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洶湧的愛情,


    從來不見天日


    1


    如果那天病了,約會換了,我們就遇不上了


    微博盛行以前,有段時間很流行博客。顧潮生自從聽說,就非要讓我幫他也建個。他轉著筆,想了個id和密碼,然後把裝飾模板和填寫資料注冊的過程全丟給了我。


    後來在這個博客上,我看到很多他寫給喜歡的她的話。


    從沒親眼見過他心情獨白的我,那時才發現他的心裏,是真的細膩溫熱。


    我羨慕他所牽過手的每個女生,嫉妒走進他心裏的每一個人。


    獨自去學校的那個早上,仍然是人滿為患的公交車,我被司機勒令投幣後從後門上車。被推搡幾下的我,還沒到站,已經發現錢包丟了。


    包裏沒多少錢,但有一張編號剛好是顧潮生生日數字的紙幣。我夾在裏層很久,從來舍不得用,現在竟然不見了。


    情急之下,我跟司機大喊說要下車。


    下車後我才發現自己身無分文,竟然還舉步維艱地被迫停步在學校和家之間的陌生路段。我窘迫地左右為難,剛好是上學時間,我也不知道要打電話給誰。那一瞬間,掏出手機,翻了一遍似乎也隻有徐南的號碼可以撥過去。


    之後沒多久,他便風塵仆仆趕來,帶著一張五十塊的紙幣,塞到我手裏。我擺擺手說,我沒丟這麽多。


    他說,沒關係,算我的。


    在徐南之前或之後,我也遇上過其他的男孩,顧潮生不在身邊的五年時光之中,我也曾丟過一次隨身的背包,但再也沒有人會笑得一臉陽光地對我說,沒關係,算我的。


    我還想擺擺手拒絕,但他做了個生氣的表情,說,我又不是花五十塊把你買了,你這麽慌幹什麽?放心吧,你快打個車去學校,錢包別找了,再說也找不到。


    說完他忽然又走近一點,試探性地問我,還是你想讓我送你?


    我推他一下,氣氛被他的玩笑緩解得不再那麽僵,當然不用!你又翻牆出來的吧?快點回去免得被發現啦!


    他笑著點點頭,轉身上了公交車。


    我檢查下背包,好在裏麵裝的要送給顧潮生的禮物還在。


    晚上聚餐,果然人很多。顧潮生作為主角,和周薔坐在距離我好幾個人頭之外的地方,我一個人百無聊賴地扒拉碗裏的菜,聽大家給他唱生日歌。然後周薔第一個遞過去一個漂亮的包裝盒,大家起哄讓他當場拆開。


    我也探著腦袋去看,是一對淡粉色的水晶杯。


    顧潮生表情甜蜜地重新把它們包起來,然後難得地看了一眼獨自坐在一角的我,問,快點,送我什麽?


    所有人的眼光都瞄向了我。


    我早上包被偷了,沒有買成,下次補給你吧。說著,我下意識把盒子藏在剛好被桌布遮住的地方,你喜歡什麽就選什麽。


    這麽沒誠意……顧潮生咂舌,很快又陷入新一輪的逼問中去。


    我聽他們聊了會兒天,整個過程周薔一直安靜地坐在他身邊,話不多,隻有在被問到時才簡單頷首。


    時針走向八點多,我終於起身走到顧潮生身邊,拍了他一下,說,生日快樂。


    謝謝!顧潮生露出一個特別傳神又到位的笑容。


    我吃飽了,想回去了哦。我說著對周薔也禮貌地點點頭,你們玩得開心點。


    顧潮生爽快地點頭說,好,那你一個人回去路上小心。


    嗯。我答應完,不得不又小心地從桌子底下掏出那個本來要送給他的禮物,迅速塞回我大大的書包,那是一個上麵印著蘇有朋照片的馬克杯。


    杯子代表一輩子,我不可能像周薔那樣浪漫地送他一對。原本隻是想選個他喜歡的圖案,再假裝湊巧地對他說,我剛好看到啊,順手就買給你了。


    但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我還是沒有膽量把它送出去。或許換個說法,是我做賊心虛。


    我就是因為杯子的諧音而想送他這個。


    顧潮生跟我一樣,不管電視台暑假放多少次《還珠格格》,都會照看不誤,最開始他很喜歡蘇有朋,我還為此去買了那張《背包》的卡帶。不過因為實在過去太久了,卡帶早已經不能放來聽。


    隻是記憶還停留在那裏。


    想到這裏,我忽然有了一絲不確定。


    他現在還喜歡聽《背包》嗎?


