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道。某座庭院之中。


    這是一座典型的水鄉風格的園林,九曲回廊,曲徑通幽,沐浴在霖霖冬雨之中,青竹與芭蕉越發顯得青翠,在昏暝的天色下,清幽得近乎晦暗。飛簷下的古舊銅鈴,在寂靜中發出幽冷的輕響,一聲一聲,空洞地傳向遠方。


    天色一分一分暗了下來,廊簷下懸掛的宮燈卻未曾亮起。那一盞盞宮燈俱是典雅而奢靡的樣式,每一盞都有人用精致的剪紙,在繁複華麗的燈壁上書了一個“朱”字——正是這一家的姓氏。


    朱家是江南道的豪奢之家,在修真世家之中也算有相當的勢力,在這一方天地更是說一不二的掌權者。


    以朱家的規矩,此時應當有專門的仆從將宮燈逐一點亮,讓每一個外界的人都能看到這燈火通明,火樹銀花,方才彰顯得出朱家煊赫權勢,通天氣派。


    然而此時此刻,這些燈俱都黯淡了下來,如同一隻隻瞎掉的眼睛,無聲地凝視著死寂的黑。


    此時正是冬季,本該聽不見蟬鳴。但此地並不隻是沒有蟬鳴。


    蟲鳴,鳥啼,獸類的呼吸低吼……人的喧囂,全部消失了。


    留在這裏的,隻有死一樣的寂靜,以及,無邊無際的黑暗。


    在黑暗的最深處,緩緩地、緩緩地滲出帶著腥氣的朱紅來。


    鮮血唱著潺潺的歌,一分一分吞沒了青石板。


    徐徐的、徐徐的,那赤紅吞沒了一切。


    在血泊的中央,陡然響起了一聲嗤笑。


    “真狼狽啊。”


    恰在此時,月上中天,照亮了紅衣男人的麵龐。


    就連流霜般的月光,也會在他那奪目的紅衣之上顯得黯淡,而濃墨般的夜色,也會在他那深沉的黑發之前顯得蒼白。


    男子貌若好女的麵龐上浮現出一抹譏誚的笑來。


    “明明是去找別人麻煩的,結果卻是自己被切了個七零八落,隻能狼狽逃竄回來。”他吊著嘴角,嘲笑著屍山血海之中的女人,“不對,看你這個樣子,說是七零八落實在太給你麵子——我說,你該不會是被希夷碎屍萬段了吧?”


    血泊之中猛然探出一隻手來。


    而後,就如同凡人間流傳的那些鬼怪故事一般,美麗的女人披上了畫皮,沐浴著鮮血,從血海之中站起身來。她那魅惑人心的肉.體,在月色下越發美得妖異,幾乎具有某種魔性。


    那雙豐潤雪白的手臂,如蛇一樣纏住了紅衣男子的脖頸,整個人偎依進了男人懷中,那雙旖旎多情的桃花眼望著他,含著曖昧而幽暗的笑意。


    “那你要為我報仇嗎?”陰魔柔聲念出了這個男人的名字,“雪盈川。”


    “開什麽玩笑。”雪盈川嘴角更往上揚,“誰會為了你這種女人去得罪他啊?”


    “早就知道你會這樣說。”陰魔卻也不生氣,隻是笑吟吟地勾一勾他的臉,“剛好,我也不會指望你這種男人。”


    “哦?”


    雪盈川倒是來了興致,他的目光流連在陰魔臉上。須臾,男子姣好的麵上浮現出一抹了然。


    “說吧。”他的話音裏帶著殘酷的興味,“你在幾個人身上種了心魔引?”


    “秘密。”陰魔用一根手指點著唇,笑容卻越發叵測起來,“不過,已經有一顆魔種就要開花了。”


    雪盈川微微揚起眉:“這麽快?”


    “這世上有兩種人最容易種上心魔引。”她撫上雪盈川的臉,笑意盈盈,“一種是受過無盡折磨苦楚之人,這類人心中滿懷怨憤與嫉妒,憎恨他人的幸福……還有一種,就是從未受過任何磨難,一直在眾星拱月中順風順水長大的人。”


    她眼底的笑意更深。


    “你猜猜,這一次先開花的……會是誰呢?”


    “那還用猜?”雪盈川吊起一邊嘴角,發出一聲不屑的嗤笑,“當然是第二種。”


    “猜對了。”陰魔的語氣格外親昵,“那種不諳世事的天之驕子,總是第一個壞掉的。”


    在二人耳鬢廝磨之時,園中忽然傳來了異樣的響動。


    有一個血人倒在血海之中,也許他的功力格外深厚,居然還未斷氣,他渾身是血爬過來,喉間發出嗬嗬的響聲,望著陰魔的目光卻依舊癡迷。


    在他身後,是滿園自相殘殺所留下的屍體。


    “巫、巫……巫真……”他呢喃著陰魔的名字,伸手去抓她的腳踝。


    “這個人是哪來的?”雪盈川難得多看了他一眼。


    “這個啊,誰知道。”陰魔隨意踢開了他的手,笑著看男人不甘地咽了氣,“路邊隨手撿的,畢竟那時候也沒得挑了。”


    “你可真是無可救藥的壞女人。”


    雪盈川漫不經心的笑。


    “你不就是喜歡我這種地方嗎?”陰魔含著笑,輕輕在他耳邊吹了一口氣,“——魔尊大人。”


    ……


    ……


    ……


    “都在看什麽?”


