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帶,係的好緊。


    喬遇不自然地試圖鬆鬆勒在脖子上的帶子,卻實在找不到要領反而讓自己喘不上氣,隻得作罷。


    現在距宴會開始還有不到一個小時,不知道為什麽,她感覺非常緊張。


    這其中可能也有這身衣服的問題——由於父母都覺得穿裙子會讓孩子冷到,於是二人一致決定這次要選麵料多的禮服,喬遇沒有拒絕權,被塞進了一身嚴嚴實實的白色西裝裏,該有的配飾一個都沒落下,化妝師姐姐還試圖給她戴上金絲眼鏡,被完全不明白她用意的喬遇婉拒了。


    穿著不太熟悉的衣服總讓人覺得無所適從,尤其還處在這個熟悉的地方,難免讓喬遇感到心悸。


    這裏就是她之前過生日時的那個酒店,她現在就坐在門邊同樣的位置上,老實地等待著來賓。


    距離那天已經過去了快三年,回想起來大部分記憶都有些模糊了,但隻有一個人的身影在記憶裏熠熠生輝。


    喬遇將目光投向門口,眼中溫和又懷念。


    她記得那一天,從這裏走進來了她的月亮。


    但今天月亮不會降臨這裏,她要等的是能幫助她摘到月亮的人。


    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有客人到來,喬遇禮貌地笑著一一打招呼,悄悄伸長了脖子往後看著,不多時就聽到門外有一陣喧鬧聲傳來,喬遇心中一跳,了然地看向門外,那個身影緩緩走近。


    好家夥,從燁戴著金絲眼鏡來了。


    兩年不見,他的外形更加俊朗了,褪去了些高中時期的稚氣,渾身都散發著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氣場——怎麽說呢,看起來很像是喬遇和他第一次見麵時候的感覺,在這方麵這人真是毫無進步。


    也不知道他打扮的這麽精致幹嘛,有種是鉚足了勁兒來砸場子的感覺……現在可不是埋汰他的時候,終於見到了熟悉的友人,喬遇心中感慨萬千,蠢蠢欲動地打算上前搭話。


    但回想了一下和從燁在手機上的聊天記錄,喬遇覺得他好像是不太想搭理她的樣子,看來去搭話的時候還得謹慎一點才行。


    但之前聽係統說沒準當麵聊聊就能恢複記憶了,畢竟這流放又回來的記憶操作方法誰也不知道,還是有一試的價值。盡管有些無奈,喬遇還是擺正了心態,沒等多久就端著兩杯無酒精飲料狀似無意地走到靠在牆邊麵色冷淡的從燁身邊。


    “……喝嗎?”


    真是從沒幹過這種事,喬遇幹巴巴地把酒杯遞過去,隻是最普通不過的示好行為,喬遇卻感到對方明顯身軀一震,目光炯炯地向她看來。


    “哼!”


    然後氣勢洶洶地揮袖而去,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離開了。


    “……”


    喬遇的手停在半空,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總覺得從燁和她想象中會有的反應不太一樣。


    “這看起來不太像是不認識我啊……?”


    還是說難道這人對陌生人就是這樣狂拽酷炫的嗎?她正犯著嘀咕,就聽左近傳來一聲清脆的驚呼,頗有幾分耳熟:“喬遇!”


    喬遇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個矮個子女生撲到身前,揪住她的西服就嗚嗚地哭了起來,她隻能無助地抬高兩隻舉著酒杯的手,和周邊被這動靜吸引的人們麵麵相覷,露出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等等、等等再哭,你是……?”


    這話一出,女生哭聲頓止,氣衝衝地抬起頭來。


    “你這個人怎麽這樣啊!兩年不見就不記得我了嗎!虧我還老惦記著你!”


    “誒、誒?惦記我?”


    喬遇無措地眨巴了幾下眼睛,才遲遲地從對方發火的樣子裏認出來這位也是個老熟人。


    “宋晚晚你……記得我?”


    “……?當然記得了!是不是你已經把我忘了,就以為我也和你一樣!”


    大小姐怒發衝冠,叉著腰就開始數落喬遇。


    “你那時候突然就不來上學了,聯係也聯係不上,我還是接到宴會邀請的時候才知道你原來是生病了……你怎麽也不早告訴我一聲!我都沒能去看看你!你這個人真是的!”


    “這、這樣嗎……?”


    就算她說的這麽義憤填膺,但喬遇本人對她所說的這些事真的毫不知情。


    喬遇聽得雲裏霧裏,趁著大小姐喋喋不休發火的時候急忙和係統召開了腦內會議:“怎麽回事?宋晚晚這不是記得我嗎!”