    他還記不記得,當初那個喜歡哼著《背包》去學校的自己?


    我怕我記憶中的畫麵太深刻,在他身上所貼的標簽又太牢不可破,以至於後來他變得愛聽誰的歌,我們都沒有再說到過。


    有人說,人與人之間的相識,從哪個時候介入,就永遠地停在了那一刻。


    若要改變,唯有分開。


    那麽我和顧潮生呢,我們還有沒有可能分開重新再來?


    2


    總要為想愛的人不想活,才跟該愛的人生活


    隔天下午,學校發生了一件大事。


    高一年級九班顧潮生同學,因為辦生日會,帶領大批住校生在校外逗留整夜。男男女女近二十人夜不歸宿,影響極差,特通告批評,給予全部參與者警告處分。


    消息迅速傳遍整個年級,一夜之間所有人都知道了顧潮生和周薔在外留宿,鑒於這是一場男神和女神戀情曝光的重大事件,一時間唏噓聲、討論聲四起,各種八卦不絕於耳。我走到哪裏都會被人莫名其妙拉過去問,你不是跟顧潮生很熟嗎?你知不知道具體怎麽回事啊?


    我還必須裝作鎮定地搖頭說,我不太清楚呢。


    顧潮生這場生日會辦得隆重,原本是周薔聯合他幾個哥們兒籌錢,一塊給他的驚喜。


    誰都沒想到,最後竟成為一場轟動全校的鬧劇,並且愈演愈烈。


    放學時天下著雨,我去他們班教室門口想要等他一起回家,他看起來精神還不錯,而我卻分辨不出這樣的神色是在逞強,還是真的沒事。


    我不敢多問,隻過去招呼他快收拾好東西就走吧。


    出了學校,那天我們難得沒有乘車。我說,你陪我去重新買個錢包可以嗎?他點點頭。然後我們沿著空曠的公路一直走,再穿過鬧市區,在一家精品店裏,我選了一個淺金色的零錢包。


    當時隻因為顧潮生指著它說了句,這個好看。


    我很少和他逛街買這些飾品類,所以聽他說好看,我就毫不猶豫地去埋了單。


    那個零錢包我後來用了很長時間,但畢竟質量普通,最後還是陳舊到沒法再用。


    或許這也是在暗示,所有的關係,都可能在不可預知的某天分崩離析;所有相愛的人,都有可能忽然散去。


    雨勢更大,我沒話找話問他餓了嗎。可能因為走了很遠一段路,所以肚子有點空。我們找了個餛飩鋪坐下,老板邊下餛飩邊問,要花生碎嗎,要胡椒粉嗎,要香菜嗎?


    我趕緊接話說,有一碗裏香菜不要!


    顧潮生看著我,表情當中寫滿驚訝,問,你怎麽知道我不要香菜?


    我撇撇嘴,在心裏吐槽他,這麽明顯的習慣還需要刻意記著嗎?然而我嘴上隻是說,一直都有點印象啦。


    當時的我是那麽口是心非,那麽害怕被看破。


    卻沒想過在別人眼裏,這樣掙紮又放下,隻不過如蜻蜓點水,說過的話沒有誰還印象深刻。


    吃完餛飩,顧潮生還是不太說話,眼神有點兒捉摸不透的冰涼,像這場來勢洶洶的雨一樣。


    我們再往前走,穿過他從前和林西遙常去的公園小徑,再走一段,就快要到我家了。


    顧潮生忽然說,溫瀾,能不能借我一下你的手機,我打個電話?


