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烈的罡風鋪天蓋地地從四周洶湧而來,天地間風雲變幻,隱隱有什麽快要破土而出。


    連烈錦本能地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危險。她翻身上馬,沉聲道:


    “所有人上馬後撤一百裏。這是軍令,違令者,斬。”


    “即刻出發,快馬加鞭,不得有誤。”


    雖然對連烈錦的命令感到有些奇怪,但這些士兵也同樣嗅到了空氣中不尋常的氣息。不等颶風四起,眾人皆拍馬後撤。


    雪原上,不算整齊的蘭庚軍隊倒更像是潰敗而逃的那一方,拖著長長的隊伍,拚命往蘭庚的方向疾馳。


    若是他們有人回頭,便會看見剛才被他們殺死的羅茲軍隊,竟然穿著染血的盔甲,歪歪斜斜地站了起來,一如地獄惡鬼湧現人間。


    霎時間,天空電閃雷鳴,鬼哭狼嚎之音驟起,似有哀鳴遍野、生靈塗炭之像。


    這般疾馳了一夜,他們也不過跑出了四十多裏。此刻,人困馬乏,這支隊伍幾乎失去了半數戰力。


    然而,現在越是平靜,連烈錦心中越是不安。


    臨時搭建的營帳裏,高璟奚眉頭緊皺地昏睡在床,連烈錦握著她的手,在搭過脈後,稍稍放下了心,“殿下無甚麽大礙,隻是勞累了一些。這些日子,好好休息便好。”


    聞言,阿呦露出了一個輕鬆的笑容,“公主殿下的身子在駙馬您來了之後,比以前康健了許多。這次,定然會平平安安地生下小殿下。到時候,帶著小殿下,你們一家三口,凱旋,該是如何的盛景。”


    “是嗎?的確是很美好,”連烈錦低下頭,白淨的手指輕輕觸在高璟奚細膩如絲的肌膚上,“她還會睡很久,你要記得喂她喝藥。對了,米湯裏加點蜜糖吧,她怕苦。不過,不要加太多。”


    “駙馬,您這是何意?您一向都是親自照顧公主殿下的啊。這次,您怎麽願意假手他人?”


    “這幾日,我或許要常常出去巡邏。若是照顧不過來,就得麻煩你了。”


    “奴婢不敢當,隻是,公主殿下醒來看不見您,心裏肯定會不開心鬧脾氣的,”阿呦覺得連烈錦的神色有些奇怪,是她從未見過的凝重,具體卻又說不上來到底是為什麽。


    “她脾氣那麽好,鬧上一鬧,也無妨。”連烈錦說著說著,倒是自己笑了起來。


    笑完過後,一陣空寂。原來是阿呦已經出去了,偌大的營帳裏,隻剩下她和高璟奚,她摸了摸懷裏的金鵲瓔珞,將瓔珞又係得緊了些。


    不知為什麽,連烈錦突然覺得有些寂寞,卻不知是為誰感到寂寞。


    或許這世上,每個人都是這樣,寥寥空落得如同枯等百年的樹心,與那飄浮的飛蓬一般,隻能聽得呼呼風響。


    倘若有幸化作浮萍,或可有清水相伴,顛沛流離也稱得上是流連忘返。


    “也好,你如果醒著,指不定非要鬧著和我一起去,睡著了倒是好應付多了。”連烈錦輕柔一笑,再次低下頭,靠在高璟奚耳邊,低聲呢喃,“對不起,又擅自離開你了。不過,等你睡醒,說不定就能見到我了。”


    “也不知道這樣的離別,到底對誰更殘忍些。”


    連烈錦在腦海中,回想著高璟奚的笑容。她記得七公主眼眸漆黑明亮,常常衝自己婉約而又勾魂地一笑,動人心魄。


    “要是能看見就好了,還真是有些後悔。”


    緊握著高璟奚的手,良久,連烈錦才再次出聲,就像冬天湖裏的魚,好不容易浮出水麵,吐了個泡泡。


    身體裏的暗影之力,翻湧異動,提醒著連烈錦時間的緊迫,她依依不舍地起身,換上繡著花燈的黑衣,猶豫了半晌,還是挎上了合葬。


    長刀清輝,似那劍花秋葉,蕭索枯寂裏透著歲歲榮枯。


    這一夜的天空星辰出奇地剔透,之前的寒冷彷佛也減弱了不少。


    涼風漫過密林,樹枝搖搖晃晃,一如盛夏時,長雍城內柳枝飄搖,香風陣陣,有才子佳人,輾轉思服,涉水而來,月下重逢。


    趁著夜深,連烈錦無聲無息地掀開簾帳,頭也不回地跨了出去。雪地厚實,腳踏無聲。


    看見連烈錦穿著黑色長袍,腰間懸著古樸精巧的長刀合葬,阿呦驚呼出聲,“駙馬,您這是要去哪裏?”


    “唉,還是被人發現了。”連烈錦有些苦惱地撓撓頭,自言自語道:


    “是因為心軟,所以動作遲緩了嗎?還會你發現,我真是退步了。”


    電光火石的一瞬間,阿呦突然想起,還在長雍的某一天,七公主在公主府的庭院裏,隨手摘下許多花枝,弄得花園一片狼藉。


    她記得那一日公主殿下悄悄喝了好多酒,半醉不醉的時候,跟自己談到了駙馬的師姐衛莞兒,還說什麽信件、衣服之類的。


    “駙馬,您到底是要做什麽去?”阿呦趕忙把手上的藥碗放下,躊躇著上前,想要拉住連烈錦,“駙馬,這麽晚了,您不跟公主殿下待在一起,這是要去......難道說您是要去見您的師姐?”