    “看起來是這樣沒錯……似乎世界還是把宿主流放的事兒勉勉強強圓了一下的樣子。”


    係統也挺迷茫,聲音滿是困惑。


    “……聽她的意思,我猜是在宿主流放回來的時候她對宿主的記憶應該就恢複了大半……”


    “這個世界對我的處理方法是不是太粗糙了啊……”


    雖然不知道這是不是有“神”在背後操控的結果,但喬遇總覺得像是個手忙腳亂的新人員工被搞得焦頭爛額,可能還在哀嚎著沒聽說流放了還能回來啊。


    不,能想起來她是好事,但從燁那家夥又是怎麽回事啊?


    喬遇從腦內會議中回過神來,看看大小姐還在激情斥責自己這麽久都不聯係她,似乎一時半會兒沒有要停下的意思,她正想著得先把宋晚晚安撫住才行,忽然被斜對麵一道如有實質的目光刺的一激靈。


    得嘞,合著從燁也沒走遠,就是換了堵牆靠著,正惡狠狠地瞪著她,看起來十分凶神惡煞。


    喬遇莫名其妙,試圖和他進行眼神交流,對方卻十分明顯的嘖了一聲,大步流星地走過來,橫插進她們二人之間。


    “打擾一下啊宋晚晚,喬遇找我有點事兒啊,我先陪她去那邊——”


    他抬起的手在空中胡亂指了一圈,最終確定地指向窗外:“——去那邊聊聊。”


    沒有給喬遇拒絕的機會,從燁不由分說地截走了喬遇,二人一前一後出了門,在中庭站定。


    從燁深沉地環起雙臂,緩緩吸了口氣剛要開口,視線就被吸引了,麵色古怪地指著喬遇的手問道:“……你還端著這兩杯幹什麽?”


    “不,你剛才也沒給我機會讓我放下啊。”


    一直被對方的目光狠狠剜著脊梁骨的喬遇為自己叫起屈來,從燁臉上抽了抽,氣呼呼地奪過一杯一飲而盡。


    “喬遇你別以為給我拿杯飲料就能把這事兒翻篇!”


    喝完就開始嚷嚷,喬遇看著他生著氣的臉,突然覺得親切起來,忍不住露出笑容。


    “你還好意思笑!!”


    “幹嘛啊……”


    被他突然增大的音量嚇了一跳,喬遇忙把手上另一個杯子放到旁邊的石桌上,騰出手來直麵恢複原狀的從燁。


    “你都多長時間沒聯係我們了,你自己心裏應該有點兒數吧!”


    “……”


    ……發生這種事她也不想的,但現在喬遇好像有點明白了,這人好像是來興師問罪的。


    “不、我之前不是還加了你的微信想聯係你來著——”


    “那我還沒說你呢!你把我們的聯係方式都弄丟了就算了,你自己看看你這次找我都說的什麽!”


    從燁激動地掏出手機,眼鏡上垂下的細細鏈子都憤怒地抖動著,抬手將他倆的聊天界麵懟到喬遇麵前。


    喬遇默默接過手機,低頭看去。


    喬遇:hi


    從燁:???


    喬遇:最近過得怎麽樣?


    然後就再沒有下文了,喬遇覺得這三行字怎麽看都沒什麽問題,茫然地抬起頭,對氣憤的從燁問道:“……這說的怎麽了?不是你先不回我的嗎?”


    “兩年不聯係你一開頭hi什麽hi啊!”從燁覺得這人簡直不可理喻,一把奪回手機,咄咄逼人地指著第三條消息,“而且你這看起來根本就是多年不見打算回來借錢的那種老同學!”


    “……”


    不,我那時候不是怕你不記得我太套近乎會被討厭嗎——這話喬遇又不能說,隻能自認理虧地閉上嘴,真誠地看著從燁,對方卻根本不吃這一套,又翻起另一本舊賬來。


    “還有啊,你這個人——”


    他說著下意識壓低了聲音,咬牙切齒中混著恨鐵不成鋼的情緒:“——你怎麽連林傾都不聯係啊……!”


    喬遇心中猛地一跳,有種潮水湧上來的暈眩感。


    這還是她回來之後第一次聽到林傾的名字,沉寂了那麽久的心近似瘋狂地跳動起來。


    她們正存在於同一個世界上的認識前所未有的清晰起來,喬遇不得不深呼吸來平穩忽然動蕩起來的心緒。


    “……抱歉,我不想多做什麽辯解……但我的確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喬遇認真地低下頭,片刻後才抬起。


    “這兩年裏發生了什麽,可以和我說說嗎?”