    我似乎預感到什麽,順從地遞給他。


    我認識顧潮生十九年,十九年中這是我唯一一次,見到他這麽難過。


    雨還在下,我和他之間短短不足兩米的距離,我耳畔卻隻有水聲嘈雜,聽不清他小聲耳語的話。


    我隻看到他眼眶漸漸通紅,最後眼淚洶湧,混合著雨勢滂沱。


    他和電話那邊的人說了很久,有半小時還多,我就那麽一直麵對他站著,看他在迷霧般的雨簾之下,滿臉是淚,眉宇間是天塌下來般濃烈的無助。


    麵對顧潮生,我從沒有一次勇敢過。


    即使是這樣的時刻,我仍然隻是不發一言,幹澀地站在他的旁邊,充其量讓他以為我在等他用完我的手機。


    我心中洶湧的愛情,從來不見天日。


    那是因為我清楚地知道,讓顧潮生哭的那個女孩,才能讓他笑,而那個人從不是我。


    後來因為手機沒電所以被迫自動掛斷。


    我忘不了顧潮生紅著眼睛看我,良久才說,她要去濟南了。


    今天下午老師喊我們去談話,就已經告訴我,如果她不走,隻能一起受處分。或者直接在我們兩個之中選一個勸退。顧潮生說這些時,始終低頭看著腳尖,神色落寞,我剛才給她打電話,她說她爸媽已經決定,帶她去濟南,不然半路被勸退的學生根本沒學校肯收。


    他懊惱地用力捏緊傘柄,說,她是為了我……


    我記起曾聽他提過,周薔成績平平,可想而知在老師眼中,她漂亮卻是個麻煩的花瓶。這種時候,學校也會理智選擇,要保的必然是有可能提高升學率的顧潮生。


    我好奇到底是誰把他們之間的戀愛關係捅了出去。顧潮生卻隻是淡漠回應,知道是誰也沒用,什麽都改變不了。


    就是朋友順口說的吧,大家也沒想到後果這麽嚴重。他想了下又說,連我自己都沒想到,學校竟然最主要是因為我害好多寢室集體空床,所以想找個理由嚴懲,以儆效尤。


    他說完把手機交還到我手中,用手背輕輕抹掉眼淚,故作灑脫,說,我先回去了哦。


    我望著他眼神失焦地走出視線,第一次體會到,如果你喜歡的人在你麵前哭,你真的會拚命想要弄清他心中所求,恨不能賠上所有,隻為成全他一個笑容。


    我多想擁有一根仙女的魔法棒,用它換區區一個願望。


    讓神替我擦亮他悲痛的眼,粉碎他心中的彷徨。


    如果這場意外,注定有人要悲傷離場,我寧可被處分的是我,被勸退的是我,被三振出局的也是我。讓我和她對調吧,即使我從此見不到他。


    我怕見不到他,但我更怕他淚眼蒙矓,更怕他直難過到天亮。


    那天深夜,我忽然被手機鈴聲驚醒。翻身去看,果然是顧潮生的來電。我鎮靜三秒,按下接聽鍵,問,出什麽事了嗎?


    顧潮生沒有說話。


    世界安靜得隻聽得到我自己的呼吸,以及……顧潮生壓抑的哭泣。


    我不敢掛斷,亦不敢追問。那個夜晚的時光格外漫長,我甚至不敢大口呼吸,呆呆地看著天花板,腦補顧潮生此時的神情。


    時光滴答滴答,他卻始終沒有說話。


    隻是每隔一會兒,我都會輕聲告訴他,放心,我在聽。


    他的氣息斷斷續續,我在這段秒針走得異常溫吞的時光裏,愈來愈感到窒息,卻隻能狠狠抓緊棉被的一角,把它像棉花一樣塞在鼻孔的位置。我不能在這個時候讓他發現我難過。


    一定不能被他發現,我比他還要難過,為他心疼的情緒。


    這樣的雪上加霜,我一萬個不敢下注。


    意識漸微弱時,我忽然聽到顧潮生鼻息很重地問我,溫瀾,你知道嗎?


    嗯?我立刻又整個清醒,等他往下說。


    何畢和她,都去了濟南。


    這句話似乎耗盡了顧潮生畢生的氣力。


    如果不是這天,我想我從沒發覺,顧潮生居然那麽喜歡周薔。


    我後來想,或許是因為林西遙的背叛,而相較之下,周薔為他付出的,卻是天差地別。


    正因為她選擇放棄自己,成全他,他才那麽傷心吧。


    為什麽我最好的朋友,和最愛的人,都要離開我,去同一個地方?並且是我短時間內去不了的,那麽遠的地方。他說著深呼吸,這個問題好讓人絕望,濟南,真的那麽好嗎?


