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雍城的冬風,果然比別處更冷。連烈錦感覺自己的胃裏,像是吞下一口雪似的,無味而冰冷。


    街上的行人大多行色匆匆,偶爾有人駐足停留在熱氣騰騰的包子鋪前,那家店的包子皮薄餡多。這個時辰僅僅隻剩下最後三屜肉的。


    那名藍衣女子一路向東,就快要消失在連烈錦視線之內。她終是壓下心底的孤傲,跟了上去。


    長雍城東,是許多人無論豔陽高照,還是夜色漸濃之時,都會流連忘返的地方。這裏的青樓直接開滿了一條街,每一家都稱得上金壁輝煌,環境優美。


    其實,蘭庚國的青樓,更像是連烈錦穿越前的清吧。


    各種不同風格類型的美貌男女,或彈或唱、或自編自導、捧哏逗樂,千百種人總能在這找到獨屬於自己的快樂。


    而其中的翹楚,輕蘿樓。自從增加了那麽多的賣貨節目後。不管白天還是黑夜,都是客滿為患,生意興隆。


    連烈錦看著十分熟悉的那個背影,就這麽堂而皇之地走進了輕蘿樓,她自是滿腹狐疑與擔心。


    於是,想也不想,便跟了進去。剛一進門,脂粉的香氣撲麵而來,各色各樣的鶯鶯燕燕都在看見連烈錦後,一齊圍了過來。


    “客人,是聽曲還是吃飯啊?現在恰巧小扇姑娘吃完了一輪,要不換我和您唱唱歌?”


    人群中突然爆發出一聲尖叫,“這不是...這不是關什麽來著,關節大夫嗎?”


    “對對對是她。關節大夫,是來給我們送護膚聖品的嗎?”一位青衣女子笑嘻嘻地問道。“你好久都沒再來了,至少有個兩年了吧。哪天再湊一桌麻將打上兩圈啊。”


    另一個身形稍小的年輕女子也熱情地說:“上次你們的人送來的桂花傘可真好看,希望關節大夫再送幾把給我的姐妹們。”


    什麽叫兩年沒來,自己隻是每次來的時候,不走“尋常路”而已。連烈錦哪裏想得到自己就露過一次麵,還被她們給記住了。


    隻是自己怎麽也不叫“關節”吧...


    這些人七嘴八舌地上來,雖然沒有擋住她的視線,但委實讓她行動不便。


    眼見著,那個酷似高璟奚的背影就要消失在拐角處,連烈錦忙拱手一笑,“今日實在有事纏身,無暇顧及各位朋友,等下次來一定會有新品奉上。”


    一位眉眼通透的姑娘,一副懂了懂了的表情,撥開大家,給連烈錦讓出了位置,“姐妹們,快讓節兒大夫過去,人家自有美嬌娘,著急著去追呢。”


    連烈錦嘴角一抽,邊往二樓跑去,邊揮手道謝,說不盡的風流姿態。隻是,她現在心急如焚——高璟奚一聲不吭地就往青樓裏鑽,到底是要做什麽。


    輕蘿樓裏的布局十分曲折,又有大量的假山與植物遮擋住視線。連烈錦隻看見與高璟奚頗為相似的側臉,在二樓往三樓的樓梯間一閃而過。


    而那人似乎知曉自己就在身後,每次總在不遠不近的距離上,等待自己一時半刻。


    等連烈錦再次追上去時,三樓的所有房間門緊閉,那抹倩影仿若突然人間蒸發了一般。


    房間裏的絲竹之音,不絕於耳,大大影響了她的判斷力。


    一時之間,連烈錦也顧不上什麽禮貌和體麵,著急忙慌地就開始敲門、推門、闖入。


    尖叫聲和抱歉聲在三樓此起彼伏,連烈錦在踹開了三間房門後,還是沒有看見那抹藍色的身影。


    畢竟高璟奚最近遇險的次數過多,連烈錦不得已加快了速度,省去了敲門的步驟,直接闖門而入。


    終於在踹開第六間房門時,她看見了高璟奚臉上蒙著麵紗,隻露出一雙眼睛,與另一個女人正親密地交談著什麽。


    連烈錦有了一瞬間的怔愣,似乎無法相信眼前的事實。她下意識地要踏入房間,又忽然停在原地,細細地看著麵前的人,似乎有離開之意。


    這時,高璟奚突然取下麵紗,嘴角勾起了一個淺淺的笑容,“為何要離開?”


    看著高璟奚精致而陌生的臉,連烈錦站在原地,心一直往下沉去,又有無邊的火焰在往上躥。直燒到她的心口、嗓子、眉毛和眼睛,將她的一切燒得通紅,再潑上一盆涼雪。


    嗞啦的聲響在腦中爆開。


    雪花化成雪水,流向四肢百骸。


    臉頰上冰涼的觸感,讓連烈錦打了一個冷顫。


    原來是高璟奚冰涼修長的手指,輕輕觸到了她的臉頰。


    房間裏的另一個女子,輕笑了兩聲,說道:“公主殿下,剛來的這位也是你的情人嗎?”


    “是啊,”高璟奚剛想緊緊貼在連烈錦懷中,哪知道這人後退一步,讓她撲了個空,“可是,她一點也沒有你乖呢。”


    那個女子終於轉過身來,露出一張風情萬種、勾人心魄的臉來。她扭著細腰,走到了高璟奚身邊,嬌笑著說:“長得可真俊,公主殿下還真是豔福不淺。”


    高璟奚似乎對這話十分受用,笑眯了雙眼,看見連烈錦呼吸劇烈,雙目通紅,倒是軟了下了聲線,“你這是吃醋了?”


