿,又火速竄出洞口。


    過了一會兒,十幾條四腳蛇竄進洞中,手裏都拿著卷成漏鬥狀的樹葉。四腳蛇們嚐了一口才把水舉高,眼睛滴溜溜看餘洲。


    這一夜,四腳蛇們跑了不下二十趟,不停地給餘洲和樊醒運水。它們也不覺得疲倦似的,聽見餘洲說一句“謝謝”就高興得東蹦西跳。


    夜極深了,在水的幫助下,樊醒的體溫略有下降。被餘洲抓過的那四腳蛇留在洞中,遠遠蜷成一個圓,睡著了。其餘四腳蛇紛紛離去,洞中一時十分安靜,隻聽得到樊醒粗重的呼吸。


    頭頂的洞口被四腳蛇們用垂蔓植物覆蓋,偶爾有輕盈的小鳥飛過,發出粗啞的叫聲。餘洲擔心樊醒,也要警惕四周,雖然又累又困,但不敢閉眼。


    察覺樊醒動了一下,餘洲立刻振奮精神。他擦幹樊醒身上的汗,樊醒睜開了眼睛。


    “感覺怎麽樣?”餘洲問,“還有哪裏不舒服?”


    樊醒卻不答。他雙目泛紅,隱隱透出古怪的金色。餘洲發現,他正死死盯著自己。


    下一刻,樊醒抓住了餘洲的手。他張開嘴巴,餘洲看到他口中尖銳犬齒,距離自己的手不過寸許距離。強大的壓迫感和危機感令餘洲汗毛直豎。


    樊醒雙眉緊緊擰著,他似乎在拚命辨認眼前之人。


    “……你餓了?”餘洲問,“你想吃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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