    3


    城市裏華燈初上,敵不過夜色濃濃,喝盡杯中酒,他淚眼蒙矓


    與顧潮生失去聯係的第二年,隆冬的深夜,我在電腦前趕一個策劃案,窗外正下著雪。我寫一會兒,就搓一搓手,南方的房間濕冷,沒有暖氣片,我也沒有一個取暖器可以取暖。


    手機響起來,是個完全陌生的號碼。


    我看一眼那串數字,當時用的手機並不顯示來電地區,但我卻準確捕捉出號碼中間幾位的區號:010。


    一瞬間我感覺自己呼吸都要停滯。


    在北京我有幾個認識的朋友,但這一刻我的內心卻深深激蕩,直覺告訴我,會是顧潮生。


    我按下接聽鍵。


    那時我們已有大半年不曾聯係,而我還以為自己再聽到他的任何消息,都能夠保持冷靜。


    可我卻在聽到他聲音的片刻,根本控製不了自己。他哽咽的聲音穿過帝都街道上喧鬧嘈雜的車潮人流,遠遠傳來,我原本與自己說好的與他劃清界限的誓言,在那一刹全部崩盤不見。


    那年他剛開始北漂。


    去之前他也曾特地跑來問我。


    晚上我們出去散步,走過燈影斑駁的長街。


    他說,瀾瀾,你覺得我要不要去?去北京,還是留在c城找份工作?


    我看著他,這麽多年,我又怎麽會不了解他心中最想要的是什麽?於是我說,夢想一定要去追,即使失敗也不算白活。你覺得呢?


    後來他收拾行裝出發,我不是不想他留下。


    我也希望他留下。


    留在我們共同生活的城市,即使真有一天我再不能聯係他,至少我還有機會在偌大的城市之中,不期而遇撞見他。


    但我沒有。


    我分明懂他,卻又不敢對他邀功分毫。我每次假裝不經意地替他出主意,其實他不清楚,我內心的掙紮。


    北漂怎會不辛苦?人際關係的繁複,在陌生城市渴望的歸屬感,感情空缺的位置,無一不在夜深人靜時,輕鬆從靈魂深處蘇醒。


    身處其中的人一旦感到孤獨,總忍不住想念回家的路。


    電話裏他模糊喊出我的名字,瀾瀾,對不起。


    我有些怔忪,沒想到過去這麽久了,在他難過時,還會想到打電話給我。


    有時候我會慶幸,他在情緒失控時,會選擇找我。


    不是其他人,就隻是我。


    深愛時的人都會顯得特別,他的一顰一笑,一場哭鬧,都讓你承受不了。哪怕他隻是皺下眉頭,都會在不經意間,令你整個世界的歡笑聲垮掉。


    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靜一點,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嗎?


    他吸了下鼻子,吞吞吐吐地說,沒有。


    然後線路一下子就斷掉。


    我握著手機,思緒被毫無章法地打亂。


    我瘋狂想知道他發生了什麽,是失戀?還是別的?


    好在隻隔了兩分鍾不到,我收到他的短信:沒什麽,就是工作上的事,在外地有些孤單也有些委屈。其實今天本來不想打給你的,但剛剛我來來回回翻遍通訊錄,都找不到可以撥給誰,最後還是選擇了打擾你。


    我盯著手機屏幕,眼淚猝不及防地轟然而下。如果說這些年中我隻有一次,在他麵前毫無顧忌地流露出他在我心裏的重量,那麽就是這個深夜。


    我回撥過去,他很快接聽,這次是他聽我在哭,不發一言地放聲大哭。他忽然慌了手腳,不停反問我怎麽了怎麽了,我心中所有想說的話卻如鯁在喉。隻要一想到他這段時間是不是也曾遇到不快樂不開心,卻再三忍住沒有找我,我便恨不能將從前那些狠話全部收回。


    高中之後他的朋友越來越多,交際的圈子也擴大到學校各個年級的師哥、師姐、學弟和學妹。我有時在學校裏和他巧合碰麵,看到他身旁的朋友麵孔總是不同,都覺得有股無從表述的疏離與陌生。


    我偏執地認為,他有了很多新朋友,所以我不再確定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我為了有一天能成為他最好最害怕失去的朋友,而錯過了一次又一次對他告白的機會,錯過一次又一次對他坦白自己心事的時機……多害怕到最後,我竟然連這個頭銜都失去。


    直到這一刻,看到他的短信,我才發覺,是我錯怪了他。


    那我可不可以理解為,他很想我?


