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東西爬過他潮乎乎的外套,爬到□□的頸部,在那裏悄聲說了句什麽。


    滑溜先生聽完,不等蜘蛛重複便一把抓住,朝身體左方扔去,同時奔下小路,朝路旁蛛網密布的灌木叢飛奔。


    啪的一聲,什麽又濕又重的東西狠狠砸在他剛剛的立足之地。這時他已經跑遠了,麵前忽然拱起一道山坡,他以最高速度衝上坡去。


    他在坡頂停步,山坡那邊能望見一座陰沉沉的巨大城堡,離這裏不到五百米,那就是巫師會的所在地。


    和剛才的沼地一樣,城堡也被隱隱約約映照得半明半暗。光源隻有部分天光,其餘則道不清來曆。通向城堡的小路比沼澤地裏寬多了,但滑溜先生還是和剛才一樣謹慎:大巫們用不少怪物看守這個地方。這些東西預先設置了程序,有個要命的習慣,經常變更往來規定,旅行者隻要違反便必死無疑。


    先是下坡路,之後路麵變得崎嶇不平,彎彎曲曲再次上坡,通向城堡的各種石質、鐵質入口。地麵比剛才幹燥,樹木也稀疏了些。


    頭頂傳來陣陣拍翅聲,滑溜先生知道不能向上看。離護城河隻有三十米了,溫度越來越高,熱得讓人受不了。能聽見壕溝裏的岩漿噗噗哧哧陣陣作響,不時還躥上一股火苗,舔著殘存的植物。


    壕溝裏倏地冒出一顆漆黑的頭顱,兩眼灼灼發光。一秒鍾後,頭顱下麵的身體也鑽了出來,朝來人噴出一股紅光閃閃的岩漿。


    滑溜先生稍稍抬起一隻手,致命的噴流才到眼前,突地一躍,落在他身後,一點也沒傷著他。


    滑溜先生鎮定自若,看著這頭龐大的怪獸跨前一步,震得地麵咚咚作響,居高臨下俯視自己。


    阿蘭——這頭怪獸最喜歡這個名字——近視似的眯縫起眼睛打量來人,大腦袋輕輕左搖右晃。


    “啊,我想是滑溜先生大駕光臨。”它終於開口道,咧開嘴笑起來,嘴裏火光閃閃。它的鼻孔倒沒有隨著呼吸噴出火苗,隻散發出一股股灼人的熱氣,像敞開的鍋爐口。它在石棉t恤上來回搓著爪子,一副巴不得認錯人的神情。離開自己岩漿翻騰的壕溝,它覺得有點冷,黑漆漆的後背於是變成熾熱的暗紅色以保持體溫。它這副模樣看上去活像變溫類的爬行動物。


    “是我。給我最喜歡的朋友帶來點小禮物。”滑溜先生扔出一顆沉甸甸的圓彈子。


    怪獸張嘴接住,享受那種融化於口的樂趣,高興得嘴巴都咧開了。


    雙方盤桓幾分鍾,對話、較量魔法。


    阿蘭的主要工作就是確保來人是巫師會的一位已知成員,它會試試來人的手段(比如剛才招待滑溜先生的那場岩漿淋浴),還要拿城堡近期的活動盤問對方一番。當然,阿蘭隻是個類人模擬器,獨立運行,那張火光灼灼的沒牙笑臉背後沒有藏著一個真人實時操縱,滑溜先生對這一點相當有把握。不過阿蘭肯定是同類中最棒的,很可能編入了數千段情景對話程序,比現在市麵上出售的所謂“伴聊”小程序高明得太多了。後者隻要進行幾個小時對話,其語言便會進入重複模式。它們不會智能學習,一遇到逸出常軌的古怪對話便不知如何應付。阿蘭為巫師會和這座城堡效力已經很久了,來得比滑溜先生還早。


    沒有人公開聲稱自己是它的創造者(盡管大家都懷疑是威利·j)。今年之前它甚至連個名字都沒有。埃莉斯琳娜把那件石棉t恤送給它,上麵印著阿蘭·圖靈,於是它便有了名字。


    滑溜先生玩著阿蘭的遊戲,很放鬆,但也很小心。“死”在阿蘭爪子裏,這種體驗不好受。說不定還會抹掉一部分沒有備份的資料,他可不願意受這種損失。


    不少申請加入巫師會的人都死在阿蘭手裏,就在這道護城河前。這些死者很久以後才會在這個層麵再次露麵。


    阿蘭滿意了,把爪子握成拳頭,朝塔樓上的觀察者一揮,青銅搭扣串聯起來的陶製吊橋迅速放下。


    滑溜先生快步走過護城河,盡量不去理會下麵翻波吐沫的熔漿。


    阿蘭現在態度非常恭敬,直等到滑溜先生走進城堡院子裏,這才一頭跳進自己那個岩漿滾滾的遊泳池,肚皮先撞上“水”麵,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真名實姓》作者:[美]弗諾·文奇


