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歲的周周有個哥哥叫周曉祥,死在周周十歲那年。她有輕度嗜睡症,日常都是由爺爺奶奶看管和照顧,賀辭東負責了她所有的治療費和生活費用。


    岑景得知這個周周哥哥的死跟馬林滔有關的時候,問賀辭東:“你認識周曉祥?”


    賀辭東:“是個計算機天才,大學畢業那年我找人挖來的,離出事不到半個月。”


    賀辭東說這話的時候,往車後看了看。


    小姑娘已經睡著了。


    “所以,你覺得完全是因為自己?”岑景問。


    這和他從薑川那裏得知賀辭東跟馬林滔的恩怨是由姚聞予引起的事實倒是有些偏差。


    賀辭東:“我沒那麽聖人,但不排除他沒接受這份工作或許人生會有不同,這樣一個結果。”


    岑景輕笑了下,意外。


    “賀總竟比我想象得……”


    賀辭東:“什麽?”


    岑景:“有人性。”


    賀辭東輕嗤了聲,不搭理他話裏反襯他沒人性的意思。


    周周每年假期都會到墨林苑住一段時間,由陳嫂她們照顧。因為她跟於茜意外相處得好,這次也是乘著周末特地過來的。


    於茜這人是隻活躍的花蝴蝶,性格又奔放開朗。


    過個生日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包了個咖啡廳鬧得像是在迪廳。


    除了在感情上,很難說她跟薑川不是一路人。


    岑景給了她自己在路上買的禮物,就準備挑了個角落坐下來。


    他在這裏沒什麽熟人,又不喝酒。


    不過他隔了幾米遠,就看見了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的周周。


    之前在車上沒注意,這會兒看還真是個小姑娘。


    有點瘦,長發,齊劉海,大眼睛。


    一個人安安靜靜坐著。


    岑景找服務生榨了杯果汁,端著走過去放在她麵前的玻璃茶幾上,問她:“怎麽一個人坐著?”


    他之前聽見她喊賀辭東哥了,雖然相差歲數不小。


    周周看見是他,突然給了他一個白眼,轉了身子背對他。


    岑景先是一愣,然後失笑。


    感情這丫頭片子之前跟他演戲呢。


    岑景喝了一口自己手裏的水,垂眸問她:“我惹你了?”


    “沒有。”畢竟還是小女生,當場就轉回來瞪他:“但我一點都不喜歡你。”


    “為什麽?”岑景也是無聊,還真在左邊的沙發上坐下,饒有興致地問她。


    “當然是因為你討厭!”女生說完還衝他做了個鬼臉。


    岑景沉吟兩秒,接著道:“我猜你在你們班上應該沒什麽朋友,你看你長得這麽好看,女生肯定都嫉妒你。但你脾氣太差,估計也不會有男生跟你一起玩兒。”


    女生惱羞成怒,臉色發紅。


    瞪著他:“你別以為跟我哥結了婚就能怎麽樣,我才不怕你!”


    “哦。”岑景點點頭:“原來你怕我,你見過我?”


    “我沒見過你又怎麽樣?反正你不是什麽好人。我哥跟你結婚又不是自願的!你住我哥的房子,給他找麻煩,你還讓我哥跟聞予哥吵架!”女生說話跟車軲轆似的,一點沒看出來有嗜睡症的樣子,鮮活得不行。


    看岑景沒說話以為自己勝利了,得意道:“今年寒假我就要去墨林苑住,天天在你跟前晃,氣死你!”