    夜色冰涼,我卻感覺心口熾熱。


    周薔走後,顧潮生很久沒再找我。我幾乎不清楚他每天和誰混在一塊,每次想聯係他,他都推說很忙,想等他一起回家,他會拒絕說你先走吧。


    而那段時間,也許是我與他之間最錯落的環節。


    我做了一個決定。


    我要換一個人喜歡了。


    隻有令自己認認真真走進別人的愛情,或許我才能真正放下對顧潮生的期待。所有人都說,忘記一個人最好的方式,就是重新開始一段感情。我不清楚自己能不能忘記顧潮生,我隻求放低自己卑微的期待。


    我清楚地知道麵對徐南我不可以,但沈明朗是那個初次令我感受到,我或許真的可以試試的選擇。


    座位打亂後,阮靜慢慢也不再理會我的存在。沒有了她步步緊逼的為難,我偶爾與沈明朗傳傳字條聊聊天。我在雜誌上看了個故事,覺得裏麵告白的方式很特別。


    課間,我喊住了沈明朗。


    我問他有沒有一塊的硬幣,他疑惑地問我要來幹嗎,我神秘笑了下說,那你到底有沒有?


    他翻了翻口袋,竟然還真的有。


    我接過來,說,算你借我的吧。他奇怪地看著我,似乎在等我的下文。而我什麽都沒說,隻招呼他回座位上課。


    課到一半,我在卡片上寫了句話。


    當時我坐在教室最左邊靠窗的小組,而沈明朗則坐在最右邊靠門口的位置,中間隔著整間教室最寬的距離。而我仍然固執地喊中間的同學幫忙,為我把夾著卡片的課本傳過去。


    那張卡片上我寫的是:你知道嗎?如果你希望一個人永遠記住你,就找他借錢,然後,永遠不還。


    隔了會兒,沈明朗給我回複,他問:所以你是希望我永遠不要把你忘記嗎?


    我別過頭去看他,發現他剛好也在看我。那一刻教室裏所有人的麵容都模糊了,仿佛世界隻剩下我們兩個。我聽到自己緊張得心亂跳。我跟自己說,這一定是愛情光臨的聲音。


    人一旦有了打算,便會想盡辦法將自己的思緒,朝這個打算上靠。


    當時愚人節的玩法還很流行,我前一天晚上買了奧利奧,然後把兩塊拆開,刮掉中間的奶油,抹上厚厚一層牙膏。第二天課間喊幾個同學過來,說請她們吃餅幹。大家紛紛中計,我笑得正歡,發現沈明朗經過,立刻給在場的女生比了個噓的手勢。


    請你吃奧利奧!我笑著跟沈明朗打招呼。


    他卻非常聰明,狐疑地看了一眼大家憋笑的表情,擺擺手說,還是不用了吧?


    我嫌棄地看他一眼,說,不吃算了!


    可惜連激將法也不管用!沈明朗完全不在意我的故作鄙夷,轉身淡定地回到自己座位上。


    4


    聽朋友聊起你的近況,我跌進了溫暖的時空


    我有戴手表的習慣。


    用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手表,表盤剛好是深藍色。而表蓋的反光度極好,使得我發現它有個神奇的妙用。


    當我假裝趴在課桌上時,它便成了麵很小很小的鏡子,雖然需要配合我的動作調整角度,但當時借它剛好很輕鬆地就能看到沈明朗坐的地方。


    我在本子背麵給沈明朗寫: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很快,沈明朗回了一個鋼筆畫的問號。


    我又流暢地落筆:你會不會喜歡我?