    瞥見連烈錦臉部肌肉顫抖,阿呦深知自己說錯了話,但是公主殿下對駙馬一片癡心,駙馬怎麽能在這個時候,還想著去見別的女人呢!


    不行,這是不可以的。自己是公主殿下的人,一定要在公主殿下無力管著駙馬的時候,替公主殿下分憂。


    誓死捍衛公主殿下的愛情!


    “駙馬,奴婢無意冒犯,但是公主殿下對您一往情深,您萬萬不可做出什麽錯事,免得到時候妻離子散、追悔莫及啊。”


    “阿呦你,你這,”連烈錦剛才還有些沉鬱的心情,被阿呦這沒頭沒腦的話語攪和得不上不下,她無奈地笑笑,“你想到哪裏去了?我隻是去巡邏而已,若是發現什麽不對勁的,我會讓人帶信回來。”


    “啊,是這樣嗎?”阿呦看見連烈錦無可奈何的模樣,一下感到十分窘迫,“可是駙馬,羅茲的人都被我們滅得差不多了,應該不會有人反撲吧?”


    “小心使得萬年船,”連烈錦並不想無端製造恐慌的情緒,嘴角的笑容一如往昔,清冷中帶著暖意,“天一亮,你們便繼續往蘭庚走。我會追上來的。”


    “可是,可是,”阿呦也說不上來,但總感覺哪裏怪怪的,“公主殿下問起您來,我該怎麽說呢?她之前便吩咐過我,把您看住了......”


    一片晶瑩的月輪下,連烈錦仿若落入繁華綺麗之地的出塵謫仙,她最後對阿呦說了句話,便義無反顧地牽著白馬,鑽入了幽暗的密林中。


    月吞天霧,星河燦爛,流星如白羽,悄然綻放。


    悠然飄落著的銀素穿過暗自綻放的紅梅,像是清澈的池水染上血淚,素白中盡顯嫵媚妖嬈。


    連烈錦嗅聞著空氣中越來越濃鬱的腥氣,策馬揚鞭。那匹神駿的白馬卻突然雙蹄飛揚,嘶鳴不已。


    是蘭庚的士兵,一共有數十人,他們穿著黑色的漆甲,挎著精鋼所製的彎刀,騎馬佇立在空曠的雪地裏。


    為首的那一位將士,正是之前來感謝過連烈錦的那名參領,遊雨。


    她在見到連烈錦之後,雙眼一亮,翻身下馬,來到連烈錦身邊,跪下高聲說道;“駙馬,您若要返回盡北城,請帶上我們。”


    “你們,這是要做什麽?”連烈錦沒有想到,這麽多人會特意在回去的路上等著她。雪夜荒涼,她卻覺得有些微暖。


    “駙馬,末將與弟弟聽見了您與嚴起兆嚴郎官的話,私以為盡北城裏仍有不妥,”遊雨神情恭敬且堅定,“何況,我們這些人算是軍中星力階位較高的人了,自然也能察覺出一絲不對來。又怎能做壁上觀,置身事外呢?”


    “你們要與我一起回去?”連烈錦深深吸了一口寒涼的空氣,色如白玉的手指放在繡著龍紋的刀柄上,“要想清楚了,盡北城那可能有你我從未見過的存在。這一去,恐怕......”


    “駙馬不必心有負擔,我們這些人不單單是為了您,或是為了公主殿下,”遊雨目光澄澈,笑容赤誠,“故鄉還有人等著我們回去,我們是為了守護故鄉的那個人,才決定追隨您的。這裏的人,都想要活下去。”


    “為了故鄉的人......”重重雲海在他們的頭頂飄蕩而過,連烈錦聽著遊雨擲地有聲的話語,搖搖頭最後拒絕道:


    “誰會不想活下去呢,可是,並非所有人都能活下去。”


    遊雨愣住了,她沒有想到連烈錦會拒絕,孤軍奮戰的人,總是寂寞的,不是嗎?


    “我們都願讓您為將,衝鋒陷陣,出生入死。”


    “但我並不是能做將領的人啊,”連烈錦不太明白這些軍旅之人,莫名的信任和沒有來由的無畏,“你們都是活生生的人,我無法在你們死去的時候,忘記這一點。”


    “那我們就各自為戰,也好。”隨著遊雨的話音落下,她身邊的將士不再停留,紛紛一夾馬腹,朝著盡北城的方向跑馬而去。


    “駙馬,您得動作快些,才能跟得上我們啊。”


    遊雨的聲音在空曠的雪地裏傳得很遠,連烈錦在原地有些緩不過神來,她實在沒見過這般固執的人。


    明知是生死難料,刀山火海也非要去闖。自己身懷暗影之力,都感覺尚無多少勝算,他們卻如同初生牛犢,毫無懼意。


    這樣的人,應該可以被稱作勇猛之士了吧。


    連烈錦再一次回望身後,定了定心神,終是驅馬向前,奔馳在快要黎明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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