    岑景聽得好笑,這小孩兒也不知道從哪兒聽到的這些消息。


    估計賀辭東這幾年跟她接觸還不算少,真拿她當自己妹妹,這姑娘維護他還挺真情實感。


    乍然發現哥哥結了婚。


    她看起來就像是想用凶悍外表維護自己的無所適從。


    岑景:“你當然可以去住,我沒跟你哥住一起。”


    “騙誰呢?”女生一臉不信:“別以為我不知道結了婚的人就是要住在一起的,我奶奶說我哥結了婚我再去他那兒會打擾你們,你們還會住一個房間,一起睡……”


    “噓。”岑景食指在唇邊虛晃。


    “女孩子不要隨便討論男人的私生活,小心長大了嫁不出去。”


    賀辭東隔了半個廳的人往這邊掃了一眼,看到的就是這幅畫麵。


    女孩旁邊沙發上的人正噙著笑意和麵前的人說著什麽,很有耐心的樣子。頭頂水藍色的光影印在他的眼中,看起來有那麽幾分不經意的溫柔。


    “老賀。”衛臨舟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的,拍上他的肩膀。


    問:“看什麽呢?”


    “沒什麽。”賀辭東回頭和他碰了杯。


    衛臨舟自然是不信,跟著往那邊看過去。


    “喲,難得啊。”衛臨舟說:“那丫頭可是個小戲精,一般人還真招架不住,平常也就在你麵前跟個乖乖女似的。不過,倒是沒看出來岑景竟然是個能和小孩子相處的人。”


    賀辭東:“不小了,今年都要十五了。”


    “也對。”衛臨舟點頭,“我現在都還記得他哥在我們那醫院走的那會兒,她就一個人坐在外麵的走廊上,看起來丁點大,哭得都快上不來氣了,當時還多虧了你。”


    說到這裏,衛臨舟話一轉:“哎,說起來你哄孩子也有一套啊,一個個的,人不可貌相。”


    賀辭東瞥他一眼,沒理他的調侃。


    衛臨舟勾勾手示意服務生給他換杯酒,拿在手裏了,才轉回來。


    兩人並排靠在吧台前。


    衛臨舟:“我聽說聞予又搬出去了,你倆鬧了?”


    “沒有。”賀辭東示意服務生加冰。


    “騙鬼呢?”衛臨舟:“你到底怎麽想的?按理說你這些年活得不挺正常的,不缺錢不缺愛的,為什麽始終被小時候的那點事捆綁脫不了身,完全不像你啊?”


    賀辭東喝了一口酒,看向他,“並不是因為以前的事兒,他這幾年看似活得很好了,但你應該記得我們剛和他見麵時候他的心理狀態是什麽樣。”


    “啊……記得。”衛臨舟不自覺聲音壓低:“可他不是好了嗎?複發了?”


    賀辭東點頭,“中度。”


    一塊浮木而已,賀辭東可以在這個角色中做到極致。


    將一個溺水的人托出水麵,就如同小時候,有人將他從泥沼中拉出。


    衛臨舟:“我就知道肯定要糟。你說他喜歡你這麽多年本來也挺相安無事,可你現在偏偏有了一段婚姻,他肯定接受不了。”


    衛臨舟接著問他:“那你打算怎麽辦?給他承諾。”


    “說話過點腦子。”賀辭東將杯子放到吧台上,往岑景那邊看了一眼,淡淡:“沒有感情基礎的結合,才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衛臨舟艸了聲,隨著賀辭東的視線,說:“那你跟那位,誰壓死誰了?”


    賀辭東:“你這問話缺少一個前提條件,所以不成立。”