    這個問句我在心中默念過無數次,我隻是沒有想過,當終有一天我說出口時,它的對象竟然不是顧潮生。


    我這時才確定,你越是喜歡一個人,就越是不敢讓他知道你的心意。你深深害怕即使是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他拒絕你。


    而你們就再也沒有別的可能了。


    連朋友都不可能。


    所以說,當一個人對你坦然地說:我喜歡你。


    其實他已經做好準備聽到你說:可我不喜歡你啊。


    這樣的話聽起來有些殘忍吧。


    但每個人都明白這樣的道理,也正因如此,隻有愛得用力,才懼怕這樣的莽撞。


    所以,當我幾乎不費力地對沈明朗問出這個問題時,是不是說明,其實也不太害怕失去他?


    而當時的我,把本子傳給沈明朗時,透過表盤看到他欣喜的表情中壓抑著不想被人看穿的笑意。


    好一會兒,他才回複我說:你想知道答案嗎?


    我寫:當然想啊。


    他卻答非所問:你晚上會上遊戲嗎?


    我猜到他的意思是晚上再告訴我,就回道:好啊,你記得等我。


    我並不確定沈明朗會不會喜歡我,也不清楚他會給我怎樣的答案。我很緊張,心跳得飛快,但我卻莫名覺得,沒有那麽害怕得到那個答案。


    不管它是什麽樣的,我之所以心慌,隻不過因為這樣的場合使然。


    人身處其中,會被與你出演對手戲的人的情緒帶動。


    想想,他不久前還喜歡著阮靜。


    就像顧潮生在我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情況下,就自如地切換到另一段感情。


    人都有個天真的弱點,尤其女生,更容易覺得自己會是特別的那個。像我,也期待在顧潮生的眼中,我會是特別的。我同時也自信地覺得,在沈明朗眼中,我並不比阮靜差。


    放學後,我跟沈明朗一前一後地上了公交車。


    我沒有回家,而是去了網吧。打開電腦,我掛上遊戲,看到他的名字是亮的。


    他發來一個微笑的表情。


    我回一個吐舌頭的笑臉。


    他說: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的答案?


    我說:嗯!


    當時我早為自己想好一個完美的脫身理由,他如果委婉拒絕,我會立刻跟他說:愚人節快樂!


    白天請他吃奧利奧時,我猜他已經知道是愚人節的惡搞,那麽他還會不會相信我的告白呢?


    我不太確定,我甚至想到,說不定他會回:我早就喜歡你了!


    然後過會兒再告訴我說:哈哈哈,愚人節快樂!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開玩笑!


    但這些竟然都沒有發生……


    如果我說答案是兩個字,你會不會很失望?沈明朗問我。


    兩個字,那就是不會?


    我愣了一下,剛想搬出那句一早想好的台詞。沈明朗忽然說:可我不想告訴你了,我先下啦,明天見。


    說完,他頭像一下子就暗了。


    我驚訝地發現,我竟然已經失去以愚人節作為搪塞理由的時機了!但一想到他最後那句明天見,又覺得莫名有一些期待。


    走出網吧剛好接到顧潮生的電話,是個陌生號碼。


    他著急地問我在哪裏。我說,我還沒到家啊,有事嗎?


    你幫我交個話費吧,我待會兒發你號碼。他回答。


    他身旁的環境很吵鬧,我忍不住問,你這是在哪兒啊?我都聽不清你說話。


    他說,下次和你說吧,你記得一定幫我交啊!


    我哦了一聲,說,好的,那我交好了給你電話。


    不用了不用了。他有點兒急躁,你現在去幫我交,越快越好,交完了我能收到短信的。我還有事先掛了啊。


    很快,我的短信收件箱裏接到一串十一位數字的號碼。


    當時聽他的口氣,我還以為這是他新換的手機號碼。但當時畢竟已經放學很久,也就意味著,大多能充話費的地方都不營業了。


    我想,那就找個地方幫他買充值卡吧。於是我一直步行,一家家小店問有沒有賣充值卡的,看老板知不知道哪裏能在這個時間充上話費。


    偏偏那年話費業務並不在小店普及,我輾轉繞了好大一圈,依然沒能順利完成任務,最後隻好挨個撥朋友的電話過去問,總算在最後,找到個同學說她附近有充值點。


    我立刻把號碼發過去,叮囑她一定盡快幫我搞定。


    可實際上,當她打來電話說搞定了的時候,距離顧潮生喊我幫忙的那個電話,已經過去了差不多兩小時。


    我把“充好了哦”的信息編輯了兩條,分別發給這兩個陌生的號碼,這才鬆了口氣。


    雖然整個過程我手忙腳亂,也想過要跟顧潮生抱怨,都怪他我才九點都還沒吃上飯。


    但一想到從前的很多次,我也麻煩過他幫我做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甚至在大雪天,因為我要送別的男生禮物,還央求他陪我挨個店鋪地選,突然就覺得,他對我也蠻好的。