    負責武試的峰主,出乎意料的是聞人歌。


    以至於有那麽一瞬間,白飛鴻都對這個武試感到了一絲不安。


    不過她以為這一點不能怪她。


    誰看到武試場地之外備著一個聞人歌這種級別的醫修不會心下發慌啊。


    簡直像是普通切磋驟然上升到了生死相搏。


    好在,聞人歌宣讀的規則很快便安了白飛鴻的心……


    “以兩人為一組進行正麵對決,允許使用武器,允許使用任何功法,沒有時間限製,直到一方被擊下擂台或者認輸為止。”


    ……才怪。


    白飛鴻滿懷絕望的看了一眼聞人歌。


    請不要仗著隻要不是一擊斃命的傷勢就都能靠回春訣救回來就這麽任性好嗎,先生?


    恍惚間,她仿佛又看到了前世那個嚴厲到嚴苛的養父,他在訓練時基本隻奉行一個原則,那就是“除死無大事”。


    隻是這一次,在她走上擂台之前,白飛鴻居然聽見聞人歌低聲對她說了一句“盡力就好”。


    盡力就好?


    白飛鴻睜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這句話居然是從先生口中說出來的。


    先生這是……被奪舍了嗎?


    雖然知道不可能,白飛鴻腦中還是不由得閃過了這個念頭。


    這令她站上擂台之時依然有一些恍惚。


    武試自然不會在學堂中舉辦,而是在學堂後方的擂台上舉行。和筆試不同,武試是一組一組,一級一級進行的。為了時間和效率,自然是剛入門的先比——圖一個來的快去的也快。因而,這一趟也來了不少師兄師姐觀戰。


    武試的分組是按筆試的排名進行的,第一組對決的,便是排名第一的白飛鴻,與排名第二的林寶婺。


    林寶婺自聞人歌來了之後便異常沉默。便是上了擂台,也不曾給白飛鴻還禮,隻是低著頭,提著劍默默站在那。那種反常的沉默,讓圍觀者也不由得紛紛議論起來。


    “琅嬛書閣的大小姐,還繼承了瑤崖峰主的誅邪劍,不管她的對手是誰,都有得一番苦戰了。”


    這是某位丹修的師兄。


    “我倒以為會是白師妹贏。”


    一位樂修的師姐不服輸道。


    “不管怎麽說,白師妹到底是殺過四苦修士的人,怎麽看都不可能輸吧!”


    “那可未必。”


    瑤崖峰的另一位師兄插話道。


    “她殺四苦修士那一回是靠偷襲,勝在出其不意。在正麵對決之時,白師妹未必占優勢。反倒是林師妹這種穩紮穩打練出來的,勝算更大一些。”


    “那就看看無情劍道與誅邪劍意誰更強好了。”


    另一名樂修師姐笑著說,又從腕上退下一隻銀鐲子來。


    “我賭白師妹贏。”


    “那我賭……”


    丹修的師兄剛想跟著加注,就在瑤崖峰那位師兄的冷眼下哆嗦了一下,悻悻地收回手來。


    “昆侖墟內禁止賭.博。”那師兄語氣嚴肅,目光卻不住示意他們往聞人歌的方向看。


    “……”


    一見到聞人歌的神情,大家頓時都一個哆嗦,把已經脫下來的鐲子、摘下來的發飾、拿出手的靈石……全都默默塞了回去。


    而擂台之上,原本無聲對峙的兩人,卻忽然在這一瞬間同時衝對方衝了過去!


    “哎呀!”


    樂修的師姐發出一聲驚呼,下意識睜大了眼睛。


    就在她這一呼之間,白飛鴻與林寶婺已經以令人目不暇接之勢過了近十招。


    劍鋒交擊之間,白飛鴻心下不由得讚歎,林寶婺果然不愧為前世昆侖墟首屈一指的天才。她的驕傲並不隻構築於家世之上,更建於她的實力之上。僅僅隻是過了十招,她便已經了解到,這個人曾經在劍之一道上下過多少苦功,又曾經度過多少不眠不休的日夜。


    隻有天賦無法練成這樣的劍。


    若沒有嘔心瀝血的刻苦努力,是絕對不可能在這個年紀,就將誅邪劍意修煉到這種程度的。


    但是,在交手的一瞬間,白飛鴻也明白了。


    ——是她更強。


    這令白飛鴻甚至產生了一種自己正在仗著年紀與閱曆欺負小孩子的錯覺。


    “錚——”


    又一次交手之後,白飛鴻擊飛了林寶婺的劍。


    利刃橫在林寶婺的頸前,險之又險地停在咫尺之間。


    白飛鴻靜靜看著她,道:“認輸吧。”


    明明隻是一句如此平常的話,卻像是點燃了林寶婺的全盤怒火一般。令她纖細的肩膀都顫動起來。


    “不許……”


    女孩在呢喃,亦或者,囈語。


    白飛鴻猛然睜大了眼睛。


    在她的眼前,林寶婺的靈力以一種駭人聽聞的陣勢躁動起來。


    仿佛在燃燒。


    她想。


    靈力正在扭曲,渾濁,變質。就算再沒有常識的人,也能看出此時究竟發生了什麽。


    “不許——那樣看著我!”


    林寶婺的聲音格外淒厲,從她掩著麵龐的指縫之間,一雙血紅的眼睛,正無聲地注視著。


    黑色的魔息如同泥淖一般,在她的周身沸騰歡呼,纏卷而上。


    ——心魔已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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