    缺少了感情。


    一份還剩不到一年時間生效的離婚協議,隻有利益勉強維係的婚姻關係,不存在誰輸誰贏的問題。


    他們沒有成為仇敵,但也沒有成為愛人的條件。


    眼前那個熠熠閃光的人不是和他結婚那一個,婚姻最初成立的緣由,過去,所有試探和得失計較都是天塹和鴻溝。


    賀辭東不會否定眼前這人的吸引力。


    他甚至在最初察覺到可能受影響後,果斷決定終止關係。


    賀辭東的人生甚少因為情感被左右,一個在黑暗中前行太久的人,隱忍和權衡利弊幾乎成為本能。


    姚聞予的存在已經是意外。


    那是他自己都還在幼年時,在漫長幾乎看不到盡頭的人生中,第一次體會到苦澀之外的情感。給予和維護出自這個前提。


    岑景問他是不是男女都行,但賀辭東是天生的同性戀。


    他知道自己的性取向,卻從沒有愛過人。


    生活如走馬觀花,他見過太多,卻沒有為誰停下來過。


    不是薑川那樣的浪子,也不是衛臨舟這樣共情能力強到和人相處中能做到千人千麵。


    情感淡漠到鍾叔和陳嫂他們一度為他擔心。


    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覺得自己似乎也能找到那麽點感覺。


    就從現在正在沙發上悠哉逗小姑娘那個人身上。


    也就是一點而已。


    他並不確定,情緒會因為聽聞一個人陷入危機感覺到波動,會為一個人躺在病床上的畫麵感到不愉,會因為一個人做了他不想做的事,想過代勞。


    這樣的感覺,算不算他在他心裏已經處在了一個特殊位置。


    如果旁邊的衛臨舟知道他在想什麽,估計要把自己給嚇死。


    畢竟老賀對這種問題產生質疑,無異於薑川從良做起了家庭煮夫。


    顯然,冷鐵不易融化。


    薑川也從不了良。


    一聲獅吼響徹整個大廳,“薑川!!!”


    這聲音大得坐在沙發上的岑景都忍不住站起來。


    然後就看見於茜提著裙子上了桌,接連跨過好幾張,撲向了大廳另一邊的沙發。


    那邊人還不少,於茜上去提起包就砸。


    薑川一邊躲一邊喊:“你特麽發什麽瘋呢?”


    “你是人?!”於茜動作不停,長發披散著一下比一下狠:“你居然連我閨蜜都不放過!你在廁所撩騷人家的照片都有人拍下來了!我生日!你就是這麽!祝我!生日快樂的?!”


    薑川嘴上罵得凶,人也隻有躲的份。


    最後受不了了大聲嚷:“於茜你瘋夠了吧?我跟你什麽關係啊,我又不是你男朋友又不是你老公,你管那麽寬!”


    於茜突然停下動作,看著薑川。


    “你什麽意思?”她問。


    薑川並沒有注意到她情緒不對,繼續大聲道:“意思就是,不論是過去,現在,將來,我都不會喜歡你,更不會跟你結婚!”


    “好,很好。”


    於茜五指插進頭發往後撩了一把,她聲音突然低下來,說:“記住你自己今天的話。”


    然後提上包頭也不回地走了。


    岑景剛走過去,和於茜擦肩而過。


    他原本想拉住她,想了想,還是算了。


    旁邊的周周眼看要追,岑景倒是拉了一把。


    周周想甩開,“你放手。”


    岑景:“讓她自己待著吧。”


    “可我看見她哭了。”周周說。


    岑景沒忍住摸了摸她的頭發,認真:“大人很多時候是並不想讓人看見自己哭的,因為要麵子,會覺得丟臉。”


    尤其是於茜那樣的個性。


    周周突然朝著岑景的身後喊了聲:“哥。”


    然後問:“是這樣嗎?”


    賀辭東走過來,看了一眼岑景,轉向周周,很輕地笑了下。


    “是。”他說。


    周周:“為什麽?”


    賀辭東:“等你更大一些就懂了。”


    “我才不會哭,長大也不要哭。”十幾歲的姑娘倔強道。


    “對。”岑景說:“剛剛那種情況,你就應該讓沙發上那個男人哭,而不是像你於茜姐姐一樣跑出去自己傷心。”


    周周往薑川那邊看了一眼,認真:“可是他隻是看起來很生氣,沒有要哭的樣子。”


    岑景鼓勵地看她一眼。


    女生就捏著拳頭,豪氣:“懂了,那就打到讓他哭為止!”


    岑景想說暴力也不是唯一辦法,在體力上,女孩子天生就屬於弱勢一方。


    賀辭東就看向他:“你這屬於失敗教育。”


    岑景翻了個白眼,“那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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