    其他人大多已經先到了,隻有埃莉斯琳娜引人注目的不在場。


    羅賓漢穿了一身綠,看上去像那個表演誇張的演員埃羅爾·弗林。他正坐在大廳另一頭,與一個美貌驚人的女□□頭接耳。這裏的人隻要願意,誰都可以變得美貌驚人。這個女人好像有點拿不準該把自己弄成金發還是褐發,於是幹脆介於兩者之間。


    壁爐旁,雜種威利·j、黏糊英國佬和唐·麥克正圍著一堆地圖說得熱火朝天。


    壁爐另一邊的屋角暗處放著一台老式遙控打印終端,顯然沒有動過。滑溜先生走過大廳,盡量不去理會那台電傳打印機。


    “喲,老滑來了。”唐·麥克從地圖堆裏一抬頭,打著手勢讓他過來,“瞧這兒,看英國佬打算搞什麽明堂。”


    “嗯?”滑溜先生衝大家點點頭,傾過身子研究最上麵那張圖。


    圖的四邊空白處看上去像年頭很久的上等小牛皮紙,“地圖”本身卻是三維立體的,豎起來,下端浸入紙麵。這是一份典型的銀行防衛及現金流向圖。說它典型是針對圈子內部成員而言。大多數銀行並沒有這麽聰明,用這麽直觀的方式顯示其資產自動化防禦係統。滑溜先生估計,在這個方麵,大多數銀行巴不得重新回到過去的好時光:大家都用信用卡,用cobol語言編製程序。


    羅賓漢最喜歡這種事,但英國佬居然也會插一腳,這就怪了。他探詢的抬起頭,“什麽玩意兒?”


    “標準的掛羊頭賣狗肉,老滑。好好瞧瞧這兒,看出來沒有?不是普普通通的防衛圖。照我看這就是你們這些夥計所謂的黑手黨,把這個銀行係統裏沿海各州接管了。幹得不賴,肯定用上了腦關,花了老子好長時間才捉摸出是這些家夥耍的花招。現在既然落進我的手裏……看這兒,從正常帳戶裏挪用資金、洗錢,瞧出手法沒有?”


    “真聰明呀,可還是玩不過咱英國佬。”他手指一戳,圖上頓時出現一條發光的紅線,穿過迷宮似的畫麵,“這些家夥要是運氣好,明年秋天或許能發現我這一招分流術,隻不過到時候短了三十億,而且休想弄清這筆錢上哪兒去了。”


    其他人點頭稱是。


    這個層麵裏還有其他小圈子,遠沒有他們這個巫師會出名。本世紀幾件最出名的大型惡作劇都出自巫師會的手筆。其他小圈子大多隻能勉強算個社交俱樂部。還有一些是與時俱進的犯罪集團,之所以在這個層麵棲身,其目的完全是功利性的,想找到發大財的新途徑。大巫們通常不費什麽心思便能將這些集團玩弄於股掌之上,黏糊英國佬便是個中高手。


    “可是,黏糊呀,這些家夥的玩法可辣得很哪,比咱們的死對頭辣多了。”死對頭指的是政府,“要是讓他們發現你的真實身份,非把你在現實世界裏弄得死翹翹不可。”


    “我雖說黏黏糊糊,卻沒瘋瘋癲癲。我可沒那麽大胃口,吞不下三十個億。連三百萬都裝不下。硬撐下去肯定露餡。我的玩法跟那邊的羅賓漢一樣,錢分進歐美三百萬個尋常帳戶,裏頭正好有一個是本人的。”


    滑溜先生耳朵一豎,“你是說三百萬個戶頭?每一個都平添一筆小數目?黏糊,我敢打賭,單憑這個,我就能發現你的真名實姓。”


    英國佬滿不在乎的一揮手,“當然囉,實際做法比我說的要複雜那麽一丁點兒。直說吧夥計們,你們當中從來沒有誰盯得上我,你們可比黑手黨的本事強多了。”


    這是實話。這個層麵上的每個人都花過不少時間,想找出其他人的真名實姓。這不是毫無意義的消遣,隻要知道另一個人的真名實姓,這個人就算攥在你手心裏了。憑自己極不愉快的親身經曆,滑溜先生剛剛證明了這一點。如此以來,大巫們不斷偵測彼此的真實身份,編寫了大量程序,以自己發現的對方特征為條件,過濾政府掌握的個人信息數據庫,希望發現相吻合之處。