    我來到路邊,已經沒有公交車了,看來隻能準備打車。


    卻沒想到,遇見了自從升入高中就再沒見過的青蔓。


    她看到我,遠遠打招呼說,溫瀾,是你啊,好久不見。


    我迎上前去,微笑說,你從哪裏過來呢?這麽晚。


    從同學家裏,剛吃完飯。她說,對了,我剛才還在那邊碰到顧潮生,你們怎麽沒在一起啊?


    你們怎麽沒在一起啊?


    我知道這句話隻是口誤,青蔓想問的,不過是我們怎麽沒一起回家。


    但模糊間,我卻忍不住唏噓。


    這句話,十九年來我聽多少人問過。


    幾乎每年回老家,碰到熟人,都能聽到對方寒暄說,顧潮生怎麽沒和你一起來呢?


    顧潮生,我不知道他會不會也這樣。在從別人口中聽到我名字的時候,他心裏那塊柔軟的地方,會不會閃過哪怕一絲絲曖昧的念想?


    5


    年少追的夢都已塵封,一點一點收在我心中


    我收拾一下思緒,跟青蔓說,他今天有事吧,我沒和他一起回家。


    青蔓忽然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湊過來非常八卦地說,剛才我看見他和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在一起哦!


    是嗎?我順著她的話接了一句,其實心裏想的是,他什麽時候身邊少過漂亮女生……


    但青蔓撞我一下說,當然啊!他們手牽手甜蜜得很好嗎?你該不會不知道吧……看來果然是新歡哦……連你都不知道……


    青蔓拍一下我的肩膀,一副很義氣的表情,笑容卻仍甜美得無懈可擊,說,叫我說,看來你應該好好逼問他一下啦!


    我知道她的意思是,顧潮生這麽重色輕友,理應被我狠狠打擊。我配合地做出很誇張的表情點頭,說,嗯!你說得對,他簡直越來越……


    卻一下子找不到什麽詞可以形容,這句話便生生卡在這裏。青蔓卻很滿意我的反應,笑著說,那我先走了哦,你也早點回家吧!


    她說著對我做出拜拜的手勢。


    我這才有機會回過神,回想起她所說的話。


    不久後我就知道青蔓沒有說錯,顧潮生讓我幫他充話費的號碼,就是屬於傅湘的。


    而他之所以那麽著急,隻不過因為第一次約會,她的手機卻停機,他急著找她而已。


    她是他最後一任女友,也是在一起交往時間最長的那個。


    一直到2014年初春,春雨淅瀝,我聯係上顧潮生時,他說他和傅湘在一起整整七年。


    我才驚覺,時光的腳步驚人,而我從前迷戀的那個永不長大的少年,已經不在那裏等我。


    曾經我暗示自己說,喜歡他的人那麽多,他身旁又有哪個女生有信心能陪他很久很久的?


    可我竟然錯了。


    錯得離譜而倔強。


    晚上回家,我用手機掛著qq,看到有個新的添加好友請求。


    我點開看,對方說,溫瀾嗎?我好喜歡你寫的東西呢!我是你的讀者!


    看起來沒任何問題,我隨手便點了添加。沒想到對方在線,很熱絡地發了好幾個表情過來,說,你知道嗎?我好喜歡你寫的文章。


    我禮貌地說,謝謝你的喜歡,我會寫更多好看的故事的!


    對方又說,那你能陪我聊聊天嗎?


    我剛好也沒什麽事情,就邊熱鍋裏的飯菜,邊和她說話。聊了一些有的沒的以後,她忽然問我,你有沒有喜歡過什麽人?


    我握著手機的右手輕輕一顫。


    這個問題除了顧潮生當年開玩笑地問過,那之後已經好多年沒有人說。我腦海中迅速閃過顧潮生的臉,但我卻拚命甩甩頭,為自己洗腦說,不要再想了,不可能的事情就別再做夢了!