    一陣清風拂來,連烈錦鼻尖輕嗅,終於將自己的情緒穩了下來,她睫毛微顫,仔細地看著高璟奚微笑的臉,“不,微...我可不敢,不過是擔心您受傷而已。既然您平安無事,我這就告退。”


    見連烈錦麵上越發冷淡,那雙桃花眼如同風雪過境般冰冷,高璟奚一下拉住了她,“你先別走。”


    將高璟奚的手撇開,連烈錦薄唇緊抿,正待再次拒絕時,高璟奚卻突然像沒了骨頭一樣,軟倒連烈錦懷裏。


    為了避免懷中的人摔倒,連烈錦後退一步,勉強扶住了她,“請公主殿下自重。”


    “你竟然要走?”高璟奚拽住連烈錦,就往房間裏拉,“本宮偏不讓你走。”


    不知什麽時候,另外那位女子已經離開了房間,這裏隻剩下了她們二人。


    “坐下,”高璟奚一甩頭發,坐在了軟塌上,直勾勾地看著連烈錦,“本宮與別人在一處,你就毫無反應嗎?”


    聽到這話,連烈錦突然來了興趣,她站起身來,將寬大的袖袍遮住手指,再毫不溫柔地捏住高璟奚的下巴。


    二人的距離頗遠,高璟奚被迫仰頭,看見了連烈錦有些譏誚的神情。


    “這種無聊的鬼祟把戲,好玩嗎?”


    “什麽意思?”


    “雖然我不知道你是什麽人,可你絕對不是高璟奚。”連烈錦冷冷一笑,有些戒備地看著四周,“剛才那個人是你的下屬吧。”


    “哎呀呀,你這麽聰明,那你說說,我這張傾國傾城的臉,不是高璟奚,又該是誰?”


    “僅憑一張相似的臉,你怎麽可能是她。”連烈錦手往下移,毫無憐惜地捏住這人的咽喉。


    “世間之人,無非是皮相而已。我可以給你任何一副你想要的皮囊。”


    “可我偏偏看不上你所謂的皮囊。”連烈錦手指用力,麵無表情地道:“多說無益,你假扮高璟奚的目的是什麽?”


    “對著這張臉,你也下得去手?”假高璟奚故意露出了驚慌失色的表情,讓連烈錦有了一瞬間的失神。“你就不怕你的高璟奚出了什麽事嗎?”


    “你!”連烈錦反而冷靜了下來,唇邊勾起一抹笑容,眼裏黑霧翻滾,捏著這人的脖子將她抵在牆上,“我自有辦法讓你說出真相,無論你想還是不想。”


    “真的嗎,就憑你?”


    房間裏的燭光突然熄滅,連烈錦從袖口抖落出一縷淡紫色的粉末,粉末四散漂浮。在某一個瞬間,化作一團紫雲,衝向了那張足夠以假亂真的臉。


    豈料那人麵前出現了一個透明的水屏障,水波中映照著純白色的星光,其中流轉的星力紋路,密密麻麻分布如同一張陳舊的蜘蛛網。


    這張蛛網就這麽直接朝著連烈錦過來,上麵似乎還沾著些許閃閃發亮的綠色毒液。令人驚訝的是,蘊含著強大星力的水屏障,竟然在遇到那看似普通的藥粉後,四分五裂了。


    “你怎麽能粉碎星力?”


    連烈錦沒有答話,臉色冷似碎玉河上的浮冰,被粉碎的星力漂浮在空氣中。星星點點地照亮了她滿是戾氣的瞳孔。


    正在這時,房門再次被人敲響,見門未關嚴,那人有些疑惑地走了進來。


    “觀邪大夫,你怎麽又來這了?”


    聽見身後熟悉的聲音,連烈錦回頭看去,正是她前兩天才見過的小扇姑娘。


    趁著連烈錦晃神的空檔,假高璟奚反手一推,竟然掙脫開來,往門口跑去。


    三樓往四樓的樓梯處,依稀可見藍色襦裙的下擺,連烈錦顧不得回答小扇姑娘的疑惑,徑直追了過去。


    輕蘿樓四樓的走廊呈現回字型,連烈錦已然將速度提升,穿梭在人來人往之間。循著自己藥粉留下的隱秘痕跡,她很快再次找到了一間雅室,破門而入。


    藍色衣服的女人正背對著房門,半撐著身子,憑欄遠眺。她在聽到門口的響動時,緩緩回頭,露出了驚訝和疑惑的表情。


    這一瞬間,連烈錦的身法猶如鬼魅,衝過去一把拽住女人的手腕,將女人壓在了欄杆上,下麵便是長雍最繁華的街道。


    “你真是很機靈啊,中了我的藥粉,還能跑出這麽遠。”連烈錦一身黑衣,彷佛玉麵修羅,就這麽把藍衣女子的手腕捏得通紅。“不知道,你現在願不願意回答我剛才的問題了?”


    連烈錦手上的力氣極大,藍衣女子隻覺得手腕骨頭劇痛,一時之間竟是疼得說不出話來,冷汗直冒間,臉色蒼白,“連烈錦,你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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