    一眼看去,英國佬應該最容易被揭穿。他的怪癖極多,英國腔古怪過時,常常不經意間變成北美口音。所有大巫中,隻有他既不英俊又不奇幻。那張臉實在太平凡、太現實,滑溜先生懷疑說不定這就是他的真實相貌。他花了好幾個月時間,搞了一項工程,搜索美國與歐盟的照片檔案,想把那張臉揪出來。結果一無所獲。最後大家都得出相同結論:英國佬肯定給自己搞了雙重掩護,甚至三重掩護。


    雜種威利·j卻不怎麽佩服,他笑道:“是不錯,黏糊,我也承認風險可能非常小,可說到底,你得到的是什麽?形象飆升外加一筆小錢。而我們,”他朝大家比劃一下,“我們的本事遠不止這個,值錢多了。隻要咱們稍稍合作一把,就能成為現實世界中最有權有勢的一群。對嗎,唐?”


    唐·麥克點點頭,怪臉擠出一絲傻笑。他這個人從上到下隻有這張鋼灰色的臉還算有個人樣,有點彈性,做得出表情。身體的其餘部分完全是按照標準的梅塞德斯-奔馳牌全天候機器人的模子打製的。


    滑溜先生反應過來了,“這麽說你現在也跟郵件人一塊兒幹了,威利?”他朝那台電傳打印機掃了一眼。


    “嗯哼。”


    “還是不告訴咱們這裏頭是怎麽回事?”


    威利搖搖頭,“除非你加入。隻告訴你們一件事:唐事第一個跟郵件人合夥的,現在已經腰纏萬貫,富得流油了。”


    唐·麥克又點點頭,臉上還掛著那個傻笑。


    “唔。”發財容易。從理論上說,單單英國佬最近這一擊,他便已經從黑手黨手裏奪了三十億美元。麻煩的是發達到這個地步,卻又不能引起別人注意,不讓別人察覺,還有不遭報複。連羅賓漢都沒這種本事。但唐和威利顯然認為郵件人已經做到了這一點,而且不止於此。


    跟弗吉尼亞聊過那一番後,現在他也相信了。滑溜先生轉身,走近些打量那台電傳打印機。


    打印機嗡嗡低吟,跟平常一樣儲備著大量備用紙。打印機卡著的紙的上端被整整齊齊撕掉了,能看見的隻有郵件人的提示符,一個星號。大家隻有憑借這種方式跟圈子裏這名名氣最大的成員聯係:在打印機終端上敲出一段話,一小時或一星期之後,這台機器會格格作響,打印出長達幾千字的回複。


    一開始大家並不喜歡這種辦法,點子倒不錯,但延遲受不了,這樣對話太乏味了。他還記得從前郵件人打出數米長的信息,鬆鬆垮垮散落在石頭地板上,大多數根本沒人讀過。可是現在,郵件人每發一道聖旨,他的門徒便迫不及待的吞下去,還要謹慎的撕掉每一條輸出信息,不給別人留下任何線索。


    “埃莉!”他望著向下直通院子的寬大的石階,紅女巫埃莉斯琳娜來了。她步下石階,服裝發著微光,一時春光乍現,一時又遮蔽得嚴嚴實實。她身材極佳,對服裝也有絕高品位。這些還不是她最迷人的地方。雖說她十分健談,讓與她交談的人如沐春風,埃莉斯琳娜實際上卻是那種知道得多、說得少的女人。她的有些未經大事聲張的活動可以與羅賓漢媲美。


    滑溜先生認識她已經一年多了,覺得她是這個層麵最有意思的人物。她使他恨不能沒有這一切神神秘秘,大家可以公開互換真名實姓、電話號碼。她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埃莉斯琳娜對羅賓漢點了點頭,穿過大廳,朝對她打招呼的唐·麥克走去。唐·麥克道:“我們剛剛正勸黏糊和老滑來著。他們大可以有財有勢,卻把時間浪費在瞎胡鬧上。”


    威利好像對她加入談話有點惱火,埃莉斯琳娜飛快的盯了他一眼。“‘我們’指的是你、威利和郵件人吧?”


    威利點點頭,“上周我入夥了,埃莉。”好像在說,(看你有什麽本事攔住我。)


    “你說的有道理,唐。咱們大家開始時都是業餘水平,隻想做點什麽事,讓這個係統官僚老爺們呆著不舒服。可咱們現在已經是專家了,對係統的了解可能比世上任何人都深。這種知識應該轉化成權力。”那兩個人過去也一直這麽說,但同樣的話她說出來卻更有說服力。要不是跟聯邦特工有過那一番接觸,他說不定也就入夥了。他早就知道,隻要自己把巫師會的活動延伸到現實世界、試圖在現實世界裏撈取好處,從那一天起,這場遊戲便不再有趣,不再是讓生活多姿多彩的小樂趣,變成了耗時耗精力的另一項工作。可就算知道這些,他估計自己到頭來還是頂不住誘惑。


    埃莉斯琳娜的目光掃過滑溜先生,落到英國佬身上。


    英國佬本來挺隨和,可現在大家都不在意他搞的小項目,他有點惱火。“我不幹,謝了。”回答簡潔,說完便收拾起地圖來。


    她那一雙形狀有點像東方人的綠色眸子注視著滑溜先生,“你怎麽說,老滑?跟郵件人合夥嗎?”