    *


    於是在後續的十幾分鍾裏,喬遇都在虛心地聽著怒氣衝衝的從燁控訴她兩年之間杳無音信突然出現又像個陌生人惹人心煩,其中都在誠懇地頻頻點頭,以示她已經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這才讓之前感覺被冒犯而故意裝不熟的從大少爺稍稍消氣。


    聽起來在從燁的記憶裏,喬遇是消失和出現都很自我的負心漢——差不多是這個意思。因此才對她頗有微詞,好在喬遇現在還有個生病了的借口,能當做正當理由糊弄過去。


    “我話先說在前麵。”


    雖然臉上看著還餘怒未消,但語氣已經差不多恢複了以前二人相處時的狀態,從燁皺著眉說道。


    “你這次沒邀請林傾來,我覺得你可能要倒黴。”


    “……等等等等。”


    喬遇一下子汗都下來了。


    “我不是故意、我是不知道、怎麽個倒黴法啊?”


    ……事到如今再去糾結“要不是以為他們都失憶了她怎麽會不叫林傾”這件事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目前的狀況就是她辦宴會沒有邀請林傾,並且聽從燁的意思,林傾是已經知道了。


    “這事兒暴露了可不能怪我!是我媽在收到邀請之後在飯桌上說的!結果大夥兒就都聽見了!”


    “……誒?你們兩家那時候在一起吃飯嗎?”


    “是啊,因為我媽和林阿姨已經——啊。”


    從燁一下子露出糟糕了的表情捂住嘴,緊張地胡言亂語了一番想把事情帶過去,但眼前的人其實是小輩裏對這件事知道的最早的,喬遇在心中暗歎自己真是腦子不靈光怎麽沒算到這點,懊惱地點了點頭。


    以為自己成功把事情糊弄過去了,從燁鬆了口氣,又擔憂地皺起眉,對喬遇委婉地說道。


    “……怎麽說呢,林傾她當時是反應不大啦。”


    “但我覺得吧,那個氛圍比她當場大吵大鬧還要可怕得多。”


    回想起那天的事,從燁就感到後背發涼。


    那時從總這個不會看氣氛的人大喇喇在飯桌上說了喬遇邀請他去宴會的事兒,然後還長籲短歎了半天老喬家這個孩子終於病好了多麽多麽不容易,從燁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她說林傾也一起去,忍不住開口問道:‘就喊了我一個?’


    ‘是啊。’


    女人滿臉理所當然地點點頭,從燁手上一抖,啪嗒一聲把筷子弄掉了。


    他已經聽不進去他媽媽對他‘這麽大人了還拿不穩筷子’的斥責聲了,滿心都在咆哮著喬遇你在搞什麽啊,硬著頭皮往旁邊打從總開始說這個話題就再也沒動過筷子的林傾那看去。


    ‘……喬遇?’


    從燁從未見過林傾這樣的表情。


    她墨色的眼眸裏交織著複雜又豐沛的感情,麵色怔怔,聲音輕的像是在自言自語。


    ‘你們是在說……喬遇?’


    名字的那兩個字被她低低地念著,像是在做一場虔誠的聖誦。


    從燁突然不忍去看她,他心知這樣的林傾是屬於某個人的——屬於那個讓她露出這種表情的家夥。


    真是的!這兩個人也太讓人操心了吧!這次可都是喬遇的錯!


    ‘是、是啊,那家夥可能是剛睡醒腦子不清楚……我們一起去她的宴會吧?我現在就去問問喬遇——’


    ‘你和她有聯係?’


    話沒說完就被林傾打斷了,從燁一下子就知道他說錯了話,幾乎能聽到自己腦中飛速運轉的馬達聲,移開視線幹巴巴地替喬遇打圓場:‘……也沒有。’


    但這話顯然沒被相信,林傾清秀的臉上有一瞬間表情是空白的,很快被收拾幹淨,麵色淡淡地站起身,口中吐出的話語沒有溫度。


    ‘既然沒有叫我,那我去做什麽?’


    說完她便離開了飯桌,直到來這場宴會之前從燁都沒能和她達成有效的交流。


    他想著歎了口氣,恨恨地拍了下喬遇的肩膀,被對方瘦削的肩膀硌痛了手。


    從燁這才有心思去細細打量許久不見的友人。有些地方和記憶裏的不一樣了,但更多的是從心底漸漸升起的熟悉感,從燁莫名鼻子一酸,遮掩般地大聲說道。


    “喬遇你怎麽瘦成這樣啊!”


    “嗯……大概是因為生病的事吧。”


    “你到底是生了什麽病?又為什麽不和我們說?”他說著突然卡了殼,懊惱地摸了摸後腦,“……不知道為什麽,我之前好像都沒想起你的事來……你這個病現在怎麽樣了?真的沒事了嗎?”


    “沒事了的。”喬遇苦笑著擺擺手,“沒來探望我什麽的……沒關係的,那都是我的問題。”


    “比起這個……”


    她說著從口袋裏掏出手機,逼近從燁。


    “……先把林傾推給我加個好友,我急著去負荊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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