    傅湘的出現,足以令我明確感受到,自己一直都晚到。


    每次我都以為顧潮生要花很長時間才能複原的傷,以為他再投入一段感情要花漫長的時光……


    每次我以為我再等等,等到他真的空窗,再考慮要不要告訴他吧。


    但他一次也沒有等過我。


    後來我買過奶茶的一張專輯,裏麵有首並沒大紅卻很好聽的歌:隻是後來我們依然孤單,你換了幾站,我一直流浪……隻是後來你和我還是感傷,無論走到什麽地方,也藏不住心中的遺憾……


    想一想,如果時間回到那夜晚,你那句話,還講嗎?


    想一想,如果時間回到那夜晚,我那句話,也許不敢講。


    而我從來都不敢講。


    盯著qq上的消息,我發了個咧著嘴大笑的表情,卻把問題拋給對方:你呢?


    有啊。我很喜歡一個人,可惜這個人似乎不太喜歡我。我覺得很苦惱,你說我該怎麽辦呢?那邊發來這句消息。


    我想了一下,以麵對讀者的心態回複:告訴他?


    是她!我是男生!對方忽然強調。


    我一愣,沒想到平常寫小說大多是給女孩子看的我,竟然有男生讀者,並且還執著地來加我qq,忽然一陣微妙。我趕緊改口:那你跟她說過嗎?


    說過,但她好像隻有在需要我的時候,才會想起我。而且最近,我感覺她應該過得很好吧,因為她幾乎沒再找過我了。他說。


    不知道為什麽,這種說話的口氣竟然讓我覺得熟悉,隱約間,流露出一股小心翼翼的溫柔。


    我點擊查看這個人的資料,發現qq等級非常低,根本是個新申請沒多久的號碼。有種潛意識指引著我,我嚐試著給通訊錄裏的一個號碼發了個短信。


    你在忙嗎?


    對方隔了好一會兒才有回音:不忙啊。


    我又發過去一條:那這麽久才回複我?


    還是等了五分鍾才接到回複:真的不忙,你怎麽了?心情不好?要不要我給你打電話?


    大概是這個“不忙”間隔了過長的時間,顯得過於古怪,分明是在一路坐實我的猜想。


    我回:嗯,你打過來吧。


    沒多久,我接到他的電話。


    假扮讀者好玩嗎?


    ……對方半天沒有說話。


    這樣的沉默也就證明我沒有猜錯。


    除了徐南,不會再有別人了。


    也隻有他,還特地計算好時間,平常我發過去的短信他總是第一時間回複,現在卻因為怕被我發現,而刻意等幾分鍾才回過來。


    我卻感覺心裏一空,大概是之前沒什麽人曾對自己這樣用心吧,竟然費盡心思裝成我的讀者,還申請個小號和我接近。如果不是我寫東西多,對別人說話的口吻比較在意,大概他會一直不說,然後和我這樣聊下去?


    想到他剛才說“她最近應該過得很好吧,因為她幾乎沒找過我了”,我竟然覺得有些被戳中淚點,也有些理所當然的內疚。


    而且就在剛剛,我還騙了他。


    他問我有沒有喜歡的人,我撒了謊。


    如果我告訴他實話,或許就不會害他再深陷其中無法自拔吧。


    但我卻是個徹頭徹尾的自私鬼,我什麽都沒有說破。


    此時此刻,我都仍然非常渾蛋地矢口反擊,別以為我不知道是你!別裝了好嗎!我企圖像從前一樣,理直氣壯地不讓他覺得這件事其實是我的問題。


    如果說相互喜歡是一場從天而降的好運,那麽我想,顧潮生沒有接收到神的旨意愛上我,也許正因為,我已經提前從別人的愛情裏,透支了屬於我的那份運氣。


    徐南委屈的聲音從電話那邊傳過來,這麽快就被你猜到了,真沒勁!說完他替自己打圓場般地笑笑,那你最近呢,還好吧?


    奇怪的是,對你千依百順的人,你總習慣把他冷在一邊,心裏卻惦記著那個對自己忽冷忽熱的家夥。


    總想搞清楚他的心思,忍不住就會常常想到他。


    而那個同樣在揣摩你心情的人,你根本沒空去管他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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