    他躊躇著。(或許真該入夥。)看來郵件人的同夥至少會參與他的部分活動,說不定幾個小時之內,他就能了解足夠內情,打發掉弗吉尼亞,讓聯邦特工別來煩他。外加徹底毀掉他的朋友們。這個買賣真他媽的!(老天在上,這些人幹嗎非得攪進這些事裏去呢?隻要他們真想接管政權,隻要他們的活動越出破壞式的惡作劇一步,難道他們不明白政府會怎麽對付他們嗎?)


    “還……還沒有這個打算。”他終於開口了,“但我承認極受誘惑。”


    她笑了,玉齒乍現,臉上平添光彩。“我跟你一樣。要不再好好談談,就咱們倆?”她伸出纖手拉著他的手肘,“各位,我們暫時告退。說不定等我們回來,你們就新添了兩支同盟軍了。”


    滑溜先生覺得手肘上被輕輕一推,推向通往埃莉斯琳娜私人隱身處的那道暗沉沉散發黴味的樓梯。


    她點燃手裏的火炬,火焰騰騰升起,一點煙也沒有。黃色的火苗一閃一閃,照亮兩人前方數米遠的路。


    樓梯很陡,略呈螺旋形。他有個感覺,這樓梯每下數百級便轉一整圈,一定直旋進城堡下方的岩石深處。


    這地方宛如活物,黴味和腐臭越來越重,頭頂上有水滴不住滴下,聲音越來越響,在磨損的樓梯上積成的水窪也越來越深。四周的石壁隨著他們的腳步適時成形,每前進一步,石壁的形狀便隨之改變。


    埃莉斯琳娜把屬於她的這部分城堡警界得極其嚴密,森嚴程度不遜於城堡本身針對外部世界所設置的各種防禦措施。滑溜先生毫不懷疑,隻要她願意,完全能做到將他永遠囚禁在這裏,讓他跟蜥蜴與岩石精靈作伴。當然,他也可以“逃亡”,隻需回到現實世界就行。但除非她大發慈悲,或是他識破其魔法,他永遠也不可能再度光臨城堡的其餘部分。


    以前跟她合作時,滑溜先生也拜訪過她的地穴,但從來沒有下到這麽深的地方。


    他眼看走在前頭的苗條身影一步步向下、向下、向下。整個巫師會裏,也許除了羅賓漢,當然還有郵件人,就數她的本事最為高強。他猜想埃莉斯琳娜說不定是這個圈子的創始人之一。如果能想辦法勸說她相信郵件人的危險性(在不透露消息來源的前提下)就好了。要是她能出手合作,揭穿郵件人的真名實姓,那該多好!


    埃莉斯琳娜停住腳步,滑溜先生幸福的撞在她身上。從她肩頭能望見她身後有一扇門,這裏就是走道的盡頭。


    埃莉斯琳娜用身體擋住滑溜先生的視線,比劃一下,悄聲吐出一句開鎖的暗語。大門中分,無聲無息的平平打開。他瞥見門內黑影裏有幾點紅光。


    “留神腳下。”她說完一躍,跳過高門檻後一個黑乎乎的水坑。


    門在兩人身後閉合。埃莉斯琳娜將手中火炬化為一束白光,好像老式白熾燈泡。


    屋裏擺放著寬大舒適的皮椅,黑磚漫地,四壁是黑曜石。黑色磚石上蝕著紅色花紋,微微發光。房間裏的空氣與樓梯裏截然不同,清新潔淨,覺不出一絲流動。


    她向背朝燈光處的一把椅子擺了擺手,示意他坐下,自己坐在一張大書案桌沿上。燈光反射在她眸子裏,令人捉摸不透。


    埃莉斯琳娜的臉龐容長,小骨骼,幾乎像亞洲人,除了那一對尖尖的耳朵。不過她的皮膚不像亞洲人,是深色的,頭發顏色帶點紅,像北美洲有些黑人的發色。她的臉上稍帶點笑意,滑溜先生不禁再度巴望自己能找個什麽辦法,說服她鼎力相助。


    “老滑,我很害怕。”她開口了,臉上的笑意消失了。


    (你害怕了!)他有一會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怕郵件人?”他滿懷期望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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